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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五 章 (上) 文 / 司馬紫煙

    司馬月淡然道:「不過今天見了面,再晚深深有個感覺,溫三爺是聞名不如見面,前輩才是盛名無虛!」

    吳元猛先是一怔,繼而打了個哈哈道:「老弟別開玩笑了,吳某只是個粗人而已。」

    司馬月道:「把前輩當作粗人的,才是真正的粗人,猛虎莊威鎮甘陝河洛,確非幸致;再晚十分佩服!」

    吳元猛臉色不太自然了,但仍是乾笑道:「好說!好說!老弟太客氣了!」

    司馬月道:「再晚已經說過了,再晚絕不作虛偽的奉承,前輩英才大略,坐鎮一方,同道都十分敬仰,這點基業創立不易,為一點小事情砸了,實在很不上算!」

    吳元猛笑不出來了:「老弟,這話是怎麼說?」

    司馬月一笑道:「再晚是為了避免損及前輩盛名,才竭誠懇訪,希望前輩賞個臉,使鄭師兄得以過關,再晚一定跟他到貴莊來親自叩謝。」

    吳元猛沉聲道:「老弟,你是說那筆餉銀是吳某主使截留下來的了?」

    司馬月一笑道:「這怎麼敢呢,不過再晚專誠趨訪,以前輩的聲望,總不能說不知道……」

    「吳某的確不知道,案子發生在一個月前,那天恰值吳某賤辰,涼州府台方大人很賞臉,在莊上玩了一天,老弟可以去查問的。」

    司馬月微怔道:「這件案子除了下手的人之外,沒有別的人知道。解銀的官兵在案發後,都留在鄭師兄的鏢局裡,前輩怎麼會知道恰好是前輩壽辰那一天出的事呢?」

    吳元猛一下子怔住了,打了個哈哈道:「這個嘛,吳某雖然不管事了,但江湖道上的朋友來往經過,總會到猛虎莊上來坐坐,很多消息吳某聽在耳朵裡卻沒有生根,因為吳某已經記不起是誰說的了,所以你老弟問起來,吳某只能說不知道。」

    司馬月從懷中掏出一塊銀子,放在桌上道:「前輩,這是戶部新鑄的官銀,專為發放糧餉所用,伏牛山失去的還是第一批,照說不該在外面流通……」

    吳元猛看了那錠銀子一眼道:「不錯,這是新鑄的,老弟既有著落,就該在銀兩上追究才是。」

    司馬月道:「使用這銀錠的是個叫白眼狼的漢子,他在賭場裡一共輸了兩錠這種銀子,那天恰好再晚也在賭館裡玩兒,發現銀錠後立刻追出來,白眼狼已經暴斃在城外,據說是貴莊的一名夥計。」

    吳元猛臉色微變道:「原來老弟是根據這個線索才追到這兒來的,不錯,那的確是一個證據,不過白眼狼已經被殺了,這外事吳某也報過案,正在請求官府緝兇呢,老弟應該也到官府去備個案。」

    司馬月笑道:「再晚不是說過了嗎?目前這件案子還沒有揭開,再晚希望能私下解決。」

    吳元猛連連點頭道:「說的是,如果揭開來了,那位解官勢不免有失職之罪,這實在太冤枉了,白眼狼如果不死,吳某一定把他交給老弟,追究銀錠的來源,不過這小子素行不端,平時在外招搖撞騙,狂嫖亂賭,很不是玩意兒,要從他身上追究起來,恐怕很困難,反正銀子絕不會是吳某給他的,吳某雖然糊塗,也不會笨到把贓物給手下人拿去公然花用吧!」

    他拿起銀子,看了一看又推了回來道:「老弟,你是白道上成名人物,吳某相信你不會是故意來陷害吳某的,換了第二個人,吳某就要把他留下來,問問他是何居心了!」

    司馬月笑道:「當然,白眼狼死無對證,我說這銀子是他的,也沒任何證據。難得前輩不生氣,再晚十分感激。」

    吳元猛大笑道:「沒關係,吳某行得正,立得穩,老弟若懷疑吳某輿劫案有關,吳某為了自清,只有叫全莊的人都來給老弟搜查一遍,只要再搜出一錠同樣的銀子,吳某自會給你一個明白的交代。老弟,你坐一下,吳某這就叫人準備去。」

    司馬月忙道:「前輩,這不太好吧!」

    吳元猛哈哈大笑道:「沒關係,這樣子對大家都好,一則是讓大家能見識一下你這位大俠客的丰采,再者,祛了老弟的疑惑,老弟也可以從別的方面去追究,免得在這兒浪費了時間。金花,你陪司馬大俠在這兒坐一下,我去通知各處一下,同頭就來請司馬大俠,而且利用這個時間,你也好把這裡的情形,對司馬大俠說一說。」

    孔金花一怔道:「這裡情形我也不清楚。」

    吳元猛一笑道:「你只要把有些什麼地方,住些什麼人,告訴給司馬大俠知道就行了,司馬大俠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俠客,他自然知道要做些什麼,還有,在我準備的時間內,你帶司馬大俠到各處房裡走一趟看看。」

    孔金花感到更不解地道:「那又為什麼了?」

    吳元猛笑道:「她們中除了月英之外都沒見過司馬大俠,讓這些瘋婆子也開開眼界,見見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最主要的,是讓司馬大俠看看她們的屋子裡,是否藏著失去的餉銀。」

    司馬月忙道:「前輩,這太冒犯了!再晚不敢!」

    吳元猛笑道:「不,這是應該的,你司馬大俠到猛虎莊來,自然是多少掌握著一點線索,吳某空口說白話,否認也沒有用,必需讓你到處看一遍,才能還我清白,吳某早年在黑道上混過,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吳某想賴也賴不掉,可是吳某洗手多年,現在是安安份份過日子,劫取官餉、私藏贓物,這個罪名,吳某也擔不起的。」

    於是他在一陣哈哈中下了樓,望著他的背影,孔金花發了一陣呆,望望臉含微笑的司馬月道:「司馬大俠,你當真是一個人來的?」

    司馬月點點頭,孔金花道:「那他一定是對你的盛名十分景仰,猛虎莊從沒對人如此客氣過。」

    司馬月笑道:「這是江湖規矩,對誰都是一樣的。」

    「不,猛虎莊上七座樓,從來也沒讓人進去過。」

    司馬月一笑道:「我是照看江湖規矩來拜山的。」

    「拜山?那是什麼規矩?」

    「江湖道上的規矩,為了一些不能解決的問題,前來尋求解決的方法,就以這次失鏢為例,雖然他推說不知道,可是我並沒有放棄,於是就要用到這個規矩了。」

    「他不是讓你到處去看看嗎?」

    司馬月笑了起來道:「七夫人,你不是江湖人,所以不懂這些,他雖然讓我到處去看看,-是又要你告訴我,猛虎莊上有些什麼地方,住些什麼人,那就不同了。」

    「怎麼個不同法?」

    「那些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輦,怎肯讓我白白看他們的地方?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們打服了。」

    「什麼!要動手打架?」

    「不僅是打架,是動手搏命,生死憑本事。」

    孔金花張大了嘴:「我的天哪,剛才你倒還笑哈哈的。」

    「這就是江湖生涯,江湖人笑的後面往往藏著一把刀。」司馬月第一次發出了他的歎息。

    孔金花看著這個美名遍傳的男子漢,目中閃現著一絲同情道:「司馬大俠,你也是一天到晚帶著笑的,難道你也是笑裡藏刀嗎?」

    「我?」司馬月流露了一絲苦笑:「我的笑後藏著一柄刀,一柄只傷害我自己的刀。」

    「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是說我把悲哀藏在笑的底下,我把微笑送給每一個女孩子,只把悲哀留給自己。」

    「你也有悲哀的時候?」

    「是人都有悲哀,只是有人很幸運,可以把悲哀毫無拘束地表現在別人面前,有的人卻很不幸,只能以笑臉對人,卻不能隨心所欲地表示悲哀。」

    「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是的,我就這樣的一個人。」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要這麼苦自己呢?」

    「因為是有一個女孩子要我這樣的;我小的時候很苦,給人家幫傭,做小廝,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子,一個很善良、仁慈的女孩子,她的父親是個武林大豪,我就是在她家裡幫傭,那裡每一個人都欺負我,只有她同情我,安慰我,鼓勵我,要我上進、奮發,我在那種環境下,當然整天都是愁眉苦臉的,她要我學歡笑,在她的鼓勵下,我上了少林,在山門外跪了兩天兩夜,受了不知多少痛苦的折磨與考驗,好容易才通過了考瞼,准我投入少林門下,習藝七年,又通過了考核下山行道,可是那女孩子已經死了!」

    「死了?好好兒的,怎麼死了呢?」

    「一個很平常的悲劇,她的父親為她擇配,她卻守著我的誓盟,等著我回來,她父親不答應,硬逼著她嫁人,她就用一根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留給我的是一把七色的絲帶,跟三個銅手鐲,原本那是我送給她的,因為我當小廝,很窮,沒有錢,只能買這些卑微的禮物。」

    「所以你把那三個銅環鑲在劍上,把綵帶送給很多女孩子,為的是紀令她?」

    「是的,我謹記著她的鼓勵,臉上永遠要帶著笑,我也謹記著她的仁慈,希望把她的仁慈分給每一個女孩子。」

    孔金花忍不住唏噓地這:「美,美極了!這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美得使人心碎!」

    司馬月好奇地望著她:「七夫人,你是第一個說它美的人,你跟別的女人都不一樣。」

    「你把這故事告訴過很多人嗎?」

    「是的,很多的人,每一個跟我談過話的女孩子,我都告訴她,每個向我表示過好感的女孩子,我必須告訴她,讓她明白我不能接受第二份感情的原因。」

    「奇怪了,怎麼從來也沒人說出來呢?」

    司馬月又恢復了他瀟灑的笑:「那是我要求的,要求她們別告訴人,因為這不是一個令人開心的故事。」

    孔金花突然笑了起來:「誰說女人守不住秘密的,以後再有人說這句話時,我就打他的嘴巴,有這麼多的女人為大情人司馬月守住了戀愛的秘密。」

    司馬月笑笑道:「七夫人,假如我也要求你守住這個秘密,別告訴人,你肯答應嗎?」

    「為什麼暱?我認為這根本不是秘密。」

    「對很多女孩子說來,這是個秘密,我告訴她們這個故事時,她們並不知道我告訴過很多人,只以為她是唯一知道這秘密的人。」

    「這並沒有什麼好瞞人的。」

    「是的,可是對一個女孩子而言,能夠單獨擁有一個秘密是很美麗的事,我又何必去傷她們的心呢?」

    孔金花笑了起來:「司馬大俠,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女孩子為你醉心了,你的確懂得女人。」

    「這對大家都沒有害處,反而能使世界變得更美,有很多女孩子歎息著自己的不幸,但是跟我的遭遇一比,她們自覺幸福多了,有的女孩子身世很悲慘,聽了我的故事後,她們知道世上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悲哀。」

    「好,司馬大俠,我可以答應你不告訴人,可是我還想問你一句話,一個問題,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千真萬確的事!」

    「那個女孩子是誰?」

    司馬月沉思片刻後才道:「以前有很多人問過這個問題,我都沒有答覆,今天,我破例可以告訴你。」

    「為什麼呢?是因為我很特別嗎?」

    「是的!你能把一個悲慘的故事當作美,因此我相信你可以為我的故事作個見證,證明我沒有騙人,她叫鄭小芬,在洛陽,也是我師兄鄭天濤的妹妹。」

    「什麼!就是你來為他討取失鏢的鄭天濤?」

    「是的,他不知道我就是以前在他家裡作小廝的小順子,他離家學藝時,我還很小,他藝成下山時,我已離開他家了,有十幾年沒見過面,所以他並不認識我。」

    「為什麼呢?他家裡那樣對你,你還要冒著性命來為他討鏢,你知道猛虎莊上多危險!」

    「知道,所以他沒敢冒然前來,正在計劃著約齊幫手同門前來聲討,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猛虎莊的勢力太大,表現得不太熱心,他到少林求援去了,但是我知道這不能耽誤,等那些餉銀被銷化了,那鑄成銀錠就沒有證據了。」

    「我是說你為什麼冒著性命的危險,來為鄭家的人拚命?他們那樣對你………」

    司馬月笑了一笑:「他們那樣對我並沒有什麼不對,以前我只是個沒出息的小廝,誰也不願意把女兒許配給這樣一個人的;我之有今日,完全是小芬的鼓勵,現在她哥哥有了困難,我能不管嗎?」

    孔金花沉吟片劉:「你能確定那批銀子在這兒嗎?」

    「能,那個白眼狼手中的銀錠就是證據,他是在收藏銀子時順手偷了兩塊出去賭博的,我是從他的一個賭友口中聽說的,可惜我想進一步追問時,他卻被暗殺了。」

    「你認為是莊裡的人殺死他的?」

    「白眼狼不是個大人物,除了滅口之外,沒有別的理由要暗殺他,而且以猛虎莊的聲勢,死了個把莊丁,根本也犯不著報官,吳莊主這一來,反見得是心虛了。」

    孔金花的眉兒挑了一挑,媚笑道:「司馬大俠,這麼說來,咱們莊主是真的劫了官餉了?」

    「當然不是他。可是餉糧在這裡絕不會錯。河洛甘陝,只要是綠林道上稍微大一點的案子,那一樁不跟他有份,只是他自己不動手而已,官項下的銀子,他不是沒動過,以前有幾次,都是地方官出了事之後,轉托人情,認了份例上的折扣,央求他出面給追還了。」

    「什麼?官府居然還向綠林道低頭!」

    「不低頭又怎麼辦,下手的人是蒙面的,手法乾淨俐落,一點痕跡也不留,而吳元猛自己又不參加,更還會找個理由藉口,造成自己不在場,案子賴不到他頭上。他出頭給撕擄開了,對方還得千恩萬謝、要不然憑他一個江湖人,怎麼會成那麼大的勢力!州縣府道,不投帖拜過吳莊主,就沒法安穩地當官兒。」

    孔金花低下了頭,忽而笑道:「司馬大俠,您瞧,我還是猛虎莊上的人呢,您跟我說這些,竟像是跟我一夥了。」

    司馬月微笑道:「我知道七夫人是個不平凡的女傑,並且對猛虎莊上的一切十分反感,所以才敢剖陳進言;而且還有事情要奉托七夫人。」

    孔金花眼中射出了火花道:「司馬大俠,什麼事您說好了,只要我孔金花能力做得到,我一定不負所托。」

    司馬月拱拱手:「謝謝七夫人,事兒並不麻煩,就是這兩錠官銀請七夫人收起來,如果我今天無法生離猛虎莊,請你設法把它送出去,秘密交到我師兄鄭天濤那兒,告訴他我是怎麼死的,也告訴他這兩錠銀子是怎麼來的!」

    孔金花不禁一怔:「這………司馬大俠,你知道我在這兒是一隻籠中的鳥,根本無法出去。」

    司馬月一笑這:「我知道事情很難,但是七夫人一定可以想出辦法來的,而且令兄古道熱腸也會幫忙的。」

    孔金花想起糧號的少東梁少華,也想到了吳元猛不在莊上時,自己偷偷跟梁少華幽會的事,不禁臉上一紅,她不知道司馬月是否已經知道這件事,但是司馬月的臉上一片誠意,即使他真的知道了,也只是請求幫助,而不是在藉此要挾,因此一挺胸道:「好!司馬大俠,我答應你了,一定不會使你失望,只是這有用嗎?」

    司馬月笑道:「我師兄知道餉銀落在莊上,一定會想法子的,而且我要是死在這兒,事關整個少林的聲譽,少林也不會坐視的,吳元猛到那個時候也得考慮考慮,他的勢力雖大,但犯不上跟少林作對,很可能會毫無條件地把餉銀交了出來。」

    「那不是承認他劫餉了嗎?」

    「綠林道上的規矩,交了東西就不交人,只要他交了餉銀,沒人再追究是誰下手了,何況他沒有親自參予劫餉,理直氣壯。更沒法對他作任何額外要求的。」

    孔金花想了一下道:「司馬大俠,您不辭一死前來拜山,這值得嗎?我是說你為報答鄭姑娘對你的一片真情,把性命也賠上,值得嗎?」

    司馬月輕輕一歎道:「這還有第二個原岡,是我欠了那位押解官一份情,他的兒子,就是跟小芬訂親的,小芬死了之後,他的兒子也出家當和尚了。」

    孔金花怔了一怔:「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而且是他們欠你的才對,要不是他們,鄭姑娘也不會急得一死了。」

    司馬月苦笑道:「不能這麼說,至少在這件事情上,大家都是受害者,那位押解官是個千總,也只有一個兒子,為了我,他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他跟鄭老莊主是兩代世交,那個少年人我也見過,是個很有為的青年,十七歲已經中了武舉人,有著大好前程,假如我不跟小芬相戀,他們是很適合的一對………」

    「那混球小子既然也知道你,就該明白鄭姑娘根本不愛他,硬生生地擠進來,拆散了你們,簡直是該死!」

    司馬月苦笑道:「七夫人,那是愛的作祟,愛的本身可不是罪惡,他一心一意地愛著小芬,使用任何的手段去爭取都是正當的,何況他並不知道小芬的意志如此堅定,小芬一死,他的內咎也很深,才棄發出家了,可見他對小芬的感情也是很認真的。一個真正愛人的人,都不是壞人,最可恨的是使用了暴力奪人之所愛,爭到手後卻又不加珍惜,這種人才是真正的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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