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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鎖魔崖痛失美情人 文 / 司馬翎

    此時,他處身於一個極高極廣的洞窟內,近旁的洞壁,粗糙凹突,不斷閃耀著暗紅色的光芒。

    洞壁上並非有火,而是十餘文遠處,地面吐出一股丈許高的紅色火柱,照得四壁盡皆暗紅,如入魔窟。

    趙羽飛雖然距洞口只有數尺,但已感到那無形無色的熱力,已經加強了許多倍,直壓得人口鼻也透不過氣來,同時熱得真想把外皮剝掉一層。

    他毫不遲疑就剝掉外衣,回頭一看,只見尤麗君還站在洞口,向裡面張望,兩人目光相觸,趙羽飛忖道:「我打算脫光,但她在那兒瞧著,甚不妥當,定須叫她走開才好。」

    正要開口,但見她連連搖手,又指指嘴巴,加上她那一看就懂的表情,趙羽飛可知道她的意思是不要他開口說話。

    她既是急忙警告自己,這其中必定大有道理,趙羽飛苦笑一下,打個手勢要她走開。

    尤麗君的答覆是非常堅決的搖頭。

    趙羽飛終是豪邁不羈之士,突然間動手脫衣,霎時已露出健壯的臂膀,上衣只剩下了一件背心。

    接著就動手脫下鞋襪和外褲等,變成一個只穿著短褲和背心的人,在那個時候,這等形狀,就已經如同光著屁股了。

    他把脫下來的衣物弄成一捆,從洞口丟出,但見尤麗君含著羞容接下,然而她仍然向自己望來。

    趙羽飛向她笑一下,轉身大踏步走去,赤裸的腳板踏在石地上,只感到炙熱非常,必須運功以抗。

    他的背心和內褲,質料全不相同,那件背心是他那位大伯父所賜,非常緊身,閃耀出烏光。

    短內褲則是普通布料,與他脫掉的外衣,並無分別。

    趙羽飛感到熱力驚人之極,敢情他才走了六。七步,熱度又大大提高了。

    他心中不禁一陣後悔,只因為這地火、黑風兩大天險,范南龍早就解釋過了,關於這地火一關,范南龍說過其中厲害,並且告訴他說,曾經特製一件外衣,可以連頭帶腳包住,不怕地火奇熱把身上衣服燒掉,但由於他把范南龍關在洞府外面,所以他就悶聲不響,不再提及此事。

    這正是他為何一入洞窟,就將衣服完全脫掉的理由了。

    但目下熱力竟是這麼高,他上身的背心,乃是特製之物,不會起火焚燬,但這條內褲,卻熱得似是焦掉似的。

    趙羽飛咬咬牙,左手扯住褲帶,嗤一聲把內褲撕掉。

    這時,他可就不敢回頭去看尤麗君了,至於她是不是還在洞口張望,他已顧不得這許多了。

    但見數丈外那根火柱,紅色的火焰,噴出地面,漸漸有升高的趨勢,正如范南龍所說,這兩大天險,似是具有靈性,會隨時增加威力,把侵入之人弄死。

    他明知時機非常迫急,因為那根火柱噴出的火焰,有些落在洞口旁邊的地面上,竟是一顆顆紅炭,兀目光焰騰耀,假如大量噴出,定可遍佈全窟,如若逃走不及,被火燼所罩,立時成為飛灰。

    然而他不敢著急,側著身子,向前移動,速度越來越慢。

    原來他感覺到這陣陣熱浪之中,似乎有縫隙可尋。

    由於他武功高妙,全身肌肉都具有極靈敏的感覺,能得以肌肉伸縮漲陷的動作,消卸壓力,好像是擠入一條裂縫內,運用高度的卸力及縮骨技巧,往前擠行。

    良久,他才擠上前七八步,距那火口雖遙,但有一點使他非常安慰的,便是那根火柱,似乎不再增高。

    事實上當尤麗君打開地火關的入口之時,那根火柱的轟轟之聲,已經十分震耳。這刻他也聽不見任何聲響,充耳皆是火柱噴發的轟轟聲。

    他一面以全身本領,朝這兩股熱力之間的縫隙擠去,同時又觸動了靈機,忖道:「以往許多武功卓絕之人都失手喪命,會不會是因為穿上了范南龍的特製抗熱外衣,是以發覺不到這些熱力,竟是一股股的?因此,他們迅快衝到噴火口,但這麼一來.也就使火柱受震盪而激烈噴發了。當然這地火決計不會具有靈性的。假使我這一理論成立,則我應該可以擠到噴火口。問題只在我的功力能不能抗禦這地火的奇熱而已。」

    這個疑問,要等事實證明,趙羽飛亦正是在作這關乎生死的試驗。

    他一步步擠去,有的時候,簡直改變方向。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他神智昏迷,所以走錯方向。

    尤麗君正有此感覺,本來當趙羽飛扯下內褲之時,她已用雙手掩目,不敢觀看。但她關心之情,終於勝過了畏羞之心,所以還是睜眼看了。

    她心中的焦急憂惶,真不是言語所能形容。以她想來,趙羽飛一定是被奇熱炙得神智昏迷,所以連方向也拿不準,這等情狀,自是凶多吉少。

    不過那個光著屁股的男子,卻終於走近火口。傳說中火柱立時爆發之事,居然沒有發生。

    只見他抵達噴火口,由於相距六、七丈之遠,細微的動作,已看不清,只能見他在噴火口停留了好一陣,不知為了何故?

    趙羽飛面對那超過兩丈的火柱,雖然相距尚有十多尺,可是已經熱得頭昏腦脹,整個人好像要熔化似的。

    他一直以師門無上禪功心法,駕馭真氣,運布全身,以抗禦這等奇熱。

    而最重要的,就是這正宗的少林心法禪功,越是處身在這等奇效的環境之下,心頭就越發感到有一片清涼之氣,護住了靈台。

    這正是他頭昏腦脹的情況之下,仍然能不狂亂之故了。在他身前兩尺之內,便有一叢火蓮。

    這火蓮的葉子,與常見葉非常相似,唯有顏色不是綠的,而作暗灰色,乍看似是枯萎化石,但其間又有數朵紅色的花,生氣勃勃,嬌艷異常。

    他發覺熱浪之間的裂縫,已折向左方。因此,他如果彎身去摘采,必定把地火觸發,可是其勢又沒有入寶山空手回之理。

    因此,他站著不動,心中暗感焦急,要知他雖好像抗禦得住地火奇熱,但如果拖延下去,亦將支持不住。

    趙羽飛看看沒法,把心一橫,一隻腳釘牢地面,另一隻腳伸了出去,緩緩向那叢火蓮伸去。

    他密切注意著火柱的情形,腳尖穩穩地伸到一株艷紅蓮花下面,以腳指鉗住根莖,暗運內力一扯。

    啪地脆響一聲,那朵火蓮頓時折斷,被他鉗住。然而那根火柱,也頓時轉變了顏色,由紅而白。一看而要爆發,馬上就要噴起來。

    趙羽飛曉得這一回問題大了,這火柱一噴,他就算逃得再快,也不中用。在這等情勢之下,他只有最後的一著,如果不成功,那就有死無生。

    他一揚手,一點兒光芒破空飛出,畢直投入火口之內,他手法極快,跟著已從背心上的口袋中,又拿出一根錫管。

    這根錫管之內,便是趙羽飛的大伯父特製的滅火劑。他曾經說過,一支不夠,使用兩支。因此,他立刻又取了一支在手中。

    但見晶光破火而入,一閃即隱。就在這瞬息之間,火往由白變紅。趙羽飛心中湧起一陣狂喜,手揚處,第二支錫管又投入火柱之內。

    之後,他更不遲疑,以一氣呵成的動作,先把紅蓮拿在手中,轉身再度擠出去。

    這一回可比早先迅快得多了,一來他已有經驗,二來乃是離開,就算會影響地火爆發,危機亦與來時不同。

    一晃眼他已抵達距入口丈許之處,雖然仍是熱極,常人難當。但在趙羽飛來說,已不啻重返清涼世界之中。

    洞口處的一幅半身美人像,使他腳步一頓,停了下來。然而這刻後面的火柱,業已由紅色變為熾白。

    這地火眼看就要爆發,危機一瞬,但趙羽飛卻看不見,而為了自己的裸體,以致停步不前。

    可是尤麗君卻看見了,急得面色大變,連連招手。

    趙羽飛本來打算叫她走開,並且把衣物丟進來,然而她如此驚惶著急之態,卻使他恍然大悟,伏身一竄,已如閃電般穿入室內。

    尤麗君玉手一動,那扇洞門頓時關閉起來,把地火隔絕了。

    她忘形地撲到趙羽飛身上,嚷道:「哎呀,嚇死我了。」

    她彷彿自己跌落水中一般,身上頓時濕了一大片。原來趙羽飛滿身大汗,比從水中撈起來還要濕,而且汗水還不停地流滴出來。

    剛才他進這噴火口時,反而因熱度太高,連汗水也冒不出來。直到現在,才拚命的出汗。因此,他頓時感到一陣虛脫,身子發軟,一下子倒在床上。

    尤麗君啊了一聲,急急問道:「你的胸口會發悶麼?」

    趙羽飛神智恍惚,並且也沒有氣力開口了,只想趕快睡一大覺。

    他一點兒也不強撐,幾乎是立即就睡著了,鼻鼾聲非常響亮地升起來。

    尤麗君很詫異地挺起身子,發覺他乃是疲乏過度而睡著,曉得如果讓他睡上一場,他會十足復元,切忌打擾他。因此,她打開櫃子,取出一幅上好的棉巾,替他拭去汗水。

    她不但面色變得赤紅,同時也心跳加速,這是當拭著他身之時的反應,此外,當趙羽飛身上之汗已停止流出,又拭得很乾淨之後,她還非常細心溫柔地替他穿上衣服,連鞋襪也穿得整整齊齊。

    她用焦灼的目光,向房門望去,好像生怕這道門戶忽然會打開。對於火蓮,她連看也沒看。

    一切都靜悄悄的,似乎很寧靜,尤其是趙羽飛均勻的鼾聲,更使這氣氛顯得很祥和安適。

    但尤麗君的面色,分明表示她內心波動畏懼之極。她瞪住那道房門,兩手緊緊的絞在一起,緊張得幾乎連呼吸也停止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尤麗君忽然像是從噩夢驚醒,跳了起身,迅即把趙羽飛抱起,塞在石床下面,同時把火蓮也丟了進去。

    之後她四面看了看,認為沒有動靜,這才長長吁一口氣,轉眼望著那地火窟的入口出神。

    入口業已關閉,所以只不過是一堵牆壁而已。

    突然間那道房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在外面的走道上,站著幾個女人。其中一個身量修長,宮妝高髻,一塊白紗蒙住面孔。

    饒是如此,她仍然有一種超凡絕俗的丰姿氣度,與別的女人全不相同。

    她的眼波明亮無比,直是透過面紗,射入房內,看見了尤麗君的情形。

    尤麗君看過了一陣,才轉過面來,脈脈含愁地向這蒙面宮妝美婦搖搖頭,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態。

    走道上這一群女人,都不曾做聲,過了一會兒,那宮妝美婦,道:「麗兒,你別忘了服藥。」

    尤麗君柔順地應道:「是,我不會忘記。」

    宮妝美婦道:「你不必太失望,這世上的高手多的是,而且,娘在世一天,你就不必擔心,那病魔決計奪不去你的生命。」

    她這番話的內容以及口氣,都顯示她是個慈愛的母親。然而溫柔慈祥之中,總是令人感到缺乏了一點兒什麼。

    世上有些人不善表達感情,明明是非常高貴的感情,從他口中說出,便會變了樣子和味道。這個宮妝美婦雖然不至於如此,卻也能使非常敏感的人,辨別得到其中味道有點兒不對。

    房門倏然自動關上,尤麗君舒一口大氣,忖道:「嚇死我了,我真怕趙郎的鼾聲,會洩露秘密呢!」轉念想道:「他為何鼾聲忽然停止了?敢是」

    底下已不敢再想像下去。

    她急急地蹲下去,向床底張望,下面漆黑一團,一時之間看不出情況。

    幸而床下馬上就閃出兩點光芒,一望而知是眼睛的反光。

    尤麗君情不自禁地道:「真是謝天謝地,你沒事吧?」

    趙羽飛道:「我沒事,當你把我放入床底之時,我已經有所感覺,只是其時四肢百骸,都酸痛疲累之極,然而其後一陣香氣透入鼻中,馬上就疏通了全身經脈,真氣迅即凝聚丹田中。」

    他邊說邊爬出來,手中拿著那朵火蓮花,面含微笑,道:「那就是這朵火蓮花的香氣了,想不到為它冒送命之險,結果還是它幫助了我。」

    尤麗君玉頰紅染,燦若丹霞,垂下螓首,敢情她又想起替他穿衣拭體之事。

    趙羽飛道:「你收下這朵火蓮吧,一定是稀世的寶物,對你必定有用,也不枉咱們忙了一場。」

    尤麗君道:「剛才房門打開了,你可知道?」

    趙羽飛道:「知道,也聽見你們的對話。」

    他輕輕歎一口氣,又道:「想不到你竟是華水仙的女兒?」

    尤麗君難過地道:「你不理我了,是不?」

    趙羽飛笑一笑,道:「當然不是,問題只在如何能使水仙宮封閉,你娘從此洗手歸隱,閉門思過。如果她能如此,我們仍然可以來往。」

    尤麗君道:「假如她曉得我隱藏起你,一定重重罰我,我們將來只怕已沒有機會來往了。」

    言下神色甚是黯然,頓時使得室中的空氣都愁慘沉重起來。

    趙羽飛往床上一坐,皺眉道:「奇怪,你竟然美得如此驚人,簡直使人不能相信。」

    尤麗君道:「美麗又有什麼用處?」

    趙羽飛道:「什麼沒有?譬如拿我來說,我就不忍不為你著想,事事都要顧到你,以你娘來說,她也不忍得對你怎樣?雖然明知我在室中。」

    尤麗君驚得跳起身,道:「你說什麼?她已經知道了?」

    趙羽飛點點頭,道:「她考慮了好一陣,才走開的,但奇怪的是我認為她並不太愛你。」

    尤麗君沉吟道:「是的,因為我只是她女兒的替身,而不是真的骨肉。」

    趙羽飛點頭道:「雖然很奇怪,可是唯其如此,方始合理,她正等我離開你,才向我下手,只不知她的親生女兒何在?」

    尤麗君道:「已經死了,據說相貌與我一樣,也是患了絕症,移到此處不久就死了,這只是幾年前的事情而已。」

    石室開始感到搖撼,隱隱傳來轟轟隆隆之聲,可知那地火噴發之威,實在非常驚人。

    趙羽飛道:「現在火蓮已經到手,如果它可以治療你的絕症,那麼咱們一同逃出此處,我帶你去見一位師伯。他的醫道,天下無雙。別人醫得好的病症,他一定醫得好。但有些別人全無辦法的,他都有辦法。」

    尤麗君輕輕道:「如果我跟你走。娘一定很傷心。」

    趙羽飛道:「這正是最棘手的地方了,若是把你丟在此地,我又放心不下。」

    她頻頻歎氣,之後,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瓶,口中一面問道:「我娘幾時發現你的?」

    趙羽飛道:「咱們已嗅慣了火蓮的花香,是以不覺。但外面房門一開,頓時可以嗅出。

    以華水仙這麼厲害之人,如何能不知道?」尤麗君恍然道:「原來如此。」

    她極開玉瓶瓶塞,倒出一顆淡綠色的藥丸大如龍眼,頓時一陣異香,撲入兩人的鼻中。

    她道:「這是最後的一顆了,唉,其實我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徒然左右為難。」

    趙羽飛定睛望住那顆丹藥,道:「這顆丹藥一定名貴絕倫,單是這一陣異香,就可以想見了,只不知你如若不服這顆藥,會有什麼感覺?」

    尤麗君道:「會有要死的感覺,像是花朵凋奏一般,似是很快,又像是很慢地覺著生機消失。」

    趙羽飛點頭道:「不錯,你正是世間最鮮艷的花朵,舉世無與倫比。最使人難以忘情的是你那種超凡絕俗之美,根本就不屬於塵世的。任何男子,都不能不在你這等容光之前低頭。」

    他的目光移到丹藥上,又道:「這一顆既然是最後的一顆,你就別忙著服下。好在火蓮花已得到了,你先用火蓮試試,等到無效,才服此藥不遲。」

    尤麗君聽話地收起丹藥,道:「好,其實我還沒有服藥的必要,只不過娘叫我服,我就拿出來。」

    她停歇一下,又道:「這一顆必定力量很大,因為以前的顏色都深得很,也沒有這麼大,不,我說錯了,以前服的每顆幾乎都不一樣。」

    她把火蓮湊在鼻子前嗅吸,讚美道:「好香啊!」

    趙羽飛道:「只要這朵火蓮能使你維持下去,咱們想法逃出此地,便可以把剩下的丹藥,交給師伯去研究了,現下咱們商量一下逃走之路。」

    他又微笑一下,道:「我是假定你肯與我一道逃走,當然我不能勉強你。」

    尤麗君悵然搖頭,道:「我怕不能跟你一齊走了,娘待我恩重如山,用盡各種力量,使我得以活著,我這條命,其實就是她的。」

    趙羽飛搓手皺眉,口雖不言,可是事實上又沒有法子勸她改主意,因為她盡的是孝義之道,這是她必須遵守的想法。

    尤麗君側耳聽了一下,道:「地火已經開始收斂了,等一會兒你就可以看見遍地皆是火焰的奇景。」

    趙羽飛隨口問道:「是不是那些火燼堆積地上?」

    尤麗君道:「是的,可惜這時奇熱難當,不然的話,那裡面倒是有一條路,可以逃生。」

    趙羽飛精神一振,道:「什麼通路?」

    尤麗君道:「哪是地火的空氣入口,平時被地火的焰煙塞滿,只有在爆發之後,有陣子暢通,因為火窟急須大量的空氣,而外面的空氣,就是從這一條孔道進來的,可是太熱了,我們沒有法子走到那洞穴入口。」

    趙羽飛道:「假如咱們有法子渡過地上那一片熾紅的火燼,就可以從那空氣入口逃出去麼?」

    尤麗君道:「是的,不過我只能帶你出去,而不能隨你走,唉!」

    她這一歎,含蘊著肝碎腸斷之聲,令人大生悲感,鼻酸落淚。自然這完全是因為她具有超世絕倫之美的緣故。

    趙羽飛忖道:「我們先求脫身,到了外面,再與她研究這個問題不遲。」

    當下說道:「命運有時候非常奇怪,誰也料不到下一瞬有什麼事情。這樣好不好?咱們先設法出去,然後再談這個問題。」

    尤麗君道:「好是好,但我們怎麼出去呢?」

    趙羽飛道:「也許有法子克服,我有一宗專克烈火的小玩意,非常有效,反正試一試沒有大礙。」

    他從背心中摸出幾支錫管,又問道:「那個氣洞在什麼位置?」

    尤麗君道:「在右方四丈許的牆根。」

    他點點頭,道:「行啦,你打開這入口吧!」

    尤麗君道:「我修煉了數年,沒有關係,但卻怕你熬不住這陣迎面衝來的奇熱之氣。」

    趙羽飛決然道:「橫豎是一死,不妨試一下,好在剛才也沒有烤死我。」

    尤麗君想想也是道理,當下伸出玉手,向壁上按去。

    頓時一股可以烤熟肉的熱氣,疾衝入室。趙羽飛屹立如山,手中的錫管連珠打出。

    這一瞥之間,但見滿窟的地上,都積著一層熾紅的炭。如果滅火劑不收效,那是決計無法飛渡。

    那幾支錫管先後落在地面,最後一支,恰好落在牆根。頓時熱力稍減,地面現出一條黑色的通道。

    趙羽飛喊聲快走,當先鑽入,回身接住竄出來的尤麗君,一個起落,就到了那通氣洞口,鑽了進去。

    但見那一條黑色通道,霎時已恢復赤紅。幸而此時洞內強烈的涼風直灌入來,他們根本不甚覺熱。

    尤麗君帶他往前走,一面道:「謝天謝地,我們總算逃出來了。不過你還須小心,這通風洞穴內,有四五處是深洞,如果掉下去,就被地火灰深埋,永遠浮不起來了。」

    敢情這正是她一定帶引他的緣故,趙羽飛心中十分感激,跟在後面,迅疾行去。

    當他們躍過最後一個缺口,到了一處彎角,尤麗君突然停步,指住陷入去的一個方洞,輕輕道:「這就是秘道的出口了。」

    趙羽飛看了一下,此處雖然很黯,但仍然可以看得清楚,鑲嵌在洞口的是一方雲石。

    他把耳朵湊在石板上,凝神聽去。

    尤麗君碰他一下,問道:「你幹什麼?」

    頂頭道:「別作聲,我先聽聽有沒有人,如果有人,你就不能進去,對不對?」

    尤麗君驚道:「老天爺保佑,切莫有人才好,否則黑風一起,火焰就會塞滿了這條氣道。」

    趙羽飛心想:「我自然非說有人不可了,這樣你才肯逃到外面去啊!」

    他凝神一聽,竟然有人聲傳出來,而且聽得很真切。不禁大喜,向她招一招手,示意要她來聽。

    尤麗君耳朵一貼在石板上,登時面色變了,悄悄道:「是娘呢,唉,裡面就是她的寢室,這卻如何是好呢?」

    趙羽飛噓一聲,輕輕道:「她跟什麼人講話?」

    尤麗君凝神而聽,悄悄道:「是徐三姨,她是娘極信任的人,她……」

    底下的話突然噎住,眼睛睜得非常之大。

    趙羽飛自然也聽見了,原先在說著別的話的那個優雅聲音,忽然改變話題,說道:「麗兒如此大膽,真是我想不到之事。」

    另一個嗓子尖銳有力,顯示出她雖是女流,但卻是很有決心,或者可以說是殘忍的一個人。

    她道:「我早勸過姊姊你,不要相信這些丫頭。她們平時固然是馴如羔羊,可是一旦有了意中人,奇怪得很,最懦弱的人,也會變得非常勇敢。」

    她們在說著最秘密的知心話,趙羽飛已能斷定裡面不會再有別人,根據對話的內容判斷,尖聲的是徐三姨,聲音優雅悅耳的是華水仙無疑。

    只聽徐三姨又道:「現在你看,麗君暗助那姓趙的小子,而你卻無法下手取她性命。當然我曉得這是因為你思念去世了的侄女,但這正是你不智之處。你何必千方百計把麗君變成和侄女一模一樣?」

    華水仙道:「唉,我真是有些不忍心,所以我無法親手殺死地,只好走開等她自行倒斃了。」

    徐三姨冷笑一聲,道:「自行倒斃?也許是數十年之後的事,這話豈不可笑?別人也許當真以為她真是病得要死,但我卻曉得不是。」

    趙羽飛感覺得到尤麗君的嬌軀劇烈地顫動一下,同時也聽到她透一口大氣的聲音,大有如釋重負之感。

    華水仙徐徐道:「你的毛躁脾氣一輩子也改不了麼?她的絕症雖然是假的,但你莫要忘記,她的美麗也不是真的呀,那完全是我的妙藥發生的效用,否則人間哪裡可能有這麼美貌的女子。」

    她停歇一下,又道:「這雖面學問大著呢.我給她所服用的每一顆丹藥,都是試驗品,我要利用她來求出一條正確的駐顏和變得美麗的仙方,事實上她每服一次藥。就有如在生死關頭上打了一個轉。以我觀察,假如沒有地火黑風的天然力量,她無疑早就死了。」

    徐三姨道:「這樣說來,你命她服下最後一丸丹藥,也是大有用意的了?」

    華水仙道:「自然啦,這正是我說的自行倒斃的原因了,她眼下這一顆,如若成功,則她在熬受地火黑風兩劫之時,即將枯萎而死,正如我們把最嬌艷的花卉,放置在嚴寒或酷熱的地方一般。如不成功,不必風火之劫來到,她已經先行死去。總而言之,她只要服下此藥,便有死無生,不過,她已是極有福氣之人了,她當然也得知,她這短短幾年間,且服食了多少珍貴靈藥?那最後一九丹藥,更是珍貴得使人難以置信。」

    徐三姨道:「這話也是,既然她非死不可,我就不說話了,只不知你打算怎樣處置姓趙的小子?」

    華水仙道:「他必是少林門中暗暗培養的超級高手,你莫看他年輕,便生輕視之心。須知少林寺是天下武術總匯,百家千宗,不外少林源流。因此,少林寺可能動用一種移贈功力的秘傳大法,再加上全寺夾磨之功,訓練上一年,可抵別人苦練十載之功。」

    徐三姨道:「若然如此,則此子能夠連毀本宮兩艘水仙舫之舉,便不足為異了。只不知你打算如何收拾他?」

    趙羽飛方自凝神聽去,忽然感到尤麗君身子似乎向外移動。他吃一驚,猿臂一伸,把她摟住。

    低頭看時,依稀可見她面色蒼白無比,一望而知乃是受刺激太甚而致。她的容貌美得教人移不開眼睛。尤其是她此刻蒼白異常,別具一種楚楚之姿。趙羽飛只看了一眼,那顆心就軟得不成樣子了。

    他在她耳邊輕輕道:「你怎麼啦?」

    尤麗君微微呻吟一聲,道:「我頭昏得很,四肢無力。」

    趙羽飛心中感到不妙,但口中安慰她,道:「不要緊,這只是你受的刺激太大之故。」

    趙羽飛不敢怠慢,連忙又貼耳石板上,仔細聽去,要知他如果在事先得知對方如何對付自己的話,自是勝算較大。

    可是,當他留神去聽之時,裡面的人已改變了話題,那徐三姨說道:「范南龍還在外面,可要放他進來,以便對付趙子龍?」

    華水仙道:「放他進來倒是不必,但你可馬上通知他,叫他準備截擊趙子龍,不管用什麼手段,必須殺死趙子龍,如有錯失,殺無赦。」

    徐三姨道:「好的,馬上就去傳此令,不過趙子龍既是少林弟子,你若向他下毒手,難道不怕結此仇家麼?」

    華水仙發出譏諷的笑聲,道:「那些禿驢們還不好擺佈麼?他們還以為我是從前的華麗均,誰敢把我怎樣?」

    趙羽飛聽到此處,若有所悟,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悟的什麼。

    室內透出徐三娘尖厲的笑聲,道:「是的,那一群禿驢可笑極了,尤其因為他們認為你是方丈大師的舊情侶,他們謹守尊師之禮,死也不敢對你怎樣。哈哈,真是可笑極了。」

    華水仙道:「好啦,你傳令之後,可隨時注意范南龍的情況,萬一他殺不了趙子龍,你便可出手助他,這一回恰恰對了你的口味了。」

    徐三姨縱聲而笑,道:「不錯,像上一次弄死那隻大猩猩於剛,竟要過許多年才告功成,差點兒把我給悶死了。」

    趙羽飛虎軀一震,雙目閃射出仇恨之光。敢情她們口中的於剛,正是傳藝與他的恩師。

    他已聽尤麗君道破華水仙用姿色迷惑師父,使之失足,最後悔恨而死之事,因此這刻方能理解她們的話。

    華水仙道:「別提他啦,那傢伙噁心死了,長得那麼醜。若不是武功絕高,我還可以順便偷學一點秘傳心法的話,才不佈施色身與他呢!」

    之後,便已寂然,想必那徐三姨已經去了。

    尤麗君突然猛烈的掙扎一下,驚慌地道:「趙郎,快走。」

    趙羽飛一聽而知情形不妙,立刻扶她奔去,一面問道:「什麼事?」

    尤麗君聲音發抖,道:「黑風馬上就出穴了,地火窟內的火燼,將被捲入這條氣道。」

    趙羽飛心頭一震,果然感覺到已沒有清涼的風迎面撲到,可見得地火窟已因某種變化,不再吸入空氣。

    他既不知道這氣道的長短,亦不知黑風爆發後的情況如何,無從防禦,只好提氣拚命飛馳。

    晃眼已走出二十餘丈,猛然聽到身後來路傳來一陣山崩地烈的怪嘯聲,連他那般功深厚之人,也禁不住泛起心悸膽裂的感覺,如是常人,定必頓時雙腳皆軟,移動不得了。

    尤麗君直喘氣,結結巴巴的道:「啊呀,黑……風來……了,黑風一到……到,我們就……就不能動彈啦!」

    趙羽飛一面跑,一面高聲問道:「地火餘燼呢?是不是同時捲到?」

    尤麗君道:「不……不是馬……馬上到,但我……我們已不能動,只好……好眼睜睜的等它來了。」

    趙羽飛霎時已竄出六、七丈,但此時那陣怪嘯聲,簡直已淹沒了他們似的。

    他用盡全力竄去,正要詢問還有多遠,突然間眼前一亮,身上一輕。

    敢請他已從轉彎的通道奔出外面,直至此時,他才知道黑風的壓力亦已隱隱籠罩住他們的身形了。

    假如慢了一步,可能竄不出來。趙羽飛心頭一寬,然而目光到處,卻又大大吃驚,敢請他們乃是處身在一個深陷的石谷之中。

    但見四方八面皆是峭立達數十丈高的巖壁,無路可走。唯一之法,便是揉升上去。

    但此舉十分費時間,失足的話,定必粉身碎骨。如果不夠快,黑風挾著無數火燼衝出來,亦是死路一條。

    他正惶急,自覺難逃過大劫之時,幸而尤麗君及時叫道:「左邊,快,那塊巨石後面。」

    嘯聲已如洪水一般,在這座巨井般的石峭迴盪怒號,緊接著轟的一聲巨震,氣道出口衝出一股黑色的風柱。

    這時趙羽飛宛如激矢一般,橫躍數丈,一個起落,到了巨石後面。但見石後又有一個洞穴,外面天光較強,照射入來。

    他不待吩咐,伏身便鑽了進去,回頭看時,恰見一團黑風湧到,把視線隔斷,只要遲了那麼半步,便將被黑風覆蓋了。

    他的手心出了不少冷汗,但覺平生的驚險,無逾於此,放眼一望,但見這邊又是一座天井型的石谷。

    只不過比剛才那一個廣闊得多,而且對面有一處坡度不陡,足可以奔竄上去。

    尤麗君道:「我們從對面上去,就可以脫險啦!」

    趙羽飛如言奔去,一面問道:「咦,這就奇了,你似乎已經不害怕啦!」

    尤麗君道:「是的,剛才我忽然想到,如果我能死在你的懷中,尚有何憾。所以我立刻就鎮定如常。」

    趙羽飛聽了這話,一則很感動,一則又覺得很不妥當,似乎是不吉的兆頭,不過他沒說出來,迅快順著斜斜的石坡向上急奔。

    然而當他才走上三、四丈之時,已感到四下生出一股無形的壓力,使他前進的速度減緩了不少。

    尤麗君也感到了,說道:「照這裡的壓力推測,底下定必強上數倍。一般的高手,雖然可以抵禦,可是行動難艱,定必無法移動,我們幸而已到了此處。」

    尤麗君再度走了丈許,身上一輕,速度又加快了,霎時已到了上面。

    只見這上面是一片曠闊的石嶺,起伏不乎。再過去里許,就是一片綠林芳草。假如從那邊望過去,倘若不是穿出密林茂草,根本就不知道這邊還有大片的石山深谷。」

    尤麗君高興地道:「行啦,行啦,我們終於脫險了。」

    趙羽飛把她放下來,一眼望見她那光彩照人,美麗奪目,宛如雲霞絢燦的面靨,不禁怔住了,目光再也移不開去。

    尤麗君向他一笑,笑容中充滿了柔情,更是美麗得不可言表。

    她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垂目避開他的眈眈注視,隨口道:「這座外谷,只有我習慣了黑風壓力的人,才下得去,亦可行動自如。」

    趙羽飛心迷神醉,道:「啊,你太美啦!」

    話不對題,益發可見得他真的有此感覺。

    霎時兩片丹暈,染紅了尤麗君雙須。她那種嬌不羞勝之態,任何男人見了,定必不能自持。

    趙羽飛也是男人,尤其是他風流不羈,並非拘謹守禮之士,當下跨前一大步,把她抱在懷中。

    接著,吻在她的朱唇上。

    他感到一陣從來未有過的銷魂蝕骨滋味,使他忘去了時間,也忘了山川大地,直是魂飛天外,除了一個尤麗君之外,已沒有任何別的感覺了。

    不知過了多久,猛然間一聲厲喝,把他們驚動,這一吻才算結束。

    趙羽飛回頭一望,但見范南龍怒容滿面,大步走來。他手中拿著短劍鋼盾,殺氣騰騰,一望而知不懷好意。

    尤麗君驚得啊了一聲,趙羽飛道:「你且退後,待我來對付他。」

    說時,也上前兩步,鏘一聲掣出寶刀。

    他的刀才出鞘,一股無形無聲而森厲的刀氣,已襲到三丈外的范南龍。

    范南龍咬牙切齒,狠狠地瞪住他,似是恨不得將他刺上千百劍,方消心中之恨。但他腳下卻不由得頓挫不前,以免被敵人強烈的刀氣所制。

    兩人相持片刻,范南龍鐵青的面色,漸漸和緩下來。轉眼間反而透出笑容,空氣立時鬆弛和平。

    他道:「抱歉得很,我一時衝動,竟把咱們的諾言給忘了,假如趙兄見恕,兄弟打算收起兵刃。」

    這刻他當然不敢妄動,除非對方點頭,不然的話,他一旦被襲,即使不死傷,也完全失去了先機。

    趙羽飛收回刀氣,於是雙方都收起兵刃。

    范南龍拱拱手,道:「恭喜趙兄,這回載美以歸,只不知何以不從前門出來,敢是沒有採到火蓮及黑風草?」

    趙羽飛道:「我已如約入火窟,採得火蓮。但那囚香洞府之中,並非如你所說,沒有別人在內。所以我不得不從間道逸出,只不知范兄有什麼意見沒有?」

    他實在不想動手,因為他心中很愛惜這個武功才智都極為傑出的青年。他報仇的對象,僅限於華水仙和徐三姨而已,不過,他仍然極為小心地提防著對方,因為華水仙的嚴令,他已知悉。

    范南龍笑一笑,沒有做聲,腳下一直走過來,看上去完全沒有敵意。趙羽飛不得不拿話提醒他,道:「范兄,你我如若相拼,必有傷亡,如若范兄願意交個朋友,改日再謀良聚?」

    范南龍晤了一聲,道:「這話甚是中聽,我心中實在非常佩服趙兄。」

    他停下腳步,相距尚有尋丈。銳利的目光,忽然移開,落在趙羽飛身後七八尺遠的尤君麗面上。

    但見他面上的表情,頻頻變動。甚是奇異複雜,叫人來不及分析。總之,他的心情波動得非常厲害,卻可斷言。

    他凝望了片刻,仰面向天,望住晴空中的朵朵白雲,良久,仍無一語。

    趙羽飛心想久耽此地,甚是不智。當下道:「范兄,你可曾有了決定?」

    范南龍面上泛起了悵惆悲鬱之色,深深吸一口氣,張口長嘯。嘯聲中竟透出震撼心弦的悲壯愴涼的味道。

    趙羽飛一怔,忖道:「他如何大有不辭一死之意?」

    念頭掠過心中,那嘯聲餘韻,兀自搖曳空間,但見范南龍雙手一動,已取出鋼盾短劍,並且發出凌厲無比的氣勢,湧罩過來。

    趙羽飛趕緊也掣出寶刀,發出刀氣,抵住敵人這股氣勢。

    范南龍軒眉長笑一聲,道:「趙子龍,我范南龍今日與你交個朋友了。」

    趙羽飛沉聲道:「朋友是這樣子交的麼?」

    范南龍厲聲道:「不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呔,看招。」

    但見他盾劍齊施,猛然撞撲過來,迅厲如雷電交擊趙羽飛毫不退讓,心中怒罵一聲,揮刀硬劈。

    常地大響一聲,兩人倏然分開。范南龍雖然是主動猛撲之勢,但雙方震開之時,卻多退了一步。

    他似是毫不畏怯,身形甫穩,便又倒撲上來。從他凶狠的表情,凌厲的氣勢,可知他已存下必分勝負的決心。

    趙羽飛火即上衝,心頭記起了華水仙的嚴令,曉得無法使他放棄拚鬥,頓時殺機大盛,充滿了胸臆間。

    兩人乍合又分,刀劍相碰,發出陣陣震耳巨響。

    不到一盞熱茶時分,雙方互相衝殺了二十餘招。每一招都具足了生死立分的凶險危機,緊張無比。

    已退到兩三丈外的尤麗君,駭得花容慘白,雙手掩目,實在不敢看了。可是雙方的叱喝和兵刃相擊之聲,每一下都使她膽裂魂飛,遍體沁出冷汗。

    繫於生死一發之中的兩個男子,誰也無暇注意尤麗君,無不用盡全身的武藝和智慧,全力對付敵人。

    看看又拼了二十多招,趙羽飛殺機越盛,刀氣也越是凌厲。雖然在表面上,他並沒有佔著上風,可是他正如不斷增加火藥的炸彈一般,一旦爆發,威力有多麼大,誰也無法預測。

    四下的砂石被刀劍的強風暗勁,卷刮得狂旋飛濺,聲勢猛烈緊張之極。

    驀然間只見趙羽飛一聲大喝,聲震四山,喝聲之中,他已躍起尋丈,人刀合一,化為一道眩目的光虹,挾著銳烈的破空聲,電射敵人。

    鋼的大響一聲,劍氣刀光頓時消歇,人影亦分。只見趙羽飛屹立丈許之處,神態威凜,殺氣迫人。

    范南龍胸前冒出鮮血,終於站立不穩,身子提早了幾下,一舉跌倒,手中的龍劍鋼盾,也拋墜地上。

    他翻個身,吃力地抬起頭,口中急劇發出沉重的喘聲,向趙羽飛望去。

    趙羽飛躍過來,眉宇間的殺機,倏然消逝,代之而起是一片憐惜。他沉裡的歎一口氣,道:「范兄,我原無殺你之心,而且非常希望能與你交個朋友,唉,你的武功,你的丰采,你的才智學識,無一不足以使人傾慕佩服。」

    他口氣誠懇無比,一聽而知是出自真心。

    范南龍躺下去,長長吐一口氣,面上現出鬆弛的表情,道:「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這真是我最感光榮之事。」

    趙羽飛沒有勸他不要說話,因為他深知對方的傷勢,已經是無可挽救的了,因此,他真誠恭敬地聆聽。

    范南龍歎一口氣,又道:「我身上有五雷珠,也有毒藥暗器,我曾奉命不擇手段殺死你,可是……」

    他又歎息一聲,才接下去道:「可是我已說了,我要和你交個朋友,所以我正大光明地使用武功。不管是你被殺也好,我敗亡也好,咱們總算交上朋友了,是不是?」

    趙羽飛虎目之中,熱淚險險奪眶而出。他實在太感動了,這個年輕高手,實在太看得起他了。

    他鄭重地點頭道:「是的,范兄,咱們今後雖是幽明相隔,人鬼殊途,但咱們已經是至交好友。這一段友情,刻骨銘心,永不相忘。」

    范南龍嘴角泛起一抹微笑,雙目徐徐閉上,突然寂止,一望而知已經溘然物化。

    趙羽飛嚴肅地跪下來,默祝他魂魄安息。同時又感到這一般奇異、壯麗。悲涼的友情,似乎有一種眩目的美麗,使他沉浸在無法形容的一種情緒中。

    范南龍的音容,猶自盤旋在他心版上,驀地一聲驚叫,把他駭得跳起身,迅即回頭望去。

    他一瞥之下,已看清那婦人約在中年,高薄的鼻子以及微笑的雙睛,都散射出一股凶狠冷酷之氣。

    尤麗君已轉身向後面急奔,而後面就是斜落的石坡。因此,那黑衣婦人追過去時,霎時已隱沒在坡下。

    趙羽飛電急撲去,一到斜坡邊緣上,頓時鬆一口氣。因為尤麗君跑得很快,已奔落七八丈,而那黑衣婦人距她尚有兩丈,速度不但不比她快,反而遲緩。他記起尤麗君說過那黑風的壓力之事,所以頓時放心不少。

    兩人一奔一追,轉眼間已到了谷底。黑衣婦人突然停步,抬頭向後面坡上瞧著。

    她似是感到進退兩難,因為進有黑風潛威阻路,退有趙羽飛守住。

    趙羽飛小心地壓劍往下走,降落兩丈許。那黑衣婦人尖銳地喝一聲:「站住。」

    他冷冷應道:「憑什麼?」

    黑衣婦人抬起左手,只見她掌心有一顆像雞蛋般大的物事。

    趙羽飛還沒有詢問,黑衣婦人已道:「這就是本宮的至寶五雷珠,我只要一出手,你就得粉身碎骨。」

    趙羽飛冷笑道:「就憑這個?」

    心中琢磨著,那黑風壓力,能不能使她出手受阻?如果五雷珠擲不出去,威力雖強,亦不必忌憚。

    黑衣婦人仰天尖聲一笑,道:「不錯,就算此珠無法擲到她身上,但單是這一陣震波,也足以把她壓扁。」

    趙羽飛道:「你只學會了這等無恥的功夫麼?你是不是姓徐?」

    黑衣婦人恨聲道:「好,這賤貨什麼都告訴你了。」

    尤麗君瑟瑟發抖,緩緩往後退,她這刻的行動,似乎也非常的費力。

    趙羽飛道:「我早已聽見你和華水仙對話了,也知道了師尊之仇,該向何人報復。」

    徐三姨發出刺耳的笑聲,道:「原來你是大猩猩於剛的徒弟,早知道,你決計活不到現在,但現在看來還不遲。嘿嘿……」

    她腳下開始移動,但非常艱難遲滯。好一會兒工夫,才移動了一尺左右。

    趙羽飛怒聲道:「惡婦,你死在臨頭,還敢發此狂言。」

    他簡直氣得說不出話了。

    那邊的尤麗君高聲道:「趙郎,她的五雷珠不會傷到我,你儘管放心。」

    徐三姨厲聲道:「死丫頭,賤貨,回頭我定要剝你的皮,砍上千刀,剁為肉醬。」

    她惡毒地咒罵著,把尤麗君駭得直發抖,遠處的趙羽飛看得很清楚。這一來他不由得恨上加怒,用心尋求殺敵之法。

    徐三姨接著又惡毒地罵道:「小賤貨,你別得意,你的美貌,只不過是鏡花水月,很快就消失針蹤。那時候,哼,你變得比我還老。你知道這是什麼緣故。因為你所有的精神血氣,生命潛力,都用靈藥發揮出來,所以你才會漂亮。但你已是精幹髓枯,藥力一盡,你就馬上萎謝,登時變成雞皮鶴髮的老太婆了。嘿嘿……想想看,你才不過十八、九歲,但看起來卻是個龍鍾老婦,真是有趣得很……」

    這一番話,宛如咒語一般,尤麗君大叫一聲,頓時昏迷過去。可是四下壓力推擠著她,所以沒有摔倒。

    趙羽飛一陣叫喊,她才悠悠醒來,高聲哭道:「趙郎,趙郎,我不要活啦!」

    趙羽飛道:「別聽她的胡說八道,咱們手中還有火蓮花,你可記得?你放心,等我取她性命,我有法子使你長駐紅顏,長春不謝。」

    徐三姨爆出厲笑之聲,道:「好,好極了。姓趙的,我拿性命跟你賭,我讓你點住穴道,任你安置在任何地方,然後我們等著看,假如三日之內,那小賤貨容貌如故,我就死在你刀下。如若她忽然衰老龍鍾,我只打你三個嘴巴子,也不傷你,我們從頭開始再鬥。」

    她毒厲的聲音,使這深深的石谷中,充滿了恐怖,好像是老女巫念動惡毒咒語一般。

    她停歇一下,見趙羽飛發愣,便得意地仰天狂笑,道:「好小子,你為何不敢打賭?難道我的命是撿回來的麼?」

    趙羽飛振作一下,道:「真是一派胡言,你和華水仙明明談到要尤麗君服藥之後,方會死亡……」

    徐三姨受激不過,厲聲道:「你懂得屁,她身在洞外,沒有地火黑風的力量,才受不了……」

    她又狂笑一聲,道:「我二姐已經封洞離此,她從今以後永遠不會在人間出現了。」

    趙羽飛冷冷道:「你八成是瘋了,怎的如此語無倫次?」

    徐三姨面色一沉,也冷冷的道:「我瘋狂麼?哼,我倒是願意變為瘋狂,可惜老天不許,你以為我二姊會無故的走了?告訴你也無妨,那是因為我們已接獲飛報,得知少林那個禿驢已經下山,老的少的亂七八糟一群禿驢跟著他,向這兒起來,不久就將趕到此地。」

    趙羽飛心知她口中說的那個禿驢,必是師伯方丈大師,不禁茫然,心想:「他老人家如何肯輕離本寺?」

    當下嘲聲道:「可笑得很,鼎鼎大名的水仙宮,言稱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原來還是有人怕的,趕快就夾著尾巴逃走了。」

    徐三姨冷冷道:「你懂得屁,我二姊怕那秀驢認出她本來面目,才躲起來罷了。」

    趙羽飛腦海中轟一聲,頓時大悟,瞪眼道:「原來她不是華水仙,是個冒牌貨。」

    徐三姨道:「你聰明得很,她是誰?你可知道?」

    趙羽飛腦中一直疑惑不解,那就是這個毒婦為何不停地把各種內幕說出來。他一面對答一面琢磨。忽見尤麗君再移開了半步,頓時靈機一觸,為之心驚膽裂,忖道:「是了,她不惜用各種最聳人聽聞的內幕,吸引我的注意力,以便拖延時間,等候壓力消除。那時候她仗著五雷珠的威力,便可以加害尤麗君和我了……」

    此念一生,趕緊籌劃對策。事實上他也沒有法子下去殺死對方。因為壓力相同,誰也難以施展快速動作,如若使用大伯父的奇門武器,震散壓力,對方仍可使用五雷珠來個同歸於盡。

    只聽那惡婦狠狠地道:「你們這一輩子也休想找到我二姊,她已回到她的丈夫身邊,你們踏遍天下,也決找不到她了,嘿嘿!」

    她的笑聲突然中止,因為趙羽飛忽然轉身走回。一會兒工夫,他又出現在坡頂,探頭下望。

    他厲聲道:「你這惡婦沒有一句真話,給我閉嘴。」

    喝罵之時,連連跺腳,不少砂石被他跺得順坡滾了下來。

    徐三姨望了滾下來的砂石一眼,這才向他注視,道:「我如有一句虛言,天珠地滅。」

    趙羽飛道:「你發一百個誓我也不信。」

    徐三姨怒道:「我如有一句虛言,就不是人養的。」

    趙羽飛高聲向尤麗君道:「假如她手中的五雷珠爆炸,你會不會受傷?」

    尤麗君仰起面龐,朝著被陽光正照,頓時泛起異常眩目的,奪人心神的美麗,光揮四射,似乎可以與艷陽爭輝。

    她歇了一下,才輕啟朱唇,吐出嬌艷動人的聲音,道:「我不會受傷,你知道,我決計不肯騙你。」

    趙羽飛猛一跺腳,又是一陣砂石滾了下去,口中大喝道:「惡婦,你那二姊叫什麼名字?」

    徐三姨冷笑道:「告訴你也不妨,她就是九尾玉狐徐二小姐,天下知名。」

    轟的一聲巨響,四山為之搖撼,聲響回音,震耳欲聾。

    但見徐三姨所站之處,一大片五色奇光電閃即沒,這一聲巨響,便是在那兒發生的。

    緊跟著又是同樣的一聲巨響大震,五色奇光,再度閃耀。

    連趙羽飛也感到氣促心跳,站立不穩,連退了兩步。

    他完全愣住了,目瞪口呆,望著天空,面上顯現出好像死了一樣的神情。

    四山嗡嗡的作響,久久不絕。趙羽飛突然雙膝一軟,跪向地上,身子一滑,便骨碌碌地滾了下去。

    他險險滾落一個凹陷的巨大石坑內,那是剛剛被炸成的石洞,裡面空無一物,徐三姨已經炸得粉碎,屍骨不存了。

    趙羽飛的身子沿著石邊滾去,前進了丈許,這才停住,他雙目似睜非睜,茫然爬了起來,身上全無傷痕,但口中卻淒慘地呻吟一聲,似是受到極大的創傷。

    他站起身,蹣珊前行,走了三丈左右,便停住腳步,低頭望著腳邊的一個女子軀體。

    她就是尤麗君,仰臥地上,面龐上一片寧靜,使她出塵絕俗的美麗,散放出一層幽雅聖潔的光輝。

    趙羽飛好一會兒才爬近她旁邊,沉聲喚道:「尤麗君……尤麗君……」

    叫了好幾聲,她的眼皮緩緩睜開來,眼依舊那麼清澄明亮。她泛起一抹淺淺的笑靨,慢慢地道:「我知道你用了范南龍的五雷珠,隨著大石滾落坡下,炸掉那可怕的人。」

    趙羽飛道:「那麼你為何說不會受傷?」

    尤麗君緩緩道:「我曉得不是受傷,而是死亡,所以我以為不是騙你。但無論如何,也要請你原諒我這一次。」

    趙羽飛激動起來,高聲道:「你為何這樣呢?」

    但馬上又抑制自己,歎道:「你傷勢怎樣了?」

    其實他一看就知道她心脈欲斷未斷,定是無法救治,尤麗君柔聲道:「啊,趙郎,我情願趁未老以前,離開人間,你別難過,也不要生氣,這是我唯一的出路。也是我們最圓滿的結局,將來你會覺得這一切很美麗、難忘,我永遠活在你心中,豈不是更美滿麼?」

    她微微一笑,然後長長地透一口氣,美麗如星辰的眸子,漸漸隱沒。像一朵毫未凋殘的落花一般,躺在那兒。

    趙羽飛緊閉嘴唇,心中無聲地悲泣,一陣陣不能形容的辛酸悲愴,充滿了胸臆中,只覺得人生如夢,形形色色,都無法捕捉,無法看得清楚。霎時間,不僅紅顏逝去,知己亡故的悲傷,同時更湧起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傷感。

    一腔愁情,滿臉落魄,空山之中,鳥仍在啼,山花自落,趙羽飛惘然站起來,旋即又彎腰伸手,把一朵落在尤麗君身側不遠的紅蓮花拾起來,這花的顏色,依然鮮艷無比,俗世凡花,難以比擬。

    他也全是悲傷,只覺得生既無趣,死卻不值,因此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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