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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六 章 初見魔君 文 / 司馬翎

    他本想叫破自己的身份來歷,縱然可能因此而誤了在白水堡臥底的大事。他此次在白水堡臥底,除了他的父親和金陵鏢局老局主東方樂水兩人之外,並無第三者得知,這等機密大事,必須極端秘密。但兩害權衡取其輕,假如死在他們手上,可真是死得一文不值!

    然而此刻每個人都各施絕藝,戰圈之內,殺氣沖天,每一招一式,都達到一羽不能加的地步,王坤的嘴巴動一下也不可能,何況要說出話來,更是無法!

    他身後已是一片虛空,無可落腳,但對方攻勢毫不減弱,繼續潛迫力壓,王坤陡然一橫心,收攝住心猿意馬,右手龍紋杖連發三招,盪開一槍二環雙劍,左手施展「百步神拳」,吐氣開聲,一拳搗向趙遠秋。這一拳力量沉雄無比,趙遠秋只好退了一步,以手中閻王鞭對蔽拳力。

    李瓊自從上手之後,並沒有出過全力,不過她一身武功,已得李春巖真傳,故此也不會礙事。在王坤估計中,她是最弱的一環,理應設法全力向她進攻,希望可以奪路逃生。但王坤對這一對李家姊妹最具好感,誠恐自己一旦全力向她進攻,招式過於毒辣,她一個抵禦不及,便可能香消玉殞,故此始終沒有下手。這時他單單漏了李瓊沒有防禦,李瓊微微一怔,倏然皓腕一振,銀光如經天長虹般飛射而去,迎面遞人……

    陶澄等人大喜,叱喝連聲,奮力進攻,借此牽制王坤的龍紋杖無法收回抵擋,王坤想不到李瓊武功之高,竟然還在眾人之上,這一刀戳來,自己已無法閃避!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邊廂的李瑛,眼看王坤立刻要喪命在姊姊刀下,禁不住驚叫一聲ˍ陸雲左右手金環一齊擊落,其快如風。王坤奮起神威,大喝一聲,手中亮銀龍紋杖剛一被金環套住,便借力一推,陸雲陶澄施雪影都料不到他會兵器撒手,陸雲是因出力向後猛拉而退了一步,陶施兩人則被龍紋杖的兩端迫得掄劍運槍,先保自身。

    王坤兵器撒手時,左手同時一拳向趙遠秋搗去,迫得趙遠秋不能前進半步。然後抽回右手,以大擒拿手法,逕扣李瓊脈門,兼奪兵器。他的動作既然快如電閃,神速已極,可是李瓊仍然比他快了一線,明晃晃的刀尖,已到達他心窩。

    李瑛小眼一閉,不敢觀看,卻聽姐姐「哎」了一聲,忙又睜眼瞧時,只見姐姐已退開半文,雙手空空如也,那柄銀刀竟已到了王坤手中!

    這些動作說來費時,其實不過眨眼工夫。王坤奪得銀刀,心中極為感激李瓊,要不是她故意在最後的一剎那,突然煞住刀勢,縱有一百個王坤,也得死於當場!

    李瓊既然退出戰圈,但陶、施、陸、趙四人,依然力攻不休,三招不到,王坤已被施雪影的利劍刺在左肩之上,血光崩現,跟著大腿上被陶澄金槍挑了一下,破綻血流。王坤心知不妙,突然大喝一聲,倒縱而起,身在半空,然後低頭找尋落腳之處。

    石崖下本有一塊突出的岩石,約比石崖低七八尺,但卻在王坤左面丈七八之處,王坤在空中一眼瞥見,暗自叫聲「苦也」,身形已開始下降。

    李瓊心有不忍,拼著被他們說話,突然從地上捧起一塊大半尺見方的石頭,喝一聲,雙臂振處,那方石頭夾著悠悠風聲,直向王坤身上砸去。

    王坤暗中大喜,覷準石頭來勢,左手推出去,掌心一按到石上,內勁一吐,那方石頭直向潭中急墜,他的身形卻借力飄高兩尺,然後向右面斜斜飛落。

    石崖上喝打之聲紛紛大作,原來陶施陸趙等四人,早在李瓊銀刀被奪之際,看出她有暗救王坤之心,此時一見王坤又因李瓊的助力,飄向巖上,知道若讓王坤平安落在岩石上,那就等如縱龍人海,放虎歸山,大家的心思都轉到此處,不約而同地俯身拾起兩把石子,權充暗器,一齊向王坤襲擊。一時滿天石雨,罩住王坤身形!

    王坤心中暗暗凜駭,彎彎的銀刀揮處,舞出萬道光華,護住全身。那大蓬石雨觸及銀光,立即紛紛反激回來。王坤腳尖一探,恰恰落在石上。崖頂小石仍然如驟雨般電射不休,俱以內家重手法發出,又勁又急,沉重得有如鐵錘。王坤自知這種護身刀法,只能支持片刻,念頭連轉,突然橫心長嘯一聲,雙足一頓,身形破空飛起。

    石崖上眾人大大吃驚,都停住手不發石子,原來王坤乃是向飛瀑縱去。嘯聲搖曳破空飛去,姿勢極是美觀。

    李瑛驚問道:「姐姐,他這是幹什麼呢?」

    「他是自尋死路,也可以說是死裡求生,反正他在石上捱不了多久,必被石子打落潭中……」

    說到這裡,王坤已飛到掛天白練似的瀑布邊,只見他銀刀向前推出,整個人化成一道銀虹,使出「魚鷹人水」的身法,疾然投人飛瀑之中,晃眼已經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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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為之怔住,只聽瀑聲如雷,震響於空山之中。李瑛忽然向石崖側面縱下去,繞過對面崖腳,到達那水淺而極為寬闊的河邊,李瓊沒有阻止她,心中無端泛起一陣惘然之感,生像遺失了什麼東西似的。

    施雪影此時頗悔自己剛才做出像男人一般凶狠的行為,輕輕歎口氣,。摹然想起一事,便大聲道:「哎,那王坤乃是少林出身,適才瑛妹中口未化的桫欏神丹,會不會就是他所贈的?而且瑛妹其時已先一步被人救起,我們在這裡不少時候,只見到王坤一個外人!」

    大家聽了此言,都愣然相對,李瓊急忙奔下石崖,去找她妹妹。趙遠秋急得大吼一聲,道:「假如真是他及時救了瑛妹性命,我們卻恩將仇報,還算得是人麼……」

    眾人心中都悔疚交集,沉默片刻,李瓊提著妹妹的銀刀,已回到石崖來,她道:

    「河上沒有他屍體漂流的影跡,也許真個被他穿瀑而人……」

    話猶未畢,突聽「仙翁」「仙翁」數響琴聲,從如雷般的瀑聲中升起來!

    李瓊又驚道:「這琴聲中含著濃重殺伐之音,他大概是進洞去了……」

    施雪影尖聲道:「我們得想法子救他一次才行」

    武當派的陸雲沉聲道:「我們怎樣過去呢?」這個問題,登時難倒了這一干少年英俠們。陶澄猛一咬牙,不聲不響地伸手一攫,把李瓊手中銀刀奪在手中,然後道:

    「瓊妹,對不起,恕我無禮。這柄銀刀借我應用一回……」聲音十分堅決。

    李瓊明知他借用此刀,乃是冒險衝破飛瀑之意。見他說得十分堅決,知道無法攔阻,心中登時生出欽佩之意,心想陶師兄到底是風骨峻峭的俠士,生死之事,絲毫不放在心上。當下忙道:「陶師兄,小妹記得本門刀法中,有五招連環手法,頗合衝破這萬鉤墜力之用,希望陶師兄先研究一下!」

    陶澄慨然笑道:「瓊妹不曾攔阻,足見知己之情。那五招連環刀法,就請教我……」

    大家都不敢說什麼別的話,李瓊當即口述手比,把那五招秘傳刀法傳給陶澄。陶澄潛心體會,不消多久,便自學會。復又練習了數遍,已甚為純熟。

    眾人擁著陶澄,走到崖邊,陶澄見大家都流露出不安之色,便豪氣地仰天長笑道:

    「諸位兄弟姊妹,請拭目看我把那長髮瞎眼怪人生擒出來!王坤能夠進去,我也必能進去!」

    長笑之聲未歇,但見他雙臂一振,身形破空而起,輕飄飄落向崖外丈許處的那塊突巖,腳尖一探,身形穩穩釘住,紋風不動。他換一口真氣,收攝心神,完全貫注在右手刀上,摹然化為一道銀虹,電掣也似的向飛瀑射去。

    大家都緊張得很,只見他到達白茫茫的水幕邊時,銀刀一揮,湧起森森光華,立時破瀑而人。

    李瓊立即向石崖下奔去,剩下施雪影、陸雲和趙遠秋,都瞪大眼睛凝視著那道白茫茫的飛瀑。陶澄以意運刀,使出李家秘傳的「崩天陷地攻堅連環五式」,身刃合一,化成一道銀虹,星飛電馳般沖人瀑布水力之內,這五式刀法果然神妙,去勢速度竟有增無減。

    晃眼間已穿過厚達四五尺,睜眼一看,只見自己身形尚在空中,眼前竟是一座寬!」宏大的洞府。

    在那洞府門內不及一丈之處,一個長髮破衣的瞎眼老人盤膝而坐,面前一方白石上,擱著一面古琴。

    王坤渾身濕淋淋的,站在長髮瞎眼怪人右面,被那怪人扣住左手脈門。那怪人指甲長達一尺,此時僅以食指拇指的長甲尖端.扣在王坤脈門上。陶澄甚覺奇詫,暗想彈琴的人,都不能留甲,似那怪人指甲如此之長,如何能夠撫弄彈奏?正想之時,身已經墜在地上,離那長髮瞽目怪人不及一丈,離後面的飛瀑也僅有五六尺遠。

    陶澄剛剛換口真氣,正想如何設法搶救工坤,忽見那瞽目怪人獰笑一聲,那一頭技垂及地的長髮,突然都豎起來,宛如張開一把雨傘。陶澄暗中大凜,敢情這個瞽目怪人的氣功,已達登峰造極的地步,連毛髮末梢能夠貫達。以這種驚世駭俗的功力,自己縱然過去砍他一刀,未必能砍得動他!驚駭中摹然想起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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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那長髮老人怪笑一聲,道:「給我滾出去!」

    左手一揮,一股潛力疾撞過去。陶澄明知人家的功力,已能夠在一丈以內,用獨門真氣傷人。故以不敢怠慢,右手銀刀一招「開天闢地」,斜斫過去。左掌一招「孤雁南飛」,發出全身真力,封住上盤。

    果然那長髮瞽目怪人的無形潛力,僅僅襲向上盤,兩下一觸,「蓬」地一響,陶澄悶哼一聲,身形直向後面飄飛而去。這一下不是陶澄家學淵源不比等閒,見多識廣的話,先以手中銀刀破去對方潛力鋒銳之點,然後才用左掌封蔽,勢必頭面皆裂,屍橫就地。饒是這樣,他仍然吃不住那股極巨的潛勁,身形向後倒飛開去。

    陶澄暗自叫聲「我命休矣!」心中泛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原來他此時向後退飛,勢道甚猛,必定沖人瀑布中。這還不要緊,最慘的是他已變成平臥空中的姿勢,因為剛才僅是上半身受到壓力之故。以這種姿勢沖人瀑布中,便無法施展李家秘傳「崩天陷地攻堅連環五式」的刀法,那還能不死麼!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王坤響亮地大喝一聲「打」字,一道銀光疾射而至。

    這時正是講究平日修養功夫的重要關頭,陶澄只要因為生死臨頭,以致心慌神亂,這時不可能看出王坤脫手射出的銀光,雖然是一口鋒利銀刀,但卻是刀柄在前,刀尖向後。

    好個陶澄不愧是當今峨嵋前輩高人之於,忙亂中目光一瞥,已看出其中蹊蹺。突然一腳端出去,腳底一觸刀柄,但覺刀上的力道又穩又重,趁機使出「巧燕回身」法,雙腳先是一沉,變成直立姿勢。然後已滴溜溜轉個身,面對飛瀑,手中刀光匝身湧起,剛好及時施展出「崩天陷地攻堅連環五式」,人也沖人瀑布之內。

    王坤為他出了一身冷汗,見他居然已化險為夷,以刀光護體,破瀑而出,身法之妙,應變之佳,真值得大大喝采。可是他為人沉潛多智,反而失聲嗟歎道:

    「真該死,小可意欲趕快結束他性命,誰知反而救了他一命那長髮瞽目怪人對他似無惡意,突然鬆開指甲,澀聲道:「先把刀撿回來!」

    王坤唯唯領命,過去把銀刀撿起。一刀在手,心中念頭連轉,一方面趁這機會衝出瀑布,但一方面又捨不得放棄取得那面古琴的機會。

    原來早先在外面時,他忖測形勢,知道除了強自沖人瀑布,或可死中求活之外,如若稍緩須臾,非死在眾人如雨的石子之下不可!在此之前,他老是拿石子向瀑布投擲,正是要試出這瀑布的確實衝力,本來已有幾分把握,及至衝到瀑邊,他練過少林寺七十二樣絕藝,刀法本也甚佳。當即使出少林刀法,破瀑而人。在那絕急絕猛的水力中,收攝住心神,連使七八招,奮力一掙,居然掙出瀑布墜力之外。

    這時一身皆水,眼睛也有點睜不開來,突覺一股大力吸住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前衝了七八步之多。

    一股陰風襲到身上,他舉臂一架,同時勉力睜目觀看,才發覺自家已站在一個發長垂地、渾身破衣的瞽目老人側邊。那老人五隻奇長的指甲,已疾扣他的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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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坤乃是少林寺老方丈心印大師的關門弟子,眼力絕高,忽然想起一人,心中大吃一驚,不敢縮手或是變招,任得那瞽目怪人的長指甲扣在脈門上。

    那怪人沒有用力,指甲輕得像蚊子落在肌膚之上,幾乎感覺不出來。但見他那雙眼皮,習慣地在空空洞洞的眼眥上眨了兩下,臉上現出凝神之狀,然後微噫一聲道:「你身入黑道,但居然還是童子之身,內家功力造詣甚是精深,這倒是老夫平生所罕曾聽聞王坤不敢胡亂說話,默然木立。

    那怪人又道:「王坤,你可是知道老夫來歷,故此這般馴服?」

    王坤道:「晚輩不知猜得對不對,老前輩可是昔年縱橫天下,獨來獨往的天眼秀士狄夢松麼?」

    長髮老人愣一下,忽然歎口氣,道:「想不到事隔一甲子之久,老夫之名尚為武林所知。」

    王坤道:「老前輩昔年力敵峨嵋武當華山數派掌門人,聲威震動天下,雖然隱遁已久,但英名垂布,可歷千秋而不朽。」

    「咦,倒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功夫精純,已算一奇;身人黑道,仍保童貞,此為二奇;談吐斐然成章,是見讀書不少,此為三奇!老夫久已未曾和任何人傾談過,你除了上述三奇之外,復有一巧!那便是昔年老夫和峨嵋武當等諸派掌門長老苦戰,恰好少林寺發生事情,故此諸大派中,獨獨缺了少林派掌門人,你是少林弟子,和老夫沒過節,這真是巧合之事

    唉!回想當年,老夫單身匹馬,力戰諸派長老,本來也不致於落敗,後來卻因崑崙派的掌門人玉羅漢伏陀和尚趕到,仗著崑崙至寶玉劍,才把老夫打敗!六十年後的今日,驀地提起舊事,宛如一場春夢,紅粉佳人久已長埋黃土,玉骨冰肌盡皆化作輕塵,唉!」他長長歎息一聲,臉上一派們然之色。

    王坤突然問道:「狄老前輩,久聞您老的『冰魄神爪』,能夠隔空傷人,中者但覺酷寒難當,僵凍而死,但此刻晚輩卻不覺出絲毫冷氣,莫非老前輩已破有相而人無相之境,收發由心,不肯輕易露出神功麼?」

    天眼秀士狄夢松眼皮又眨了幾下,道:「老夫仗以成名的冰魄神爪,早已和天生的一對天眼,一齊失去!哼,那些對頭們以為老夫必死,誰知老夫比他們還長命哩……嘿嘿,你可是以為老夫冰魄神爪已失去麼?你且看看這一手」

    話聲未歇,突然一抬左掌,向側面虛虛拍出。「轟」的大響一聲,一丈之外本有一塊突起兩尺高的石筍,突然折斷,碎石滿天飛濺,聲勢驚人之極!

    王坤欺對方看不見,便伸伸舌頭,表示心中驚訝!一面暗想道:「若然他肯向右邊連發數掌,那塊有個小洞的巨岩,必定崩坍。以後便不須冒萬死之險穿瀑而人了!」

    「嘿嘿……」他又怪笑兩聲,繼續道:「這一手功夫全仗著一口先天真氣,可以無堅不摧,就等如道家的罡氣和崑崙獨得的佛門心法般若大能力相似……」

    他說到這裡,突然喘起來。王坤瞠目凝視著他,心中驚想道:

    「他為了示威,競不惜耗損真元!再來幾下,不虛脫力竭而死才怪哩!難道他自家不知道這樣做有損無益麼?」

    正在此時,陶澄突然破瀑而進,天眼秀士狄夢松雖然看不見,但聽覺靈敏,冷笑道:

    「你的對頭來啦」當下吸一口真氣,運功掌上,陶澄腳一沾地,還未看清一切情形,天眼秀士狄夢松一掌拍出,陶澄的身形便震得倒飛出去。王坤一看情勢不妙,那陶澄雖然對自己不好,但總是同道中人,急中生智,以右手銀刀助他翻轉身軀,復又飛出瀑外。

    老人命他撿刀回來,然後陰森森地責問道:「你何故出手幫助敵人?」

    王坤眨眨眼,應道:「晚輩本來想殺死他的!」狄夢松冷笑一聲,面上露出駭人的殺氣!

    玉坤見了他的神色,知道早先的心意業已被這一代魔君看破,不禁暗暗緊張,運功調氣,準備在對方發難之時,好歹也硬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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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澄破瀑而出之後,對崖上的趙遠秋、施雪影和陸雪均一齊看見,同聲大叫起來。陶澄出得瀑外,去勢已盡,被瀑布沖激而生的風力當頭壓下,立地翻翻滾滾,直向深潭墜下。石崖上的三人,空自看見陶澄身臨大劫,卻全無挽救之力。只見白浪翻處,陶澄已無影蹤!

    三個人都呆在崖上.漫空霏霏水珠沾撲得一身都濕了,兀自不覺。陶澄墜入潭中之後,便一直沒有浮升上來。那水潭廣及畝許,惡水迴旋衝擊,水花濺天。別說是一個人那麼大,便鴻毛也得被這種迴旋翻騰的水力捲入水底。

    趙遠秋大吼一聲,雙肩一晃,便要向崖外突巖縱去。

    陸雲一把拉住他,沉聲道:「遠秋,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衝進去把那惡人殺死啊」他大吼道。

    施雪影道:「陸師兄,別放手,這可不是辦法!」

    陸雲又沉聲道:「遠秋,我心中的難過,決不比你少。但試想你我如不籌思出一個好方法,貿然破瀑而入,所遭遇的會是什麼命運?沒的教雪影和李家兩位妹妹難以做人,等如迫她們也一同往瀑布裡跳,你想想可對?」

    趙遠秋雙睛怒突,道:「我實在忍不住這股怒氣!」

    正在說時,忽見李瑛跑上崖來,叫道:「施姐姐,陶澄哥被姐姐從河里拉起來,一身都是傷痕,也不會說話」言猶未畢,施雪影和趙遠秋陸雲三人已衝下崖去。

    繞到那邊崖側,只見河邊一塊大石上,共有兩人。一個是李瓊,另一個僵臥不動,正是陶澄。大家縱過去,趙遠秋和陸雲一齊動手替陶澄控水,但沒有控出水來。

    ,施雪影道:「陶師兄豈是被漩渦卷落潭底,撞在潭底的石上,立刻撞昏,故此沒有喝進潭水……」說時,大家紛紛取出身畔靈丹,都喂到陶澄嘴裡去。

    這時眾人都鬆了口氣,因為陶澄雖是頭破面腫,身上到處青瘀,但這都是硬傷,心窩尚有暖氣,看來不致於喪命,因此大家的心情都較為放鬆。

    趙遠秋突然大叫道:

    「有了,有了,我想到一個笨主意,一定能夠容容易易地縱人瀑後的洞府各位可看見瀑布懸墜下來的崖上,旁邊有塊心形大石磨,此石上寬下窄,體積甚巨,只要推得倒,嵌在流水出口處,這條瀑布不是中斷了麼?」

    眾人仰頭而望,都覺得此言有理,雖是個笨主意,但只要能夠把瀑布截斷,起碼可以先觀察清楚瀑後洞府形勢,同時進退也不須冒沖瀑的奇險。

    陸雲道:「好主意,但咱們等陶澄回醒之後才可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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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坤在飛瀑之後,可不知外面有這些變故。那天眼秀士狄夢松本已流露殺機,但忽然忍不住喘息起來。王坤暗中透一口氣,忽見那大眼秀士狄夢松喘得甚劇,渾身乏力,生機一線,欲絕而未絕。他本是俠義為懷之士,此刻暗覺不忍,想道:

    「我雖想取他的琴,同時替李瑛出一口氣,可是他方才有維護我的恩德,雖然他不知我原是外面那些人的同路,但這番心意仍然可感,大丈夫雖受點水之恩,亦當湧泉以報!」

    主意一決,便把銀刀插在石地上。伸手人囊,摸出師門至寶桫欏神丹。剛剛取出來,心中一動,極快地想道:「若然他服了此丹,登時可轉危為安,化弱為強。那時他舉手之間,當之者立成齏粉,我豈不是等如親手作孽?」

    念頭一掠即過,立刻把桫欏神丹放回囊中,大聲道:

    「狄老前輩,可許晚輩助你一掌之力?」眼光探處,只見天眼秀士狄夢松的頭髮本來只有垂到地上的那截是白色,但晃眼間除了近頭皮半尺之處,尚是灰色之外,其餘全部乾枯雪白,可知天眼秀士狄夢松兩番逞強妄發先天真氣的奇功,已幾乎耗盡僅有的真元。

    對方沒有回答,王坤暗中一咬牙,緩緩伸掌,按在瞽目老人背上,此時雙方都是危機重重……

    假如天眼秀士狄夢松疑心一起,仗著近百年的苦修之功,將殘餘氣力聚集起來,突然作那最後一擊,王坤必死在當場不可!王坤正因深知此險,故此手掌一落在對方背卜,心中連動,真想發出真力,立刻把這一代魔君殺死!

    但王坤可沒有發出真力,那天眼秀士狄夢松也沒有突然發難,王坤收攝住心神,引運本身一點元陽真火,聚於掌心,登時由掌心傳出一股熱氣,透人天眼秀士狄夢松背後的「風門穴」,然後化為兩股,一向上走,一向下流,晃眼之間,已將任督兩脈穿透。

    狄夢松長長歎口氣,道:「老夫平生不信任何人,但在這瀕危之際,卻忽然和命運賭了一次。小友你此舉雖對老夫無何大用,但心意卻大可感。老夫平生不受人恩,你莫教我死後也耿耿不安……」這時,他的身軀已挺直,神氣恢復不少。

    玉坤道:「晚輩因感老前輩出手維護之恩,故而冒昧為老前輩效勞,老前輩切勿放在心上。」

    天眼秀士狄夢松沉聲道:「小友你先聽老夫說完再答話不遲,六十年前,老夫負重創遁至此間,人洞時曾向洞府之神立誓,此後負起守洞之責,有人此洞者,老夫定必將之擊出洞去,否則便是老夫絕命之時!老夫平生視人命如草芥,在江湖上縱橫了短短二十多年,所殺的人,當有數萬以上。但這並非老夫立此誓的用意,真正的用意,乃是藉著此舉,要把那幾個對頭引來。只因能人此洞的人,必是身懷武功之士,故此甚易傳人那幾個死對頭耳中。當初的三十年,老夫專心療傷練功,近三十年,才日夕鳴琴,希望把武林中好奇而有膽識之士引來。這三十年來,連你們這一撥,其有四次。但前三次那於人都喪命於飛瀑,根本不曾踏入我洞府一步……如今好不容易有峨嵋武當等派後輩出現,可是不瞞你說,老夫恐怕已難以等到那些死對頭趕來,小友你雖助我稍延時日,但你只好也留在此處,等老夫油盡燈枯之際,雖然出手擊你,也傷你不得」

    王坤暗吃一驚,只因他必須及早趕回白水堡去,以免楊小璇單身赴那天琴峰,不幸遭了雪人毒手。但又不便啟齒問那天眼秀士狄夢松還能支持多久,假如他能支持個一年半載,豈不糟透?話說回來,如若不聽他的勸告,狄夢松話已說明,出手時勢必出盡全力,他已練成「先天真氣」,力量出處石破天驚,自己一定接之不住,等於說非死不可。正是走既不行,不走更不行!

    天眼秀士狄夢松垂首尋思,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伸手奏琴,數聲便止,但哀婉淒涼,扣人心弦!

    王坤問道:「老前輩可以賜告此琴來歷麼?」

    「提起往事,殊堪神傷。此琴乃是冷雲仙子子沈寒最心愛的寶貝,老夫雖得到此琴,但這六十年的悲慘歲月,也是由這琴主人所引起!」

    他停口不再說下去,拍一下掌,晃眼一道金影,由洞內飛射出來,落在兩人身畔。王坤驚瞥一眼,敢情是一頭老猿,渾身金毛盈尺,高及人腰。雙手捧著一盤水果,送到天眼秀士狄夢松面前,狄夢松取了一些,分給王坤一半,道:

    「六十年來老夫全賴此猿取果以充食糧,可惜它當年曾被王羅漢伏陀和尚看出靈異,暗中點傷它的氣穴,否則六十年後的今日,當世之間能夠接住此猿十招的人,恐怕不及五人!

    現在我們回到早先的話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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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猿奉果之後,便退回洞內。王坤瞧瞧洞右那個山巖洞,即是李瑛最先鑽人來的那個洞穴,剛好容那老猿鑽過。他又細心地瞧瞧天眼秀士狄夢松的雙腿,卻發現不到有什麼可疑之處,不過心知他雙腿一定已廢,否則怎會株守洞中多年而不出去找尋仇人?

    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天眼秀士狄夢松的話吸引住,那天眼秀士狄夢松以精練的語句,有力地描述六十年前那幕驚心動魄的經過。

    他開頭便說:「老夫另有一個外號是碧眼鬼王。但這個外號只是在武林人之間秘密地流傳,雖是在背後,他們也不敢大聲說出這四個字,生怕老夫會突然出現。」

    王坤知道這個老人並沒有渲染或誇大,因為昔年的天眼秀士狄夢松,的確睥睨當世,荼毒宇內而無人能制。

    「……可是老夫的命運,卻在一個秋天的夜晚便決定了,那是在一個中秋的夜晚,老夫途經巫山,忽然聽到一陣飄飄琴音,從空中飄送下來。抬頭一望,但見皓月高懸,銀輝滿空。那陣琴聲,彷彿是在廣寒宮中被天風吹送到人間來,我不覺停步,靜心細聽,但覺這一闕琴曲,哀婉動人,而又暗蘊孤芳自賞的味道,於是我向神女峰走去。」

    巫山十二峰,隱現於雲間,各呈峭麗奇拔之態。這時月明如洗,雲霧稀薄,那神女峰高出於眾峰之上,孤芳自賞。天眼秀士狄夢松直向神女峰而上,身上一襲白衣,迎風飄拂,顯得甚是瀟灑。

    他在峰腰處已停住腳步,放目向峰頂凝望,這時相距甚遠,又有迷茫雲霧繞繞峰頭,但這些障礙對大眼秀士狄夢松都不成問題。原來他天生一對鬼眼,綠光熒熒,能夠透視雲霧,黑夜視物如同白晝。自從他內功有成,視力大有進展,只要略一凝神,便可遠矚百里,纖介不遺。

    要知人的一身都屬陰,唯有雙目屬陽,神發於目,故雙目有「陽窗」之稱。那大眼秀士狄夢松天賦異稟,雙眼與常人不同,加上他修習的正是玄門正宗內功,故此這一對眼睛能於百里之內,明察秋毫。同時任何人只要他一眼瞥過,終生便可不忘。故此他自稱天眼秀士,但他手底極辣,平生殺人無數,故此武林中卻稱他為「碧眼鬼王」。

    狄夢松凝神向峰頂一望,只見在峰頂有後,有株古松,盤空虯旋,形狀奇古。松下一方石上,坐著一個黃衣女郎,秀髮垂肩,容貌清麗絕俗。峰頂天風吹拂不住,她的秀髮和襟袖都隨風飄動,彷彿天上仙子,偶然下駐凡塵,端的幽雅清靈。山峰和皓月都因之而生色不少!

    狄夢松心中突然一陣震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流過心頭,使得他不屑一顧地把自尊自傲都拋棄掉,自覺異常地渺小起來。他知道自己為何覺得渺小,。因為他平生隨心所欲,要笑就笑,要怒就怒,想殺就殺,想走便走。可是如今,他卻不敢冒失地走上峰頂,去和那位正在奏琴的仙女攀談。他不怕她會兇惡地對待自己,這一生以來,他從來不怕「武力」,可是他卻怕走到她面前時,只博得她不屑的一瞥,那真比殺死他還要難過和可怕……

    那位黃衣姑娘忽然停止奏琴,玉容寂寞地輕輕唱歎一聲,兩點珠淚沿著玉頰流下來!

    天眼秀士狄夢松滿腔熱血上衝,摹地施展腳程,宛如長了翅膀的大鳥般,凌空飛上峰頂。在這瞬息間,他心中凶狠地想道:「誰敢對她無禮,令她鬱鬱垂淚?我一定要殺死那廝,誅滅他的家族戚黨朋友……」

    他像神龍般突然現身在黃衣女郎跟前,那黃衣女郎的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注在他面上,饒他天眼秀士狄夢松半生殺過多少人,此刻卻一陣驚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也沒有做聲,秀麗纖長的眉毛輕輕地皺了一下。天眼秀士狄夢松忽然踉蹌而退,跌跌撞撞地向峰下而走。原來他本是絕頂聰明的人,剛才不過是一時衝動,因此不顧一切地飛上峰頂。此刻卻已悟出黃衣女郎不過是情懷寂寞,她所奏的哀婉琴曲,不但感動別人,連她自己也給感動了,故此對月灑淚,決不是被什麼人欺負!

    口口口

    他走了十多步,忽聽琴聲響起來,狄夢松登時停住腳步,側耳而聽,琴聲只響了七八下,便自聲息寂然。

    狄夢松想道:「聽那琴聲,她似乎是在詢我來意。但我這麼冒失,是不是要據實說出來?她一定會加以曬笑……」

    正在思量,那女郎玉指一拂,又奏起琴來。這一回音節蒼涼激越,大有輕視世間所有的人的意味。

    天眼秀士狄夢松猛然轉身,一個起落,已縱到她面前,施禮道:

    「久聞冷雲仙子芳名,今宵幸睹玉容,果真足以傲絕當世,冷向人間……」

    她停住玉手,那一泓秋水,又停在他面上.卻不說話,天眼秀士狄夢松見她並無嗔色,也沒有露出不屑之容,便覺得大膽得多,又道:

    「狄夢松適在峰腰處,因見仙子酒淚,以為遭人欺負,一時衝動,擅闖上峰。可是到達時忽然驚覺,冷雲仙子子素來與人世俗相違,應是別有懷抱,故以兩顆明珠,少掃胸臆。因此踉蹌而退,承仙子下問,敢不掬誠奉告!但求恕我鄙陋,不勝之幸……」

    冷雲仙子子沈寒秀眉輕揚,微微一笑,道:

    「若非天眼秀士,誰能見我峰頭垂淚。秀士不但威名鎮六合。竟也是位雅人,竟知我心,兼識琴意,今宵之會,實是沈寒平生幸遇廠天眼秀士狄夢松聽她答得客氣,心中狂喜,但極力壓抑著,不敢露出神色。冷雲仙子子沈寒的確夠冷,只說了那幾句話,便不再言語,也沒有撫琴,只幽幽地望著峰下雲海。

    大眼秀士狄夢松不敢擾讀玉人,悄悄下山。這一別足足隔了半年,他才忍不住急赴廬山。原來那冷雲仙子子沈寒芳蹤最近在廬山出現。狄夢松這半年來,睜眼也見到沈寒那清麗絕俗的倩影,閉眼也是如此,夢牽魂索,實在拋撇不開。忍了半年,相思之情更加深刻。

    可是到了廬山,明明遠見冷雲仙子沈寒在風景幽絕之處,孤坐奏琴,卻不敢現身。冷雲仙子沈寒也真奇怪,連奏七日七夜,竟不休息。天眼秀士狄夢松在別一個山頭,隔霧遙望著她,七日七夜下來,也自神思昏昏,真元大耗。

    冷雲仙子沈寒忽然倒在草地上,狄夢松心靈大震,振起精神,匆匆趕過去,餵她一粒靈丹,便又離開。

    此後大眼秀士狄夢松竟然跟定了她,每當她力竭倒地,便自現身用靈丹把她救醒。不久,天眼秀士狄夢松癡戀冷雲仙子沈寒之事,武林皆已傳遍。

    事情就壞在天眼秀士狄夢松自己身上,只因他愛上冷雲仙子沈寒之後,脾氣更加乖戾,半年當中,殺人無數。冷雲仙子沈寒自然知道,心中一方面感他相愛之摯誠,一方面又鄙薄他這等凶狠戾厲的天性,是以一直不肯用琴音召他相見。狄夢松卻變得更加乖戾……

    武林中人本來就不滿天眼秀士狄夢松的暴虐,這一來更加激起公憤。其時峨嵋掌門景陽羽士,武當朱雀真人,華山鷹婆余曼,江南風塵異人神乞呂兌,嶺南武林怪傑何三省,一齊會商於金陵,決定連袂誅殺這個一代魔君,便查明冷雲仙子沈寒去處,布下天羅地網。

    這天恰好是清明時節,天眼秀士狄夢松早兩日,已跟著冷雲仙子沈寒來到鶯飛草長的江南。

    清冷琴音,從黃山天都峰上飄散下來,千山萬壑,都迴盪著清音仙韻。天眼秀士狄夢松獨自站在與天都峰並峙的蓮花峰上,隔雲遙看。忽然俯首尋思道:「怎的她今日似乎懷有心事?」方自尋思,忽然「錚」的一聲清響,竟是一根琴弦忽斷,聲音在晨風中送到這邊山巔。

    口口口

    天眼秀士狄夢松越覺不解,抬目遙祝,只見冷雲仙子沈寒已停止奏弄,竟然抱著那古琴發怔!

    忽聽身後傳來暴響,回頭一瞥,只見草坪上一排站著五個人:兩個是全真裝束,白髯飄垂,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化於,一個老婆婆,雙肩上分站著兩隻紅鷹,還有一個是個俗家人,面貌尋常,但鬢髮均已點霜沾雪。這五個人凝目瞧著他,十道眼光,都炯炯有神。

    狄夢松仰天長笑一聲,款步走到五人前面一丈之處,輕蔑地道:

    「你們來幹什麼?快給我滾」

    景陽羽上擺一下手中拂塵,沉聲道:

    「秀士不要無禮,貧道等正是要會你,只要你贏得我們五人,別說要我們滾,這天下都是你的!但此刻卻不行……」

    神乞呂兌怪笑一聲,道:

    「魔君呀,老叫化算出你今日氣數已盡,縱然掙扎,亦復徒勞無益!」

    天眼秀士狄夢松碧眼微瞪,綠光四射,冷冷道:

    「你們只可欺欺俗人,在我狄夢松之前,卻算不了人物!」

    這天眼秀士狄夢鬆口氣好大,須知以眼前這五人的身份地位,均屬武林的大家大派,無一不是長老掌門的身份。隨便挑一個走到江湖,到處都將受到最崇高的尊敬。

    可是大眼秀士狄夢松居然視如無物,而且看他們的來勢,早已明白這五人必有聯手之議,由此可知天眼秀士何等桀驁自傲的性情。

    另外那位全真,正是武當山朱雀真人,他招手一拂頷下白髯,洪聲道:

    「狄夢松你多行不義,濫積殺孽,天下蒼生,你視之如草芥。貧道等今日此來黃山,便是本著玄門慈悲之念與及俠義之道,為往昔被害的人們雪冤報仇,更要為日後無數人命打算……」

    天眼秀士狄夢松不等他說完,已冷冷曬道:

    「牛鼻子莫來這一套假慈悲,我狄夢松親眼目睹過不少玄門修真之土,或是沙門中的弟子,明面上悲天憫人,說得天花亂墜,但背地裡好淫偷奪,無所不為」

    驀地一聲大喝,打斷了他的話,狄夢松側目視之,原來是華山派著名高手鷹婆余曼。但見她一頭霜發,根根豎起,樣貌兇猛之極。在她肩上的兩隻紅鷹,似知主人發怒,也自微展鐵翼,作勢欲起。狄夢松看得心中一動,暗想這鷹婆余曼素來以性情剛猛著稱,不但一身武功,已臻化境,特別是雙肩上的一對紅鷹,訓練有素,那鋼爪鐵喙,極是厲害,便立定主意在動手時,先除去這兩頭紅鷹。

    這時鷹婆余曼暴怒斥道:

    「狄夢松住口,朱雀真人的話人情人理,你敢用狡詞辯駁,足見毫無是非之心!」

    狄夢松含溫不言,準備出手。

    朱雀真人已道:「『狄夢松你只見到壞的一面,卻不想玄門及佛門的弟子,人數眾多,其中不乏假托道佛之名,得以安身和實現其惡行,但這到底不是道佛兩門願意他們如此,你豈可以少數敗類,便硬說所有的和尚道士都是壞人……」

    他轉面向鷹婆余曼道:「道兄暫勿動怒,我等尚望他能悔悟前非,放下屠刀,則天下間多添一個有用的人,才是莫大善舉……」

    天眼秀士狄夢松冷笑一聲,卻不知不覺已鬆懈下來。

    「狄夢松,關於為善的道一理,你不會明白,貧道無須多所曉舌!貧道等只奇怪像你這麼一個好人材,又有超絕當世的武功,如肯行俠仗義,必為千秋方世景仰的大俠。退一步來說,縱然你不喜多管閒事,也大可優遊世上,何必動輒殺人,積下如山血債殺孽?」

    天眼秀士狄夢松碧眼一瞪,道:「牛鼻子所言雖然有理,但這些道理,只有平凡的人可以適用。像我這種天縱之才,生來便握有生殺予奪之權,當然不能和一般賤民相同。在我眼中,人命和豬狗牛羊的性命,並無分別……」

    嶺南武林怪傑何三省沉聲道:

    「朱雀真人你雖苦口婆心,但對這等惡人毫無用處,為世除害,就在今朝!」

    他的聲音十分沉著有力,語聲雖低,卻字字清晰,遠傳數里,兄見一身氣功,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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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眼秀士狄夢松哈哈大笑,道:「你們若是知趣,只向別人去稱俠道義,還可以苟延殘生,今朝合該數盡,居然自尋死路,且試試我『冰魄神爪』是否你們一身份世武功能抵禦?

    吠!你們可以選擇,要一個一個先來試試,或者一擁而上亦可。我狄夢松尚未把你們放在心上」言罷,復又仰天大笑。

    神乞呂兌首先道:「這倒是快人快語,雖然太過自負了一些!諸位且替老叫化押陣助威,容老叫化先接他數招如何?」說時,已甩掉腳下的破草鞋,解下腰間的麻繩,以左手執著一端,繩長五尺,堪堪沾在地上。

    這神乞呂兌名滿大江南北,乃是隱身風塵中的異人,平生以一支青竹杖,左手的五尺麻索,縱橫江湖凡數十年,罕逢敵手。他那支青竹杖和麻索,乃是丐幫二寶,均有來歷,不畏水火以及寶刀寶劍。而這次他甩掉腳下破草鞋,一反平生遊戲態度,可知這一戰的嚴重和緊張。

    峨嵋景陽羽士年紀最高,隱然成為五人之首,此時徐徐道:

    「呂兄先打頭陣,乃是最適當人選。希望呂兄只戰五招,同時不吝施展『神光離合迴旋身法』絕藝,也讓貧道等得一開眼界如何?」

    神乞日兌肅然道:「謹領羽士法諭,老叫化決不會輕視這個魔君……」言訖轉身走出將出去。

    大眼秀士狄夢松百忙中向那邊天都峰頭望去,眼光透過層層雲霧,只見冷雲仙子沈寒,悄然獨立在峰頂一棵古松之下,天風吹拂起她的羅衣和秀髮,益發顯得冰肌工骨,丰神絕代。她這時似乎有所凝思,秋波投向遙空中,恫然凝住。「她在想什麼呢?」大眼秀士狄夢松極快地想道:「她會不會知道,我因愛慕她的緣故,使這些武林高手們得以循此線索而尋獲我的行蹤呢?」

    他最後又迅速一瞥,只見她仍然悄然觸立,凝目向著遙天。這幅景象,深刻地留在他心頭。神乞呂兌道:

    「狄夢松,咱們不須多禮虛讓,你無妨先動手發招,老叫化已準備好啦!」

    大眼秀士狄夢松收攝住心神,碧眼中射出寒冷可怖的綠光,應道:

    「好,我可以先告訴你,我一出手,便以『冰魄神爪』攻你上中下三盤,使的是『抓字』和「戳字』兩訣。你也該知道我冰魄神爪,可在三尺之內,取人性命,你雖有一身氣功,卻也不可大意!」

    神乞呂兌心中有點啼笑皆非,但卻不敢有絲毫忽視,一面嚴陣以待,一面應道:

    「你放心好了,老叫化的青竹杖和青瑣索也能在五尺以內傷人哩!」

    鷹婆余曼雙肩微聳,那兩隻紅鷹立刻振翅飛上半空。然後折降向地,就在大眼秀士狄夢松和神乞呂兌兩人頭頂兩丈高處,不住地盤旋繞飛。

    天眼秀士狄夢松雙手一揮,衣袖倏然倒捲至臂上,露出由手肘開始至指甲的一段臂掌,只見那十隻指甲,雪白如銀,長達尺許,此時全部伸直,宛如十口利劍。他使個身法,已欺到神乞呂兌面身,雙爪分處,各取一路。但手法怪異迅疾,不但神乞呂兌身高當沖的人,感覺出他兩手均同時威脅中盤,便旁觀的四人,也覺出這種無形的威脅,居然比起真正出手襲到還要厲害些。

    神乞呂兌杖索齊飛,一攻一守,生似突然間出現了兩條青色的靈蛇,一條盤舞在身前,封架敵爪,一條疾竄出去,反擊敵人。這一招攻守兼顧,果然是當代高手的氣度,旁觀四人,都回聲喝采,為他助威。

    天眼秀士狄夢松冷笑一聲,十指齊張,化戳為抓,一時爪影繽紛,數目化為極多。這「抓字訣」本是「冰魄神爪」最具威力的法門,那十隻長逾一尺的雪白利甲,竟能各自為敵,左右手均以一根去抓勾敵人兵器,其餘的四根箕張分指敵人身上穴道,指甲尖射出陰寒之氣,颼颼有聲。這一股陰寒之氣,能夠透甲穿牆,隔空傷人。武功出色之士,只要被這股陰寒之氣,打人穴道,轉眼間骨髓血液都∼齊凝結,倒地而斃。尋常人不必穴道被傷,僅僅沾上一下,不論在身上哪個部位,也得倒斃,端的厲害無匹,乃是千古罕聞的一種奇功。

    口口口

    神乞呂兌心頭大震,心知此時如若退避,則數十招之內,決無還手之力。暗中咬牙橫心,突然收回青瑣索護身,改用青竹杖橫掃敵人雙臂。不過這一招在時間上已慢了一點,呂兌自家也知道。故此眼看敵人露出獰笑,雙爪原式襲到之時,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使出「神光離合迴旋身法」,右腳大拇指突然撐地伸直,身形倏然便在毫無任何跡象表示中退了半尺。同時右腳其餘四指齊齊用力,向右撇去,身形便向左旋開半尺,這退旋兩種動作,幾乎均在同時之間完成。

    說時遲,那時快,天眼秀士狄夢松人在數尺以外,但爪上冰寒之氣已到,襲到神乞呂兌身上。呂兌但覺身上一陣疼痛和寒冷,如被無數鐵棍尖端撞著似的。

    這還是神乞呂兌早已運氣護身,體堅如鐵。除了武林好手之外,尋常人以刀劍剁在他身上,毫無妨礙。但那天眼秀士狄夢松,僅是十點爪風沾身,便已重逾鐵棍,可知他的「冰魄神爪」,無愧為武林諸般絕藝中數一數二的一種。此時神乞呂兌因施展「神光離合迴旋身法」,身形錯了半尺,故此冰魄神爪那十股陰寒之氣,沒有擊中穴道。呂兌硬挨了一下,雖然又凍又疼,卻爭取到先機,雙臂一振,左索右杖,全是進手的招數。平地陡然湧起兩團青雲,籠罩住天眼秀士狄夢松的身形。

    旁觀的四人,出了一身冷汗,這刻才又喘過一口氣,不約而同地為神乞喝采助威。采聲中只見神乞呂兌面凝寒霜,神色沉重,青瑣索及青竹杖均是全力施為,招數急驟精妙,世所罕見。

    朱雀真人微嗟一聲,低低道:「呂道友這一身功力,武林中可和他相比的,已寥寥無幾。但這個一代魔君卻更高明,他只等呂道友銳氣稍衰,便可施展毒手,呂道友如不知機退回,貧道說不得只好出手了!」

    鷹婆余曼聽了,突然清嘯一聲,那兩隻紅鷹聞聲便飛得更低,盤旋得也更快。這一來恰好襯映成一幅奇景,上有兩朵紅雲,來回往復地急飛疾旋,下有匝地青氤,中間閃現千縷白氣。而那兩人的身形,已幾乎辨認不出。

    神乞呂兌一連搶攻了十二招,猛可巨喝一聲,一杖掃開天眼秀士狄夢松,便疾然倒縱出戰圈。他退得快,哪知天眼秀士狄夢松早已蓄勢待發,剛才讓開他的青竹杖,不過是故露空隙,誘他後退。此時突然厲嘯一聲,突然飛撲上前,竟然比電還疾,眨眼已追上神乞呂兌。

    觀戰的四位武林高人,全都凜然大駭,原來天眼秀士狄夢松這一下身法,奇快絕倫,看起來生似身形隨著呂兌青竹杖收回而跟蹤撲人。這等功力,如論單打獨鬥,決不是這一代魔君的對手。他們一方面凜驚那魔君的奇高功力,一方面更為了神乞呂兌的危殆形勢而震駭。

    神乞呂兌明知對方撲上身來,無奈自己勢道及力量已成定局,根本騰不出手腳抵禦!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時,風聲勁銳嘯鳴,只見兩團紅雲,一左一右,電掣水瀉般交叉下擊。天眼秀士狄夢松哼了一聲,雙肩微晃,人已斜斜飄開兩丈。神乞呂兌雙腳沾地,身形搖晃幾下。景陽羽士睹狀大驚,方要開口問他。卻聽空中「呱」的一聲慘叫,一朵紅雲,突然墜跌落地,正是兩隻紅鷹之一。

    鷹婆余曼面容慘變,一躍上前,拾起那只紅鷹一看,只見頭部已炸去半邊,競不知如何死法!

    另外那只紅鷹驚得沖天高飛,卻悲鳴不已,四山俱應。鷹婆余曼悲恨交集,厲聲喝道:

    「惡魔你用什麼手法弄死我的鷹兒?」

    天眼秀士狄夢松理也不理她,面含冷笑,抬頭望著天空中那一點紅影,露出意猶未甘之狀。

    口口口

    景陽羽士推推朱雀真人,兩人分別飛身躍出,景陽羽士落在神乞呂兌身邊,朱雀真人卻落向鷹婆余曼左方。原來華山派鷹婆余曼,為人孤僻,平生只有一個徒弟,便是目下已揚名天下的姑射仙人何靜。但她也不喜何靜常在身邊。因此陪伴她的,只有這兩頭俱得人性的紅鷹。經過數十年來,情逾骨肉,此刻一頭斃在她眼前,死狀又如是之慘,實不啻兒女被害那般悲傷慘痛。景陽羽士唯恐她神志未息定之前,貿然出手,或是對方看出有可乘之機,突然發難,必吃大虧,動輒具有殺身之危。

    這時景陽羽士細看神乞呂兌,但見他面色慘白,知是適才雖因兩頭紅鷹援救及時,幸而不遭對方毒手,卻已負傷,此時正調元運息,力圖恢復。不過因那紅鷹慘死,鷹婆余曼淒厲之聲,人耳驚心。呂兌必因此故,心神搖動,以致真氣轉濁,甚是可慮,忙沉聲道:

    「呂道友不可分神,一切均有定數。你必須渡過此關,然後才有力量圖謀報復之計……」

    神乞呂兌果然臉容一整,轉為沉凝平靜。景陽羽士吁口氣,抬目一瞥,只見嶺南武林怪傑何三省已搶出去,意欲動手。他心中一動,想到那何三省雖然也列人一流高手,但在這五人中間,卻屬最弱。況且最不利的,便是何三省一向以天生神力著譽於世,練成「計一路大力神拳」,天下無敵。因而平生不用兵器,光憑拳力,可以傷人於十步之內。

    然而目下這個對手,乃是稱雄一代的大魔君,功力卓絕,古今罕見。何三省的大力神拳,絕難在數尺之內傷得對方,但對方的「冰魄神爪」,卻可在三尺以內,取他性命,加上指甲長達一尺,鋒利無匹,亦等如兵器。單單論及這一點,何三省已大大不利!

    念頭一掠卻逝,這位的道全真,身形也飛墜何三省身畔,口中朗聲「無量壽佛」,道:

    「何道兄且慢出手,貧道尚有數言,要與這魔君說明白!」

    何三省起初以為景陽羽士不讓他動手,乃是怕他受害,心中頗感不悅,及至一聽此言,便自心平氣和,立即停步道:「道長請吧」

    景陽羽士暗中叫聲「僥倖」,微一稽首答謝,便步向天眼秀士狄夢松身邊。這時狄夢松那對碧眼,已從天空上移到對面的天都峰頂,面上微現訝容。

    在那縹緲煙雲中,玉貌仙姿的沈寒,兀自倚樹凝望遙天,未改姿勢。天眼秀士狄夢松心想兩峰相隔雖遠,但鷹鳴人嘯,均可遠傳數十里,她如何會聽不到?既然聽到,難道不會生出一點好奇心麼?縱然她不趕過來看看,也應變動姿勢,有意無意向這蓮花峰投以一瞥才對。

    但時間已不容他多想,因為景陽羽士已到達他身前。在這五個人之中,他較為忌憚峨嵋的景陽羽士和華山的鷹婆余曼。如今可就少了一個勁敵,因為像他們這等蓋世高手交手爭鋒,情感上務須保持極端平靜,最忌心傷神亂,余曼正犯大忌,故而等如少了個勁敵。

    可是景陽羽士出馬,他便不得不稍加小心。當下碧睛一轉,冷冷瞅住面前的老道人。景陽羽士哪有什麼話好說,不過隨口應付何三省,免得他發生誤會。可是現在卻非得無話找話不可。他到底是個大風大浪過來的人物,拂髯微微一曬,便大聲道:

    「貧道雖然薄負虛名,但今朝在魔君你面前,也得自認走了眼,那便是剛才你擊斃余道兄愛鷹的手法,貧道竟沒看出來。今朝之會,定必要分個強存弱亡,貧道恐怕你一會身亡之後,這一下手法便成了千古疑謎,是以趁在未動手之前,特地問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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