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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 得心法神劍屠巨孽 文 / 司馬翎

    又過了一夜,她竟發起燒來,渾身酸軟無力,幾更連續起床解手也難以支持。

    她哪裡知道這是她遭受了極度的刺激,加上數日來旅途勞頓、風霜交侵,原先心力未懈之時,還可支持。及至她感觸身世,被無盡的悲哀所淹沒之後,可就支持不住,但覺渾身都不舒服。

    店伙老是想請她走路,以免病死在客店中,不特於店譽有關,同時還得惹上報官驗屍,出錢買棺等等麻煩的破財的後果。

    董香梅開始時並沒有注意,直到數日之後,她的病恙竟無起色,仍然不能動身。那店伙當面直說,要她搬出此店。

    她起先覺得一陣昏眩,因為她想不到窮途末路,萬念俱灰之際,還有這麼一下打擊。

    但過了一會,厲聲道:「滾出去,大爺有錢住店,你敢趕客人出去?」

    她伸手人囊,原想取出大錠銀子鎮壓這店伙,但觸手卻只有幾顆碎銀,大概只夠付這幾日的房租飯錢,實在已無餘款,不由得呆住。

    那店伙何等精明,一見她的手伸不出來,便猜得此人阮囊羞澀,當下眼睛一瞪,發起橫來,大聲道:「開客店的自然要客人光顧,可是想來這裡要裝病賴死這一套,我看你趁早收起來,走,我替你把行囊送出門外。」

    董香梅氣往上衝,雙臂微抬,忽然感到一陣酸軟,無法運力使勁,不由得忿消氣散,黯然長歎一聲。

    那店伙動手動腳,就要把她扯下床來。

    房門外突然有人咳了一聲,店伙回頭一看,只見一人搖搖擺擺走進來,卻是個年輕漢子,身上穿著一件長衫,長得一表斯文。

    夥計認得這人乃是昨日來投店的遊方郎中,當下面孔一沉,道:「許先生最好少管閒事。」

    姓許的郎中拱手道:「在下聽說這位兄台身染疾病,特地進來瞧瞧。」

    店伙一時發作不出,甩手扭頭走出房外。

    董香梅又輕歎一聲,那許先生道:「兄台不要把剛才之事放在心上,大凡流浪江湖的人,終必會遭遇這等境況。」

    董香梅目光掃過這年輕定方郎中,見他長得眉目清秀,一派斯文,尤其是適才在緊要關頭解圍,心中實在對他感激,當下應道:「多謝先生指點……」

    許先生道:「在下略通醫道,兄台既是貴體不適,在下切一切脈息就知道了!「董香梅暗自忖道:「我本是女扮男裝,月訊逾斯不至,大概是些婦女暗病。這郎中不曉得內情,只當我是男人,胡亂下藥,豈不更糟?」

    於是連忙婉拒道:「承蒙先生垂注,不勝感激。但在下只不過是旅途困頓,疲倦過度,所以要靜養一下,不煩先生費心……」

    許先生睜大雙眼,道:「想不到兄台也是讀書人,談吐高雅,敢問兄台貴姓?」

    董香梅不經思索,道:「在下顧御風,以前讀過幾年學塾,實在談不上高雅二字,許先生台甫怎樣稱呼?」

    許先生道:「在下賤字子攸,多年來屢試不第,因而灰心仕途,且善祖傳醫術,尚足以養身餬口,加以性喜遊山玩水,所以離家浪跡天涯,無拘無束,倒也逍遙自在。」

    他在椅上坐下,打開話匣子,竟和董香梅滔滔傾談起來。

    這許子攸足跡遍及字內名山大川,談起來頭頭是道,加以他擅於詞令,董香梅本來是佯裝有趣,後來卻當真聽了入神。

    她也告訴他說曾經當過鏢客,所以走的地方也不少,並且說些武林軼聞與他聽,兩人談談說說,倒也投契。

    董香梅經過這一陣閒談,心中也減了幾分鬱悶。

    那許子攸本是世家弟子,胸襟開闊,這一談得投契,覺得董香梅並非凡俗之士,有心交這個朋友,便到櫃上關說一切開銷由他負責。這一來店家自然不再派人向董香梅囉嗦。

    董香梅滿心感激,她萬萬想不到世上還有這等超群拔俗之士,更想不到自己居然以男人身份,在江湖上交上這麼一個清雅的朋友。

    又過了四五日,她的病狀仍無起色,全身發軟,丹田中一口真氣硬是提不上來。

    這天中午,許子攸和她閒談了一陣。

    董香梅黯然長歎一聲,道:「我倒願意這病永遠不好,那就可以和許兄在一起,時時領益了。」

    許子攸訝道:「你好了之後,我們結伴浪跡江湖,傲嘯風月,豈不也是人生快事?「董香梅搖搖頭,道:「我好了之後,一定得去辦一件事。之後,我的壽元已盡,再難與許兄在人間相見了。」

    許子攸便聽得莫名其妙,道:「顧兄這話怎說?」

    董香梅道:「這些事你知道得越多,便越發危險,倒不如一點也不曉得。」

    許子攸問來來問去,都問不出原因,心中暗暗納悶。當下勸她睡一會兒,自己卻在一旁看她。

    等到她睡著之後,許子攸丟下手中書卷,悄悄伸出三指,按在董香梅腕脈寸關尺之上。

    如是平日,董香梅自會驚醒.可是她目下真氣不調,百體不適,是以直到許子攸接診好一會,才突然驚醒。

    許子攸滿面迷惑之容,向董香梅不住打量。董香梅雙唇緊閉,故意不言不語,看他有什麼話說。

    過了一陣,許子攸皺眉道:「我是就脈論脈,你天癸過期已有多久了?」

    董香梅芳心一震,道:「許兄別開玩笑,兄弟不是女人,何來天癸月訊?」

    許子面孔一板,道:「常言道是醫者父母心,你斷斷不可對我隱諱……「董香梅見他詞色堅決,怔了一陣,道:「你先說給我聽聽。」

    許子攸道:「你的脈息顯示懷孕有喜,此時最經不得疲勞及大喜大怒之事,但你經過打擊,心氣鬱結,再加上辛勞風霜,以至心脈枯弱,血氣雍滯。全身乏力,時有發熱之象。」

    董香梅雙目圓睜,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要知這許子攸越是越說得對,就越是證明懷孕之事千真萬確。

    許子攸最後道:「兄弟與你盤桓多日,一直都沒有看出你是女子。現在可就覺得你面皮皙白,頭髮豐盛以及眉毛過細種種徵象,分明真是個女子。」

    董香梅轉身向壁,道:「你胡說。」

    許子攸沒有作聲,起身出房去了。他走了之後,董香梅忽然十分後悔,生怕把他激走。

    自個兒痛苦想了許久,終於大聲喚茶房來詢問。

    店伙道:「許先生出去抓藥啦,你老敢情還不曉得。」

    董香梅心中一塊大石才放下來,等了好一會,但覺孤寂難耐,時間好像比平日長得多。

    許子攸最後來了,帶來一碗湯藥。董香梅只好服下,她再也不敢把他激走。

    第二日,他們搬了一個客棧,兩人只要了一間上房,董香梅睡在內間,許子攸住在外間,以便就近照顧。

    不知不覺又過了幾日,董香梅已感到病好了大半,但她又逃避什麼似的,竟不想痊癒。

    她早就把頭上帽子解開,露出一頭濃黑的青絲,反正許子攸已曉得她是女身,所以用不著緊緊扣住那頂帽子。

    可是自從她回復女人面目之後,許子攸的目光中就時時閃耀出光芒。他幾乎日夜都坐在她床邊,與她說東說西,偶然也問,她的身世遭遇。

    董香梅是個過來人,自然能看出他的目光中含著什麼意思。她非常害怕這種眼光,可是暫時又不願失去。同時對於許子攸涉及身世遭遇的談話,總是不好意思不答。就這樣漸漸地透露出來。最後,許子已經完全明白她的身世及悲慘往事。

    他們仍然很談得攏,對於許多事物的見解,幾乎大半相同。許子攸不但學問淵博,見解超妙,同時雅擅詞令,很平常的事在他口中說出來,便平添無限風趣。這一點正是董香梅最是神往的地方,真是巴不得日日夜夜聽他談古論今。

    又過了兩日,董香梅終於完全好了。這天下午她起身試一試腳上功夫,發覺已經完全恢復,竟沒有一點病後力乏之狀。

    她正在走動時,許子攸忽然進來,見到她滿房飛騰,宛如蝴蝶一般,不覺怔住。

    董香梅輕如飄絮般落在他身前,嫣然一笑,道:「你發呆幹嗎,如果你也想像我這樣,我可以教你,包管不出三年,你就能高來高去。」

    許子攸搖搖頭,雙目卻怔怔地凝望住她。他第一次見到她起身,秀髮垂肩,風姿動人已極。

    他道:「學這些功夫有什麼用,反而惹來無盡麻煩痛苦,倒不如不學,你如今已經好了,可是快要離開這裡?」

    董香梅垂頭避開他奇異的目光,低低道:「我想是的。」

    許子攸道:「你不能放棄你的決定嗎?」

    董香梅囁嚅了一陣,道:「放棄了又怎樣呢?」話一出口,她就覺得十分後悔,這句話她本不想說,可是卻終於說了出來。

    許子攸沉聲道:「如果你肯放棄,同時看得起我的話,我們就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定居下來。我如果有你做我的妻室,我就永遠都不再流浪。」

    董香梅嚇得舉手掩胸,急急道:「你可知你說什麼話?」

    許子攸道:「我要娶你為妻,除非你不肯嫁給我。」

    董香梅搖頭退了幾步,連連說不。

    許子攸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垂下頭顱,沒精打采地道:「我知道配不起你,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

    董香梅道:「不,不是這個意思,但你可記得我已是殘花敗柳,豈能匹配君子?」

    許子攸道:「這些我早就曉得啦?「

    董香梅歎口氣,垂頭忖道:「你只知道我有個死去的丈夫顧御風,怎知我亦曾失身於大師兄曲士英?這件恥事自然不能告訴你,但我於心有愧,如果嫁給你的話,一生一世都內疚不安,且慢,難道我真肯嫁給他嗎?我竟然已經忘記了顧御風,我這樣做豈不是朝三暮四楊花水性的淫賤女人?」

    她想到這裡,全身沁出冷汗,頓時下了決心。

    雙目一抬,只見許子攸煩惱頹廢的樣子,實在使她感到不忍,此時此際,似乎又不便堅拒。

    當下道:「我們的事以後從長計議,現在我得動身到榆樹莊去,把那支白骨令取到手,如果那支白骨令上果真載有克制我爹的手法,我學會之後就有恃無恐了。不然的話,縱然逃到天涯海角,終將被他找到。」

    許子攸見事情有了轉機,頓時喜泛眉梢,連連點頭說好。

    於是他們收拾上路,直向豫鄂交界處的榆樹莊趕去。

    第三日早晨,他們已潛入榆樹莊地面之內,董香梅本來堅拒許子攸跟著,可是許子攸死說活說,都非跟著不可。

    董香梅沒有法子,只好由他。但這一來可就不敢從正路走,只能翻山越嶺,打荒僻山路到榆樹莊後面的榆樹谷中。

    這回重到,風景依舊,人面已非。董香梅在谷中徘徊觀望,心中感觸業生。

    她在樹身起出那支白骨令時,猶自記起當年她戲弄韋千里的情景。歲月如流,一去不再。不但現實中的事物都隨韶光改變,連這些記憶也將漸漸模糊。

    那支白骨令展佈開來,旗上白骨鮮明逼真,森森之氣使人心生畏怖。

    許子攸看了一陣,便和董香梅兩人全力動手,先挑斷旗面四周的縫口,接著揭將開來。

    許子攸道:「假使這裡面蘊藏劇毒的話,我們就一齊死在此谷,倒也很妙。」

    董香梅道:「別亂講,我們都死了有什麼好處,我一個人死掉,那是罪有應得,你卻無辜得很。」

    正在說時,旗子已經揭開,忽然飄落一塊薄如蟬翼的絲絹。

    董香梅一手撈住,低頭看時,不由得歎口氣,道:「大師兄果真料事如神,他認定旗中必有克制白骨門的絕藝,果然不錯。」

    許子攸微微一笑,自個兒走到樹蔭下,枕肘高臥。

    董香梅展開那幅薄絹,在太陽下全神因看,半個時辰之後,已把絹上劃著的三招連環絕招記得爛熟。

    這三招完全是針對白骨門秘奧武功手法,是以董香梅一學便會,一會便精,根本無須試練。

    當她要把手中白絹收起之時,突然發覺絹上漸漸出現幾行紅字。

    她細細一看,只見上面寫道:「此絹上染劇毒,兩句即行發作。唯一苟延性命之法,乃以一寸金針兩枚,屆時分插雙肩缺盆穴,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方可撥出。此時毒聚雙臂,真氣無法運集雙手,不啻武功已失。」

    這寥寥幾行字,起先駭得她面目變色,後來卻把心定下,暗自忖道:「我失去武力也不要緊,反正我是死是活,尚未知……」

    她取出火折,把白絹焚掉,隨手摔在地上,轉身向許子攸奔去,把這件事告訴他。

    許子攸大驚道:「待我想想看,有沒有法子可以查驗出毒性。」

    正在說時,突然一陣僻僻啪啪之聲傳來,兩人轉頭望去,只見陣陣火焰濃煙,已在草堆中冒了出來。

    董香梅大驚道:「這火煙一起,莊中之人必定發覺,我們快點撲救。」

    當下兩人匆匆趕去救火,尚幸火勢未大,不久就被他們撲滅。

    董香梅透口氣,道:「雖然已升起不少濃煙,但莊中仍無動靜,大概還不曾被人發覺。」

    話聲甫落,不遠處有人接口道:「你這是做夢……」口氣低沉威嚴,冷酷無比。

    董香梅渾身一陣震慄,移眼一望三丈之外,赫然站著那七步追魂董元任。

    她駭然叫了一聲爹爹。

    董元任冷冷道:「閉嘴,誰是你的爹爹,哼哼,最近我有時想起,覺得也許對你過於嚴厲,但今日才曉得我早該把你處死。」

    董香梅真不曉得說什麼好,董元任已經接著道:「白骨令已經被你所毀,我們要瞧瞧令毀人亡這句本門禁令是否會兌現。你手中的長春子先還給我。」

    董香梅默默把戒指除下,拋了過去。

    許子攸壯起膽子,拱手道:「莊主請聽在下一言……」

    董元任冷冷瞥他一眼,道:「你是那賤人第幾個姘夫?」

    許子攸雙眉一皺,道:「莊主怎可如此說法?」

    七步追魂董元任仰天厲聲大笑道:「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一生還沒有人敢制止我。」

    他的目光轉到她的面上,接著道:「你想他怎生死法?是剝皮抑是抽筋?」

    董香梅嬌軀大震,急急道:「爹爹殺死我就是了,我們的事,與他毫不相干。」

    「廢話,榆樹莊中所有的人都被我親手處死,這廝身在榆樹莊界之內,焉能例外,再說,看在你的份上,更不能不殘酷一些。」

    這幾句話說得董香梅和許子攸都毛骨悚然。

    董元任舉步緩緩走過來,首先向著許子攸迫去。

    相隔尚有尋丈,董香梅突然躍去,攔在當中,悲聲道:「爹爹,我求求你,不要殺死他。」

    董元任冷冷道:「我不但要殺他,還要他死在你眼前才算數。」

    說著,舉掌橫撥,一股潛力掃捲出去。

    董香梅情知如若被他這股內力撞開,許子攸馬上就得身受殘酷毒刑。她一想起父親手段之辣酷,便不由得心生驚怖,不知不覺舉掌封擋。

    董元任一掌沒有把她撥開,勃然大怒,厲聲道:「好大膽的丫頭,我就先擒下你,再處置那廝,看你今日有何法子脫身。」

    喝聲中展動身形,撲上前去,雙掌連環拍擊。

    他的白骨神功非同小可,董香梅當然深知厲害,急忙招架。可是她的功力怎能與董元任相比,一連兩掌,就被震得退了四五步,猛的感到後背已碰到許子攸。

    董元任旋風般捲上來,雙掌齊發。這一招奇奧毒辣,兼而有之。

    董香梅無法抵禦,口中悲呼爹爹。但董元任目射凶光,依舊攻到。

    他雙掌已送到她胸前尋尺之處,董香梅突然記起早先學到的三招連環手法,這刻正好用來破解。

    這原是剎那間之事,她根本無暇細思,只知那白骨令上學來的三招可以破解目前危機,急動掌發,雙手隨即向上迅推。

    董元任突然感到她十隻手指,都罩住他雙掌腕臂上的穴道,非撤不可。疾忙收勢,身形半轉,一掌橫拍出去。

    董香梅也是招發連環,左手一抓一拽,恰好抓中他的脈門,並且把董元任拽得身形一歪。

    董元任大喝一聲,就勢變化招數,手肘猛然撞出。董香梅接著施展第三招,右手推拍,左手斜劈出去。

    雙方手法都是快極,直如奔雷掣電。董元任方感手肘被她拍得一歪,脖子上的扶突穴已吃她左手掌鋒劈中。

    以董香梅的功力,這一掌萬萬奈何董元任不得。但這刻鼎鼎大名的董元任卻大吼一聲,踉蹌退開七八步,雙目圓瞪,形狀可怖之極。

    董香梅大吃一驚,怔怔凝望。董元任身軀搖了幾下,一交跌倒,就此沒有聲息。

    董香梅急急撲上去,伏在董元任屍首之上,哀哀痛哭起來。她這刻才曉得那扶突穴敢情乃是父親的死穴,所以一擊便倒。

    許子攸讓她發洩心中的悲痛,過了許久,然後抱起她,道:「我們快走,我見到好幾個人從那邊山腰掠過,恐怕是你爹爹一些手下。」

    董香梅聽到這話,才從悲痛中清醒。為了許子攸的安全,她只好和許子攸一齊離開這榆樹谷。從此之後,江湖上再也沒有人見過董香梅,只因她已脫離了無窮是非恩怨的險惡江湖,靜默如同村婦般和許子攸隱居在江南……

    且說那吉晨光向韋千里說了許多線索之後,又道:「老朽綜合各處所得報告,這才大略明白那董香梅最近一直被董元任追捕,而她卻在開封喬裝酒店老闆娘,結果奉命去愚弄她的顧御風身死荒郊,同時在她店中也發現了白骨門第二高手小閻羅曲士英屍體。據說,曲士英臨死之時,在床邊用指甲刻下她赴莊取令等五個字,而董元任得知之後,立刻趕赴榆樹莊去。以老朽猜測,曲士英留字中的令字,可能代表白骨門的白骨令……」

    韋千里道:「我知道那白骨令,唉,以前我怎的記不起這回事呢?」他腦海中陡然記起許久以前,那位嬌小迷人的董香梅,拿了那支白骨令,在榆樹莊後面的谷中,戲弄自己。最後那支白骨令脫手飛出,深深沒入那棵榆樹之內的情景。

    吉晨光繼續道:「那支白骨令也在屍體不遠處發現,業已撕毀。還有一樁事,雖然與韋大俠沒相干,但因是在董元任身上發現,所以一發奉告。那就是他身上竟發現一枚戒指,這個戒指乃是……」

    韋千里雙目圓睜,道:「可是長春子嗎?」

    吉晨光道:「正是,韋大俠無所不知,令人欽佩。這次老朽出京,主要就是因大內發現失去此寶,是以奉旨追查,這一回無意建此殊功,竟是老朽夢想不到之事。」

    他暢快地大笑數聲,又道:「這枚戒指前此已查明是昔年巨盜毒手神狐簡立所為,最近方始出世,被董元任得到。」

    韋千里道:「這一點我可以奉告,那就是此寶由鐵鏡飛霜查基率同蜂女范桃紅,黑山神杜大雲等去取了來,尚未獻給董元任時,被我撞上,激戰一場,這些人包括關外一星七雄及殺人王婁氏兄弟,全部死在我手中。其時小閻羅曲士英突然出現,我們因以前有過賭約,所以這一回便吃他索走。我想董香梅一定是從曲士英手中取得。哼,說不定她已失身於曲士英,所以才殺死他。之後,又被董元任在她手中取回。」

    吉晨光道:「韋大俠這一說可就把經過銜接上啦,老朽得趕緊把此寶送回大內繳旨。」

    韋千里道:「此事有沒有連累到任何人?」

    吉晨光微微一笑,道:「老朽奉旨旨查此事之際,寶庫已有數十年沒人進去過,是以遺痕尚在,是老朽認出乃是毒手神狐簡立的手法,因此不但沒有連累別人,甚且京中大臣都不曉得此事。」

    韋千里暗暗舒口氣,暗忖:此事既然已經解決,那就差人送個信與田相國就是,想來他老人家一定十分快慰。

    他拿了地圖,告辭後出城而去,先回到那農舍之中,取回屠龍劍,然後急急向西趕路。

    走到下午,天氣陰寒異常,不久竟下起雪來。

    韋千里也不在意,匆匆趕路,他這一回騎的是吉晨光所送駿馬,腳程迅快無匹。

    走了一程,遠遠見到路上有個白髮老人佝僂地在雪中前行,似是十分乏力。

    他催馬到了老人身邊,勒僵道:「老丈,你往哪兒去?在下可以帶你一程……」

    那白髮老人望一望他,緩緩道:「老朽乃是玄門中人,逍遙自在,無拘無束,風雪之中,自有滋味。」

    韋千里見他答非所問,任了一怔。

    那白髮老人接著又道:「看先生你這種神色,似是急於趕路,何必為老朽這種快死的人耽擱行程,先生儘管請吧。」

    韋千里笑一笑,道:「如果老丈是往前面去,這路上不大好走,在下以為可以效勞,故爾動問,如若老丈喜歡走走,在下就只好往前趕路了。」

    白髮老人一直凝目望住他,道:「先生一片好心美意,老朽心領便是。」

    韋千里拱拱手,正要催馬。那白髮老人忽然叫道:「先生且慢,你背上的劍,可是我玄門中降魔至寶屠龍劍嗎?」

    韋千里道:「正是此劍,老丈真好眼力。」

    白髮老人道:「先生帶我一程如何?」

    韋千里被他弄得頭昏轉向,當下把他拉上馬背,兩人並鞍而坐,然後催馬前奔。

    那白髮老人道:「有道是善有善報.先生一片好心,卻恰好碰上我這個玄門中人,識得這柄希世奇珍的來歷。」

    韋千里疑心微動,忖道:「你如果打什麼歪主意,那就找錯人啦!」

    只聽白髮老人道:「老朽曾經拜間過一部玄門秘典,內中就載得有此劍來歷及獨特心法,先生仔細聽著。」

    韋千里吃一驚,正要說話,那白髮老人已朗聲背誦出要訣微旨,邊背邊解。

    這一來韋千里顧不得說話,連忙靜心聆聽,用足智慧悟解及記住。

    那屠龍劍法他本記得極熱,這時得到白髮老人背誦要訣心法,闡釋詳明,頓時完全了悟。

    只一盞熱茶時分,韋千里已經通通記住。當下勒住坐騎,跳落地上,拔出那柄通體紅色的屠龍劍,按照要訣心法,逐式施展那套屠龍劍法。

    初時劍光呈現暗紅色,沒有惹目之處,但片刻間,劍光光華漸盛,紅芒四射,煞是奇觀。

    韋千里只覺得這套劍法真是得心應手,而且暗合那套九陰掌法,奧妙無窮,心中大喜。

    晃眼那套屠龍劍法使完,收起寶劍,只見那白髮老人已經站在路上,含笑望著他。

    韋千里恭敬上前施禮,道:「承蒙老仙指點,在下感激不盡。敢問仙師法號?」

    白髮老人笑道:「我只是一個平常的玄門弟子,沒有法號,若然有緣,日後自能相見。

    老朽卻想不到你已得到這不傳的劍法,可喜可賀。目下老朽地頭已到,就此辭別。」

    韋千里恭容施禮之後,縱上馬鞍,朗聲道:「但望有緣再晤仙師,在下此去,如能掃蕩妖氛,為天下蒼生解救一劫,都是老仙師所賜。」

    老人一直站在路上,韋千里出去老遠,回頭還見到老人身影。

    不一日,韋千里已踏人祁連山地面。這祁連山綿延千里,峰巒無數。

    韋千里按圖索驥,直奔一座山谷。那地圖上本來一共有三處地方可能就是毒龍潭,韋千里先奔最近的一處,只見山勢漸漸開闊,可以猜想那座山谷定然十分廣闊寬敞。

    他奔到谷口之際,覺得氣溫甚高,一點不似外面那等冰天雪地,奇寒澈骨光景。

    韋千里心中已生戒備,當下藉著樹木山石掩蔽身形,潛行入谷。

    卻見此谷之內,冰雪極少,草木茂盛,但一望到底,並無潭水,更無人跡。

    他微感失望,環目一掃,只見裡面還有一個谷口,當下奔入谷中,潛到第二個谷口。

    這時因樹木叢生,更易隱蔽身形。他到了谷口向內望去,只見谷內地方遼闊,草木盛發,花香鳥語,不時傳入耳中。

    當中有個巨大的潭,水色深碧,澄澈明淨,映出天上浮雲及潭邊樹木倒影。

    在那潭中有個白色的鋼箱,約是一丈見方,兩邊各有一條鐵鏈,延伸到岸。

    譚岸邊共有兩人,他們就是雙首人蛇畢相和長蛇阮倫,這時正用手中精光閃閃的長劍,向鐵鏈上斫下。

    潭中的鋼箱突然響起如雷般的震耳聲音,道:「是什麼人在谷口偷窺?」

    雙首人蛇華相和阮倫都大吃一驚,可是仍然繼續用劍斫那道鐵鏈。

    韋千里深怕他們放出毒龍尊者,長嘯一聲,放步奔入谷內。

    他快如流星般奔人谷中,朗朗大喝道:「畢相阮倫把性命留下。」

    那兩個老惡人雖是宇內有數高手,但聽到韋千里的聲音,不免膽戰心驚。

    畢相急急道:「現在只剩下一個小環,我片刻就可砍開,你先去抵擋一下。」

    長蛇阮倫搖頭道:「不行,我打不過他。」

    雙首人蛇畢相大怒道:「你敢不聽我的話?」

    長蛇阮倫道:「你為何不親自出手抵擋?」

    他們鬥嘴之時,韋千里已如長虹飛瀉般飛縱而至,眨眼已離他們不及一丈。

    直到這時,長蛇阮倫不肯聽話,雙首人蛇畢相怒不可遏,手中寶劍一翻一刺,快如閃電般刺人阮倫胸口大穴,阮倫大叫一聲,頓時仆倒斃命。

    雙首人蛇畢相挺劍迅疾向韋千里刺去,口中厲聲道:「姓韋的,我們兄弟多人的血帳,都得算在你身上。」

    韋千里冷冷一笑,道:「你愛怎麼樣算都可以,今日連你一命也得算上。」

    他施展出九陰掌法,運足太乙氣功,轉眼間已把雙首人蛇畢相困在掌影之內。

    雙首人蛇畢相一身功力非同小可,加上他詭異秘奧的招數層出無窮,看來雖然難以取勝,但三二十招以內,絕對敗不了。

    但他卻急於要設法所開那根鐵錠上最後的一環,那時毒龍尊者就可脫身出困,韋千里武功再高,也敵不住這位西藏高手。

    是以他仍然設法搶攻,揮劍如風,用足畢生功力。哪知對方掌法奧妙無窮,不管他如何左衝右突,都出不了如山掌影。

    晃眼間已拆了二十多招,潭心那俱白色鋼箱中倏地傳出雷鳴般的話聲,道:「畢相聽著本座指點的招數,只要迫開對方,就運劍斬斷鋼環,以你的功力及眼力,絕不會出錯……」

    韋千里心中一凜,掌勢頓時遲滯了一線,潭心鋼箱中如雷話聲又起:「你用……童子拜佛……天女散花……北海屠鯨……丹鳳點頭連環三招……「箱中話聲指點招數之際,時間都拿捏得極好,不快不慢。韋千里雖是聽到,已無法事先化解。

    韋千里不會早先掌勢遲滯了一線,是以被對方扳回劣勢,這幾招接著使出來,他已無法反擊,最後迫得連退一丈二三之遠。

    雙首人蛇畢相迅即轉身一劍向鐵鏈斬去,此鏈乃是毒龍尊者師兄貝迦大和尚特製,只要斬開這處環節,毒龍尊者就可出困。

    精芒過處,嗆地一響,鐵鏈斷開,那具鋼箱迅快沉入潭心。

    韋千里不管別的事,倏地掣出屠龍劍,疾撲雙首人蛇畢相。

    兩人頓時又戰在一起,那韋千里施展出玄門無上降魔要訣屠龍劍法,只見紅光電閃,漫天匝地。眨眼之間,一道精光從如雨紅芒中飛起,落向一旁草地之上。接著那雙首人蛇畢相慘哼一聲,雙手捧住胸口。

    韋千里煞住劍勢,厲聲喝道:「老魔頭還不倒下。」

    雙首人蛇畢相兩眼向側邊草地上的寶劍望了一眼,突然大吼一聲,跌倒在地上。

    韋千里雖然殺死這個老魔頭,但心情仍然萬分沉重,望著那邊潭岸。

    潭水倏然無風起浪,轉眼間一道紅影從水中冒出來。卻是一個鬚髮虯結的紅衣和尚,這個紅衣僧人冒出水面之後,逕自踏波飛馳過來。

    韋千里捧劍待敵,凝神戒備。

    那紅衣僧人晃眼已到了他身前,只見他身高九尺,頭如笆斗,眼似銅鈴,相貌極是駭人。尤其他鬚髮已有四十年未剃,虯結在一起,幾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仰天朗聲大笑,聲如雷鳴,四山皆應,威勢不比尋常。韋千里這時心中不禁微怯,但面上卻不流露出來,冷冷道:「你就是毒龍尊者?」

    那紅衣和尚點頭道:「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韋千里答過之後,毒龍尊者獰笑一聲,道:「本座已有四十年未曾嘗過人心滋味,你尚是童子之身,正合本座口味。」

    他大掌一伸,宛如蒲扇般向韋千里抓去,韋千里長劍一揮,使出屠龍劍法中一式「無窮碧落」,劍光洪洪劃去,封住門戶。這一招本應順勢擊去,但韋千里過於小心,竟然只守不攻。

    毒龍尊者這時才注意到他手中之劍,巨掌疾收,厲聲笑道:「好小子,且看佛爺的大手印奇功怕不怕你的屠龍劍?」

    只見他疾退兩步,雙方隔得更遠,這時那毒龍尊者的左手縮人體內,右手加長了一倍,上拍下掃,掌風之勁烈,宛如狂颶暴起。

    韋千里被他的聲勢駭得更不敢施展,一味使出屠龍劍法,緊密護住全身。

    眨眼間已激鬥了二三十招,韋千里感到全身似是被一種極重的力量罩住,已不能進退自如。尚幸他劍光到處,總能破開一道縫隙,這才不致於被對方活活壓死。

    他越是不敢施展,情勢越發危殆。整座谷中,但聽毒龍尊者像旱雷似的獰笑聲,迴響不絕。

    驀地一聲清嘯,宛如九天鶴唳,清越異常。

    接著一群人奔人谷內,韋千里在百忙中閃開眼一看,首先看到那一干人之中赫然竟有徐若花在內。接著便見到一個白髮老人,正是傳授他使用屠龍劍心法的那一位。此外,尚有龍女白菊霜、青陽道長、雪杖大師、醉乞紀淦等許多人,還有一個就是魏景元。

    韋千里見到徐若花之後,突然勇氣倍增,抖丹田長嘯一聲,運足全身功力,施展屠龍劍法。

    只見紅光倏然大盛,晃眼間已散佈開去,反把毒龍尊者因在其中。

    韋千里忽收奇效,頓時明白這劍及劍法不但是玄門降魔至寶,而且恰好克制對面這條毒龍,怪不得稱為屠龍劍法,敢情天數已定,這條毒龍應該死在此劍之下。

    那屠龍劍發出陣陣風雷之聲,紅芒暴射,光華更是眩目。

    韋千里使到最後一招,突然間手指一鬆,漫天光雨墓地一收,只剩下一道匹煉似的虹光,緩緩向丈半遠的毒龍尊者射去。

    毒龍尊者雙目圓睜,身軀卻無法移動,轉眼間那道紅光已自飛到,唰地刺人他胸中。毒龍尊者哼了一聲,反手握住劍柄,一下子拔了出來。

    韋千里凝神聚力,只聽後面一陣清越語聲道:「尊者如能悔悟,西歸亦是樂土……」

    毒龍尊者身軀一震,舉目望住那個發話的白髮老人,道:「你是誰?」

    白髮老人應道:「老朽三危老樵金莫邪,因受今師兄貝迦大師所托,轉告此言……」

    毒龍尊者長歎一聲,眼中凶光盡斂,五指一鬆,那柄屠龍劍跌落地上,他已盤膝坐在地上,雙目一瞑,便不再動彈。

    韋千里這時才曉得那位老人就是三危老樵金莫邪,忙過去見禮,又見過龍女白菊霜及青陽老道等人。

    白菊霜面上浮起歉疚的笑容,過去托起韋千里的手,又把徐若花的手托起,放在一起,輕輕道:「你們的事,我自會向掌門師姐稟告「她隨即走開,站在雙首人蛇畢相屍身之前,垂首凝思。

    三危老樵金莫邪、青陽老道人、雪杖大師、和魏景元都過來道賀,只把徐若花羞得雙頰飛紅,抬不起頭,韋千里躊躇滿志,緊緊捏住徐若花的玉手,連屠龍劍也忘記去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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