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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敵、眾、夕陽血 文 / 柳殘陽

    黃昏如血,晚風宛似哀吟著喪歌……

    可不是?

    獨輪車又開始「咯吱」「咯吱」的滾動著,而這輪軸轉動的聲音,已隨著推車伕的喘息更急更快了。

    關孤混身汗濕,臉色慘白的緊緊跟隨於車後,他的胸口急劇起伏,但他卻竭力屏抑著呼吸,每走一步,鼻孔全往兩側張開。

    腳步聲嘈雜又倉促的來自右邊,響自身後,顯然,「悟生院」的劊子手及其同路人又再聚集著圍抄上來了……

    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關孤的冷酷冰凍了他任何能以顯示的神韻。

    十八條人影從側方超越,迅速攔向車前去路。

    獨輪車戛然而立,車伕垂目無語,握緊車把的兩手卻在不住的抖索。

    一字排開十幾個彪形大漢中,當先一人是個高頭大馬臉,面如重棗的威武人物,這人頷下蓄著一大把細胡,手執一柄又沉又重的大砍刀,兩隻眼睛即閃泛著奇異的火赤光彩。

    對這個人,關孤不並陌生——「火珠門」的瓢把子,「火眼」容磊!

    唇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關孤緩緩迎了上去。

    「火眼」容磊雖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實力人物,但關孤這一走近,卻也不由自主的心跳如鼓,面上變色。

    關孤停在距離容磊六步的位置上。

    紫色的鬍鬚微微抖動,容磊的聲音暗啞:「關孤,你好歹毒!」

    關孤仰起頭,冰寒的道:「這是一種為了各自理想與觀念的搏殺,也是生與死的競爭,容磊,你們對我又何嘗慈悲為懷過?」

    眼皮子扯了扯,容磊硬著嗓子道:「這一關,你過不去!」

    關孤的眸瞳中閃起一抹利刃的冷光:「容磊,這句話是你所唯一能說的一句話麼?」

    容磊窒了窒,道:「關孤,我絕不會容你得逞——你必須在此地就擒,或是受戮!」

    目光注視著自己手上的「渡心指」黑犀骨柄,關孤的形容如同黑犀骨劍柄上泛映的寒凜反光:「如果你想繼續享受你的生命,容磊,退回去!」

    容磊沙沙的道:「你知道不可能。」

    關孤輕輕吁了口氣,道:「那就是你的不幸了。」

    自崗脊另一邊的那條道路上,這時,有急劇的馬蹄聲傳來,勢若奔雷。

    後面,崔涼在嘶啞的叫:「容當家,容當家的,你千萬截住他,我們谷大哥業已率領大批人馬朝這邊趕過來了……」

    握刀的指節泛白,容磊沒有回答。

    金重祥的聲音也在叫:「只要一會——容當家,只要攔他一會就行,谷大哥他們馬上就到……」

    關孤搖搖頭,口氣似在歎息,道:「容磊,這對你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

    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跳動,容磊覺得從沒像此刻的口乾舌燥過:「不要冒險,關孤,我會傾全力阻你——」

    關孤涼涼的道:「你會麼?」

    容磊嚥了口唾液,道:「關孤,你闖不遠的,這裡設有重兵,關外更有層層樁卡,你已是網中之魚,籠中之烏,你不會有希望……」

    關孤道:「睜開眼看看,容磊,我豈是你說的這樣?不要用自己的話欺騙自己,這是最愚蠢的!」

    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容磊趕忙把自己的視線從遍地狼籍的屍骸中收回,他的一雙火眼泛著冷瑟:「無論如何,我不會容你再往前闖!」

    關孤的聲音是那樣冷酷得像一塊凍硬了的冰:「你攔得住麼?」

    容磊大聲道:「我死而後己!」

    關孤端詳著對方,憐惜的道:「你原來可以不死的!

    容磊激動的道:「叛宗背祖的人已經夠多了,不容再有繼起者——關孤,你無須以你的卑劣行為來誘惑我!」

    關孤生硬的道:「背叛邪惡與離棄黑暗是卑劣的?」

    容磊咬咬牙,道:「這是你的說法!」

    關孤笑中似摻著血,道:「容磊,你不是迷失自己,而是強迫自己迷失!」

    重棗似的臉膛扭曲了一下,容磊道:「比你自尋絕路要高明!」

    關孤陰森的道:「這也是你的說法!」崔涼淒顫顫,啞蒼蒼的,又在叫嚷:「挺著點,容當家,他們近了……」

    金重祥也直著喉嚨喊:「攔住他,容當家,援兵已在眼前……」

    江爾寧坐在獨輪車上,驚恐的叫道:「關大哥,不能再和姓容的廢話了,他既不讓路,就只有殺出一條血路,關大哥,那邊有人來了,好大一群,全是騎馬的……」

    關孤低沉的道:「我曉得。」

    江爾寧的聲音仍透著顫慄:「要快,關大哥,這一定是『真龍九子』之首谷南的那一批人!」

    關孤微微合目,僵木的道:「不錯,當然是他們……」

    江爾寧噎窒了一剎,突然叫道:「你有什麼不妥嗎?關大哥!」

    關孤搖搖頭,道:「沒有。」

    江爾寧瞅了瞅坐在對面、雙手緊抓車扛、面容慘白、兩眼緊閉而又混身簌簌抖個不停的舒婉義,焦的道:「關大哥,殺過去吧,越早脫離這個豺狼窩越好!」

    關孤幽冷冷的道:「不要自己使自己膽怯了,江爾寧。」

    誰說關孤不想趁早突圍?誰說他的心情不比江爾寧更為焦急憂慮?他之所以在此與容磊等人對持的原因,是因為他方纔已經太疲累了,那一陣時間並不冗長的廝殺,卻是最為劇烈耗體力的,尤其他曾施展「身劍合一」的至高劍術,這種劍術的威力至大至宏,卻也最是消耗體力內勁,關孤的乏倦,已到了他不得不暫作調息休歇的程度——但卻不能稍有跡象顯示出來,所以,他便藉著這個表面上與容磊等人對持的機會,暗裡盡量鬆弛自己,以使他的體力恢復過來……

    另外,他也有心等待夏摩伽前來與他會合,現在,也是應該到了他與這位赤膽忠心的老友會合的時候了。

    容磊毫不稍懈的注意關孤的反應——目前,關孤不展開行動,無論是什麼原因,都是容磊所最歡迎的。

    他當然心中有數,如果關孤強行動手闖關,以他目前的力量來說,不是「可能」,而是「絕對」攔阻不住!

    空氣是一片可怕的僵窒,僵窒中蹄音更為接近了。

    關孤深深呼吸,一次又一次。

    他很瞭解,他須要維持體力,他將再經過一場劇烈的拚殺,而要來的這場擠殺,比諸方纔那一場更要艱辛與凶險。

    容磊注視著他,目不眨瞬。

    獨輪車上,江爾寧又在恐懼的叫:「關大哥,他們來了,我已經看出為首的那個人,那是谷南,老天,谷南後面約有三百騎……」

    關孤像是在回答一件和他毫無牽連的問題一樣:「是麼?」

    江爾寧急切的喊:「你怎麼啦?關大哥?」

    關孤平靜的道:「坐在哪裡,江爾寧,你好生照應舒姑娘,這是我的拼戰,是我的廝殺,不用擔心,我會自己解決的。」

    江爾寧的聲音中有著掩隱不住的驚慄:「你要小心,關大哥,千萬要小心——」

    關孤的面龐上是一片深沉的冷凜,他漠然道:「我會的。」

    這時——

    容磊如火的雙眸倏亮,他濃眉上豎,突然氣貫丹田的大吼:「姓關的,還不俯首納命?」

    極度諷刺的笑了,關孤道:「眼看著幫手到了,容磊,你的膽量也大了,是麼?」

    臉孔紅得像把晚霞全塗抹上了,容磊又是尷尬,又是羞惱的叫:「不管怎麼說,關孤,你還想作那無益的掙扎,除了證明你的愚蠢外,將不可能得到別的任何收穫!」

    關孤淡淡的道:「至少,會有些人陪我上道則絕對是無可置疑的!」

    容磊的視線不住的往蹄聲傳來的方向瞥,猛的朝前踏上一步,吼聲若雷:「關孤,你的死期到了!」

    輕輕舉起「渡心指」,關孤輕輕的道:「是我麼?」

    急忙又退後一步,容磊心驚膽顫的叱喝:「姓關的,你難道不明白眼前的形勢?你連具全屍都不想要了!」

    關孤道:「你還是先替你自己擔點心吧,容磊,我看要死無葬身之地的不是我,恐怕各位的可能性更要大些!」

    容磊的表情又急又驚又迫切,他怪叫著:「不知死活的東西,我現在就擺平你——」

    關孤道:「請。」

    容磊猛一咬牙,叱道:「四虎將何在?」

    他背後的人群中,四名腰粗膀闊的魁梧大漢應聲越前,四個人執著一樣的傢伙——左手是皮盾,右手是鏈子錘!

    容磊估量著援兵的距離與將要到達的時刻,他為了維護自己的顏面及聲譽,無論如何,不於也非得幹一次不可,在勝負未卜之前,這位「火珠門」的首腦,確不願先背上一個「怯敵」的名聲,他勢須冒險!

    當然,容磊的心裡想法,關孤早已料及。

    一挺身,容磊大叫:「拿下!」

    於是,「四虎將」分成四個不同的方位,人影閃掠中飛撲向前,皮盾環轉,鏈子錘在流掣的寒光與呼嘯的銳風聲交織飛到!

    關孤卓立不動,「渡心指」的冷電碎映,「叮噹」數響裡,劍尖一晃彈回,「四虎將」齊齊後躍錘頭上揚!

    容磊厲喝:「再上呀,一批飯桶!」

    四名大漢立時分開再撲,盾旋錘舞,聲勢凌厲。

    現在——

    關孤動了,他飛躍丈高,卻在躍起的同時洩落,劍如虹,一灑橫飛,「吭」的一聲,一顆斗大的腦袋帶著一腔鮮血迸濺半空。

    皮盾兜頭砸下,鏈子錘貼地纏足,另一名「四虎將」的仁兄緊接而至。

    劍鞘撐地,關孤身形暴彈,盾邊擦背而下,他的「渡心指」已透心穿過敵人,振臂挫腰,直將對方抖拋出了兩丈之遙!

    第三名「虎將」方自揮錘遠砸,關孤的一招「如來指」業已齊眉把那位巨無霸頂出五步,鋒利的劍刃沾著紅紅白白的腦漿與血水拔出對方頭骨,灑起一溜炫目的光點在夕照中!

    第四名「虎將」運盾橫推,鏈子錘飛射一半又急搗關孤小腹,關孤回劍削錘刺盾「噗」的雙響合為一響,對方踉蹌倒退,關孤劍幻兩角,一記「雙眩眸」,將這名虎將的半片頭顱削彈出十步之多!

    背後,一刀暴劈!

    關孤身形不閃,劍刃映起一抹冷芒,宛若繞地迴旋的鬼旋風,由下往上,「呼」的將那偷襲者挑起,在一聲尖曝聲裡拋到一邊。

    又是七名「火珠門」的大漢一擁而上,刀槍並舉狠刺。

    劍刃就彷彿是一種可怕的,有形無實的詛咒,它自虛無中來,去的永恆,當這七名「火珠門」的朋友奮力揮刺出的兵刃尚未及遞到位置,他們的七條手臂已在流光環回中飛甩出去,七個人哭著撞跌成一堆!

    「殺!」

    狂吼著,一片凝聚的鋒芒斜裡削到——是容磊!

    關孤身形微偏,刃口貼著他腰邊才揮到,他的「渡心指」有如千道芒彩,暴起反罩,犀利至極!

    容磊瞑目切齒,舞刀如電,傾以全力的抵擋,但在連串的金鐵撞擊聲中,卻仍被逼退三步!

    「殺啊!」

    這位「火珠門」的瓢把子,像是豁出去了,他歪曲著面孔,雙眸如焰,大砍刀帶起尖利的破空聲不要命的再度撲上。

    關孤目光凝聚,面上毫無表情,當那縱橫的刃芒流電快要罩到身前的一剎,他一劍突出——宛若夜空中寒星一點,急速無比的挑向容磊面門。

    舉刀猛迎,容磊的身形尚未迫近,「鏘」聲撞響,他己被那一點寒芒震出半步,腳尖暴旋,他咬著牙,火星九十六刀反捲上去!

    關孤的唇角噙著一抹彷彿沾血的冷笑,手中劍平眉刺出,看得清整整這一劍的來勢,但卻難以躲避——「如來指」!

    上身飛快倒仰,容磊雙腳齊飛,大砍刀劃過一度半弧,以他所能發揮的最快速度斬去。

    然而,「渡心指」卻比掃斬的刀鋒更快一步直指容磊咽喉!

    劍尖如幻,千釣一發——

    右邊,驀的一點藍汪汪的光芒像是九天之上飛洩的流星般在一閃之下來到關孤的太陽穴邊。

    已經快要沾肉的劍尖在「嗡」的一顫之下彈翻,又準又疾,「噹」的一響磕飛那顆藍星,但是容磊卻逃過了一劫!

    重棗似的面孔上泛起了一片灰青,容磊狂吼怒喝,大砍刀一斜猛平,橫著推出,刀展一半,又幻光流百道,像是一蓬煙火炸開!

    關孤的渡心指又已舉至眉高——

    那邊——

    一個深沉冷肅的聲音突然傳來!

    「退下!」

    疾進中的容磊聞聲之下,就在雙方炔要接觸前的瞬息,左手猛崩右腕,刀揚起,人也一個大旋退出!

    「渡心指」「唰」的上舉,又「錚」聲回鞘,關孤半側身,視線同時可以容括兩邊——敵方來的援兵,以及「火珠門」的一於驚弓之鳥。

    滿頭汗水,喘息吁吁的容磊立刀拄地,面帶愧色的道:「谷老大,多謝了——」

    二百五餘騎排滿在道路上,也佈滿了一大片路兩旁的荒地,看上去森森一片,而一騎當前,黑布、黑袍、黑靴,只有頷下那把大鬍子是猩赤的,這時,他正容顏冷厲的凝視著關孤,紅鬍子隨風輕拂。

    關孤也冷冷的望著這人——「真龍九子」之首,現今「悟生院」的柱石人物,大名鼎鼎的「赦頁」谷南:

    對視半晌,空氣如凍。

    谷南開口了,仍是他那深沉冷酷的腔調:「關孤,你囂張得過份了。」

    關孤淡漠的道:「你這是在對我說話麼?」

    谷南嚴厲的道:「姓關的,你早已不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如今,我才是,你以為你還有什麼可賣狂的地方?」

    關孤不屑的一笑,道:「倒失敬了,谷南,便算你『後來居上』,我也不認為你這份差事有何榮耀之處,你不可忘記,這個位子原來是我捨棄,你拾到了!」

    谷南大喝:「叛徒!」

    關孤陰沉的道:「你是走狗,爪牙,奴才的奴才!」

    雙目突凸,谷南咬牙道:「關孤,現在這一刻,我已期盼得太長久了,我日夕祈求,寢食不忘,我一定要擒住你,我要一點一點的分割你,零零碎碎的活刮你,關孤,我會用我所知道的任何方法來使你受盡痛苦,然後,我會挫你的骨,揚你的灰!」

    關孤冷凜的道:「你不以為你是在癡人說夢?」

    谷南暴吼:「我馬上就會證實給你看!」

    關孤輕輕吁氣,道:「不錯,我也迫不及待的希望你能證實!」

    語聲自齒縫中傳出,谷南道:「關孤,這一寸一寸的泥土,全要塗滿你的血,那一條一條喪在你手中的人命,也必須用你身上的每一塊肉來償付!」

    關孤生硬如鐵的道:「你會看得到,聽得見一谷南,當刃炫光閃開始,你就會看到是誰的肉在飛,誰在呼號曝叫了!」

    谷南憤怒的吼叫:「你要償命,關孤,我誓言要做到這一步!」

    關孤冷冷的道:「唬不著我,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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