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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三章 魔祟 文 / 柳殘陽

    幾里方圓的地面,全是這種枝幹挺拔,形影蕭蕭的白楊樹,寥落的十來戶人家便散居其間;歐陽淳所住的是一幢石砌的的房舍,共分三暗一明四間,裡裡外外整理得非常乾淨,風起林徐,該是別有一股曠達高遠的韻味。

    然而,此時卻天色陰沉,烏雲滾動,斑駁的樹木在秋風中搖晃,宛如要頂住低壓的灰雲,卻又不勝負荷的顫抖著,這枯瑟的景致,正如同范苦竹目前的心緒。

    他在充做客堂的明間,站在窗前,從只啟一縫的窗隙中往外凝視,他沒有想什麼,但覺得天地混沌,此身何寄——像這樣飄零遊蕩的日子,幾時才算個了局?

    歐陽淳掀開裡面的布簾,端了一杯熱騰騰的香茗出來擱在桌上,邊笑瞇瞇的道:「四師兄,天冷了,快來喝口熱茶,驅驅寒氣。」

    范苦竹走過來坐在一張大圈椅上,端起茶杯,先撮唇將浮在杯麵上的茶梗輕輕吹開,然後才淺啜一口,舒適的長吁一聲。

    搓著手,歐陽淳道:「茶味怎麼樣?還不錯吧?是上個月才托人稍來的碧竹茶……」

    范苦竹深沉的道:「用什麼竹子制茶都好,只不要用苦竹。」

    歐陽淳失笑道:「四師兄真會自己調侃自己,苦竹製茶,如何下嚥?」

    范苦竹不似笑的一笑:「生若苦竹,更是苦多甜少,越往上長,越是艱澀……」

    急忙打了聲哈哈,歐陽淳陪笑道:「再過一會咱們就開飯,四師兄,今晚上我備得有鳳雞、薰腸、醬肘子,另外大蔥白也洗淨切好,正配烙餅,要是你高興呢,弟弟我陪你喝兩盅……」

    范苦竹道:「辛苦你了——老五,你嬸子不在家?」

    這一問,歐陽淳不由發起牢騷來:「我嬸子也真是毛病,她一個遠房侄女嫁在北邊留良坡,這幾天快生產了,她非趕著去照顧不可,三桿子撈不著的一門親戚,虧她還這麼個熱絡法;

    人老了就犯固執,怎麼勸也勸不聽,咳,這種鬼天氣,送了她去,少不得還要再接她回來……「

    又啜了口茶,范苦竹道:「老人家嘛,總要多順著些,何況還是你當今世上唯一的尊親。」

    歐陽淳連連點頭,卻若有感觸的道:「四師兄的話我會記得……四師兄,我看你好像心事很重,眉宇老是緊鎖著,一個人坐在那裡發呆;有什麼想不開的,何妨跟弟弟我說說,不一定也能給你出個點子,至少亦可分擔分擔你的難處。」

    范苦竹低沉的道:「這是我個人的事,老五,這是一抹情稟上濃重的陰案,心靈的深刻創痛,沒有人能夠替我分擔;自己的委屈,又如何攤割給不相干者來承受?」

    歐陽淳訕訕的道:

    「我是你的同門師弟,四師兄,可不是不相干的外人啊……」

    范苦竹的眼底掠過一絲痙攣,道:「老五,你沒有瞭解我的意思,人活著,總會遇上一些必須由自己單獨肩負的事,譬如說,至親之喪,家庭變故,其血滴心頭的痛楚,除了當事者,任誰也無法承代……」

    歐陽淳苦笑道:「四師兄,我不大懂……」

    范苦竹慼然道:「不懂最好,懂了煩惱更多。」

    歐陽淳小心的道:「你好像對誰有什麼怨恨,對某件事十分不滿……我說不上來,總之感覺上像是這樣,四師兄,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范苦竹道:「我不想談這些,老五,我心裡很不寧靜。」

    歐陽淳趕忙一疊聲道:「好,好,不談這些,不談這些,四師兄,只要惹你煩躁的事,咱們都不提;趕明天一大早,我就出去找小童,另外也把四嫂接過來,四師兄,提到四嫂,你該不會那麼膩味了吧?」

    面頰抽搐了一下,范苦竹的臉色變為蒼白:「老五,晚飯時我想喝點酒,不妨多燙上幾壺。」

    歐陽淳笑呵呵的道:「四師兄興致來啦?其實這種天氣最適宜喝酒,任憑四師兄喝多少都行,我這裡存著好幾壇二十年以上的陳釀『女兒紅』,香醇美妙得緊,我陪四師兄喝!」

    端起茶杯,范苦竹注視著杯中剩下一半的殘茶——半溫的殘茶,浮沉的葉梗,這就是人間世?

    觀看著范苦竹的神態,歐陽淳謹慎的道:「四師兄請寬坐,我到後面弄吃的去——」

    范苦竹默無反應,只是凝望手中的茶杯,他那鷹眸似的雙眼微瞇,削薄的嘴唇緊閉,其專注之情,彷彿茶中便有大千世界。

    范苦竹醒來的時候,業已是大天光了,只覺得頭痛欲裂,全身酸軟無力,胸膈間有著極為難受的飽脹,就連打個嗝都泛著酒酸氣;他有點奇怪,昨晚的酒雖說喝得不少,卻絕不到喝醉的程度,他對自己的酒雖很有把握,一待夠量,多一口也不會喝,然而照現在的情形看來,他卻確實是醉了!

    在炕上伸了個懶腰,范苦竹突然發覺一樁更令他奇怪的事——他的兩手腳竟然伸展不開,全被什麼東西固鎖住了!

    他睡的地方是一個石炕,結結實實的一個石炕,此刻,他的身體呈大字形張開,四肢關節處各由一隻寸許寬厚的鋼環扣緊,鋼環的底座深嵌於炕石之內,人這麼一被鎖住,就完全動彈不得,活像是一塊俎板上的魚肉。

    這樣的情景,這樣的現實,令范苦竹在震驚之下不敢接受。怎會發生如此不可能的事?而發生的地點卻在他同門師弟的家中!

    又是一個陰謀、又是一條毒計?他用力搖頭,他不相信,老五沒有理由陷害他。

    門簾輕輕掀開,一個人靜悄悄的走了進來,范苦竹挺仰脖頸望過去,那不正是歐陽淳?

    歐陽淳定定的瞅著范苦竹,一邊又在不停舔吮他的厚嘴唇。

    一股寒意從心底往上升,范苦竹仍然存著一線希望;他啞著聲音開口:「老五,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歐陽淳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動,鼻孔也在連連翕張,他突兀的暴出來三個字:「我要錢!」

    范苦竹深深呼吸了一次,沉緩的道:「要錢是這種要法的麼?老五,你有困難,何妨與我好好商量?你我師兄弟多年,又是從小一起長大,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用此等手段挾制於我,你不覺得太過份,太絕情絕義又太卑鄙嗎?」

    喉結上下移顫,歐陽淳的身子也在發抖,但他的語氣卻異常冷硬:「四師兄,我們同門師兄弟七個,數我最窮,出師以後,也一直沒有混好,你們大都能居華廈,著綾羅,吃香喝辣,只有我仍是窮措大一個,師門規條,不准去偷去騙去搶,我若想朝下過,亦不敢沾上邊,人無橫財如何致富?四師兄,你的身家我知道,說不得就要委屈委屈你了!」

    范苦竹平靜的道:「你知道我有積蓄?老五,你以為我會有多少財富?」

    歐陽淳大聲道:「四師兄,你有地有房產,這都不算,在福全鎮大祥錢莊,你就存得有一萬三千兩銀子,只要把你那枚鹿角嵌鑲金邊的竹字花押印鈴一蓋下去,人家就見印付現;四師兄,一萬三千兩銀子啊,可憐弟弟我連一百三十兩的行情都沒有!」

    范苦竹平躺下去,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老五,你說得不錯,我有地有財產,但是,你可知道這一點家當是如何積攢來的?正如你所說,師門律列不准從邪路撈偏財,你不敢趟渾水,我又如何能趟?這些積蓄,點點滴滴全由平時省吃儉用,由我替人保鏢護院或偶而走幾趟生意賺來,每一分每一厘都是血汗錢!」

    歐陽淳凸瞪雙眼,粗暴的咆哮:「我不管你的錢是從哪裡來的,我只問事實,事實上是你有我沒有,這就夠了,憑什麼你要混得比我好?憑什麼你有餘裕而我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我們同出一個師門,一樣是個人,我決不該遭受這般窮困潦倒的待遇!「

    話這樣說,不止是不可理喻,簡直接近瘋狂了;范苦竹輕歎一聲,道:「老五,你想從我這裡把錢弄過去,是不是?」

    橫豎抓破了臉,歐陽淳也豁上不要這張面皮了:「正是這個意思,四師兄,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我是非要不可!」

    范苦竹的感受不但是哀痛,是寒凜,是絕望,更有一種寒慄和驚愕——

    世人的慾念果真如此可怕,如此悖逆常情?它竟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心性,歪曲一個人的良知,污染一個人的品德!歐陽淳原是多麼摯誠率真的青年,就為了這一點貪圖,卻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要了,同門的淵源,如同手足的情義,世間的倫理,做人的本份,加起來居然尚不值那點區區的銀子!

    見范苦竹默不作聲,歐陽淳驀地吼叫起來:「姓范的,你不用在那裡裝聾作啞,假扮癡呆,錢財取之於天下,天下人便可共得,你打譜獨吞私占,想也休想,快把印記交出來,再要拖延,一朝惹毛了我,眼前你就有得苦頭吃!「

    半生的積蓄,多年的辛苦,在歐陽淳嘴裡卻成了「獨吞私占」,成了「天下人可以共得『,而」四師兄「更淪為」姓范的「,事到如今,還有什麼道理可講,什麼曲直可分?范苦竹閉了閉眼,沉重的道:」老五,何須這樣窮凶極惡?你要的不過是這點銀子,我給你也就是了!「

    歐陽淳急迫的伸出手:「諒你也不敢不給,拿來!」

    范苦竹鎮定的道:「我答應給你就一定給你,不必如此苦苦相逼;老五,但我有個條件,你同意了這個條件,才能得到這筆錢。」

    歐陽淳臉色一變,怒道:「少給我來這一套,姓范的,你不要忘記你現在的處境,也配和我談條件?趕快把東西交給我,否則你是自己受罪!」

    范苦竹平心靜氣的道:「老五,昨夜的酒裡,你大概下了蒙汗藥,在我暈迷當中,我不信你沒有搜查過我的身上,我問你,你可曾搜出那枚領錢的印記?」

    歐陽淳聞言之下,立時暴跳如雷:「老奸巨滑的范苦竹,貌似忠厚的偽君子,你一直就是這麼刁狡,這麼詭詐,快說你把印記藏在哪裡?我告訴你,我已經失去耐性了!」

    范苦竹淡淡的道:「你答應我的條件,自然可以取得那枚印記,否則,即使你要我的命,我也不會叫你如願以償,老五,你清楚我的個性,我自來說得出,辦得到!」

    歐陽淳不禁磨牙握拳,額浮青筋,氣得臉紅脖子粗,但也隨即發覺,他是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范苦竹說得不錯,只要拒絕說出印記的藏處,費了這些心血,背了如此大不義的罪名,他決不希望只落個一場空!

    憋著一肚皮怨氣,歐陽淳惡形惡狀的道:「好,姓范的,算你狠;你有什麼他娘的狗屁條件且先說出來,能不能接受由我決定,可是我警告你,別弄些異想天開的花樣,你自己琢磨吧!」

    范苦竹道:「條件很簡單,老五,只是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微微一愣,歐陽淳狐疑的道:「只是回答你幾個問題?就是這個條件?這麼輕鬆?姓范的,你可不要搞鬼!」

    范苦竹道:「不錯,就是這麼輕鬆,老五,我眼下的處境又如何能搞鬼?」

    歐陽淳瞪著眼道:「說吧,是什麼問題?」

    范苦竹道:「你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准欺騙、編造,添枝加葉或截長去短,如果犯了一樣,我們的約定便算失效!」

    重重一哼,歐陽淳道:「階下之囚,口氣倒還不小——行,我答應你!」

    范苦竹道:

    「坦白說,老五,你也騙不了我,以你的智慧與反應,尚不到可以在我面前弄玄虛的程度,你若說謊,我不會察覺不出!」

    歐陽淳冷笑著反唇相譏:「得了吧,我的四師兄,我們『幻翼門』的第一高手,大名鼎鼎的『飛無影』,你還有什麼可以自己高抬的?你總是把我看成個傻鳥,認為我哪一樁都比不過你,任何事全得矮你一截,現在的情形卻是如何?是你栽了斤斗,抑或我吃了癟?」

    范苦竹不慍不怒的道:「在我將你仍是看成我同門師弟,對你毫無防範的時候,你的所行所為我樣樣當真,決不懷疑,你的陰謀自可得逞,然而此刻形勢變異,你已顯露了本來面目,老五,再想坑我,恐怕就大不容易了!」

    大吼一聲,歐陽淳惱羞成怒:「哪來這麼多廢話,范苦竹,你有問題馬上就問,我沒有這些閒功夫同你瞎扯淡!」

    范苦竹又挺昂脖頸,深深注視著他這位無情無義的師弟:「我有這筆錢,除了我只有兩個人知道,鳳凰,以及小童,你是從他們當中哪一個嘴裡得悉的?」歐陽淳不禁猶豫了,他暴躁的道:「這不關你的事,我自有消息來處!」

    范苦竹冷硬的道:「老五,你不回答問題,即是不履行條件,我們有言在先,條件不履行,其他一切就免談了!」

    猛一跺腳,歐陽淳狠毒的道:「他娘的皮,你竟敢脅迫於我?」

    范苦竹無動於衷的道:「假如你不要銀子,便可不必開口,老五,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縱然你這樣無恥無德,想攫取什麼也該多少付出點代價!」

    歐陽淳咬著牙道:「好,我告訴你,是小童說的!」

    范苦竹的表情並不意外,他早已料到十有九成會是這麼一個答案,略微沉默之後,他又接著問道:「你在我身上動腦筋,約莫也是小童給你出的點子吧?他甚至還會教你如何誘我入彀、如何下手,如何逼迫我交出印記?」

    歐陽淳似是豁出去了,他蠻悍的道:「不錯,這都是小童指點我的!」

    范苦竹的語調平靜的出奇:「小童曾否向你透露過他在泰昌府大牢裡替我安排了一條逃亡之路?一條逃向十八層地獄的死亡之路?」一剎的愕然後,歐陽淳搖頭道:「這個他倒沒有提,他只對我說你能逃出監牢,全是他的精心策劃——」

    范苦竹道:「小童既欲置我於死地,又何苦多費這一番手腳?官家已經判了我死罪,對他而言,不是正中下懷?他只須等著替我收屍,尚可落個情義雙全的美名……」

    嘿嘿笑了,歐陽淳滿臉嘲弄之色:「好叫你得知,姓范的,就是因為泰昌府那個知府大人過於他娘的明鏡高懸,公正廉能,把你這樁劫財殺人的疑案斷個一清二楚,證實你的無辜,眼看著他便要下令將你無罪開釋啦,小童沒有法子,才趕緊安排你逃獄……」

    范苦竹喃喃的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知道我死不了,就另外設計了一條叫我必死之路,我又僥倖活了出來,他便緊接著毒計迭出,一步再一步的逼我不能超生……」

    歐陽淳不耐煩的道:「姓范的,你的話問完了沒有?」

    打了個寒噤,范苦竹道:「小童收買西極教的柴甲來暗算我,這件事你也知道?」

    歐陽淳得意的道:「我當然知道,要不是柴甲失了手,他還不會找上我合作呢!」

    范苦竹歎了口氣:「老五,你怎會與他合作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歐陽淳道:「說真的,在小童找我幹這件事的時候,我不但大吃一驚,甚至還懷疑他是有意試探我的為人存心,後來我才確信他不是說著玩的,經我再三考慮,認為幹這一票還算值得,下一次狠,半輩子不用愁了!」

    范苦竹意態蕭索的道:「這一萬三千多兩銀子,你們怎麼分?」

    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毆陽淳道:「我六他四,不過你的房地產將來歸他!」

    范苦竹僵默片刻,才艱辛的道:「就算我死了,我的遺產他也不見得就能順理成章的承受,還有鳳凰在……」

    哧哧一笑,毆陽淳的神色古怪:「范四師兄,你是故意裝糊塗呢,還是真不知道?」心窩上彷彿被戳了一刀,范苦竹倏然全身抽搐:「事到如今,你就明說了吧!」

    毆陽淳有些嘻皮笑臉的道:「小童對我們四嫂很用心,四嫂呢,對小童也不賴,就是這麼回事,所以你一旦百年之後,四嫂理該繼承你的遺產,四嫂當了家,還不等於小童當了家一樣?」范苦竹的面龐慘白,雙頰肌肉不住痙攣,他強持鎮靜的道:「你四嫂與小童之間……你是親眼見到?」

    聳聳肩,歐陽淳道:「別驢啦,我的四師兄,這種事到哪裡去親眼目睹?小童這樣說,便大概假不了,否則,四嫂怎會不和你朝面,又這般情願的跟著小童走?」

    范苦竹呻吟似的道:「他們……他們在一起有多久了?」

    歐陽淳道:「這個我就不清楚啦,我是前幾天答應和小童合作之後,他才約略告訴我的;要同他幹這等事,總該問明白因由起源,小童打的是人財兩得的主意,動機不凡,我跟著往上攀,方不至於悶頭瞎撞,到末了單單落個不是人!」

    頓了頓,他又斜睨著范苦竹道:「我說四師兄,你平日裡又精又滑,心眼兒靈得冒煙,你老婆起了異念,和別人有了勾搭,難不成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范苦竹寂無迴響——從那張髒嘴中敘述的女人,會是鳳凰?會是和范苦竹恩愛逾恆的妻子鳳凰嗎?

    明媚的眸瞳,溫柔的倩笑,低軟的呼喚,那如絲如縷的情,如天如海的愛,那晨昏下的依偎,風雨中的扶持,那枕邊朦朧姣美的面龐,夢裡形影不離的伴侶……自己的妻,形同一體的妻,她會背叛、會變心,會狠毒到謀害親夫?范苦竹用力搖頭,天啊,這是多麼椎心刺骨的痛苦,范苦竹寧願魂魄受火炙,精靈被油煎,也不肯相信這是個事實!

    歐陽淳陰陽怪氣的道:「王八好當氣難受,我的四師兄,這可是你愣要逼我說的。何苦呢,聽在耳裡,痛在心中,你覺得不是味,我也一樣犯嘔,咱們就別再朝這上面提啦……」

    范苦竹噎窒一聲,喉嚨中宛如塞著什麼。

    「這樣說來,那位員外家發生的劫財殺人的血案,亦是小童的傑作了?」

    點點頭,毆陽淳道:「沒有錯,有關這一樁,我倒是仔細問過他,案子是他親手做的,你那信物標誌也是他放在現場,總之是要栽你的贓,叫你背這口要命的黑鍋,當初他力勸你去投案,表面上為的是證明你仍清白無辜,骨子裡是要坐實你的罪名;小童早就托了中間人買通泰昌府的一個刑案師爺暗中成全此事,不想那知府官兒還真有兩手,硬是替你伸了冤,姓范的,你只要晚逃幾天,就可以大搖大擺,堂而皇之的自個兒走出牢門啦!」

    范苦竹只覺得背脊泛冷,一顆心直住下沉,他不敢想像,人間世上果真有如此陰毒的人,而這個人竟與他同出一門,更是他自幼就鍾愛信任的小徒弟!

    歐陽淳吊著眼珠子道:「辰光不早了,你還有什麼話要交代?」

    口氣竟像刑場的監斬官在將死囚驗明正身啦;范苦竹沙啞的道:「老五,小童這般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的欲置我於死地,原因就為了……為了鳳凰和我那點財物?」

    歐陽淳獰笑道:「這已經足夠了,我的四師兄,人活一世,除了色與財,還有多少可爭的東西?」

    人活一世,可爭的東西仍然多的很,但范苦竹實在提不起興致來開導歐陽淳,他明白,此時此情,便說破了嘴也叫白搭,他這位五師弟業已中邪太深,無可救藥了!

    歐陽淳又是一伸手:「該說的都說淨了,我也算履行了你開的條件,印記拿出來吧?」

    范苦竹忽然提高了聲音:「老五,我把錢通通給你,只要你放開我——」

    「呸」的吐了口唾沫,歐陽淳怪叫起來:「說你想玩花樣不是?姓范的,少給我耍這種幼稚把戲,我不是三歲孩子,不上你這個老當。放開你?他娘的,一朝放開你,你就放不開我——!」

    范苦竹急促的道:「你用腦筋多想想,老五,小童為人如此陰毒寡情,鬼計多端,他會真個分你六成銀子?再說,你知道了他這許多秘密,他豈會放心讓你頂著張活口?你要相信他,就是自作孽了!」

    冷淒淒的一笑,歐陽淳揚著一邊眉毛道:「四師兄,我一向不怎麼機靈是不錯,卻也不至於傻得像個白癡,小童有他的打算,我也有我的計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一層我早就考慮周全,你請寬懷吧。」

    范苦竹彷彿在深思著一件事,雙目連連眨動,臉色陰晴不定,他咬著下唇,神情帶幾分困惑,似乎有一個什麼心裡的結解不開……

    站在坑邊的歐陽淳,這時是真的按捺不住了,他怒吼如雷,正待上前動粗,一個冷峻的聲音已自他背後傳來:「老五,印記拿到了沒有?」

    趕忙煞住前撲的勢子,歐陽淳愕然回顧,卻與炕上挺頸仰視的范苦竹同時脫口驚呼:「二師兄!」

    當門而立的是一個面如紅棗,身材魁梧的銀髮老者,人往那兒一站,便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十分的凜然不可侵犯!

    不錯,他便是「幻翼門」第三代七位薪傳弟子中的第二個——『九翼玄尊』任登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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