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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辣手欲摧死 文 / 柳殘陽

    「翠竹軒」的後面,自一道邊廊的石階下去,往左一彎,便可以看見一扇小鐵門嵌在樓基的底部,如今,鐵門是閉著的。

    包不同走上前去,在鐵門上用力敲了幾下,片刻後,鐵門自裡面拉開,—名青衣壯漢一見是包不同,立即退讓一邊,咧口笑道:「包大哥,又來啦?你對那丫頭片子好像特別感興趣嘛……」

    一瞪眼,包不同叱道:「少他娘的瞎扯蛋,少主要來審問這妮子,你別想岔了!」

    那壯漢這才注意到包不同身後的人赫然是他們的少主衛浪雲,連忙縮了縮頭,他垂手肅立,畢恭畢敬的道:「小的恭迎少主……」

    笑笑,衛浪雲道:「怎麼,包不同常常來這裡?」

    包不同急道:「別聽這渾小子紅口白牙胡說八道,少主,我只是偶而來察視一下而已,職責攸關,焉敢馬虎?哪裡會有其他意圖?」

    衛浪雲笑道:「此外,是否順便也吃個豆腐什麼的?」

    包不同臉上一熱,指天盟誓:「冤枉冤枉,少主,我除了例行巡視之外,要敢有一點逾矩之處不是人,最多也只是說幾句俏皮話罷了,千真萬確,少主,我可以對著我的腦袋賭咒一—」

    旁邊的青衣壯漢也吶吶的道:「少主,包頭領說……全是真話……」

    包不同道:「你聽聽,少主這總不假了吧?」

    豁然大笑,衛浪雲舉步入內,他沿著磚階往下走,一面道:「包不同,—個千嬌百媚的女人擺在那裡,也難免不叫人動心,偶而在言語上調劑調劑是可以的,但卻切不能眼看嘴說手還想動呀!」

    包不同陪行在後,笑了起來:「少主,你放心,給我十個膽我也不敢有絲毫過份之處,休說二爺的規矩大,就算那水冰心吧,我他娘也一樣招惹不起,就只是口中佔佔便宜,業已差點叫她砸破頭了,還虧隔著扇鐵門,要不,慘矣哉!」

    這時,他們已來到磚階盡頭,這裡是一個小間,另一名青衣大漢見到他們,趕忙從一張竹椅上站起,躬身請安。

    包不同大刺刺的道:「那女的還安穩吧?」

    青衣大漢點頭道:「剛才又把托盤裡的飯菜通通摔到門上……」

    哼了哼,包不同冒火道:「娘的,她又在發什麼威,簡直是橫行霸道嘛,她要搞搞清楚,這裡不是她『六順樓』,這是『勿回島』的地方,她在這裡亦非什麼千金小姐,只是個囚俘而已,她還有什麼賣狂的憑借?」

    青衣大漢低低頭,道:「這些話,頭領,還是你去對她說吧……」

    臉色一沉,包不同叱道:「一個臭娘們有什麼好含糊?沒用的蠢材!」

    青衣大漢歎了口氣,道:「你是知道的,頭頭,本來她並沒有什麼值得含糊的地方,而且如今又鐐銬加身,就算她再橫也橫不到哪裡去了,但是,我們全知道她的身份,亦曉得她對我們的重要性,當初二爺又有嚴令交待不許傷害她,她也同樣明白她具有這些優勢,因此,就耍起嬌來啦,半年前也有俘犯關在此地,那小子乖得像兒一樣,三天兩天就被我們整他一頓,整得他見了我們差點叫爹,半點皮也不敢調,如今倒好,姓水的女人與他正相反,她不像囚俘,倒像我們的親娘了,就算親娘吧,對兒子也沒有這麼個跋扈法……」

    一大套話,說得包不同更加慘然,他咕噥著:「好吧,看她再橫,這一次可有人整治她了……」

    衛浪雲搖搖頭,道:「開門吧。」

    包不同道:「要不要先將門上的小窗打開先瞧瞧?」

    衛浪雲道:「不用了,我們直接進去!」

    搓搓手,包不同又低聲道:「叫他們準備刑具?」

    沉吟了一下,衛浪雲又搖頭道:「先不用,需要的時候再說吧!」

    點點頭,包不同揮手道:「開門!」

    於是,那名青衣漢子快步上前,開鎖拉拴,然後,退到一旁,包不同吸了口氣,過去「吱」的一聲將那扇鐵門拉開!

    這是一間全以整條火磚巖砌造的石室,堅固無比,密不通風,空氣也有些悶翳,裡面除了一張石榻,一張石桌,一雙石椅以外,沒有任何東西,水冰心現在坐石椅上,用腕上帶著鋼銬的雙手支頤,目光冷冰冰的注視門外!

    有段日子不見水冰心,她業已比以前清減多了,俏麗的面龐顯得十分蒼白,水汪汪的大眼也晦澀無神,連眼圈也泛著一痕淡淡青烏,瀑布似的長髮披拂兩肩,微顯凌亂,發間的光澤,也似是黯淡得無復往昔了……

    水冰心的視線觸及了門外的衛浪雲,好像微微一怔,一怔之後隨即湧起了滿臉的憤怒怨恨之色,她咬牙切齒,似要生啖了衛浪雲一樣狠狠的盯著他,連唇角也在不停的跳動……

    緩步進入石室,衛浪雲笑瞇瞇的道:「十年風水輪流轉,可不是?」

    重重一哼,水冰心沒有回答。

    四處看了看,衛浪雲搖頭歎息:「他們真是糟糕,怎麼把這種地方拿來給你住?」

    水冰心猛一摔頭,尖聲道:「少來這一套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當我是三歲孩子?」

    衛浪雲裝作一怔,一怔之後,道:「你也別表錯了情,你以為我對你還另有什麼心事不成?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太糟糕了,竟給這種地方你住,其實,你住在這裡可是太享受啦,應該將你送到更臭更黑的小牢裡才對,以你的行為來說,眼前這種待遇已是太優厚了!」

    旁邊的包不同立即道:「只要少主吩咐一句,我們馬上就辦!」

    水冰心憤怒的道:「你敢!沒用的應聲蟲、奴才、走狗!」

    包不同火大的道:「他娘的,你也不是什麼高明角色,你發什麼威?老子一橫心,先給你一頓苦頭吃!」

    柳眉兒一挑,水冰心不屑的道:「姓包的,有種你就試試?」

    包不同大吼道:「好呀,你以為我不敢,我零剮了你!」

    輕蔑的撇撇唇角,水冰心道:「包不同,你也不過和任何一個『勿回島』爪牙一樣,只懂得狂吠厲哮,虛張聲勢,半點用也沒有,收著吧,別閃了舌頭!」

    氣得臉紅脖子粗,包不同向衛浪雲道:「少主,這可是你親眼看見,親耳聽見了,他娘的,在這個地方,這等情勢之下,這賤人還如此囂張,換了個場面,她豈不要狂上天了?」

    哧哧一笑,衛浪雲道:「我早領教過,包不同,所以並不覺得稀奇,她原就是這樣一個既刁潑,又尖酸,既不識好歹,又忘恩負義的女人!」

    水冰心雙目圓睜,咬牙道:「衛浪雲,你更不是好東西,你的下流無恥,狠毒卑劣之處,要比我超出十百倍還多!」

    厲叱一聲,包不同道:「水冰心,你對我們少主說話最好小心點,否則你就是活得不耐煩了,怎麼著了,你還以為這是在你家裡,耍什麼大小姐的派頭!」

    水冰心冷冷一哼道:「好一個忠實的走狗,孝順奴才!」

    包不同氣湧如山的吼:「我宰了你這賤人!」

    一仰頭,水冰心譏誚的道:「我怕?姓包的,你唬錯了對象!」

    伸手攔住包不同,衛浪雲皮笑肉不動的道:「水冰心,我們全不用爭吵,徒呈口舌之厲,算不得什麼英雄一—」

    水冰心尖銳的道:「你也懂得這個道理呀?」

    微微一笑,衛浪雲道:「所以,我們現在就準備以實際行動來代替徒具形式的爭吵——」

    水冰心仍然不懼,倔強的道:「很好,我早已等待這一天了,如果你以為我害怕,你就算大錯特錯,衛浪雲,你用刑吧,看我水冰心是不是也算個有骨氣的女人!」

    衛浪雲哼了哼,道:「當然,我不會客氣的,水冰心,你以前準備怎麼整我,我也會如法泡製,包括你對我業已用過的刑罰——『貼心火』,大皮鞭,耳括子等……」

    水冰心強硬的道:「悉聽尊便!」

    點點頭,衛浪雲一笑道:「另外,尚得剝光你的衣裳,用個大竹籠子將你吊掛其中示眾——當我一模一樣刑過你以後!」

    猛一下傻了,水冰心面青唇白一會,突然尖叫:「你敢!」

    衛浪雲大馬金刀的道:「我不敢麼?水冰心,你倒說說我哪一點不敢?」

    又呆了,水冰心不覺神色大變,驚恐莫名——是的,在這種情況下,人家有什麼不敢的?而一個黃花閨女,如真被赤裸裸的剝光了放在竹籃中吊掛示眾,這簡直比諸任何一種刑罰都要命更來得殘酷狠毒,這不只是一種羞慚恥辱的感受,亦是靈魂的玷污名譽的踐踏,精神的凌遲,這比要了命更來得可怕,如果真個成了事實,休說她死難安心,就連她的義父及整個「六順樓」也永世不能抬頭!

    舐舐唇,衛浪雲又道:「別發怔了,水大小姐,咱們就準備開始吧,—樣—樣來,慢慢的不慌不快的來,誰都不急,是麼?」

    包不同也「咯」的吞了口唾液,他興奮的道:「少主,我立即去吩咐他們準備東西一一—我看,還是先將她脫光了再開始如何,這樣動起手來順當的多!」

    「嗯」了一聲,衛浪雲緩緩的道:「你的建議也有道理……」

    一張美麗的面龐全變成了鐵青,水冰心全身哆嗦著,又是悲憤,又是恐懼,又是驚震,連聲音都走了韻調:「衛浪雲……你敢……敢這樣侮辱我……我不是……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女人……你要是這樣做……我不會饒恕你的!」

    衛浪雲斜著眼道:「請教,你是怎麼個不饒恕我法?」

    窒蹙住了,水冰心的面龐由青轉白,由白泛紅,她那細緻均勻的頸項上凸起了淡青的筋脈,額頭上血管也浮現出來,她的語聲迸自唇縫:「衛浪雲……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我告訴你,如果……你敢這樣做,我,我會死給你看!」

    衛浪雲硬綁綁的道:「你是在嚇唬我?」

    水冰心激動的道:「我不須要嚇唬你……只要你敢真的這樣對我……我就決定不會活下去!」

    點點頭,衛浪雲道:「好極了,這樣一來,責任就全不在我們身上啦,水冰心這可是你自尋死路,並非我方所屬在你身處困境之際來殺害你!」

    一拍手包不同道:「妙,妙,水大小姐,你要用哪種法子上道呀?告訴我一聲,也好替你先行準備準備,刀子,繩索?毒藥?哪一樣?用刀會流血太多,死後模樣不強,繩索吧?上吊雖然容易,但舌頭會伸出老長,更不好看,還是用藥吧,讓我給你找一種合適的,效果快,痛苦少,且事後又不損及你這張俏臉容顏太多……」

    水冰心尖聲喊叫:「住口,你這與每一個奴才毫無不同的包不同!」

    包不同雙手叉腰,大喝道:「脫,現在就脫!」

    猛的站起,水冰心全身飛越桌面,暴撲包不同,包不同立即閃退,但是,他原用不著這麼緊張——在—陣「嘩啦」的鐵鏈響動聲中,水冰心剛剛越過桌面即已被連套在她腕踝的銬鐵鏈子一下帶倒一一鐵鏈子是嵌在石壁裡的,堅牢無比,而長度卻只夠水冰心在半個石室面積活動,也就是石桌的等齊位置,再過半步,鐵鏈便抽緊了!

    水冰心卻相當的嬌,她甫一沾地,立又躍起,忿怒得雙眼發紅的盯著包不同,狂聲大叫:「你這個豬狗不如的下賤東西,你污穢到了極點,骯髒到了極點,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寢你的皮—一一你,你不要臉!」

    包不同挺胸捋袖,也氣勢洶洶:「幹什麼?你還想吃人肉?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撒潑,老子馬上就刑你,刑完了再剝你個精光,娘的,到了那時,我看你再跳再叫!」

    衛浪雲慢吞吞的道:「水冰心,你要尋死,我不反對,更不攔阻,無論你用任何方法走上這條路俱無關宏旨.但是你死了以後,也並不能避開這種遭遇……我會仍舊把你光溜溜的放在大竹籃裡,直到你發爛發臭!」

    水冰心尖叫:「你是狼心狗肺,毫無人性的畜生!」

    衛浪雲生硬的道:「你也並不高明,你只不過是個以怨報德,忘恩負義的冷血雌獸而已!」

    喝聲彩,包不同拍手道:「好,說得好!」

    熱血衝入腦際,水冰心氣得幾乎連肺也炸了。她努力鎮靜著,纖細的軀體卻不住顫抖搖晃……

    一搓手,包不同道:「少主我們就剝下她的一身,然後用刑如何?」

    衛浪雲笑吟吟的道:「等她緩—口氣,那時才更有意思!」

    「咯」的又嚥了口唾液,包不同就像個孩子,即將獲得某樣嚮往已久的玩具似的,興奮又加上渴切的道:「少主,我可以再叫幾個弟兄進來,一起上前將她按倒,然後三下五除二,幾傢伙就可以令她返璞歸真,那時,我們便能以逐步上刑了!」

    衛浪雲頷首道:「好,就用你的法,但小心別叫她傷著了我們的人,要知道這賤婢一但瘋起來,就如頭母老虎無異!」

    一拍胸膛,包不同道:「少主放心,全包在我身上,她再強也不過是個女人,而且有鐐銬加身,鐵鏈拘束,這些日子來多少也給了她點折磨,在這種情形下,按倒她並不困難,少主,等一會你就看我們幾個人『餓虎撲羊』吧,娘的,我們才是虎呢,姓水的賤人就會變成一隻光溜溜的大白綿羊啦,哈哈哈……」

    衛浪雲也露齒一笑:「還有,別忘了備好一隻大竹籠子,大小要足以容得下一個人的體積——當然,只要容得下一個有如我們水大千金那樣竊窕的體積即可!」

    包不同忙道:「沒有問題,少主,而且,竹籠的眼孔格子我叫他們放大一點,大到還可以不妨礙人們的視線!」

    拍拍包不同的肩頭,衛浪雲讚許的道:「不錯,包不同,你的腦筋果然靈活與眾不同。」

    這時——

    水冰心已經勉強平靜下來,她深深吸了口氣,冷冷的道:「衛浪雲,你要仔細考慮——考慮你們這樣侮辱我的嚴重後果,以及武林中人將對你們的評價!」

    衛浪雲冷冷的道:「根本不願顧慮這些,因為這些全不是問題,對你這樣一個善惡不分,是非不明的忘恩負義賤人,如此做法還是一個絕好的懲罰,相信天下同道俱會同聲一讚,斷沒有什麼不良反應及後果!而『六順樓』當然會欲怒無已的,但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早就要和他們決一雌雄了,有這件事也要干,沒這件事也要干,總之火並一場,懲治了你,非但沒有影響,更可借此打擊『六順樓』的聲望與士氣!」

    頓了頓,他又道:「再說一等這樣,『交待』了你以後,呵哈,『六順樓』的顏面也會跟著丟淨,老澹台越加老臉無光,『六順樓』永將貽笑江湖,難以抬頭,窩囊之名,我可保證即將迎風臭出四十里!」

    唇角急速抽搐著,這一次,水冰心的臉色又轉為死灰,她羞澀又痛苦的道:「你……衛浪雲,你不能這麼惡毒……不能這麼卑鄙……不能這麼趕盡殺絕……」

    衛浪雲冷冷的道:「現在,你才知道這些話?這些話是我在很久以前便要向你說的——我在一個採花淫賊的魔手下把你即將失去的貞操奪回,我什麼地方錯了?而你竟然莫名其妙的怨恨我,仇視我,更恩將仇報,在重傷未癒的窘境中,陷住我,用火燒炙我雙手掌心,摑我耳光,用皮鞭笞我,還想挾持我到『六順樓』去零剮碎磨!水冰心你自己摸著心說說——如果還有心的話——我兩人之間誰惡毒?誰最卑鄙,又是誰在趕盡殺絕?」

    輕輕抖索著,水冰心緊咬下唇,小巧精緻的鼻翅兒急速翕動,卻是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側,包不同惡狠狠的道:「少主,我業已忍不住了,這賤人是如何對付你的,我們也照樣來過,另外加息算上!」

    衛浪雲冷靜的道:「包不同,你去把該用的東西備妥!」

    高應一聲,包不同大步出了石室,而就在包不同離開的一剎,水冰心已震恐又驚懼的悚然抬起頭來!

    這俄頃間,水冰心的雙眸中竟已顯了淚光!

    顫生生的,她道:「衛浪雲,你真的要這樣……這樣迫害我?」

    衛浪雲大聲道:「這不是『迫害』,這是『報復』,我只是要將你加諸於我身上的再還給你,也好叫你知道恩將仇報的結果是什麼!」

    激靈靈的悚慄了—下,水冰心的眼中淚水滿盈,順頰流淌,她哽咽著道:「不要這樣……衛浪雲……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這樣毀我義父,毀『六順樓』,這樣毀……衛浪雲你好歹是武林中享有盛名的人,是一方之主……你怎可以如此來羞辱一個女孩子,如此來壓迫一個女孩子?衛浪雲你也要替我想想,就算我們彼此之間有什麼芥蒂,那也只限於某方面行動上的爭執,觀點上的差異以及肉體上的折磨,卻不該在對方的精神上,名譽上,甚至魂魄的自尊上加以玷污及枷鎖……衛浪雲,我只是個女人,而且今天又落你們的手掌中,這些日來,我已受夠了痛苦,嘗盡了酸辛,你……你怎還能再這樣欺凌我……」

    不禁有些意外,衛浪雲想不到,就憑水冰心這種一向養尊處優,心傲性強的大小姐,居然也在這時屈服下來.而且,竟尚說出了這一番與她素來倔強個性所完全不同的求恕求諒的言語,—時間,衛浪雲有點心軟了,他慢慢的搓了搓手一—就這一搓手,他那陣業已消斂的怒氣卻又突然升起,原來他一搓手之間,再觸及了掌心上那塊至今尚是淡黑泛青的烙凸疤痕了!

    平伸雙手,他咬牙道:「說得倒是中聽,水冰心,你看看我的手,我這曾被你毒刑燒炙過的雙手,那時你為什麼沒想到這些?沒替我留個退路,你摑我耳光,用皮鞭笞我之際,你為什麼也沒想到這些?你怎麼不回憶一下,你是如何壓迫我折磨我,凌辱我?而今你入我手,你更有這麼多好聽的話說了?況且,我所遭的一切苦難都是沒有原因的,都是冤枉的,都是被你歪曲顛翻真理事實的,這種痛苦,你就僅講一句,觀點上的不同,便可全部抹消?你想得太美了!」

    仰著頭,水冰心傷感的道:「衛浪雲……我可以讓你報復……你打我,刑磨我,甚至殺了我,我全接受,但是,你不能再侮辱我……這樣你不只將使我此生永難抬頭,就算死了也名譽染污,而我的義父和整個『六順樓』亦同樣再也無顏見人了……衛浪雲,你折磨我吧,切割我吧,但求你不要毀滅我及我的親人在精神上的尊嚴……」

    衛浪雲憤怒道:「你說得很感人,水冰心,你可記得你也曾有意將我押回『六順樓』袒身示眾麼?你怎麼當時就沒有考慮到我及我的親人的聲譽和精神上的尊嚴?你是『六順樓』的千金小姐,我亦是『勿回島』的少島主,莫非只有你才要名譽,要自尊,要清白,我就可以不要?」

    水冰心啜泣著:「一個男人……不同於一個女人……」

    「什麼?」衛浪雲雙目噴火般叫道,「男人不同於女人?那只是軀體上的差異,在人格與操守的要求上都完全相同!你看見我這雙手了?好,我會在你雙掌上也如法泡製,看看我們之間的感受到底有什麼不同吧!」

    水冰心哭得更悲切了,她咽著聲道:「別這樣對我……衛浪雲……我求你……我……我……我承認我錯了……我向你賠不是,求你寬恕我……衛浪雲啊……別再折磨我了……」

    呆呆的,衛浪雲怔在那裡,是的,從水冰心——這個敵對的另一強大勢力的首領義女口中,竟說出了「求」「認錯」「寬恕」等等的字眼,這是如何不可思議又如何令人驚愕的事?衛浪雲深切知道,若非到了實在絕望恐懼地步,這些語句是極不可能由水冰心這樣倔強驕傲又任性孤僻的女子嘴裡說出來的,這等於變相的削割自尊,袒呈心靈深處的委屈,暴露本性的弱點及毀滅一個美麗少女也該有的矜持和含蓄,尤其是,這個少女是「六順樓」大當家澹台又離的掌上明珠,一個從不認輸的敵對者!

    淚水像珍珠斷了線一樣,成串的往下落,水冰心抽噎著,啜泣著,她卻一直仰著那張美麗無比的面龐,那是一張如何哀怨,如何淒楚,如何叫人見了心痛的面龐啊!宛似梨花帶雨煙籠霧月,多麼值得憐憫,又多麼值得同情……

    悲傷的,她又哭著道:「原諒我吧……衛浪雲……你該知道,我說這些話……我求你……我是費了很大的困難,忍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講得出口……衛浪雲,你會明白的……在以前,就是叫我死,我也不肯向人示弱……但現在我什麼保留也沒有了……我一切全踐踏在你的腳底,我只求你不要侮辱我,不要侮辱一個無助無靠的女人……我可以向你下跪……」

    「咯崩」一咬牙,衛浪雲大吼道:「不准哭了!我答應不令你袒裸示眾,不羞辱你便是!」

    睜大了那雙淚盈盈的眼,自薄薄的晶幕中驚喜逾狂的瞪著衛浪雲,水冰心顫抖的問:「真的?你……你不是在騙我?」

    衛浪雲怒道:「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麼?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願怎麼做就怎麼做,何用騙你!」

    全身簌簌抖個不停,水冰心卻仍盈盈萬福,淚如泉湧,咽泣著道:「謝謝你……謝謝你……衛浪雲……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的賜予……我會永遠懷念……永遠感謝你……你是個好人……」

    咆哮一聲,衛浪雲道:「你先不用謝我感我,我免除了你的袒裸之辱,卻仍要將我身體上的折磨連本帶利還給你!」

    連連點頭,水冰心帶淚笑了:「我接受……我完全接受,心甘情願的接受……」

    一捲衣袖,衛浪雲生怕自己又心軟下去,他藉著心頭一腔才升的怒火,大步向前,惡狠狠的道:「很好,讓我們先從第一樣開始,你摑過我二十記耳光,現在,我先索回這一樁,但卻已連息加到四十記了!」

    水冰心吸了口氣,湊近了些,她微微仰起斑斑淚痕的柔嫩面龐,輕輕閉上眼,仍然帶著哽咽聲——但卻柔順又服貼的道:「隨你打我多少下……什麼時候打累了再停止,打死我也沒關係……」

    重重一哼,衛浪云「呼」的舉起右掌,目光狠狠盯在水冰心那俏麗的,柔弱的,淚漓漓的臉蛋兒上,窒了窒,他又注意到水冰心沾在彎密微翹的睫毛上的兩顆淚珠,那兩顆隨著睫毛輕輕顫動,晶瑩的透明如兩顆小小水晶球似的淚珠,於是,他又看到那側面的美好輪廓一一毫無瑕疵的皮膚,潔白細膩,滑若凝脂,那精巧的耳朵,細緻圓潤的耳墜,那粉嫩均勻的頸項,烏黑柔軟披拂下來的秀髮……逐漸的,他又看到她的嘴唇一一玫瑰色,小巧的,有如兩片柔嫩花瓣似的嘴唇,嘴唇在微微顫抖著,是潤濕的,有淚沾著吧?彷彿是—朵盼望有人憐愛的小花,正發散著那種嬌羞嫵媚的芬芳氣息,多麼令人有吻上去的慾望啊,那張唇一定是軟軟的,柔柔的,又溫涼甜蜜的吧,會像是吻在香香的花瓣上……會像是吻在一顆顫抖的心上,會像是吻在—一一

    突然間,水冰心全身劇烈的一震,她猛然驚駭又怔愕的睜開了眼睛,因為,她發覺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自己竟然已被衛浪雲緊緊擁住,那雙原來高舉準備痛摑她的右臂,如今擁抱在她的腰肢上,而衛浪雲的嘴唇正密密吻在她的唇上,兩張嘴是張開的,兩人的舌尖還吮合著的,天啊,不知在什麼……真不知在什麼時候發生的啊,渾然中,默默裡,那麼自然又那麼安詳和諧的便吻在—起,擁在一起了……這,這原不該是這樣的,但,卻竟如此毫無艱難及阻礙的形成這樣子,多平順,又多甜美……

    水冰心身子一震,也驀的驚醒了衛浪雲,他初時一愣,立即又像大夢中初覺般「啊」了一聲,趕忙手忙腳亂的放開水冰心,十分狼狽又十分尷尬的往後倒退,由於他退得太急太猛,險些被水冰心腳上的鐵鏈子絆倒!

    踉蹌了一下,他站住了,一張俊臉紅過了耳根,他愕然半張著嘴,滿臉的迷惘、駭異,又窘迫的神色,他直搓著手,目光是瑟縮又慚疚的,甚至,他連看水冰心的勇氣也沒有了……

    就這樣,兩人沉默卻心情微妙的相對著,都沒有說話,但兩張面龐全是紅艷艷的,火辣辣的,有些茫然。又有些驚異,有些怔惶,又有些甜蜜,另外,有一絲絲喜悅吧,再加一絲絲興奮……

    在時間悄悄的流逝中,衛浪雲偷眼瞧了一下也正傻傻瞧著他的水冰心,於是,衛浪雲乾咳了—聲,又搓搓手,吶吶的打破了沉寂:「對……對不起……我,我很抱歉……真的,我很抱歉……」

    水冰心深深吸了口氣,迷茫的道:「我……我們怎麼,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回憶著,苦笑著:「這個……我也搞不清楚,我……我—定是糊塗,我,等我驚悟,我駭然發覺竟在……老天,我竟在吻著你!」

    水冰心喃喃的道:「為什麼呢?我們為什麼會這樣呢?」

    又咳了一聲,衛浪雲窘迫的道:「老實說,我真不知道怎麼發生這種事的……怎麼曉得在我摑你之前,我先注視你的側臉,你的睫毛——以及上面顫顫的淚珠,然後,我發覺你的髮絲很美很柔,你的頸項很均勻,耳朵很精巧……你的膚色極佳……然後,然後我又注意你的嘴唇,粉紅的,柔膩的,濕潤的……很美,像兩片小小的花瓣,溫香的花瓣,在那裡輕輕抖動著,我……我想,假如親一親一定很甜蜜……但,但我只是想想而已,我發誓,真的,我不知道怎麼會實際上親上去了……我,我真不明白……」

    幽幽的,水冰心歎了口氣:「怎麼辦呢……衛浪雲……我們不該有這種事……」

    連連搓手,衛浪雲道:「我抱歉,我太荒唐,太冒失,太豈有此理,唉,我真差勁!」

    抿抿唇,水冰心凝視著他,好一陣,她突然勇敢的道:「這不能全怪你,衛浪雲……我也有部分責任……我……我沒有掙扎,也沒有叫喊……這證明意識發生擴展是相對的……相對的,好像……我……我似乎願意接受……」

    睜大了眼,衛浪雲驚道:「你是說——你願意我親你……」

    微微垂下目光,水冰心低細的道:「我想……是這樣吧……要不,你哪有更好的解釋?」

    用力點頭,衛浪雲道:「是這樣是這樣,當然是這樣,——」

    有一片喜悅的光輝流露在衛浪雲的面容上,他又直搓著手,興奮道:「水冰心,你,你不會怪我唐突與粗野吧?你不會認為我是乘你之危吧?我,呃,我一定情不自禁,而且有當一個人在對另一個有了愛慕之念時,才會情不自禁的發生這種事……我一直以為痛恨你,原來我心中早已喜歡你了,或者,那種意念是隱埋在魂魄深處的,而且埋藏之嚴謹連我自己也未曾發覺……但在某一種情形,以及在那個人的超越意識的暗示下,這段情感就會萌芽,滋長,終至成形……你一定就是那個人,那個力量,那把開啟我心靈之門的鑰匙了……」

    靜靜的安詳又柔情脈脈的聆聽著,輕悄的道:「你是說——你,你喜歡我?」

    衛浪雲嚥了口唾液,吶吶的道:「我想,是的,我喜歡你……」

    眼神是溫和的,甜膩的,帶著那種足可融化一切的柔情的意韻,水冰心低低的道:「那——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早說……」

    衛浪雲驚喜逾恆的道:「你接受了?你是表示——你接受了?」

    一抹羞澀又靦腆的笑意在淚痕中融開,水冰心卻落落大方的輕輕點頭,深情款款的道:「我想!我沒有不接受的理由,是嗎?」

    長長吁了口氣,衛浪雲的雙眸中閃耀著異常明亮的光輝,他感歎的道:「這件事太奇妙了,水冰心,簡直奇妙得像在做夢一樣,在這片刻之前,我們兩人,恐怕誰也想不到會有這種演變吧?」

    水冰心微微咬著下唇,微歪著頭,望著衛浪雲默默又柔順的笑。

    搓著手,衛浪雲,又欣悅,又喜洋洋的在石室中來回踱走著,他笑哈哈的道:「老是聽人家說,男女相悅之情是如何美妙奇異,溫馨甜蜜,也老是聽人家說,男女相互之愛,是如何永恆深摯,激心蕩魄,我卻一直沒嘗試過,今天,我嘗到了,天老爺,果是如此令人震撼,如此令人陶醉的,其感受,其境界,簡直比出諸人口的說法更為美妙——一這是人生的另—個範疇啊……太好了,太好了……」

    盈盈一笑,水冰心道:「你真的一直沒有嘗試過?」

    衛浪雲正色道:「我可以用生命來賭咒!」

    水冰心柔柔的道:「不必,我相信,相信是這樣的!」

    舐舐唇,衛浪雲急急的道:「那麼,你呢?你可曾有過類似經驗?」

    搖搖頭,水冰心道:「沒有,直到今天以前,我還沒有發現任何一個異性令我嚮往過,連一丁點也沒有,我從未對哪個男人生出一絲情感……至於像我們剛才的情形,那就更不可思議……我說的全是真話,你相信?」

    連連頷首,衛浪雲道:「當然,我相信!」

    羞澀的一笑,水冰心又道:「我也不否認,曾經有過許多男人對我表過好感,但,那只是他們單方面的,我對他們一點相對的情感也沒有——那是激不起絲毫反應的……我等了很久,希望能有一個使我心弦也能顫動的人與我的靈魂結合,卻一直沒有等著那人,直到今天,至到剛才……但,我卻沒想到,那個人竟然就是你!」

    衛浪雲低沉的道:「這是緣份一——這也是命……上天對人的境遇安排,可以說太難預測,太奇妙離奇……」

    水冰心輕輕的道:「片刻之前,你還恨不能零割了我,生啖了我呢……」

    尷尬的—笑,衛浪雲道:「對不起,那時我的確很憤恨———但那已過去,人的觀點與立場是隨著心境變換的,不是麼?先前和現在,全是兩回事了,水冰心,我為我的粗暴和專橫道歉,我真不能解釋,對你這樣一個好女孩,我方才怎會這樣狠心來著?」

    水冰心也怯怯的微笑著道:「我也難以原諒自己……以前對你那樣無理迫害,我……我當時怎麼就沒有發覺你會是我心裡的人?我竟那樣殘酷的對待一個……—個將會和我『好』的人……」

    衛浪雲喜悅的笑道:「我們真傻,我們浪費了太多美好的日子,我們卻拿著這些浪費了的日子來彼此憎恨,互相仇視,水冰心,這太可惜了,是麼?」

    坦然點頭,水冰心道:「是的,我們委實太懵懂……」

    衛浪雲道:「現在好了,水冰心.雖然我們已錯過了—段時光,好在還並不太遲,我們卻尚年輕,我們仍然發現對方得很早,如果我們善自珍惜,誠摯不渝,我們會有很長的—段日子可以相聚,可以契合,可以補償,你認為對不?」

    水冰心柔柔的道:「確信。」

    微低下頭,她又道:「如今,衛浪雲,你真的不再恨我,怨我了?」

    踏上一步,衛浪雲急道:「我可以發誓……水冰心,我現在疼你、愛你、憐你都來不及,怎麼再恨你怨你?連一點點這種余渣的都不存了,我直到現在,還為方才對你的孟浪粗暴感到歉疚,我不該那麼責罵你的……」

    水冰心笑笑,道:「沒關係,反正你再也找不出什麼字眼來罵我了……賤人、賤婢、狠毒、卑鄙、怪異,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忘恩負義,恩將仇報……我想,你已將你想得起的可以加諸我身上的辱罵詞句全用光了吧?」

    衛浪雲窘迫的打了個哈哈,忙道:「別提了,那是我一時衝動,言不由心……其實我並沒有真的這樣恨你,就像你也十分憤怒的罵了我許多話……」

    水冰心急切道:「我也發誓……衛浪雲,我也並沒有恨你恨成那樣,我也只是氣不過才說的氣話而已,我絕對沒有存著那種心思………」

    笑了,衛浪雲道:「當然,彼此心照。」

    凝視著對方,水冰心怯生生的道:「你……衛浪雲,你還要打我嗎?」

    連連搖頭,衛浪雲忙道:「開玩笑,連沾你一指如今我也會心疼不已……」

    水冰心寬慰的道:「那麼,還刑我不?」

    衛浪雲趕緊道:「當然不會,別提啦,水冰心,你說一句我心裡便越不是味道……」

    水冰心輕輕的道:「謝謝你,衛浪雲。」

    衛浪雲臉龐紅紅的道:「不用謝,這是應該的。」

    吸了口氣,他又道:「說真的,水冰心一切可能傷害你的念頭,從今以後不會在我心中存在了,相信你很明白!」

    水冰心頷首道:「我明白,而且,我也向你作同樣的保證。」

    舐舐唇,衛浪雲吶吶的道:「我,我可以……可以再親親你嗎?」

    頓時雙頰飛紅,面泛桃花,水冰心垂下頭去,忸怩的默不出聲。

    衛浪雲有些失措的搓著的,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太過份了……」

    抬起頭來,水冰心聲音有如蚊蚋:「我……沒說不可以呀……」

    精神陡然一振,衛浪雲興奮的道:「真的?」

    嬌羞的眨了他一眼,水冰心又垂下頭去。

    於是,這一次衛浪雲不再遲疑了,他快步上前,輕柔的攬著水冰心纖細的腰身,用嘴唇探索到她的唇,然後,他盡情的享受著、體會著、吮吸著……那是沾著露的花,柔潤滑軟的夢之鄉,那是心靈的顫抖,靈魂的呼喚,精神的結合……那是一切「愛」的赤裸的投訴!

    時光似是停頓了,大地似是靜止了,彼此的體肉,心靈也似融合得再也分不開了,遠古與未來,全在此刻幻作虛無……沉默的永恆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吻了多久,直到他突然被一陣聲音驚醒,這才兩張臉兒又紅又熱,兩顆心兒又甜又蜜又難捨的分開!

    那是一陣腳步聲與談話聲,很快的,鐵門外身影閃動,包不同已率領四名如狼似虎的青衣大漢進了來!

    四名大漢排立於側,等候行動,包不同興沖沖的向衛浪雲道:「少主,勞你等煩了吧?應用傢伙全備齊啦,我方才出去,馬上叫弟兄們現砍竹子編籠,如今他們正有三個人在趕工,至多再有個把時辰便可大功告成,另外,我燃了三截指頭粗的檀香,燃著了以後,可以在那賤人的手掌心上用刀子剜三個血窟窿,然後把燃著的檀香倒插進去,『吱』『吱』『吱』,至少可以燒她個喊爹喊娘,然後,我們再把烙鐵烤紅,往她背上或臉上燙,包管叫她大大不同於原樣了,哈,我另還備了尖竹釬戮她指甲,『十字蕩』將她吊起,還有『老虎凳』,『辣麻水』,外加……大皮鞭—條,胡責力!」

    「在!」

    一聲高應,那名叫胡責力的黑衣大漢略一轉身,右手在腰上一抽,「嗖」的一聲銳響,一條核桃粗細的熟羊皮纏絞著網絲長鞭已在半空閃過,鞭梢子更發生「啪」的一記脆亮響聲,然後又繞回胡責力手腕上……光看這幾下子手法之利落快捷,便呵叫人知道,這姓胡的仁兄是個擅長運鞭笞人的老手!

    —臉橫肉的胡責力轉向衛浪雲,必恭必敬的道:「謹候少主吩咐!」

    這時———

    怔怔的注視著胡責力腕上纏繞的黑色粗長皮鞭,水冰心不由自主的有些顫慄起來,臉色又泛白!

    包不同捲袖擦掌,獰笑道:「賤婢,我看你還能咬牙到幾時,娘的皮,爺們要一點一點,一分一分的整治你,要叫你輾轉哀號,血肉模糊,要叫你呼天叫地,體無完膚!你當日如何折磨我們少主,我們既會怎樣對付你,你不用想再有奇跡發生,哈哈哈,你等著慢慢消受吧……娘的,少主救了你,你卻恩將仇報,好,這—次爺們就真的剝光了你,看你怎麼個『恩將仇報』法!」

    咆哮著,他向衛浪雲道:「少主,我們動手吧?」

    衛浪雲似笑非笑的瞅著包不同,慢吞吞的道:「動手,動什麼手?」

    呆了呆,包不同道:「開始用刑呀,用刑整治這賤人!」

    吁了口氣,衛浪雲道:「包不同,對水姑娘不可以這麼粗野無禮,你應該檢點才好!」

    一下子張大了嘴巴,包不同的三角眼也發了直,他吃驚的端詳著衛浪雲,嗓眼沙沙的低問「少主……你……你沒有什麼……呃,不對吧?你沒喝酒或中了什麼……風邪吧?」

    搖搖頭,衛浪雲道:「我半步未離此處,你不要胡扯!」

    用力晃晃頭,包不同吶吶的道:「那麼,上刑吧?」

    衛浪雲道:「免了。」

    像在看一個怪物那樣看著衛浪雲,包不同覺得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正常了,他凸著眼珠子,道:「免,免了?少主,你……呃,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衛浪雲平靜的道:「沒有呀,我覺得非常之好,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愉快過!」

    伸手在衛浪雲面前搖晃了幾下,包不同緊張的問:「少主,我這是什麼動作?」

    「呸」了一聲,衛浪雲道:「你瘋了?包不同,我又不是神智不清,用得著你來試驗?簡直荒唐!馬上給水姑娘鬆掉銬鐐!」

    大吃一驚,包不同睜圓了三角眼叫道:「什麼?鬆掉銬鐐!少主,你可知你在交待的是什麼事?你這是在說叫我們……」

    衛浪雲怒道:「不錯,我是在命令你立即為水姑娘啟開鎖住在她手腕及腳踝的銬鐐!」

    包不同迷惘又驚愕的道:「少主,你是這樣說的?」

    用力點頭,衛浪雲道:「是的,我是這樣說的,你還在磨蹭什麼?」

    嚥了口唾沫,包不同小聲道:「少主,但二爺那邊……?」

    衛浪雲不奈的道:「囉嗦。二叔處自然由我負責!」

    無可奈何的點點頭,包不同慢吞吞的走到水冰心面前,自腰中掏出一大串鑰匙來,一邊開鎖,一邊不時以奇異迷惑的眼光偷瞅著水冰心,而水冰心卻雙眼平視,毫無表情,動也不動一下!

    「卡嚓」「卡嚓」兩聲金鐵扳扭之聲後,水冰心腕踝上的鋼質銬鐐俱已卸脫,她轉向衛浪雲,輕柔的道:「多謝你……」

    笑了笑,衛浪雲道:「不客氣……我們出去吧?」

    點點頭,水冰心怯生生的道:「可以嗎?」

    衛浪雲道:「當然可以。」

    說著,衛浪雲上前去輕輕扶著水冰心的手臂,謹慎的陪同她朝外行去。

    急忙湊近幾步,包不同趕緊道:「少主,我們備妥的刑具?」

    衛浪雲一笑道:「收回去吧,在水姑娘身上是用不著了。」

    呆了呆,包不同又急道:「這四名弟兄是不是也可以撤下去?」

    衛浪雲道:「當然,否則愣在這裡幹什麼?」

    舐舐唇,包不同結結巴巴的道:「那……那大竹籃子呢?」

    歎了口氣,衛浪雲道:「你真迂,如果你願意蹲進去,沒有人攔著你,是不是?」

    一下子又嘴巴張得像能放進一個大饅頭,包不同非但是傻了,簡直是完全弄迷糊啦!

    於是,衛浪雲體貼入微的攙扶著水冰心往室外走去,留下室中的包不同與那四名青衣大漢全直愣愣的站在那裡發怔。

    走出地牢之後,外面的陽光炫得水冰心眼都睜不開,她感到有些暈恍恍的感覺,很自然的,整個嬌軀都依偎在衛浪雲的懷中了。

    緊緊的擁著那柔軟溫柔的身體,衛浪雲把嘴在水冰心的髮際耳邊,關切的問:「不舒服?」

    吁了口氣,水冰心的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她用手遮著眼,幽幽的道:「大約是在石室裡關得太久了,沒見陽光天色,猛一出來,有點承受不住這種明亮,不要緊,過一會就會好的……」

    衛浪雲溫柔的道:「真苦了你……要不我抱你進去?」

    搖搖頭,水冰心蒼白的面頰又浮起一抹紅暈:「不,叫人看見太不好意思……我可以走,沒關係……」

    衛浪雲不再勉強,他小心翼翼的攬著水冰心踏上石階,行入邊廊,稍微歇息一會之後,他道:「進去吧?先到我房裡躺一下……」

    微微點頭,水冰心有些疲倦的道:「你房裡沒有別人吧?」

    衛浪雲道:「當然沒有……你擔心什麼?」

    羞澀的笑了笑水冰心低郁的道:「你們『勿回島』的人,除了你之外,其餘的那些都對我全不友善……甚至仍可以說痛恨我,我實在怕再受奚落與辱罵……浪雲,我雖然身陷困境,但我還需要保持一點自尊,是不?」

    衛浪雲嚴肅的道:「水冰心,情勢之所以會形成這樣,主要是為了我與你以前的那段誤會,他們都是我的部下,自然不會喜歡曾經陷害他們少主的人,但我保證這情形立即便可改變,立即可以消除,因為我們之間的誤會業已澄清,而且,你更一—與我有了不同的情感上的契合,如今我們不是仇敵,反成侶友,水冰心,他們方纔的態度上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事情的變化,一旦他們搞清楚之後,你就會和我—樣受他們尊敬愛戴了……」

    水冰心輕輕的道:「但願如你所言……想想也真叫人心裡怔忡不安,浪雲,你沒看見那包不同閣下的表情?沒能整治我,他似乎十分失望不甘呢……」

    哈哈一笑,衛浪雲道:「有些人就是這樣鑽牛角尖的,包不同認為我對你的改變是不可思議的,他卻忽略了男女之間那種特殊情感的影響力——那種難以解釋的緣份的奇妙功效,不過,他遲早會明白的……」

    水冰心微喟一聲,道:「你不知道,浪雲,這些日子來,我過得好辛酸,這不是指生活上的,而是心靈上的,我不怕吃苦受罪,也不怕遭受折磨,我怕的是精神上的苦悶與人格上的羞辱……唉,在那裡真是渡日如年……」

    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衛浪雲柔聲道:「別難過,冰心,這些因誤會而引起的災難全已過去了,以後也永不會再有類似的不幸降臨在你身上,寬寬心吧,你會很快恢復過來的……」

    水冰心輕輕笑了,她道:「其實,在那地牢裡渡過的這—段日子,也並非全無收穫,至少——浪雲,我們在一起了,我認為只憑這—點獲得,已經是可補償我在此期間身心的一切創傷……若非如此,只怕我們還湊不在一起,更仍然繼續仇視下去……」

    衛浪雲笑道:「你說得對,若沒有這一段機緣撮合,我們更是用鐵鏈子也拴不成一堆,非但會繼續仇視下去,將來恐怕見上面還會拚個血濺三步也不一定……真叫人不敢想像……」

    突然顫抖了一下,水冰心驚悸的道:「可不是嗎?如果這一次我們未曾釋怨合好,以後,大概真是會像仇人那樣搏命流血了……想起來,好可怕……」

    衛浪雲低沉的道:「老天保佑,冰心,如今一發全好了,我們已有了最佳的結果……」

    點點頭,水冰心道:「我也希望如此,這,正像你說,該是一段緣份,一段離奇得幾乎不可信的緣份,是嗎?」

    摟著她,衛浪雲道:「我們進去吧。」

    當他們慢慢的進入前廳,衛浪雲又扶著水冰心登樓,他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將水冰心扶到榻邊坐下,然後,他道:「你躺一會吧,等下我找個人來給你瞧瞧,開幾味藥先補補身子,冰心,你的氣色不太好呢。」

    輕按額角,水冰心道:「也沒什麼,關在那地方久了,突然出來,有點受不了外面光線和清新空氣的刺激,只是有點頭暈,歇一會就會好的……」

    衛浪雲忙道:「那麼,我扶你躺下……」

    「噗哧」笑了,水冰心道:「我還沒到這樣嚴重地步,連躺一躺都要人扶……浪雲,你不會嫌我弄髒你的被褥吧?」

    哈哈一笑,衛浪雲道:「玉體留香,錦帳傳芳,正是我乞求不得的事,哪會嫌棄!」

    臉兒一紅,水冰心道:「這些日子來,樣樣都身不由主,所以……我自覺身上不淨,但我沒有法子,他們不肯給我所要求的方便……」

    蹲下來仰視著她,衛浪雲道:「以後你就會非常方便了,不管在哪一方面的,冰心,過去的事就忘了它,好嗎?那會令我頗覺窘迫……」

    水冰心凝視著衛浪雲,倩巧的一笑,「我會的……」

    站起身來,衛浪雲若有所思的在房中來回踱了片刻,又搓搓手,這才發覺坐在榻沿的水冰心仍舊一直在看著他,水冰心待他站住了,才道:「你好像突然有些焦躁不寧?」

    衛浪雲道:「不是焦躁不寧,是在剛才想到了些什麼。」

    「哦」了一聲,水冰心問:「是想到了些什麼呢?」

    衛浪雲低沉的道:「認為你也該想得到的才對!」

    明媚的眸瞳閃耀著穎悟的光芒,水冰心點頭道:「我知道——你是指我們彼此的背景及出身問題,是嗎?在這種情形下我們卻發生了情感,其中恐怕會有些麻煩,你可是在想這些?」

    點點頭,衛浪雲道:「是的,你真聰明;」

    輕喟一聲,水冰心柳眉兒微蹙:「不是我聰明,浪雲,這是橫在我們面前的一個現實問題!」

    衛浪雲笑笑,道:「你有什麼法子麼?」

    水冰心道:「你呢?」

    衛浪雲剛想回答,已聽到有幾下輕沉的敲門聲響起,跟著,傳來田壽長那故作威嚴的乾咳聲。

    立即神色微變,水冰心有些侷促的站了起來,她下意識的用雙手撫整著身上那襲早已污穢不堪的玄色衣裙,邊急迫的道:「可是——田壽長,不,二叔?」

    點點頭,衛浪雲小聲道:「是二叔。」

    舐舐下唇,水冰心的臉蛋兒蒼白。她呼吸緊促:「他不會……浪雲,他不會呵責我再送我回地牢裡去吧?我有點怕……」

    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衛浪雲道:「放心.一切有我承擔,不會令你為難的。」

    說著,衛浪雲快步走到門邊,迅速開門,嗯,可不是,「百竅心君」田壽長正板著面孔,一副凜然之態,寶像莊嚴的站在那裡!

    連忙躬身,衛浪雲道:「二叔,你老有事?」

    哼了哼,田壽長的目光越過衛浪雲肩頭向房中望去,正好看見水冰心靦腆又怕的低下了頭。

    清清嗓子,田壽長沉緩的道:「水冰心那丫頭被你放了?」

    衛浪雲陪笑道:「是的,二叔被我放了。」

    田壽長神色一沉,道:「你問過我這做叔叔的沒有?」

    衛浪雲忙道:「正想向二叔稟報。」

    雙眼一瞪,田壽長怒道:「好吧,就算你正要向我去說,但是,你居然膽大包天,將這丫頭帶到樓上你的房中來?簡直是胡鬧!」

    搓搓手.衛浪雲趕緊道:「是這樣的,二叔,水姑娘有些不舒服,所以我才扶了她到我房中歇會兒,要不又送到哪裡去呢?總不成送到二叔你老的房中吧?那又多不方便……」

    田壽長怒喝一聲,叱道:「混帳小子,滿口胡說!」

    衛浪雲涎著臉道:「二叔恕罪;」

    氣咻咻的,田壽長道:「荒唐透頂,豈有此理!」

    衛浪雲忙道:「二叔且先息雷霆之怒,二叔,請入房寬坐,慢慢教訓侄兒,也免得老人家站著生氣容易疲勞……」

    哼了哼,田壽長一拂衣袖,沉著臉走進房中,衛浪雲輕輕的道:「二叔,這位便是水冰心姑娘……」

    田壽長冒火道:「不用你來多嘴,我見過她一次!」

    這時,水冰心盈盈襝衽,羞澀的道:「水冰心拜見田二叔……」

    長長「嗯」了一聲,田壽長打量了水冰心—陣,緩緩的道:「罷了。」

    連忙過去扶著水冰心坐下,衛浪雲身體背著田壽長,向水冰心眨眼—笑。

    田壽長粗聲道:「怎麼?為叔的坐位呢?」

    水冰心慌忙又站起,衛浪雲卻動作快,早已拉了一把椅子放在田壽長的屁股下,一邊疊聲的回應:「來嘍,二叔,你老的坐位這不業已來啦?」

    重重坐下,田壽長輕捻著臉上茸茸汗毛,又端詳了水冰心一陣,直看得水冰心又窘迫,又是羞澀,幾乎連手腳全沒了個放處。

    沉沉的,他道:「你也坐下吧,丫頭。」

    水冰心福了一福:「多謝二叔賜坐。」

    於是,田壽長的面色已略見緩和,他聲音極低的自言自語:「倒是個頗識禮數的娃……」

    一旁的衛浪雲卻聽得清楚,湊上去陪笑道:「是不錯吧?二叔。」

    狠狠瞪了衛浪雲一眼,田壽長粗聲道:「你少囉嗦!」

    衛浪雲急忙站好,噤口不語,田壽長獨自沉吟了一會,開口叫:「浪雲。」

    又湊到近前,衛浪雲低應:「侄兒在。」

    捻著汗毛,田壽長緩緩的道:「你這算是『先斬後奏』嘍?」

    衛浪雲急道:「二叔明鑒,侄兒絕不敢如此大膽放肆,二叔知道我的,我對二叔最是孝敬,最是恭順,二叔,你老一直將我當親生之子,我也一直視二叔若生身之父,二叔,自爹將侄兒托付你老,哪一次侄兒不聽你老的教訓?」

    「唔」「唔」幾聲,田壽長顯然十分滿意衛浪雲的回答,但他卻仍舊大聲道:「你不是一向恨這丫頭入骨麼?怎麼又主動的寬釋了她?而且,你知不知道為叔的將她擒來,大部分原因便是為了你?要為你出一口氣?」

    衛浪雲點頭道:「侄兒知道。」

    田壽長斜著眼道:「那麼,你放她出來為了什麼原因?這豈不是有所矛盾?」

    搓搓手,衛浪雲道:「二叔,這件事,實在不好出口……」

    一瞪眼,田壽長道:「混帳,我雖未生你出來,卻自小將你帶大,和你親爹實無二致,你他娘在我面前還什麼『狗屁倒灶』的事不好啟口?」

    衛浪雲有些為難的道:「這個……二叔,這……」

    一拍椅子扶手,田壽長叱道:「快說!」

    坐在榻沿的水冰心,突然鼓起勇氣,微顫的道:「浪雲,你就稟告二叔知道吧!」

    一聽水冰心居然對自己的寶貝侄子稱呼得如此親呢,田壽長不禁大大的一呆,更是滿頭的霧水,搞得迷迷糊糊,不明所以……

    咳嗽幾聲,衛浪雲吶吶的道:「二叔,我放出水姑娘的原因,是因為……我……喜歡她……」

    「什麼?」田壽長「呼」的跳起,睜圓著眼,張大了嘴,滿臉的驚愕震撼了迷惑意外之色,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舐舐唇,衛浪雲道:「我是說……我愛……愛她……」

    用力晃腦袋,田壽長竟有些結結巴巴的道:「你,你是在告訴我,呃,你看上這個妮子了?」

    臉紅紅的一笑,衛浪雲道:「是的,二叔,我看上她了。」

    猛力搖頭,田壽長道:「荒唐,荒唐荒天下之大唐,傻小子,你知道她是什麼人,你看上人家,人家可看上得上你呀?」

    不待衛浪雲回答,水冰主已柔聲道:「田二叔,我也喜歡他,我願意和他『好』。」

    田壽長這時面孔上的表情是古怪又可笑的,他發了好半天愣,方才期期艾艾的指著衛浪雲道:「丫頭,你,你沒搞錯吧?他是衛浪雲呀,『勿回島』的少主,未來全島的繼承者,一心一意要報復你的衛浪雲呀?」

    點點頭,水冰心道:「我知道他是衛浪雲,田二叔,我也非常清楚他的身份,他不錯是曾經想報復我,但是,那是今天以前的事,自今天以後,他非但不會仇恨我,報復我,更會像一個摯誠的友侶那樣來愛護我,照顧我……」

    深深吸了口氣,田壽長喃喃的道:「那麼……你也是喜歡他的了?」

    水冰心靜靜的道:「是的,我也喜歡他。」

    猛一拍自家的腦門子,田壽長嚷道:「這是怎麼回子事?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子事!簡直把我搞糊塗了……」

    突然,這位「百竅心君」又陰沉沉的笑了起來,他斜睨著水冰心,語含他意:「丫頭,你不會懷有另外的心思吧?」

    眨眨眼,水冰心迷惘的問:「另外的心思?」

    衛浪雲卻立即體會出乃叔的「弦外之音」,他忙道:「二叔,這決不可能……」

    田壽長一瞪他,道:「不用你插嘴。」

    很快的,水冰心也想到田壽長所指為何了,她緊咬下唇,蒼白的面龐上泛起一片激動又委屈的嫣紅,終於,她顫抖著道:「田二叔,你老認為……一個女孩子說到這個『愛』字就如此隨便?你老以為—個女孩子會如此輕率的向第三者表露她心底的隱衷?你老認為,一個女孩子就這麼淡然的把她的名節、聲譽交給另—個人、一個他曾經敵對過的男人?田二叔,你老錯了!是的,我十分盼切的希望能脫出你們的拘禁,非常焦急的祈求能逃出你們的掌握,但我卻決不會用這種失節毀譽的方式,這是得不償失的,田二叔,如我不是自願的,真心的愛上浪雲,就算你們逼迫我以此項條件來做自由的交換,我也斷不會應允。田二叔,因為我的終生情感所依,比我本身的自由更來得重要,我寧肯死,也不會以這樣卑劣的手段來達成任何有代價的目的!」

    話是說得婉轉溫和,且極有禮貌,但句中蘊意,卻貞烈剛勁之極,隱隱然有金鐵鏗鏘之聲,無形中等於給了田壽長一頓教訓!

    滿臉尷尬不安之色,田壽長有些失措的道:「這個……丫頭,這些話是出自你的肺腑?」

    水冰心的神色是凜然的,坦直的,磊落又摯誠的:「田二叔,我是『六順樓』樓主『大黃傘』澹台又離的義女,我也是—個恪遵婦道的女子,我更以我的生命與名譽向你老保證,我對浪雲的情感出自心底,我剛才所說的每—句話,每一字俱皆出自肺腑,我決不是為了本身的脫困才以此做為手段,我寧死也不會如此下踐卑鄙!」

    田壽長也開始搓起手來,他十分窘迫的喃喃自語:「老天……這真是……呃,不可思議……男女娃兒那種什麼情感,可確有這麼大的力量,甚至扭轉乾坤,變換現成的事實?」』

    衛浪雲輕聲道:「二叔,現在你老知道你老可是想岔了吧?我與冰心確是相互有情,連心連意,她不可能想借此機會來達成其他目的!」

    田壽長吁了口氣,道:「怪了,你們兩個娃娃真叫人琢磨不透,不是原先都恨對方恨得入骨麼?怎的突然間卻又好的攪合了蜜?」

    衛浪雲道:「二叔,你老沒聽人說過,恨的反面就是愛呀?」

    田壽長笑道:「牽強!」

    面色一整,衛浪雲懇切的道:「是這樣的,二叔,表面上看,我與冰心是敵對的,也是相互仇視的,但在敵對與仇視的外衣掩遮下,我對她尚有另一種微妙的情感深埋在心底,這種微妙的情感非常難以解釋,那是一種意識的愛悅、柔情,以及對一個適合自己心意的異性的仰慕——我們原本也沒有深仇大恨呀——但環境使我們無以表露,也沒有想到表露,可是,環境的條件一旦變遷,這種連我們自己也不覺得微妙情愫便因某項的刺激而突發,真正的使我們看清了對方,愛上了對方,二叔,這種情感上的措舉並非偶然的,換句話說,這不是一見鍾情——這是長遠的印象留存心頭的一點靈光,那隱埋魂魄深處的意願的吻合,當它在能以決堤流奔之際,便會成為事實了!」

    水冰心柔和的補充道:「另外還要再加上我對浪雲的歉意,縱然這股歉意一直是隱而不露的,但我知道我對不起他,我對他的迫害,只是……女兒家慣有的羞惱發洩與未能受到對方尊重臣服時的,狹義報復……其實,我自己知道我感激,喜歡他,而且願意和他接近,只是倔強的個性與彼此間對立的形勢令我無以表露——再說,我……我的身子已被他……看了,我除了他,又怎會去和別人發生情感?」

    衛浪雲平靜的道:「二叔,如今你老總算全明白了吧?」

    忽然,田壽長呵呵大笑:「明白了,明白了,全明白了,這真是一段曲折離奇的兒女情,令人難以思議的年輕人的愛哪……」

    衛浪雲忙道:「還要請二叔成全。」

    用力點頭,田壽長道:「好,孩子,只要你們能永遠相守不渝,互許至誠,我老頭子便拚著以這條老命來助使你們同偕連理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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