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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八步一刀重現江湖 文 / 柳殘陽

    大和尚與俏女子已消失在街頭,那是往海邊堤岸的路,依承天也知道那條路通海邊,因為他就是沿著海邊來到鎮海街上的。

    現在,依承天望望圍著他的雙層人群,外層顯然是程千的人,內層只有四人,四個手拿鬼頭刀的人,他們正就是台山四虎。

    依承天便在這種情況下緩緩的把手伸入懷裡,懷裡有個小口袋。

    他未曾動,連眼皮也在微微的合,一種心事重重才會有的那種無奈表情……

    台山四虎在舉步移動,朝著各人的方位斜斜移動,鬼頭刀便在他四人的移動中,彼此閃耀著刺目的冷芒,顯然四人在蓄勢待發而擺出一種一擊就要奪命的狠架式。

    輕柔自然的在轉動著脖子,依承天道:

    「些微小事各位就要動手殺人,不嫌有些過份?」

    被人抬向廊下的程千冷笑道:

    「怕了是吧,王八蛋你也會怕呀,晚了。」他突然大喝一聲,道:「給我殺!」

    四聲合為一聲,台山四虎不約而同的自四個方向大喝狂叫著殺來,刀光閃閃,勁風呼嘯,攻殺之勢,的是嚇人。

    左手快捷的自懷中拔出,但卻無人看到依承天拿出任何東西來,只是就在四把鬼頭刀的狂劈之下,依承天詭異的旋動身法,疾閃在刀芒之前。

    因為對方的鬼頭刀尚在空中,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刀芒之外。

    他一個身形八個影子,當台山四虎的鬼頭刀剛一劈下,早見一篷血雨漫天灑落,叮噹聲中,台山四虎的四把鬼頭刀全落在地上,便在這時候,便在台山四虎各自捧著自己握刀手腕狂叫的時候,依承天的右手,又十分自然的送入懷中。

    依承天心中在狂喜,自己真的已得義父真傳,眼前只是牛刀小試,已足以震驚這幫混混。

    於是,不但是程千吃驚,連所有圍他的人全驚嚇得直往後退。

    程千在廊上厲聲叫道:

    「小子啊,你用什麼兵刃傷的人,爺們怎的未看清楚。」

    依承天冷冷的道:

    「別問得恁般多,你只說要不要再殺。」

    程千望望遠處站的眾多圍觀人,又見自己十幾人正握刀守在外圍,一咬牙道:

    「殺怎樣,不殺又怎樣?」

    依承天面無表情的道:

    「要殺就殺出個結果,當然第一個我就拿你開刀,至於不再殺麼,車走直路炮翻山,你們繼續喝酒,我走我的路。」

    程千咬咬唇,道:

    「好,算我程千今日倒霉,碰到你這麼個不起眼的小瘟神,我認栽,可是我總得聽一聽你小子是個什麼名號,總不能吃了虧挨了揍還不知你是何許人吧!」

    依承天嘴角一撩,道:

    「你還是難得糊塗的好。」說完大踏步走入店中,圍著他的握刀漢子忙向兩旁閃避不迭。

    依承天走入飯店,笑問躲在門邊的小二,道:

    「算帳!」

    小二忙笑著搖手,道:

    「不用了,公子剛才進店,小子招待不周,能不怪罪已是小子運氣,兩碗米飯算得了什麼。」

    依承天一笑,道:

    「不能白吃。」隨之取了一塊碎銀放在桌上。

    依承天剛又走到店門口,猛然想起一事來。

    因為他覺得一個大和尚帶著個美嬌娃,是有些不對勁,自己也許救的是歹人就太不值得了。

    便在這—念之間,依承天問那小二:

    「小二哥,可知剛才那大和尚嗎?」

    小二道:

    「雖不認得那大和尚,但卻也猜得出來,必是普陀山上下來的和尚。」

    依承天又問:

    「普陀山在什麼地方?」

    小二想笑未笑出來回道:

    「普陀山就在離此不遠的海上,普陀山上的寺廟可大著呢,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人.來自大江南北的朝山進香客坐船上山,有名的很呢。」

    依承天心中在想,總不會比開封城大相國寺還大吧,頂多同鐵塔附近的佑國寺一般樣。

    再想想剛才那大和尚,慈眉善目,動手之間不傷人,定然是個慈悲為懷的好人,應該不會做出令人不齒之事。

    於是他點頭一笑,大步直往長街走去。

    轉了兩條街,依承天回頭看,竟然有不少人還跟在他身後面以好奇的眼光盯著他。

    本來他要在這兒買件衣衫的,現在呢,現在他得改變主意,衣衫不買了,還是繼續趕路吧。

    現在正是陽春三月天,花紅柳綠的江南,正是一片美景,誘人的美景。

    春風吹拂,處處飄香,依承天邁開大步往前走,前面已到了吳興地,他在餘杭買了一件藍衫褲,只因自己不會裝扮,又因離開鯁門時候,雷叔給的銀子不多,所以這身短衫褲看起來比之鄉巴佬差不多。

    不過依承天已經十分滿意,因為那已比之他的一身破了又補的衣衫好多了,更何況他是個從苦中爬出來的苦命人,他很滿足了。

    人若感到滿足,直覺的表現就是高興。

    於是,依承天滿面笑意昂揚,就沒有笑出聲的走進吳興那個大城門樓了。

    吳興距離太湖甚近,就在太湖南方十幾里處,有條河可通太湖,有不少在太湖討生活的人就住在吳興附近。

    依承天一路奔向鎮江,如何走法,全是義父告訴他的,現在,他來到這家飯店前,從招牌上看,似乎是義父說的「平安客店」,一年多來,義父教自己武功心法,更教自己識字,如今斗大的字也識得不少。

    端正一下新買的衣衫,依承天含笑走入店內,正遇上兩上小二在燃燈,有個小二見依承天進來,跳下凳子笑問:

    「客官,你是喝酒還是住店?」

    依承天道:

    「吃飯也住店。」

    小二抽出布巾擦拭一張桌面,請依承天坐下,笑問:

    「炒兩樣什麼菜?」

    依承天摸摸口袋,道:

    「兩碗米飯,菜嗎……只要能下飯就好。」

    那小二鼻子一抽想笑,但見依承天一臉老實像,他沒笑出來,卻點點頭,道:

    「你稍坐,馬上送上來。」

    依承天望著這麵店鋪,覺得這是自己住的最好飯店,一路走來,只有吳興的地面看起來具有江南美。

    心中想著,依承天伸頭望望外面,天並未黑下來,如果不是義父把自己的行程定得嚴,這時候自己最少也會再走上個二三十里才歇下來。

    不旋踵間,小二已把兩碗米飯兩盤小菜送上來。

    江南地方,尤其是吳興,飯店中吃的米飯全是一碗碗蒸出來的,絕非是大米飯一鍋蒸,吃起來還真別具味道。

    依承天早已習慣於吃米飯,這時不用多看,端起來就吃,他吃得快,因為他這種年紀最是能吃。

    更是吃得乾淨,連一粒米掉在桌面上他也會撿入口中,當然那兩樣小菜他連湯全拌入米飯中吞下。

    抹抹嘴巴,依承天十分滿意的正要起身,突然自店門外走進三個人來。

    兩女一男。

    男的依承天並不識得,只是這男的一條左小臂上正套了一隻牛皮套,套的頂端露出一支尖而閃亮的短鋼叉,令人看了難免會恐懼。

    兩個女的依承天卻是認得,不正就是在開封城外柳樹村騙他上馬的那個老太婆與她的兒媳婦嗎,那麼這個長得一如一頭黑豹的大漢,必是這老太婆的兒子了。

    不錯,走進「平安客店」的正是「太湖毒蛇」石大娘與她的兒子媳婦石冠軍與戚九娘。

    原來一年多以前的焦山一戰,飛龍寨與太湖黑龍幫一戰雙方皆大傷元氣,各未討得便宜,但是雙方事後檢討,知道是上了「江岸一陣風」周全三人的當。

    那石冠軍傷的十分嚴重,所幸他被戚九娘及早上藥包紮,這才沒流盡身上血,即使如此,他還是養了半年才在切去左小臂後復原。

    石騰蛟在拚殺之後,人似乎變了樣走了形,因為他的腦袋雖未受傷,卻身上挨了好幾刀,老命雖保,雄心大減,整日在太湖吃酒作樂,忘了爭奪「八步一刀」秘籍之事了。

    其實,石騰蛟的轉變,還是由於兩個寶貝兒子的受傷而令他寒心,爭名奪利,禍延兒子,大兒子斷去一臂,二兒子雙手半殘,怎不令他灰心!

    如今他吃酒作樂逗弄小孫子,反倒輕鬆自在多了。

    然而石大娘與兒子媳婦卻嚥不下這口氣,誓必要找到周全與祈無水司徒大山三人,那不只是為了被愚弄,也是由於周全三人那夜燒了西山幾處地方,且又騙走了依氏母女二人,只這筆帳就有得算的。

    一年半來,母子二人與媳婦,幾乎足跡遍及江南大小水淮,山川城鎮,就是沒見到周全三人足跡。

    祈無水原是經常會出現在秦淮河附近,南京城更是他的老本營,不料焦山一場大戰役,祈無水也未在南京出現過,—切的跡象顯示,周全三人嚴密地把自己隱藏起來了,至於為什麼,誰也不知道。

    現在,石大娘與兒子媳婦似是長途跋涉而來,三人甚是疲累。

    走入平安客店內,石大娘十分江湖地望望店內客人,然後坐在中央一張桌子上。

    小二眼尖,一眼認出來這三人,忙先向櫃上掌櫃招呼一聲,匆匆走向石大娘面前,一副笑容可掬樣子,道:

    「石老奶奶,大爺大奶奶你們來了,一路辛苦。」

    掌櫃的更是慇勤趕著走來,道:

    「老奶奶來了。」邊對小二吩咐,道:

    「快通知灶上給老奶奶叨拾一桌上等酒菜送來。」

    石大娘面無表情地道:

    「可有扎眼人物出現?」

    掌櫃的還真仰面想了一陣,才笑道:

    「沒有老奶奶交待的那種人物。」

    這時戚九娘也問掌櫃的道:

    「可曾見過一個疤面大漢帶著一個癩痢頭的孩子?」

    掌櫃的搖著頭……

    附近依承天卻伸手摸摸自己的頭頂,心想:「好傢伙,虧得我已經長了頭髮。」

    依承天緩緩地偏過頭去看,卻見石大娘三人正低頭說話,一旁掌櫃的站著直搓雙手。

    原來在這太湖四周沿岸,黑龍幫的勢力甚大,黑龍幫眾遍及各大小城鎮,而這家飯店的掌櫃,過去也曾在黑龍幫混過,自是對石大娘三人恭順有加了。

    依承天已吃完飯,當即由小二頓他到了一間小客房。

    現在的依承天,雖只十六歲多,但卻是一副北方人的骨架,再經過這三年來雷一炮與依水寒二人著意調教,已是人高馬大的一副大人模樣。

    他在走過石大娘身邊時候,還低頭一笑,笑得石大娘一愣,便在依承天快要走過二門時候,石大娘突然叫道:

    「喂,那小伙子等等!」

    依承天回頭又是一笑,道:

    「老大娘你叫我?」

    石大娘一招手,道:

    「你過來。」

    緩緩走近石大娘,依承天道:

    「老大娘,你有事?」

    石大娘「嗖」的站起來,仔細地一陣瞧,道:

    「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吧?」

    依承天笑道:

    「沒有啊,找也才今日第一次見著老大娘的。」

    石大娘道: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點點頭,依承天道:

    「是的,我是個過路人。」

    在這個時候,依承天絕不能承認自己就是當年開封城中的小癩子,義父尚在荒島上等著他把乾娘二人的消息送回去呢。

    石大娘擺擺手,道:

    「你走吧。」

    依承天面無表情地回頭走,但在他內心卻在笑,笑得十分得意,得意地雙肩一聳動。

    石大娘緩緩坐下來,尚自言自語,道:

    「我總覺得這年輕人十分面善。」

    不料戚九娘也附合著,道:

    「好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

    石冠軍道:

    「天下盡多長得相似的人,何苦為此也煩心的。」

    依承天卻再也想不到,他竟再一次失去得知那飛龍寨的消息,也許由於造化弄人吧,竟然惹出不少連他自己也想不到的麻煩出來。

    當然他更不會想到他要找的乾娘與乾姐姐會在普陀山上,鎮海街上遇的俏姑娘又會是依霜霜。

    現在——

    日已黃昏。

    黃昏的吳興街上是熱鬧的,但依承天卻早早掩起房門睡了,這是義父交待的,要他雞鳴早看天,日落進客棧,沿途不吃酒,少去惹麻煩。

    背後山坡那面,鎮江的街頭已是上燈時分,依承天掩不住內心的激動而站在江邊發愣。

    面前就是帆檣林立的長江,江心中數點燈火處,卻是自己要前往的焦山。

    焦山上的飛龍寨,那對苦守孤獨八回寒暑的老乾娘,正不知如何了。

    義父特別交待,他不要自己明敞著找上焦山,雖然自己想不通其中道理,但義父必然有他的想法。

    現在自己正站在江岸,卻因來的時辰不巧而無法立即乘小船上焦山。

    依承天站在江岸足有一個時辰,他才到鎮江找了一家小客棧住下來。

    就在第二天一早,依承天匆匆又來到江邊,渡船處他正遇到一條小船駛向焦山,其中尚有幾個和尚在內,不問可知是要上焦山定慧寺的。

    其實這時候趕往焦山的人,不論僧俗皆是前往焦山定慧寺,飛龍寨的人自有飛龍寨的船前往。

    小船也有帆,只是一個單帆,船上坐了十幾個,也許這日風向順,半個時辰不到小船就攏了岸。

    依承天幾曾見過這種光景——

    只見登岸不久,有條長長石道,兩邊蒼鬱茂林,景色宜人,還真有點像那開封的禹王台。

    剛走完石道進了山門,又見這定慧寺禪院幽深,有迴廊環繞,朱漆佛殿,掩映生輝。

    跟著坐船來的僧俗,一個個便在這時候擁進定慧寺的大雄寶殿,膜拜遊覽,各自探幽尋勝。

    依承天低聲問一個老者:

    「聽說焦山有個飛龍寨,不知怎的走法子?」

    那老者望望依承天,見依承天嘴巴上胎毛未除盡,露出一臉的木訥,搖搖頭道:

    「年輕人,什麼地方不好打聽,怎的卻問起飛龍寨,敢情你是吃撐著了。」說完回頭就走。

    依承天一聲苦笑,心想,人的名樹的影,飛龍寨的名聲全完了,竟是不值人一提的。

    一路游完了定慧寺的大雄寶殿與藏經樓,依承天顧著一道小山徑往焦山另一面轉去,就在一道柵欄邊,有個年輕和尚迎上來,道:

    「施主,你走錯地方了。」

    依承天忙笑道:

    「小師父,我沒有走錯地方,是你說錯話了。」

    年輕和尚一怔,道:

    「施主你是……」

    依承天一指山另一邊,道:

    「我是飛龍寨人。」

    那年輕和尚手指遠處,道:

    「飛龍寨該走那條路才是。」

    依承天心中暗笑,面上卻冷然地道:

    「我知道,眼下我是找地方……」他比了個小解手勢。

    那年輕和尚一笑又走開了。

    依承天並未小解,他匆匆地走向年輕和尚指的另一條山道走去。

    心情緊張中帶著愉快,依承天走得可真輕鬆,剎時已到了崖子下面的轉彎地方,定慧寺已看不見了。

    突然間,有人在附近斷喝,道:

    「幹什麼的?」

    依承天聞聲望去,卻見一個手握鋼刀漢子站在一棵矮樹下面,滿面不屑地喝問呢。

    依承天抱拳施禮,道:

    「在下依承天,原是你們過去依寨主的未見過面的遠房親戚,家鄉混不下去,我這才獨自從北方轉來,欲投靠他的,不想有人說依寨主早已喪命海上,只是我遠道來投,總想在貴寨混個溫飽,還煩請你老兄多加指點。」

    依承天的這套說詞,那是依水寒與雷一炮二人琢磨再琢磨地想出來的,因為依承天是開封人,一時間他的北地口音還在,另外就是如此一說,飛龍寨為了證實他的身份,也許就會向依夫人求證,這樣一來,依承天就會見到依夫人母女了。

    如今,依承天一字不漏地說出這套說詞,不料那漢子以刀指著依承天,喝道:

    「操那娘,我看你是來找死的,滾!」

    依承天一怔,忙笑道:

    「我可是在北地長大的,幹起活兒來一個抵兩呢!」

    依承天如何會知道如今的飛龍寨內全是於長泰的親信,往日依水寒的人馬,不是辭去職務遠走,就是被調在各分舵,那八舵三十二船隊也已換了不少於長泰的人。

    如今,依承天的話剛說完,早聽那漢子罵道:

    「滾!小心我一刀劈了你。」

    依承天暗中一咬牙,心中在盤算,飛龍寨不知是什麼樣子,反正明裡不能來,那就晚上摸進去。

    心念間,依承天搖手笑道:

    「好,好,我走,我走就是。」

    依承天踮起腳來往山那面望了一眼,剛要轉身,突又聽得一聲叫:

    「等等!」

    聲音絕不是那漢子的。

    聲音可好聽得多了,因為聲音是個女子叫出來的。

    依承天剛剛轉身,聞聲回過身來看,早見那漢子抱刀忙不迭施禮道:

    「是小姐芳駕,屬下給小姐見禮。」

    不錯來的是兩個女子,其中一人顯然是個伺候人的丫頭,因為那丫頭手上還提著個進香用的竹籃子,香紙供品放滿一籃子。

    依承天望著一位比自己大不了一歲的俏佳人,只見這俏女子長的可真美,細高的身段,肩上披著烏溜溜長髮,花嬌柳禪而仙姿玉質,只是一雙眼神生威,令依承天不敢直視。

    其實來的正是飛龍寨「小燕子」于飛鴻,她的父親於長泰就是生了一雙鷹目,于飛鴻得自遺傳,自不為怪,不過雙目含威那是看什麼時候,雙目含威的眼神,一旦笑起來,卻有著另一種勾人神魂的柔芒。

    「小燕子」于飛鴻那雙凌厲的目光在依承天面上看了一陣,一旁的漢子卻低聲道:

    「小姐,這人姓依,他說他是……」

    于飛鴻伸手一拍,道:

    「不用說了,他的話我全聽到了。」

    緩緩地移步到依承天面前,而使得依承天暗暗戒備,因為依承天在離開鯁門島的時候,雷叔也把焦山飛龍寨的情況仔細地告訴過他。

    眼前這女子又被漢子稱做小姐,約摸著必是被叫做「小燕子」的于飛鴻了。

    「小燕子」于飛鴻淺淺一笑,問:

    「你姓依?」

    依承天不卑不亢地點頭道:

    「是呀,我姓依。」

    于飛鴻道:

    「什麼名字啊?」

    依承天道:

    「我叫依承天。」

    于飛鴻嚼著這三個字,邊道:

    「承天啟運,好名字嘛!」

    依承天一笑,道:

    「名字好管什麼用,要運氣好才成呀,如今我是餓著肚皮,厚著面皮,披著這身毫無顏色的人皮,打老遠的北地趕來投靠我從未見過面的一家親的遠房伯父呢,這可好,他竟不在了,小姐你說我該多倒霉。」

    于飛鴻嘴角一撩,算是露出個笑意,道:

    「你從未見過你的依大伯?」

    依承天道:

    「上兩代就分了家,我們家遷往北地去了,我還是從家譜上得知有這麼位住在南方的遠親,才投靠來的。」

    當真說的天衣無縫,連依承天自己都覺自己還挺是那麼回事的,不但唱作俱佳,光景真的成了依家後代了。

    于飛鴻不能不信,因為面前這個不太令人厭惡的小伙子,還真是說的一口北地話,幾年前自己可是去過開封城的,那是為了證實佟大年的身份,安排自己從鐵塔上面自殺的一幕,佟大年的身份暴露了,而且佟大年也死了,只可惜只奪回個空的飛龍令。

    面對著依承天那種逗人注意的一雙大眼睛,于飛鴻道:

    「既然是找碗飯餬口,你就留下來吧!」

    早聽得那漢子道:

    「小姐,他可是……」

    于飛鴻沉聲道:

    「不准多口。」

    漢子忙低頭應「是」不迭。

    依承天早施禮道:

    「謝謝小姐收容。」

    于飛鴻道:

    「我要去鎮江辦些東西,你就隨我去吧。」

    依承天忙應道:

    「是,是,小子伺候小姐。」邊忙著伸手接過侍女手上的竹籃子,跟在于飛鴻身後往定慧寺走去。

    不料走了才幾步,只見那漢子趕上前來,道:

    「小姐,這人底細我們未弄清楚,再看看這小子一身土裡土氣穿著,他怎好跟在小姐身後走的,那是對小姐的大不敬呀!」

    于飛鴻望望依承天,再一次撩起嘴角一笑,道:

    「正要帶他去鎮江買些他穿的衣衫呢。」說完當即往山下走去。

    那漢子一把抓住依承天,道:

    「跟隨小姐走,你小子眼睛可得放亮一點,小心伺候。

    否則有你瞧的。」

    依承天忙笑道:

    「我省得,我省得。」說完匆匆跟在于飛鴻與那丫頭身後走向焦山的定慧寺。

    這時寺裡的和尚見是後山飛龍寨來的于飛鴻,忙著在前引導進入大雄寶殿。

    不旋踵間,法明大師也急步走來,稽首一笑,道:

    「阿彌陀佛,每逢初一十五,于小姐均來寺內上香,令人感動。」

    原來自這飛龍寨與太湖黑龍幫一場火並後,飛龍寨死了個大將成剛,寨主於長泰也受了重傷,養息三月才愈,當時若非八舵主率領各分舵得力兄弟力拼,難保不會受到更大傷亡,多虧當時法明大師一念慈悲,軟硬兼施地逼退太湖黑龍幫。

    如今,雖說飛龍寨仍未與前山的定慧寺來往,但于飛鴻卻每逢初一十五均來這定慧寺上香,而每次均奉獻燈油銀子十兩。

    這日正是三月十五日,于飛鴻卻把依承天也順道帶來上香,一旁的丫頭初時見這依承天一身肌肉結實,皮膚粗黑,顯系來自鄉下,這時又見依承天除了笑意掛在面上不太討厭外,看不出這少年郎有什麼地方令小姐欣賞地把他帶在身邊。

    大雄寶殿台階前,那丫頭一甩髮辮,先是白了依承天一眼,一手搶過香籃,道:

    「你別進去,且站在這兒候著。」

    依承天搓搓雙手,笑點著頭,道:

    「是,是,我不進去。」

    這時從鎮江來的上香客漸漸多了,有些進香客穿戴的十分闊氣,他們在走出大雄寶殿時候,見依承天還是站在台階前面露出一副祈待的眼神,有些竟把供過的糕果取出一些遞給依承天。

    依承天不自然地伸手去接,但當他還要還給人家時候,送的人早走了。

    一聲苦笑,依承天心中在想,如果自己是當年的小癩子,遇上這些大方之士,自然高興得敬謝不止,可是現在……他不由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

    衣衫也算新的,只不過粗糙一些。

    衣衫並未破爛,比之眼前這些人自是差遠了。

    於是他抬頭凝望著大殿上的金身大佛像,在那香煙縈裊不斷中,寶相莊嚴,令人敬畏,敢情還真的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衫,而自己是寒傖了些,怪不得別人會把他當成可憐人,更怪不得於家這位小姐要帶他上鎮江買新衣裳。

    手中托著別人送的吃的,依承天有些彷徨呢,大雄寶殿門口綵衣閃動,早見于飛鴻與那丫頭一齊走出來,法明大師緊走在後面。

    于飛鴻見依承天手中捧著些吃的東西,雙眉一緊,道:

    「哪裡來的?」

    依承天道:

    「好心人送我的,可是我……」

    那丫頭早衝到依承天面前,尖尖的指頭高高地點著依承天面上叱道:

    「真給我們飛龍寨丟人現眼,竟在這大廳廣眾之下當起要飯化子來了。」

    依承天忙道:

    「我沒有伸手要啊!」

    丫頭喝道:

    「丟掉,難道你準備吃嗎?」

    依承天道:

    「敬神供品,怎可隨意拋棄。」

    于飛鴻面無表情地當先走去,那丫頭早把個空籃一遞,冷冷喝道:

    「拿著,快跟我趕上船去鎮江,看你這副叫化子相。」

    依承天一聲苦笑,接過籃子,且把接來的東西放進去,邊跟上去,邊又在想:這個丫頭,她是狗仗人勢呢,還是狗眼看人低?敢情我依承天成了落魄鳳凰,真的不如雞了,哼!什麼東西。

    一艘快船已在岸邊等候著。

    明顯的那是飛龍寨的快船,船上設備新奇,一個坐船粉刷油漆得五彩繽紛,美輪美奐,船面上四個壯漢,一色的青衫短扎裝扮,船頭的水線上面,分在兩邊刻著兩條栩栩如生飛龍,敢情這就是飛龍寨主的座艇。

    依承天跟著于飛鴻到了船邊,只見于飛鴻跟那丫頭二人雙雙登上座艇,便在這時候,艇上跳下一人到了依承天面前,伸手奪過籃子,回身又躍上艇面。

    依承天也正要跟著上船呢,突然一支長篙點來,喝道:

    「你做什麼?」

    依承天見竹篙戳向前胸,翻手一把抓住篙尖,道:

    「怎的打人?」

    船上那握竹篙漢子雙臂運力未曾拉回竹篙,卻早聽得于飛鴻回頭吩咐,道:

    「叫他上船。」

    依承天鬆了竹篙,一整衣衫登上快船。

    只是那以竹篙打人的漢子怒道:

    「你這小子真走時運,竟還有幸的坐上飛龍寨一號快船,足夠你高興三日了。」

    依承天依然未開口,傻哈哈地坐在船面上望著大江流水出神,他在想:當年自己初到長江岸的時候,是跟著雷叔來的,那時候,只覺得這長江可真的大得怕人,比之開封城的潘陽二湖可大得多,也比那黃河寬多了。

    而現在——

    現在他卻在心中暗笑,長江是大,但比之他見過的大海來,長江又算得了什麼?

    江水是急,不時地發出水花聲「沙沙」響不停,然而若要與他同雷叔那晚海上所遇的掀天大浪比較,那該是個怎麼樣的比法呢?

    一念及此,依承天幾乎笑出聲來。

    不錯,他想得不錯,大海之上,即算無風,但湧起的海流也比江水猛多了,而現在——

    現在的依承天足可以背上個三五十斤重的大石頭在水底走上一段距離,別看這快船上四個漢子猛搖船,如果依承天下水游,不定誰把誰拉下來。

    快船在鎮江岸邊攏住,依承天當先下船,回頭看,只見于飛鴻對船上漢子一陣交待後才下下船。

    丫頭卻對依承天道:

    「走在鎮江街上,你別跟的太近,知道嗎?」

    依承天點頭,道:

    「我省得,你放心。」

    於是三人緩緩走上鎮江。

    那鎮江的街道,有幾處是上下坡,街上熱鬧非凡,但卻是街的兩邊花草樹木十分茂盛,上得街如同走入公園山水間,令人心曠神怡,然而不覺什麼喧囂厭煩。

    這日于飛鴻本就是專程來鎮江購置些女紅衣料,並給老父辦些東西,就在一家緞莊,于飛鴻先要店內縫衣師父,立刻先給門口站的依承天趕著縫製一套天藍緞長衫與紫色長褲,黑緞面快靴。

    這家綢緞莊內,原本有幾個快手製衣師父,立刻替依承天量身剪裁起來。

    于飛鴻這日在鎮江直停到天將晚,依承天連背帶抱的是有上百斤重各色物品,才又來到這家綢緞莊,早見掌櫃的迎上。

    于飛鴻示意依承天換穿新製衣衫,依承天自是照做。

    店前面,于飛鴻剛命丫頭把帳付清,二門口依承天已大步走出來。

    丫頭最先看見,她還真的驚叫,道:

    「小姐你看,他小子像變了個人似的。」

    于飛鴻雙目精芒電閃,自上到下看了依承天一眼,點頭笑笑,道:

    「雖說虛有其表,卻也不會再令人厭惡了。」

    依承天忙上前施禮道:

    「多謝小姐栽培了。」

    于飛鴻又看了一眼,自向外走去。

    那丫頭回頭笑道:

    「快跟上來呀,看你扛著恁般多的東西,且讓我幫你提幾樣。」

    依承天忙笑道:

    「大姐還是快去伺候小姐吧,這點東西我還拿得動。」

    丫頭白了依承天一眼,又看看他穿的衣衫,笑道:

    「確是不難看,那你就快來喲!」

    這種突然關懷之情,令依承天想嘔,前倨後恭,端看衣著外表,真是俗不可耐。

    前面走的于飛鴻,她的步子可輕盈,頭上頂著她剛剛買的一頂紗制插花小帽,襯托得她那美得有些俏的臉蛋,表現出一股惹人遐思的風度,俏麗婀娜,猶似天上仙女下凡來。

    後面跟的俏丫頭,卻又不時地回頭望望依承天,更是看一眼,掩口一聲琉璃聲輕笑,笑得依承天想起荒島上的那個蠻女,這丫頭的笑聲還真像那蠻女的聲音。

    現在,三人已到了岸邊。

    岸邊上早見四個壯漢在候著,見三人回來,四人忙先向于飛鴻見禮。

    這時又見依承天似是變了個人似的,俱都一愣,忙又上前幫著拿東西。

    於是,飛龍寨的快船起碇了。

    于飛鴻這日也十分高興,她站在船頭遠望焦山,丫頭就站在她一邊。

    船尾上四個人合搖兩隻大木櫓,而依承天就是坐在他們不遠的船面上,那間美麗的大艙,依承天是不敢造次的進去歇腿的。

    快船已到了江心,這裡正有著激流,船頭偏著頂浪搖,晚風也在陣陣吹送,只是迎著船頭吹。

    突然間,于飛鴻一聲驚叫,只見她疾伸手空中去抓,卻見她一把抓空,原來她頭上的那頂花帽竟被江風吹落江中,悠悠的向下游漂去。

    這時那丫頭也叫起來,等到四個搖船的停櫓,那花帽已在十丈外了。

    依承天便在這時候,突然一個鯉魚躍龍門式,騰身兩丈高,虛空中突然擰身塌腰,快不可言地潛入江水中——

    就在船上人一陣驚歎中,突見水面上的那頂花帽,頂著流水向快船漂來,等到快要接近快船時候,突又見花帽上飄中,水花輕響,江水倏分,依承天一手拍向船舷,人已坐在船板上。

    只聽他低聲道:

    「只怕小姐一時間不能再戴了!」

    丫頭雙目驚嚇得幾乎鼓出眼眶外。

    四個搖船漢子更是彼此驚奇地對望著,一個個流露出令人難以相信的樣子。

    于飛鴻緩緩接過那頂花帽,緊緊地盯著依承天,道:

    「你是北方人?」

    依承天點頭,道:

    「是呀。」

    于飛鴻又道:

    「聞聽北方人多是旱鴨子,而你卻身負高人一等水性,倒是令人看不出來呀!」

    依承天站起來抖去一身水滴,雖是三月陽春,但還是寒意逼人,于飛鴻緩緩轉身走向那間華麗的艙內,邊又道:

    「身上全濕了,到艙裡來坐著吧。」

    依承天笑笑,道:

    「我不冷,外面坐著風吹衣衫幹得快。」邊抖著濕衣,看看四個正施力搖船漢子,又道:「北方的人是有不少旱鴨子,但那常年住在黃河岸的人們,卻都是水性極佳之人,而我就是住在黃問岸的。」

    已進入艙門簾處,于飛鴻聞言回頭望,銳利的目光落在依承天的面上,她那薄厚適中的小嘴欲開又閉,輕點著頭,而令依承天有些靦腆地把一顆濕漉漉的頭垂了下去……

    於是,于飛鴻笑了。

    笑得有些神秘,因為她的這一笑,誰也不知道代表著什麼。

    如果真的要說于飛鴻的笑中含意,大概是她覺得依承天的羞赧令她好笑吧!

    其實依承天的羞赧也是于飛鴻逼視出來的,因為依承天又在于飛鴻那利如鷹目的眼神中,忽然想起了前年那個荒島上的蠻女來,那天晚上,蠻女在他身上如蛇一般的纏得他手足無措,如果——

    如果是現在,他絕對難以避過那種誘惑,因為那時他才十四五,而今呢!他大了,他不是魯男子,也許他會比那蠻女更瘋狂,只可惜——

    只可惜現在的于飛鴻不是那蠻女,她是不同於那荒島上的蠻女,甚至不同於一般女子的。

    這一點依承天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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