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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幸不幸 天刀鏤魂 文 / 柳殘陽

    雙瞳中的光茫凝聚,屠森幽沉的道:「你所中的毒,是一種屬於熱性的罕見奇毒,先使人昏沉不醒,並令體內血氣沸湯紊亂,促成那種無比焦渴,有如火焚五臟般的感覺,待到毒性全發,則必將令中毒者在極度痙攣窒息下致命。」

    燕鐵衣倒吸一口寒氣,喃喃的道:「天爺,這麼個霸道法?」

    屠森道:「傷害你的,可是一種混身毛色黑亮,狀如狐狸般的碧眼小獸?」

    燕鐵衣連連點頭:「不錯,就是那可惡東西!」

    屠森道:「那種小獸,已極為罕見了,聽說已快到絕種的地步,它的名稱叫『蜂狐』,這『蜂狐』之名的由來,便是專指它隱藏尾毛中的那根毒錐骨,就好像蜂類尾中的毒刺一樣,當然它的毒性,卻不知要比蜂刺劇烈上多少倍。」

    燕鐵衣憤恨的道:「不管這畜生叫什麼狐,可是邪惡透頂;我是眼見在一條毒蛇對它的攻擊下,這東西危在旦夕,一時不忍,方才出手救它於蛇吻,那知就在我抱它起來加以撫慰的當兒,它居然以怨報德,竟猛的反刺了我一下,它攻擊人不用爪,不用齒,卻以隱藏在短尾毛叢中的錐骨施狠,真是匪夷所思,叫人防不勝防。」

    屠森淡淡的道:「這是由於你見識太鮮薄,才會吃上這種虧;『蜂狐』的尾錐骨,乃是它全身最厲害,最狠辣的武器,也是它全身唯一蘊聚毒性的地方,這種小獸,奔躍很快,易受驚恐,因而稟性多疑,時常處在不安的狀態中,任何同它接觸的,它都會認為含有敵意,你不明白它的性情,自是免不了要受罪。」

    燕鐵衣悻悻的道:「可是,我並非在尋常情況下接近它,我是在那條毒蛇纏住它,幾乎就將它咬死的緊急關頭救了它呀,它怎能如此──如此恩將仇報?」

    屠森平靜的道:「此亦不足為奇,禽獸到底不比於人,不通人性,不識善惡好歹,你怎能將人的思想行為套用在畜生身上?」

    燕鐵衣道:「不過,我一向以為禽獸之屬,也該分辨得出敵友,體會得到恩怨。」

    屠森道:「你的『以為』過於美化禽獸了,那些非人類的東西,總不會生有人類的習性;倒是一個人,『不』要以怨報德才好!」

    像這種一語雙關,並隱含諷刺與警告的話,燕鐵衣如何會聽不出來?他壓制著自己的不快,聲音有些僵硬的道:「當然,人與禽獸,乃是截然不同的………「

    屠森問道:「傷了你的那頭『蜂狐』,朝那個方向跑了?」

    舐舐嘴唇,燕鐵衣道:「它沒能跑掉,被我擲撞在石壁之上。」

    竟惋惜的低喟一聲,屠森道:「真可惜………」

    怔了怔,燕鐵衣道:「可惜?」

    屠森道:「像這種稀罕的小獸,如今已極為少見,它的用途很多,尤其難得的是它那根尾錐骨,經過練制之後,可治多種寒毒,效果極佳。」

    燕鐵衣道:「現在大概還來得及,它就被我摔死在那邊的谷口,雖然身子成為血糊一團,但那根尾錐骨應該還摔不碎,在狐屍裡找出來也就行了。」

    搖搖頭,屠森道:「你說的是外行話;拔取那根尾錐骨,要在它活著的時候血氣相通,連著錐骨根部的一枚毒囊並同取下,方才有效,現下那蜂狐已死,血竭氣盡,錐骨中的精髓也早已乾枯,一點用場都派不上了!」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倒是真的有點可惜……對了,屠兄,你是怎的曉得『蜂狐』這惡獸的?」

    屠森木然道:「我精研醫理,窮究天下各種異禽奇獸,對人體的功能奧妙,自是廣覽群書,博征見聞,像我知曉『蜂狐』此物的由來以及睹狀之下便明白你身中何毒,皆是不足為奇的事,否則,還算有什麼本領?」

    笑笑,燕鐵衣道:「這一次巧逢於此,屠兄想亦是採藥而來的了!」

    屠森道:「不錯,我正是為了採藥而來,我也風聞這『百聚山區』出現過『蜂狐』之類的異獸,採集藥材之下,亦未嘗不想一碰運氣,豈知沒遇上『蜂狐』,卻遇見你這吃了『蜂狐』大虧的瓢把子!」

    又是言中有刺!

    燕鐵衣牽強的一笑,道:「就算夜路走多了,碰上了鬼吧,我是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頭惡獸身上栽跟頭。」

    屠森道:「若非是我恰巧經過前面的水潭想汲點水飲用,若非這邊有幢茅屋顯示目標,只怕我還不會在這深山莽莽中發現你呢,你正好倒在茅屋門外,我一見到你,就知道尚不太晚,仍來得及施救……這是你的運氣,也是我的運氣!」

    有些迷惑,也有些警惕,燕鐵衣試探著道:「我是幸蒙施救,保得一命,當然是運氣,可是,屠兄你無故增加麻煩,又何來運氣可言?」

    屠森冷笑道:「燕鐵衣,你是真個不知,抑是有意裝佯?」

    燕鐵衣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屠森臉色陰沉的道:「好,我便告訴你我是什麼意思──你有運氣,遇上我救了你的性命,我也有運氣,因為平空增了一股力量,一股只有我才可以馭使的力量!」

    燕鐵衣謹慎的道:「什麼力量?」

    屠森道:「你!」

    怔了怔,燕鐵衣道:「我?」

    用力點頭,屠森的腔調提高了幾分:「不錯,你,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感恩圖報,但是如何報這個恩,要由我來決定,而你藝業卓絕,功力深厚,不但是劍術一門的宗師巨匠,更為江湖上一等一的霸主大豪,因此,我可以運用你這難以匹敵的力量,來令你幫助我去做一些事,在你來說,即乃報恩,對我而言,則平添威勢,所以,你有運氣,我也一樣有運氣!事實上,在見你之初,當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以後,我就曉得,我的運氣來了!」

    沉默半晌,燕鐵衣道:「屠兄,你救了我,我十分感激,但是如何報恩,我認為似乎應由我斟酌,不該由你來決斷,若然,怕有些難以調和之處。」

    屠森冷削的道:「燕鐵衣,你說過的話不算?」

    燕鐵衣道:「我從來沒有說話不算!」

    屠森厲聲道:「那麼,你就該回報我!」

    燕鐵衣道:「當然!」

    一昂頭,屠森道:「如何回報較為恰當,我知道,你卻不知!」

    燕鐵衣也冒了火:「我欠你的情,我必須償還,可是卻不該由你指定方式,如果你叫我幫你去做些人天共憤,心理不容的事,我又怎麼苟同法?這也未免失去報恩的意義了!」

    重重一哼,屠森道:「我不一定叫你幫我幹這些事,再說,報恩的意義直接決定於被報的人,其他一概可以不予理會!」

    燕鐵衣從草蓆上坐起來,悻然道:「好吧,你想叫我幫你幹什麼?」

    屠森酷烈的道:「報仇!」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我就猜得到是這一類的事!」

    屠森嗔目道:「你不願?」

    燕鐵衣盡量把聲音放得柔和:「屠兄,這不是願不願的問題,而是你這報仇的性質能不能由我插手的問題,至少,你要把找誰報仇,以及為什麼報仇的內情告訴我呀!」

    略一遲疑,屠森雙目寒凜的道:「好,我告訴你,但你在聽完之後,不管願與不願,你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燕鐵衣忙道:「你且先說完了再說,其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屠森沉重的道:「第一樁………」

    大吃一驚,燕鐵衣急道:「什麼?莫非還不止一樁?」

    屠森道:「共是三件,也就是說,我有三處仇怨必須洗雪,而你就得助我一一將仇報過,方算還了我的情!」

    燕鐵衣不滿的道:「總算你還不太過分,知道遵守那『事不過三』的原則。「

    屠森也尖銳的道:「你也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凡有生之日,皆補報之時!」

    燕鐵衣道:「我絕對不會食言,但我有我的意思;譬喻說,你在生活上有了困難,銀錢上遇到緊迫,甚或性命受到威脅,我都會在此生中無遠弗屆,隨時助你,但我並非指去幫你殺人,而原因上為了你要報仇!」

    屠森大聲道:「我當然有道理,我不是平空無故便要殺人濺血,我是為了我的尊嚴,為了骨氣,也是為了自衛,我總不能光等人家來對付我!」

    搓搓手,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先別嚷嚷,屠兄,你倒是一樣一樣說出來聽聽看………」

    屠森冷冷的道:「在『虎頭溝』的『彩玉坊』,住著『五絕十刃』這麼五號人物,你聽說過麼?」

    燕鐵衣頷首道:「『五絕十刃』都是白道上拔尖的好手,足可開山立派的角色,五人金蘭結義,情逾親手足,我早已聽說過他們………」

    忽的一怔,他又道:「莫非你與他們有過節?」

    屠森道:「不但有過節,更是仇深如海──我吃過他們的虧,在這五個匹夫手上栽過觔斗。」

    燕鐵衣驚訝的道:「會有這種事?這怎麼可能呢?憑你的功夫,『五絕十刃』當中,任是挑出那一個也不是你的敵手呀,你怎會栽在他們手裡?」

    屠森狠毒的道:「一個對一個,甚至兩個並同上,我全不在乎他們,那一次,他們卻是五人一齊動手,更加一個有力的臂助──『黑雕毒爪』谷青,六人圍襲我自己,到末了,雖然『黑雕毒爪』谷青喪在我的刀下,『五絕十刃』也有三人掛綵,但我,同樣受創不輕,險些便將一條性命墊上!」

    說著,他猛一扯領鈕頭,露出了脖頸後的部位給燕鐵衣看──乖乖,兩條紫紅色的凸突疤痕,像兩條瘰藶的蚯蚓般交叉橫過屠森的後頸直達背脊之下,怕沒有尺多長。

    燕鐵衣是武家高手,搏命的行家,什麼部位的傷勢會成什麼後果他全清楚;屠森頸上的兩條傷痕,卻是危險,稍微一偏,即將切斷頸側大血管,略略一深,便可斬折頸骨,而任是那一樣情形發生,他現在便看不著屠森了!

    嘴裡「嘖」了一聲,他道:「好險,屠兄,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只要這傷口隨便朝那個方向一變,你就二十年後再稱好漢了。」

    屠森帶著極狂的口氣道:「這不是我福大命大,而是我多年苦練的技藝救了我,換成另一個庸才,只怕早叫他們幾個匹夫給活活坑了!」

    燕鐵衣道:「但是,你又為了什麼同他們拚命呢?」

    咬咬牙,屠森道:「為了一票鏢銀。我單獨劫了一票鏢銀,但那家失去鏢銀的鏢行,卻與『黑雕毒爪』谷青有淵源,那總鏢頭是谷青的徒弟。」

    燕鐵衣了悟的道:「而『五絕十刃』與谷青又是莫逆之交,谷青替徒弟找場,便約了他們來助拳……你後頸上的傷,是『五絕十刃』給掛上的?」

    屠森點點頭,道:「就在我刀挑谷青的那一剎那,『五絕十刃』突然施展他們的獨門絕學『流星織網』向我猝攻,後頸上的傷,便是在那瞬息間由『五絕十刃』中的田佩與譚奕留下的!」

    燕鐵衣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啦?」

    屠森道:「兩年前。」

    算算時間,燕鐵衣道:「怎麼你直到今天方才打算報仇?這兩年裡,你是到那裡風流快活去了?」

    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道:「光是養傷就養了半年多,待到一切痊癒如常,已是一年以後的事了!我也幾次想找他們算帳,但是,我在得到一個消息之後,便只有暫時將復仇的計劃暫時擱置。」

    燕鐵衣道:「什麼消息?」

    屠森冷硬的道:「他們請了『閃流蛇』韋無名常川駐守,隨時準備再和我遭遇,以便重來一次以眾凌寡的勾當……韋無名是兩湖一帶的怪傑,出了名的勇士,他的那條『金蛇鞭』極其難纏,凌厲詭異兼而有之,是個扎手人物,我不含糊他一個人,若再加上『五絕十刃』──事實上他們也一定會並肩齊上──我就沒有把握了,我吃過大虧,不願重蹈覆轍!」

    燕鐵衣道:「所以,你想到了我?這倒是個聰明法子!」

    屠森道:「有了你相助,『五絕十刃』便再請上三兩個韋無名,也一樣要吃不完兜著走!」

    不似笑的笑了笑,燕鐵衣道:「可也別把我估得太高,連你也罩不住的場面,我不一定便能行,說不準我們兩個都把觔斗一同栽也未敢言!」

    屠森怒道:「燕鐵衣,你不要推托!」

    燕鐵衣道:「我不是推托,屠兄,只是請你考慮,我並沒有你想像中的本事,若連你這天下第一刀都有了問題,我又算得了什麼?」

    屠森陰惻惻的道:「你只管與我前去,這些顧慮,你不必操心,讓我來擔憂就行!」

    燕鐵衣澀澀的道:「這仇,你是想怎麼個報法?」

    屠森殘酷的道:「斬盡殺絕。」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至於這麼嚴重,屠兄,他們受這種懲罰,未免稍嫌過分了些!」

    屠森粗暴的道:「燕鐵衣,你不要忘記,你是幫我的,你是在報恩,在盡你的本分!」

    燕鐵衣道:「我沒有說不是,但事情總該講個公道,講個理字,偏袒不是不可以,卻也不能離譜太遠,屠老兄,你這樣心狠手辣,不是在叫我報恩,是陷我於不義了,這叫我如何苟同?」

    屠森咬牙道:「你是什麼意思?」

    又搓搓手,燕鐵衣道:「這樣吧,我可以幫你掠陣,替你承擔一部分壓力,甚至在萬一之際助你脫險,但我不向他們任何一個人施辣手,至於你自己要怎麼辦,那是你的事;不過,我奉勸你適可而止,找回面子就行,不應太過苛酷………」

    屠森重重的道:「我這樣做是『苛酷』麼?」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段過節,算算帳,還是他們吃虧較大,屠兄,你固然傷得重,但人家卻同樣三個掛綵,更賠上一個死了的,況且,此事打開頭起,就是你先主動挑釁………」

    雙眼怒睜,屠森大吼:「燕鐵衣,你到底是在幫那一邊?」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幫你自是幫你,不過………」

    驀地打斷了燕鐵衣的話尾,屠森狠厲的道:「你只要幫我就行,其他一概不須多言──好,就照你所說的,你僅僅助我禦敵,下手由我親自來幹!」

    燕鐵衣道:「可是,我反對你那種做法!」

    屠森強硬的道:「我怎麼做,你無權,也不該過問,你只須明白如何報恩,怎麼樣報得無愧於心便行──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歎息一聲,燕鐵衣喃喃的道:「真叫人拎著鼻子了!」

    屠森凜烈的道:「這只是履行你的諾言而已,燕鐵衣。」

    看著對方,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好了──請你再接著說,那二件報仇的內容吧,唉,第二件!」

    屠森挑著眉道:「燕鐵衣,你要把觀念弄清楚,就不會覺得有什麼礙難或不妥之處了,你要知道,你這樣做,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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