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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廿九章 臨危始知浩氣長 文 / 柳殘陽

    秦未盈搖搖頭,雙眼裡閃過一抹赤漓漓的血光——褚泰祥以為對方馬上會大開殺戒了,他不由深深吸上口氣,隨時準備卯起來幹。

    「棺材釘」莊百壽尖著聲道:「這傢伙還挺硬扎哩,愣是不開尊口,老秦,我看你對他是過於客氣了!」

    秦未盈冷硬的道:「沒有必要採取任何逼迫手段,我們還得保留精力應付那正主兒;百壽,他可以不開口,因他不開口並不表示我們就查不出雍狷的下落來,這三個雍某的同黨聚合於此,白癡也猜得到他們所候何人,我們暗中綴來的計策算是用對了,這樣做,才能重圍密鎖,一網打盡!」

    褚泰祥這才算明白了敵人何以突然出現「青石崗」的原由。

    他忍不住怒火陡生:「我道你們是怎麼摸過來的,原來四位並沒有參予先前的拚殺,只是躲在暗裡打譜乘人之危,白揀便宜,秦未盈,虧你尚是一門之主,卻只知驅使一干手下替你衝鋒陷陣,賣命攻堅,等到兩下裡元氣盡耗之餘,你再出面坐享現成,獨攬全功——」

    秦未盈淡淡的道:「你多少說對了一些,但並非全對;不錯,我是一門之主,既為一門之主,就當然有權力指揮我的所屬去進行我已確定的行動,其中包括了流血與犧牲,身為幫口的一員,誰都明白此乃份內之事,毫不足奇,你居然會有這樣膚淺和迂腐的觀念,可見常識不夠,經歷亦差,江湖人不諳江湖道,你算是越混越回頭了……」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此外,我也不算乘人之危,白揀便宜,我的手下們傷亡很重,但貴方實力似乎折損不多,尤其雍狷不死,巨獠未除,正有一場血戰將起,孰握勝券,存亡誰屬,乃在未定之天,又何來現成可享,全功可言?」

    褚泰祥悻然道:「這至少也是一樁見不得天日的陰毒計謀!」

    秦未盈道:「兩軍交鋒,自古兵不厭詐,如說到陰毒,以雍狷各位埋設的機關陷阱而言,恐怕更為凶殘狠酷,不是常人所能承應——」

    不等褚泰祥回答。

    君仍憐已冷銳的接口道:「正如你所說,這亦是江湖傳統之一,恩怨糾纏,各執一同,是非曲直亦難以明辨,等到訴諸武力、性命相搏的關頭,就只有為自保求存而竭盡所能,手段如何,則不在考慮之例了!」

    秦未盈注視著君乃憐。

    深沉的道:「你是何人?」

    君仍憐夷然不懼:「我姓君叫仍憐,小角色一個,當家的大概不會有印象。」

    秦未盈道:「的確陌生得很,不過,以前雖無印象,以後就會有了。」

    站在一邊,飽償冷風的「渡命嬤嬤」常香有些不耐煩了。

    他啞著聲開口道:「未盈呀,咱們可還得耗得多久才能見真章?我的意思,放倒一個算一個,不必非要等那姓雍的到齊再動手……」

    「棺材釘」莊百壽岔進來道:「師姐,一動手免不了有聲響,要是被姓雍的發覺,只怕會驚跑了他……」

    常香無奈的道:「說得也是,然則直到如今他尚未見現身,會不會早走了活人啦?」

    莊百壽呆了呆。

    如夢初醒般叫了起來:「老秦,師姐這一說可點醒了我,這年頭,那來恁多的仁義道德可言?如果姓雍的一看苗頭不對,包不准挪腿開溜了亦不足奇,咱們卻呆鳥似的等在這裡,豈不是上了大當?」

    秦未盈怔忡片刻。

    遲疑的道:「以我所得知的傳聞,雍狷似乎不是這種背信苟安之人……」

    嘿嘿一笑。

    莊百壽道:「老秦呀老秦,性命是自己的,可經不得消磨,人到了生死交關的節骨眼上,哪一等英雄好漢也咬不住牙,命只有一條,道義信條又值幾個崩子一斤?」

    秦未盈目光四轉。

    想法有些搖動了:「設若雍狷未被炸死或炸傷,時間上應該來了,呃,他真會臨陣退縮?」

    雍狷的聲音傳自黑沉沉的青石層疊之間,穩定而平靜的接上了秦未盈的語尾:「我從不臨陣退縮,縱然是在眼前各位高手所形成的強大壓力下也不會臨陣退縮,不錯,命只有一條,但忍辱偷生,遠不如無愧疚的一死來得痛快,而道義信諾是無價的,它絕對比生命更來的珍貴!」

    褚泰祥喝一聲彩。

    神情振奮的大叫:「有種,有骨氣,雍狷,我他娘這輩子就只交得你一個血性的朋友!」

    暗裡宣一句佛號,任非好像待要溺水的人攀住了一塊浮木,竟有死裡得生的慶幸:「我的天爺,雍老弟總算來了,真是救命的活菩薩啊……」

    君仍憐沒有說一句話,她的感受完全表露在她的形色上面。

    那種顫噎、那種欣慰,那種比翼連理牢不可分的系合,使她目蘊淚光,心弦悸蕩了。

    於是,雍狷處黝暗中緩緩出現,他頭髮蓬亂,滿臉于思,衣衫幾處破裂,但是,卻步履堅定,目光灼灼,長弓大刀負肩在手,其形態之威猛、氣勢之豪壯,直如怒獅臨崖,只待迎風狂嘯!

    秦未盈、常香、莊百壽、尚本強四個人的八隻眼睛便定定投注在雍狷身上,他們同時一種反應——像有一片濃厚的陰影、一塊巨大的石板壓向心頭!

    雍狷的視線與秦未盈的雙眸接觸,他停下腳步。

    鎮定逾恆的道:「閣下想便是『紅燈門』的秦大當家?」

    秦未盈凝重的道:「我是秦未盈,你一定是雍狷了?」

    雍狷點點頭,與秦未盈彼此互相打量,表面上看,似有幾分惺惺相惜的味道,實則全不是那麼回事。

    他們只是都想從對方的外貌上,揣測一下強弱虛實罷了。

    秦未盈又開口道:「經過幾番廝殺,今晚上才算見到了正主兒,雍狷,為了這一刻,我『紅燈門』的犧牲也大慘重了!」

    雍狷平靜的道:「為什麼要經過幾番廝殺,這一刻又有什麼價值?大當家,如果貴方稍微理智一點、略作收斂,便不會有目前的情形發生,只從一個誤會開始,犯得上把梁子越結越深,仇恨越滾越大?」

    秦未盈冷冷的道:「不要忘了,是你先管閒事,啟釁在前!」

    雍狷搖搖頭。

    道:「在形勢未曾惡化至此之前,我已再三再四向貴方所屬解釋分說,並屢屢容忍退讓,無奈我雖有易干戈為玉帛之心,貴方所卻無消戾氣致祥和之念,血刃相逼,步步不放,我除了引頸就戮,便僅有奮力自保一途,大當家,人總要活下去,尤其在沒有理由輕生之餘,更須對自己的性命負責。」

    哼了哼。

    秦未盈道:「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話,已經太晚了?」

    雍狷道:「大當家,我並不是要你施悲憐、展慈懷,高抬貴手,也不是求你睜法眼,評是非,明鏡正懸,我只緣解說一下我的立場與觀念,告訴你對這連串血雨腥風的婉歎和無奈;江湖上有解決爭紛的固定法則,我從未想到僥倖超脫於此項法則之外,該來的總要來,但在牙眼相還之前,我希望你能認清事實,至少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場殺伐!」

    秦未盈道:「我已經夠清楚了,雍狷。」

    那邊,褚泰祥氣不過的粗聲嚷道:「要打就打,要殺便殺,雍狷,事到如今,你還耗費這麼些唾沫星子幹啥?人家業已是豬八戒吃稱鉈,早他娘鐵了心,你便說下個大天來,也是白搭。」

    任非不知哪來的膽量,居然也跟著吼喝起來:「人身全是肉做的,一傢伙下去,誰也照樣得少一塊,雍老弟台,沒有什麼好含糊的,咱們拼了!」

    秦未盈陰沉的一笑:「士氣倒挺昂揚,只不過要有始有終才好!」

    「棺材釘」莊百壽皮笑肉不動的道:「我喜歡這樣,老秦,氣氛火辣點,幹起來方有勁頭!」

    雍狷斜跨一步。

    古井不波的道:「時辰到了,大當家。」

    秦未盈緊抿嘴唇,粗大的純鋼月牙鏟用力往身前一挫,鈍聲悶響中,頗有「泰山石敢當」的氣概!

    雍狷左手執刀鞘,右手拔刀,雙環輕震如鈴,秋水一泓似的寒輝流燦,大砍刀當胸豎立,刀鋒正對秦未盈。

    注視著雍狷沉穩的動作,君仍憐卻不怎的心口「突」

    「突」急跳,手掌心冷汗涔涔,見過的殺陣不少,經歷的暴力亦多,她從來不曾這麼緊張過,就算自己上場吧,恐怕也不會如此惴揣惶惶,就像五臟六腑都揪緊了!

    秦未盈目光緩緩低垂,屏息如寂,他的兩隻手掌,一隻握在月牙鏟的上端,一隻握緊中段,但見他十指骨節突凸,手背上青筋畢露,用力得似乎要將手指掐入鏟桿之內!

    雍狷只冷靜的看著秦未盈,豎立胸前的大砍刀紋絲不動,有如山停,鋒刃時而焰芒閃泛,別有一股肅煞之氣!

    沒有半點前兆,亦沒有絲毫預示。

    秦未盈的月牙鏟便在一抹光華的猝映下疾如飛鴻般點向雍狷咽喉,出手之快,簡直匪夷所思!

    雍狷知道秦未盈的攻擊必然犀利,待到對方真正展開行動,卻比他料想中的猶要凌猛快速,豎立的大砍刀抖起斜削,竟「噹」的一聲將他震退兩步!

    秦未盈決不猶豫,身形倏旋,彷彿陀螺打轉,月牙鏟揮閃著游龍騰蛟,呼呼轟轟宛似雲湧風回,不但力大招沉,且變幻多端,詭異難測,那種精練法,一看就曉得是頂尖的高手!

    當然,雍狷從頭到尾就不曾輕視過這位「千手羅漢」。

    雙方一旦交鋒,更證明人家的功力之強,斷非浪得虛名。

    他在敵人的快攻下運刀走式越加謹慎,寒芒冷焰隨著他的移動繞循迸濺,有時化做萬點星玉,有時凝若匹練縱橫,翻躍掠舞,全是一氣呵成,刀與身合,眩掣如虹!

    一時間,雙方誰也沒有佔著上風的跡象,誰也欠缺掌握勝券的症候。

    這場龍虎爭鬥,已逐漸呈現膠著狀態。

    舉凡纏戰的情況出現,了斷的因素之一便是第二者的加入或者其他相關形勢有所演變,此刻,「棺材釘」莊百壽即想推波助瀾了。

    全身皆黑的莊百壽,慢慢的,不落痕跡的往前移動。

    他眼珠子骨碌碌四轉,神色陰詭古怪,顯然,他的目地乃是想要選擇一個適宜狙擊的角度……

    褚泰祥嘿嘿冷笑一聲,橫身向前。

    雙目斜瞪著莊百壽道:「夥計,想幹什麼?抽冷子打暗算麼?這裡還有幾個大活人候著哪!」

    莊百壽揚起面孔。

    大刺刺的道:「憑你這無名無姓的東西也敢攔我?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

    根刀在手上掂了掂。

    褚泰祥道:「我知道你是『棺材釘』,我也聽說過你一向的手段,今晚上我卻犯了性子,恁情你是一頭吊睛白額虎吧,我也要

    試試拔下你幾根虎鬚來!」

    莊百壽上下打量著對方。

    陰惻惻的道:「來來,報個萬兒聽聽。」

    褚泰祥硬梆梆的道:「老子姓褚,褚泰祥。」

    莊百壽思索了一會。

    搖頭道:「沒聽過,只要是我不曾耳聞過的角色,便強不到哪裡去,所以這下子你愣要逞能充狠,算是撞正大板,倒了邪霉啦!」

    褚泰祥挺起胸膛,夷然不懼:「姓莊的,我不錯是個登不上台盤的小角色,你卻也算不上什麼成名露臉的英雄好漢,說穿了只不過比我多懂得一點賣弄宣揚的技巧而已,要談真才實學,嘿嘿,你未必就高我一頭!」

    莊百壽沉下臉來。

    重重的道:「大膽狂徒,無知匹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自來,不是我不饒你,乃是你嫌命長了。」

    棍刀反貼背脊,褚泰祥克手擺一個「推窗望月」的架勢,看似有幾分滑稽,其實他是在故意消遣莊百壽:「我的兒,老子確然嫌命長了,你有孝心,怎不趕緊過來替老子我送終?」

    莊百壽喝吼聲的尾韻尚聚未散,這位「棺材釘」已豹躍而起,凌空滾翻中,兩蓬耀眼的光束便彷彿驟閃的流電,疾刺褚泰祥!

    早有防備的褚泰祥半步不讓,棍刀貼背倒翻,連削帶斬,反揮而上,由於他是蓄勢出招,勁沉力猛自不在話下,刃鋒飛揚,恍如激浪。

    莊百壽使用的傢伙,乃是兩柄一尺二寸長、脊背略呈弧形的倭刀。

    這一對兵刃通體泛映著寒森森的藍光,揮動之間,幻霞籠輝,華彩奪目。

    他的刀法十分怪異,在無比的快速動作下,短刀卻做著剛硬的大砍劈招式,更利用鋒芒的眩閃流燦,掩護著刀身的走向,真個神出鬼沒,防不勝防——褚泰祥棍刀反擊的一剎,便已陷入對方光焰掣轉,變化莫測的刀陣之中。

    當然,褚泰祥的功夫,決不是一盞省油之燈,但他卻是頭一遭遇上此等中土刀法加雜著東洋劍道的武術,應付起來,未免就有些硬滯吃力,攻拒進退之餘,便多少現露著支絀之態了。

    君仍憐非常注意褚泰祥與莊百壽的拚鬥情況,對於雍狷,她比較放心。

    她知道,以雍狷的技藝之深,經驗這豐,無論卻敵制勝,或臨危自保,皆有其一貫的因應之道,閃失不到那裡。

    但褚泰祥就不同了,他的修為不及雍狷,且眼前對手又刁鑽陰詭,狠毒莫名不加點精神為他掠陣,實在放心不下。

    然而,君仍憐的主意雖好,卻疏忽了對全局的權衡。

    她在尚未警覺自己亦成了人家獵取的目標之前,「渡命嬤嬤」常香已一頓鑌鐵拐,露一口殘缺焦黃的老牙,彷彿從黑獄裡來的妖巫。

    格格怪笑:「小娘子,看你閒得慌,大伙都在忙活,約莫你也想鬆散鬆散筋骨,呵呵,好極了,老身便陪你走上幾招,戲耍戲耍!」

    君仍憐驀然回頭,常香已逼近過來,皺摺垂疊的面孔上浮一層陰冷獰厲的形色,偏又摻合在一片佯笑之中,於是,她那張臉孔,便有如戴著面具般的虛假與異魔了。

    這常香是秦未盈的同門師姐,一身本領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就算比不上她的當家師弟,亦絕對份量十足,可以斷定不易相與,君仍憐禁不住緊張起來,但表面上仍能保持鎮靜:「我已經候駕多時了,常香。」

    鑌鐵拐在地下敲了敲。

    常香瞇著眼道:「你可要仔細,小娘子,老身號稱『渡命嬤嬤』,乃是專門把活人渡成死人的,你別會錯了意,以為我是慈航普渡,救苦救難喲……」

    君仍憐冷著聲道:「我不是白癡,所以我不會這樣以為。」

    常香點點頭,道:「老身好歹長你幾歲,小娘子,便讓你先出手吧。」

    君仍憐雙手平伸,金光燦亮的「兩儀錐」閃閃在生寒。

    她左右五指分別旋轉,兩錐緩緩以半弧形角度變為四錐,而錐尾相連扣於掌中,就成為頭尾皆錐的一體了。

    仍然瞇著眼的常香笑哧哧的道:「好兵器,有道傢伙是一寸短、一寸險,小娘子使用這類短傢伙,必然功力不凡,別有獨特之處——、」

    「處」字還在她口唇間凝形,這位「渡命嬤嬤」已身影暴進,沉重的鑌鐵拐居中直搗,勁風如柱,又快又狠的疾攻君仍憐的胸部。

    這種言行不一的陰毒動作,固然並非全在君仍憐意料之外,但一朝面臨,君仍憐照樣心頭有氣,怒火陡生。

    她倏稱三步,錐尖劃過一溜洩尾,從斜角飛刺敵人。

    常香怪笑連連,招式隨著她飄忽不定的動作卷揚揮掃,如長江大河,源源不絕,其猛其悍其快,完全回異於先時她那種老態龍鍾之狀!

    君仍憐相錐點戮穿刺,在常香的凌厲攻勢下做危險度極大的騰挪掠走。

    常香的出手沉暈凶狠,君仍憐的反應輕靈矯捷,表面上看是各有所長,然而明眼人一望即知,君仍憐乃攻少守多,一接觸已陷於苦戰之中!

    場裡六人分做三對,都在各盡所能的拚搏廝殺,彼此皆是招招狠著,式式要命,誰也不留情,誰也不退讓,刀光劍影之餘,宛似聽得到熱血的滾蕩聲、咬牙切齒的磨挫聲,每個人的眸瞳,全變得赤紅了!

    任非正在目眩神迷,心驚膽跳的當口,那缺了一條腿、拄著枴杖的「無翼龍」尚本強已一瘸一跛的半走半跳過來,臉上不泛絲毫表情的冷冷出聲:「老小子,不用看戲了,你也下場來演上一出吧。」

    任非怵然望去。

    乖乖,尚本強雙目流閃著漓漓血光,鼻孔翕動,嘴唇扁咧,那模樣,簡直窮兇惡極,一副待要生啖活人的德性!

    不由退後一步,任非但覺口乾舌燥,下襠沉墜,有種尿急的壓迫感,手裡那把急就章挑來的兵器「三尖兩刃刀」慌忙挺舉向前:「你,你他娘幹什麼?!」

    尚本強重重的道:「我想宰了你,老小子,我想一丁一點的把你活刮了!」

    任非故作豪壯的大笑一聲,然而笑聲之瘖啞低弱,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敗軍之將,漏網之魚,還敢在老子我跟前逞你哪門子能?你忘了你一條腿去了哪兒啦?嘿嘿,莫不成剩下的這條腿你也不想要了?」

    逼近一步。

    尚本強惡狠狠的道:「這正是來索債的,老小子,我丟的那條腿,便要你拿命來頂!」

    任非咽口唾沫。

    乾澀的道:「娘的,冤有頭,債有主,你不敢去找那卸你腿的人算帳,卻衝著我發狠,這也算英雄好漢的作為?怎麼著,你是看老子我好吃不是?」

    尚本強生硬的道:「殺一個,是一個,你和姓雍的乃蛇鼠同窩皆為死有餘辜,誰也不能輕饒!」

    猛一咬牙。

    任非怒道:「娘的皮,真以為吃定了?來來來,你過來試試,老子偏要看看,到底是誰要宰誰?!」

    尚本強半句不吭,兩柄短劍分自左右往中間合攏,劍芒伸縮,像是黑暗中突兀竄動的兩條光蛇——別看他缺了一條右腿,出招之快,毫不含糊!

    任非猛一個大回身,三尖兩刃刀摟頭蓋臉劈向敵人,卻在刀起的須臾斜搶五步,反手又是三招七式,銳風破空,冷焰交流,卻也相當有聲有色。

    雙方這一交手之下,尚本強才發覺他面前的這個糟老頭子並不似他想像中那樣不形堪一擊,更想不到的是任非恁般刁滑狡詐,活脫泥鰍似的鑽來繞去,難以沾手。

    俗話說,人是老的滑,薑是老的辣,任非把這兩樁全佔齊了,他對自己的本事缺乏信心,但卻信得過他的經驗和反應。

    尚本強的武功則高過於他,可是姓尚的弱點乃在少了一條腿,行動不便。

    任非明白,姓尚的那條腿如果斷得早,假以時日,必然能夠練出一套適應的方法來,然而偏偏這條腿缺在不久之前,就此短短辰光,即使大羅金仙亦難揮灑自如,尚本強舊創初癒,支絀更所不免,纏鬥的時間一長,他已顯露出力不從心的窘態來!

    任非決不和敵人正面過招,他採取遊走掣閃的策略,稍沾即避,連打帶轉,完全利用身法靈活的便宜對付尚本強,如此各有長短,攻拒之間,居然一時扯平了!

    就在任非暗中慶幸,想不到自己也能「獨當一面」、有來有往、有打有還的時候。

    雍狷與秦未盈那邊的激戰已經發生決定性的變化——兩人之間的拚殺情況,在高手對決的例子裡算是相當膠著,像這樣的搏鬥,是異常耗力艱苦的,時時刻刻都在陰陽界上打轉,分分毫毫不離生死線,稍有疏乎,便乃千古遺恨,因此有形的威脅,無形的壓力便造成精神上極大的負擔,對肉體和意識來說,亦屬一種十分殘酷的煎熬及折磨,此情此境之下,再沒有比求得解脫更痛快的事了,而雙方的心願一致,即是勝敗存亡的分野、百世英雄的定奪!

    秦未盈的月牙鏟劃過一溜月弧,旋罩雍狷,當弧影飛洩的一剎,鏟尾驟起,同時搗戮敵人胸膛,雙招齊出,狠猛無倫,雍狷的雙環大砍刀瞬息間上下滑閃,布成一片晶瑩厚實的光牆,劇烈的金鐵交擊聲甫始震動人耳,秦未盈鏟頭急顫,貫足全力突破光牆,更將雍狷陡然撞出七步。

    七步的距離,是勉強可以用箭的距離了,那第一支大竹箭便恁般神鬼莫測的颯然而至,彷彿來處九幽、來自虛無,他的流程朦朧,射源迷幻,但它就是這麼無聲無息的來到,矢鏃直指秦未盈咽喉!

    月牙鋼鏟凌空飛揚,寒芒映眩中「叮噹」一聲挑落來箭,但是,當秦未盈尚不及有第二個動作之前,另一支大竹箭已到了他的小腹。

    於是,這位「紅燈門」的在當家迅速仰身蹬腿,人往後躥,他倒躥出兩丈之遙,剛剛腳尖沾地,那第三支大竹長箭就像早經量妥方位等在那裡似的,不遲不慢恰巧穿入他的右肩琵琶骨,更透肌釘進地面之內!

    秦未盈痛得低嗥半聲,單手揮掄月牙鏟反挑箭羽,而鏟頭甫旋,一抹冷電已自斜刺裡暴閃突翻,鏗鏘聲中,他的鋼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震拋出去,震動的力量波及透骨處的箭傷,那種椎心裂腑的牽扯,幾乎使他閉過氣去!

    不等秦未盈的意識恢復,雙環倏響,冷森森的砍刀鏑鋒已架在他的脖頸,待他從迷茫的瞳孔中望出,正是雍狷那張俯視下來的、肅煞粗獷的面孔!

    雍狷上半身一片赤污,前襟綻翻,露出一道尺許長的傷口,紅白交雜的肌肉向兩邊倒捲,血糊糊的好不驚人,他凝視著刀下的秦未盈,光景像是正盤算自何處著刀剖骨。

    便在此際,另一邊的「棺材釘」莊百壽忽然拳曲身體,有如一團肉球般滴溜溜貼地翻滾起來,他滾動的速度奇快無比,一對倭刀彷若飄雪湧浪,由四面八方波波不絕的圍襲褚泰祥,剎時間,但見瑩輝匝地玄冰流轉,褚泰祥棍刀頻頻揮截攔架,卻步步後退,招法上已顯混亂!

    雍狷驀然身形倒翻,連人帶刀合為一體,直射那貼地滾動的莊百壽。

    人與刀便迴旋飛捲,凝光聚電,渾然無隙,莊百壽大喝一聲,全身挺躍,倭刀拼起如湧現千百朵流閃旋舞的十字,力迎來敵!

    雙方的接確只是人們眨眼不及的頃刻間,當白虹穿越過去,漫空的閃亮十字彈蹦散落,莊百壽的腦袋便宛如他先前的身法一樣——滴溜溜的在地下滾動。

    沾地時連連三度踉蹌,雍狷的額頭及左脅上又多出兩道血痕,血痕成十字形,有如鈐記,當然,這便是換取那「棺材釘」一命的代價!

    褚泰祥還沒喘過氣來,眼前虹光一抹,生死立分,他呆呆站在那裡,連滿頭滿臉的汗水都忘記去抹了。

    混身上下一片血染的雍狷,並未就此稍歇,他雙足暴旋,人已撲向正個佔上風的「渡命嬤嬤」常香,常香才在洋洋自得,覓機待要痛下殺手的當口,一陣狂風撲捲,「嘩啷啷」雙環震響裡,雪亮的大砍刀已挾著耀眼的光芒劈頰而至!

    從秦未盈被大竹箭呵成,整個經歷,僅乃瞬息;常香決未料到,在這種彷似拉鋸的情形之下,會發生如此劇變,大勢逆轉得比做夢還快——鑌鐵拐抖手反揮,硬嗑劈來的大砍刀,兩件兵刃碰擊的一剎,光芒進濺,常香不由得虎口驟麻,一條右臂差點被震脫了臼,她人往後歪,觸目處,赫然是雍狷形同厲鬼的獰猛容顏!

    君仍憐上身倏偏,掂步急進,左手適時倒翻,而身子尚不及站穩的常香已經嗥如泣,一頭又搶了回來,背脊上噴起的血霧,像煞一團淒迷的紅花。

    雍狷雙手執刀,霍然橫斬,鋒利的刀鋒切過常香的腰腹,可憐那一堆衰皮老肉那抵得這狠毒的一斬?她上半身後舞動著兩手墜落石地,下半身卻拖扯著瘰疬沾纏的肚腸奔出幾步始仆倒!

    就在這時,一支花旗火箭突兀「哧」的一聲帶著綻紛的焰彩直衝漢宵——施放火箭的人是尚本強,由於他放箭時分神抽手露出破綻,正好被任非乘機一刀撅在左腿根上!

    尚本強回劍攔截不及,這一刀又捅得夠深,他僅存的一條獨腿如何吃得住勁?但覺腰下一軟,人已經重重頓座下去,任非得理不輕饒,三尖兩刃左右猛挑,「匡啷」連響中,已將姓尚的兩柄短劍硬生生自掌間敲落!

    一朝順了手,任非的動作立刻麻利起來,他「呼」的一個側回,三尖兩刃狠力壓向尚本強肩頭,刀鋒微偏,一下子便頂住了敵人喉嚨,光景是大獲全勝了。

    那邊,雍狷正用自己的衣袖緩緩擦拭刀鋒上的血漬,他的目光卻盯緊秦未盈身上。

    秦未盈痛苦的仰臥於地,不能動彈絲毫,大竹箭透骨穿肩,深陷石內,便有如一張制魂的符咒,把這位「紅燈門」的大當家連神帶形都拘牢了。

    任非意興風發,揚眉吐氣的朝著雍狷一伸大拇指,藉以表現哥們皆英雄、兄弟俱好漢的豪壯之慨,換來的,卻只是雍狷無奈無聲的一抹苦笑。

    君仍憐悄悄走了過來,皺著眉,捧著心,身子半蹲,織指輕撫,仔細查視雍狷軀體上的纍纍創痕,那模樣,竟是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疼惜與愧疚。

    不知什麼時候,黑沉沉的天空中已飄下了雪花,雪花像鵝毛、似柳絮,那麼一片片,一瓣瓣毫無聲息的舞落,每一片、每一瓣,都若歎息、都若那柔情一縷又一縷……。瀟湘子掃瞄樂山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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