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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回:並騎同行情脈脈 單刀斬敵氣昂昂 文 / 梁羽生

    楊鉦父子逃入了森林之後,楊鉦越想越氣,說道:「葉凌風這小子簡直是豈有此理,我非和他算帳不可。」楊梵道:「對啦,他現在也不是什麼總督的少爺了,咱們已用不著怕他,他害得咱們吃了大虧,先捉住他出一口烏氣。」

    楊鉦笑道:「咱們還得隱忍些兒,待為父的迫他把江家的內功心法都吐了出來之後,那時再慢慢折磨他也還不遲。你可記得他是向哪一方跑的?」楊梵道:「是向西方。」於是父子倆邁向西方追去。

    方向雖然知道,但要在一座大森林裡找一個人,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到了黃昏時分,仍然不見葉凌風的蹤跡。楊梵已經餓得有氣沒力。楊鉦獵了一頭野鹿回來,說道:「明日再找他去。」燒起一堆野火,把那頭野鹿宰了來烤。

    晚風吹來,忽聽得草地上似有沙沙聲響。楊鉦提起了青竹杖,喝道:「是誰?」話猶未了,那人已經走了到來,哈哈笑道:

    「原來是楊二哥,這可真是巧遇了。我是給你烤的鹿肉的香氣引來的。」

    楊鉦又驚又喜,說道:「歐陽大哥,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

    我還想上你那兒避難呢。」原來那人不是別個,正是歐陽伯和。

    歐陽伯和睜大了眼睛,說道:「你要避什麼難?」楊鉦歎口氣道,「唉,真是一言難盡。大哥,你且坐下來讓小弟和你細說。」把一條烤熟了的鹿腿遞過去,歐陽伯和邊吃鹿肉邊聽他說。

    楊鉦將葉屠戶兵敗小金川他們父子逃了出來在這裡巧遇葉凌風等等事情都和歐陽伯和說了。歐陽伯和不禁倒抽一口冷氣,說道:「糟了,糟了!葉總督兵敗,歸德堡也回不去了!」

    楊鉦道:「為何歸德堡也不能去了?」歐陽伯和道:「歸古愚一心效力朝廷,將他的團練都帶了出來,編為官軍。留守歸德堡的只是老弱殘兵和一部分家丁。歸古愚以為他坐鎮歸德堡數十年,等於是土皇帝一般,堡中百姓畏威懷『德』,誰敢反他?

    他雖然離開,只憑著他的『威望』也還可以鎮壓得下的。哪知前幾日他的堡中快馬來報?莊稼漢不知受了誰的煽動,不怕歸家的威風,竟然趁機會造起反來了。如今整個歸德堡都丘被『亂民』佔據,這個時候,還怎能去歸德堡?」

    楊鉦吃了一驚,道:「哦,竟然有此等事?那麼歸古愚現在何處?」

    歐陽伯和道:「歸古愚將他的團練編成一軍,得了總兵的官職,好不興頭,他奉了朝廷的命令,帶兵增援時總督,會攻小金川。歸古愚是打算攻下了小金川之後,再回師「清鄉」,哪知葉總督先已全軍覆沒了,你說這不是糟糕透頂麼?」

    楊鉦道:「這麼說來,歸古愚的這支軍隊豈不是正向著此方行進?」

    歐陽伯和道:「不錯,他的行軍計劃是通過這座森林以攻小金川之背。我是先來給他探聽消息的。」

    楊鉦道:「他有多少兵力?」歐陽伯和道:「約有一萬多人。」楊鉦搖了搖頭,說道:「如今小金川和西昌都被叛軍佔領,叛軍的勢力比官軍大得多了。歸古愚這一萬多人,不夠人家一口吞掉。」

    歐陽伯和道:「事已如斯,且不管它,吃飽鹿肉,今晚先睡一覺。」話猶未了,忽聽得林中又有腳步聲響。

    原來是李光亙、林道軒這一行五眾,看見這裡有火光,以為是葉凌風躲在這兒,趕來一看,不料卻是楊鉦。安平認得歐陽伯和,不禁大吃一驚。

    李光夏等人是初生之犢不畏虎,林道軒放出劍來,指看歐陽伯和道,「你是什麼人?和楊鉦是什麼關係?」李光夏道:「我們不管你是什麼人,只要你不插手,我們就不理你。我們要對付的只是姓楊的老賊。」

    歐陽伯和哈哈一笑,說道:「楊兄,這幾個小娃娃口氣倒是很大,你用得著我幫忙麼?」

    楊鉦此時已吃飽了肚子,正要逞能,提起了青竹杖,大笑說道:「歐陽大哥,拜託你照顧小兒。這幾個小娃娃麼,還不放在我的心上。」

    李光夏道:「你是我們手下敗將,膽敢口出大言?」楊鉦喝道,「你以為我當真是輸給你們這幾個小娃娃麼?叫你知道我的厲害!」青竹杖一起,一招「八方風雨」,捲起一片碧森森的杖影,瞬息之間,遍襲五人穴道。

    上官紈與林道軒連忙施展潑風劍法,克制他的獨門點穴杖法,安平與竺清華也搶上前去夾攻。他們以為已經打敗了楊怔一次,這一次料想也還可勝。哪知楊鉦一來是吃飽之後,氣力充足;二來有歐陽伯和在旁,他不用分神照顧他的兒子。情況不同,他自是穩操勝券了。

    劍光杖影之中,只聽得呼呼轟轟的聲響。楊鉦使足了氣力,一根竹杖,在他使來,力道竟是沉雄之極。李光夏等人功力與他相差得遠,接他的竹杖,竟似比鐵杖還更沉重。

    正在吃緊,忽聽得有人大喝道:「你們這兩個老賊,以大欺小,羞也不羞?」人影未見。聲音傳米,已是震得歐陽伯和的耳鼓嗡嗡作響歐陽伯和大吃一驚,這一掌停在半空,打不下去。

    原來歐陽伯和正想出掌擊斃安平。

    歐陽伯和不僅是震驚於對方的功力,還因為他聽得出這是兩人齊聲呼喝的。這兩個人一個是丐幫幫主仲長統,一個是楊鉦的襟弟——天筆峰的山主上官泰。

    歐陽伯和回頭一看,說時遲,那時快,當真是聲到人到,在他的面前已出現了三個人。這第三個人更是令歐陽伯和嚇得魄散魂飛、原來這個一直沒有作聲的中年漢子竟是天下第一的武學高手江海天。

    李光夏、林道軒喜出望外,同聲叫道:「師父,這個姓楊的老賊欺負我們,你可要替我們出一口氣。」

    江海天這才微微一笑,說道:「這兩個人麼,自有仲幫主和上官前輩找他們算帳的。用不著咱們動手,你們退下吧。」

    三大高乎,同時出現,不由得楊鉦也嚇得呆了。李光夏等四人從容退下,有江海天在此,楊鉦怎敢再動他們絲毫?

    李光復喜道:「師父,你的病都好了?」林道軒道:「師父,你怎麼來得這樣快啊?」

    江海天微笑道:「你們走了七天之後,仲幫主和上官前輩來探我的病,他們是想到西昌去,順便來向我辭行的。恰巧我的病已經痊癒,就和他們一同來了。嗯,是比我的預期要好得快一些。」李光夏等人曾在西昌停留兩天,以江海天他們三人的絕頂功夫,雖然是遲走五天,跟著也就追上了。他們正是因為聽到竺尚父告訴他們的消息,才趕來追尋徒弟的。

    楊怔見江海天並來出手,心裡一鬆,想道:「上官泰的本領不過是與我在伯仲之間,我即使勝不了他,也決不至於被他所殺。但江海天雖然是答應袖手旁觀,就只怕這幾個小輩不肯放過我兒。」

    當下楊鉦作出一副哭喪的神氣,說道:「咱們誼屬連襟,想不到今日卻成了生死冤家,這是小弟不合在前,也怪不得我兄。

    不過,我卻想請上官兄看在親戚的份上。網開一面。」

    武林中人講究的是寧死不屈,楊鉦雖是邪派的大魔頭,平素亦是自視甚高的。上官泰不料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不覺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你要向我討饒?我可是不能饒你的!」

    楊鉦道:「不,我得罪了襟兄,你要殺我,那是應該的。我縱不濟,也何至於向你求饒?」上官泰道:「那你說什麼網開一面?」

    楊鉦道:「小兒楊梵,年幼無知,也曾得罪了令嬡和林公子。

    但他的罪過都應該由我承擔,請上官兄看在親戚份上,是否可以放他一條生路?他也曾經被林公子所傷了。」

    上官泰聽他說得淒涼,意殊不忍,把跟望了望女兒。上官紈雖然痛恨楊梵,但到底與楊梵是青梅竹馬之交,想他雖是行為乖謬,究竟尚非罪大惡極,於是說道:「軒弟,你的意思怎樣?」林道軒爽爽快快他說道:「今日他已為我所傷,我若現在殺他,勝之不武。好,今日我可以饒他一命,下次碰上,就不能放過了。」

    上官紈道:「爹爹,軒弟這麼說,那麼,今日就讓這小子走吧。」

    上官泰喝道,「好,楊梵,你走!我不怕你為父報仇。」楊梵心裡想走,但卻不能不裝模作佯他說道:「爹爹,我還是陪著你吧。要死,咱們父子同死。」

    俗語說:「知子莫若父。」楊鉦當然知道兒子是想走的。不過,聽了兒子的這幾句說話,他心裡卻是好過得多。當下哈、哈、哈的大笑三聲。楊梵怔了一怔,說道:「爹爹,你笑什麼?」

    楊鉦道:「傻孩子,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你的姨父雖說與我決一死生,但說不定閻主爺還不肯收留我呢!」當下回過頭來,向上官泰道:「要是你殺不了我,那又如何?」上官泰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嘿,嘿,你怕我倚多為勝麼?你也應該早知道我的為人了,我上官泰是這樣的人麼?」

    楊鉦哈哈一笑,說道:「當然,當然。咱們是說好了單打獨鬥的。我豈能信不過你?梵兒,你走吧!」楊梵一蹺一拐地走了,楊鉦提起了青竹杖,說道:「好,上官兄,來吧!,

    上官泰走出去與楊鉦交手。仲長統縱聲大笑,也走了出來,說道:「老叫化不甘寂寞,看著別人交手,老叫化也心癢難熬了。

    歐陽山主,咱們也該算一算帳啦!」

    歐陽伯和道:「不錯,你這臭叫化打傷了我的渾家,我正要與你算帳。聽說你看不起我的雷神掌,我倒要看看你的混元一氣功有怎麼厲害?」

    原來歐陽大娘那次給仲長統以混元一氣功打傷之後,如今尚未痊癒,故而沒有與大夫同來。歐陽大娘心地極為狹窄,無論如何要丈夫為她報仇。說了許多中傷仲長統的說話。其實仲長統並沒有說過看不起歐陽伯和的雷神掌的。但仲長統是一幫之主的身份,當然不屑辯解,只是打了個哈哈,便與歐陽伯和同走,兩人另找一個地方決戰。

    楊鉦用拖延戰術對付上官泰,兩人打得難分難解,把旁觀的幾個小輩看得好不心焦。林道軒忽道:「紈姐,咱們也來拆招玩玩。」上官紈好不機靈,一聽便知他的用意,說道:「好,但你是男子,氣力比我大,可得讓我幾分,我使劍,你用一根樹枝吧。」

    林道軒知道她已經聽懂了自己的意思。於是笑道:「好的。

    「我用一套新練成的杖法攻你。」上官紈道:」你不要誇嘴,且看我用家傳的劍法破你。」

    林道軒折下一根樹枝,叫聲「接招!」出手便是楊家的獨門杖法,杖頭斜掠,左點「白海」,右點「璇璣」,杖身一橫,又挑向上官紈的虎口。他使的當然不及楊家父子的老練,但卻也是中規中矩,令人一看就知是楊家的點穴杖法。

    上官紈腳踏五行八卦方位,挽了一朵劍花,身形滴溜溜的一轉,撥開林道軒的樹枝,劍鋒直抵林道軒的上顎,笑道:「你瞧,我不是把你的劍法破了嗎?」林道軒道:「不見得,再接招!」他故意放慢腳步,好讓上官泰瞧個清楚。

    楊鉦起初不以為意,心裡想道:「你這兩個小子搗什麼鬼?」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但上官紈是上官泰的女兒,女兒暗中「指點」父親,他卻是不能干涉的。而且楊鉦事先也井沒有講明這個「禁例」——不許小輩在他們旁邊拆招:楊鉦心裡暗暗叫苦,只好盼望上官泰沒有留意。

    上官泰全神對付楊鉦,最初果然是沒有留意的。但他的心裡也有點奇怪,不解她的女兒何以在這個時候,居然有這等閒情逸致,與林道軒拆招玩耍?試想做父親的正在與敵人決死戰之時,做女兒的卻不關心父親,自行玩耍,怎能不令他又是奇怪,又是惱怒。

    上官泰惱怒起來,不由得就向女兒瞪了一眼。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之下,登時恍然大悟。

    楊鉦急忙攻擊,要想殺得他無暇分神。但上官泰的功力勝他一籌,此時他也還未到氣衰力竭之際,大手印拍出,接連不斷,每一掌都有致人死命之能。楊鉦搶攻不逞,還險些受他所傷。

    楊怔喝道:「咱們說好了是單打獨鬥的!」上官泰笑道:「我要誰幫忙來了?」楊鉦道:「你的女兒——」上官泰道:「她自練本門劍法,又礙了你什麼了?」楊鉦是長輩身份,總不好意思說是怕了小輩破了他的仗法,只好把想要指斥上官紈的說話吞了回去。此時上官泰已是把整套的「潑風劍法」看完,心領神會。

    上官泰大喝一聲,朗聲說道:「楊鉦,你想跑已經遲啦!」話猶未了,招數立變。掌劈指戳,招招都是攻向楊鉦的要害。

    上官泰是一流高手,武學的造詣與他的女兒自是不可相提並論。上官紈一定要用劍才能使出「潑風劍法」,而上官泰則是一理通、百理融,無須用劍,也可以將「潑風劍法」溶化在他的掌法、指法之中。同樣的可以克制楊鉦的獨門點穴杖法。

    上官泰喝道:「楊鉦,你還要頑抗麼?」喝聲中招數略緩。原來上官泰雖然是痛恨楊釬,但此時見他如此狼狽,不禁有點不忍之心,暗自思量:「念在襟兄弟的份上,若是他肯痛悔前非,改邪歸正,我也未嘗不可饒他一命。」哪知上官泰一念仁慈,幾乎招了殺身之禍。楊鉦根本就想不到上官泰會肯饒他,趁他招數略緩之際,突然又是一招殺手,竹杖閃電般的便點向上官泰的胸前大穴。

    上官泰猝不及防,連忙吞胸吸腹,腳步未移,身軀挪後半寸,可是仍然給楊鉦的杖尖點著。上官紈大驚叫道:「爹爹,你怎可讓他!」

    幸虧楊鉦此時已是強弩之未,氣力不濟,杖尖雖然點著上官泰的胸膛,卻沒點正穴道。而且由於上官泰吞胸吸腹。又消去了他的幾分勁道,因此就更沒有受到損傷了。

    上官泰怒火勃發,一掌劈去。楊鉦也想不到他立即便能反攻,給他打個正著。

    這一掌卻是上官泰本門的「大手印」功夫,「大手印」專傷奇經八脈,楊鉦給他打個正著,「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上官泰喝道:「楊怔,你當真是至死不悟麼?」

    上官泰這麼喝罵楊鉦,其實還是不想致他於死的。他見楊鉦受了重傷,已無反攻的能力,是以有意放他一點生路,只求他肯悔悟,認罪求饒,上官泰未嘗不可以為他醫好「大手印」之傷。

    可是楊鉦雖然不能反攻,卻能逃跑,他著了上官泰的一掌,無暇思量,更無心去聽上官泰說些什麼,就像凍窗上的沒頭烏蠅一樣,本能的要想錢開一條縫隙,逃出性命。上官泰住手說話,楊鉦轉身便逃。

    他們是在山坡上交手的,楊鉦只知逃命,卻不知自己受了重傷,已是不能施展輕功的了,他勉強吸一口氣,跳了起來,不料腳尖落地,恰好踏著一根石筍,腳步一個蹌踉,登時就從山坡上滾了下去,上官泰跑過去一看,只見楊鉦已是腦袋開花,一命嗚呼。

    上官泰唄了口氣,說道,「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念在襟兄之情,手捧泥土,粑楊鉦的屍體掩埋,給他築了一個簡陋的土墳。

    上官泰已經掩埋了楊鉦的屍體,說道:「咱們看老叫化去。

    但願他這一架還未打完。」

    眾人來到後山,只聽得高呼酣鬥之聲,震耳如雷。仲長統與歐陽伯和已經鬥了三百來招,雙方未露絲毫疲態,當真是旗鼓相當,功力悉敵,好一場惡戰!

    只見仲長統濃鬚根根翹起,怒目圓睜,手腳起處,全帶勁風。方圓數丈之內,沙飛石走,數丈之外,也是樹木搖動,樹葉紛落,好幾棵大樹,都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枯枝。上官泰喝彩道:「仲幫主使得好一個混元一氣功!」

    但歐陽伯和亦非弱者,看來他的掌力似乎不及仲長統的剛猛,但卻另有一功。只聽得他在發掌之前,必定大喝一聲,掌風就似從熔爐裡吹出來似的,炙人如燙。上官紈、竺清華、李光夏、林道軒等幾個功力較弱的小輩禁不住要退到他掌風所及的範圍之外。

    上官泰不由得暗暗擔心,悄悄問江海天道:「江大俠,你看如何?」江海天微笑道:「仲幫主是不會敗的,但要取勝只怕也是不易罷了。」上官泰這才放下了心,但看到緊張之處,仍是不禁手心捏著一把冷汗。他是個嗜武如狂的人,看到雙方各使武林絕學,不久就完全著了迷,心無旁騖,只顧凝神觀戰了。

    李光夏和林道軒卻是不由得不心中著急,偷偷和江海天說道:「師父,他們這樣打法,不知要打到幾時?咱們可還要去捉拿葉凌風這奸賊呢。」

    江海天笑道:「我不急,你們急什麼?總不會打到明天的。

    有上官前輩和仲幫主與我分頭搜捕,難道還怕他飛得上天?」李、林二人聽師父說得這樣肯定,心裡也都安定下來。不過,他們總是希望越快捉到葉凌風越好。

    葉凌風一點也不知道他的師父已經來到,此時他還做著美夢。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葉凌風在拋下楊鉦父子。獨自逃跑之後,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歡喜的是不至於受楊鉦的連累,而且可以擺脫楊鉦追問他的內功心法。但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在這大森林裡逃亡,卻是不由得不心虛膽怯,每見風吹草動,都疑心是有敵人跟蹤,好幾次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森林裡過了一天,幸好連人影也沒見著一個,第二日傍晚時分,他估計自己所走過的路程,心裡想道:「只要我走的方向不錯,明天就可以走出這座林子了。」他卻不知,他恰恰是走錯了方向,兜了一個***,正走到與他師父這一幫人相隔不過十里左右之處;

    葉凌風心裡又想:「走出了這座林子,我該怎樣做?」於是他替自己編織了一個美夢。

    就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根蘆葦就以為可以救命似的,葉凌風也有他的救命「蘆葦」。這就是冷天祿的人頭。他拍一拍所背的革囊,冷天祿的人頭還在這革囊之中。

    葉凌風燃起了希望,心裡想道:「冷天祿是小金川十二家的總寨主,我取了他的首級,這功勞也應該不算小了。朝廷正在用人之際,想來至少也可准我將功贖罪吧?我先求得一個軍職,嘿,嘿,以我的才幹,何愁不做到獨當一面的將軍?我在千軍萬馬保護之下,也不怕有人來向我尋仇了。嘿,嘿,豈只不怕。

    我還要和他們算帳呢。待到我手握兵符,我定將和我作對的人一個個除掉。哼,第一個要除掉的對頭,就是葉慕華這小子。」

    葉凌風想到得意之處,不知不黨的橫掌如刀,一掌劈下,口中發出「卡嚓」一聲,劈斷了一根樹枝,當作是葉慕華的首級,就好像葉慕華當真是給他殺了似的,不知不覺的也就哈哈大笑起來。

    葉凌風做夢也料想不到,葉慕華也在這座森林之中,而且聽到了他的笑聲。

    原來葉慕華在用奇兵突擊,大破清軍之後,立即和耿秀鳳與字文雄、江曉芙三人,帶領了一支人馬,西行追蹤。目的物就是時凌風和他的父親,他接到報告:葉屠戶只剩下幾百殘軍,已向西逃入森林,而葉凌風的去向,據蕭志遠的手下回來報告,也可以斷定是已經逃入森林。但蕭志遠因為離開隊伍,單騎追蹤,卻還未獲得他的消息。

    葉慕華和耿秀鳳,選了兩騎快馬,吩咐宇文雌,代他帶領那支人馬。要知人馬眾多,反而打草驚蛇,容易給葉凌風發覺,先行逃匿。至於那支人馬,則是用來對付葉屠戶的殘軍的。宇文雄在義軍之中經過了將近一年的鍛煉,葉慕華發覺他頗有用兵之才,葉屠戶只剩下幾百殘軍。料想宇文雄定可以將他殲滅。是以放心讓他代為統領這支人馬。

    葉慕華與耿秀鳳相識幾年,幾度悲歡,幾番離合,每一次都是匆匆分手,未得細談衷曲。

    這一次,他們並轡同行,才得有較長的時間相聚,互談心事。

    葉慕華把自己平生的經歷,毫不隱瞞的都告訴了耿秀鳳。對葉凌風如何謀害他的事情,尤其說得詳細。這些事情,有些是耿秀鳳已經知道的,有些是她還未知道的。耿秀鳳聽了,歎了口氣,說道:「我的爹爹也是這賊子與他的父親合謀陷害的。如此說來,他們父子正是你我共同的仇人。」

    葉慕華道:「如今咱們是報仇在即,你還何用歎氣?」

    耿秀鳳道:「你有所不知,我、我是頗有感觸。」葉慕華道:

    「感觸什麼?」

    耿秀鳳道:「葉凌風的爹爹是朝廷的大宮,他們父子同惡相濟,以致成為了義軍的死對頭。知道葉凌風的事情的英雄豪傑,也沒有誰不想殺他的。」

    葉慕華笑道:「這不很好麼?難道你還為他歎氣?」

    耿秀鳳道:「誰為了這奸賊歎氣了?哦是為自己歎氣!我、我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耿秀鳳歇了一歇,接著說道:「我爹爹的官沒有葉屠戶做得大,但也曾經做過伊寧的總兵,也曾經打過漢族和哈薩克族的義軍。呀,葉大哥,你對我好,我是知道的。就只怕你的朋友,未必都能像你一樣,把我當作自己人。」

    葉慕華聽了,哈哈笑道:「我以為你擔心什麼,原來擔心這個。」耿秀鳳道:「不值得擔心麼?」

    葉慕華正色說道:「你的爹爹和葉凌風的爹爹都是朝廷的大官,手上或多或少沾過義軍的鮮血。葉屠戶心狠手辣,罪惡滔天;比你的爹爹大得多。但你的爹爹也是犯有罪惡的,這個不用為你的爹爹忌諱。可是,你和葉凌風卻是完全兩樣,葉凌風與他的爹爹同惡相濟,你如今卻是義軍的女首領,和你的爹爹走的是兩條路。一個人的出身是不能自己作主的,但長大之後。立身處世,卻是完全可以由自己作主了,你和葉凌風既然是完全兩樣,別人又怎會用同一的眼光來看你呢?即使暫時有點誤會,終究也會明白的。好像冷鐵樵大哥,後來不是深自引咎,向你道歉了麼?你放心,我擔保我的朋友都會把你當作自己人的。」

    葉慕華把這番道理說得極為透徹;耿秀鳳這才舒展雙眉,低頭一笑,說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不滿你說,我以前很為這幾句俗語擔憂,這幾句俗語說的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我怕別人相信這幾句俗語,對我有異樣的眼光。」

    葉慕華笑道;「這幾句俗語是錯的,明白事理的人絕不會受它影響的。你瞧瞧我的眼睛,我對你有異樣的眼光麼?」

    那是燃燒著熱情的眼光,是令得少女癡迷的眼光。耿秀鳳紅暈雙頰,嫣然一笑,說道:「哪有這樣看人的,還說不是異樣的眼光?」不知不覺之間,兩人雙手緊緊相握,不須多說半句,一切的濃情蜜意,都已在彼此的眼光中流露出來。這剎那間,周圍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不存在,整個世界就似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但這世界究竟並不是只剩下他們二人,即使是愛情的力量也不能把他們和這世界隔絕的。也不知過了多久,耿秀鳳驀然驚覺,甩開了葉慕華的手,說:「華哥,你聽,西邊是不是有廝殺之聲。」原來仲長統和歐陽伯和正是在西面的西坡上激戰,他們高呼酣鬥之聲,傳出了數里之外,傳到了耿秀鳳的耳朵中了。

    葉慕華道:「不錯,好像是有人在那邊惡鬥。有沙飛石走之聲,看來似是一流高手。」

    耿秀鳳道:「咱們過去看看,說不定是咱們的人碰上了葉凌風了。」

    葉慕華忽道:「且慢,東邊似乎也有人聲。」耿秀鳳道:「是麼?我聽不見。」

    原來葉慕華所聽到的,正是葉凌風在自己編織了美夢之後,幻想著已把葉慕華殺掉,所發出的得意的笑聲。葉凌風在和他們距離五六里之遙的東邊,他的笑聲當然不如西邊那兩大高手高呼酣鬥之聲的宏亮,故此耿秀鳳沒有聽見。但他所想殺的葉慕華,因為功力較深,卻聽見了。

    這笑聲遠遠傳來,葉慕華凝神細聽,方始隱約可聞。但他雖然聽不出是葉凌風的笑聲,卻聽得出這笑聲中有說不出的一種邪惡味道。

    葉幕華心中一凜,說道:「秀妹,自們分頭去看,你往西邊/要知西邊乃是雙方廝殺,假如其中有一方是葉凌風的話,另一方就必定是自己人,耿秀鳳趕去相助,可以容易取勝。

    且說歐陽伯和和仲長統斗了將近千招,歐陽伯和漸漸氣力不加,心中焦急,突使險招,意圖敗中求勝。

    激戰中歐陽伯和一聲大喝,身形平地拔起數,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呼的一掌猛擊下架。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鵬搏九霄」,乃是「雷神掌」中拼著與敵人兩敗俱傷的殺手,非到最緊要的關頭,是決不輕易使用的,這是歐陽伯和最後的一擊,當真是把畢生的功力都付於這一擊之中。

    眼看歐陽伯和這一掌堪堪就要擊著仲長統的天靈蓋,仲長統這才驀地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掌一立,平推出去。仲長統乃是採取以逸待勞的戰術,避其朝銳,擊其暮歸」,待他掌鋒阻離自己的腦門不到數寸、這才猛力還擊。掌力一發,有如排山倒海。

    雙方掌力撞擊,發出悶雷也似的聲響。在李、林等幾個小輩失聲驚呼之中,只見歐陽伯和就似斷了線的風箏似的,膚落塵埃。

    仲長統哈哈大笑,大踏步就趕過去。忽聽得有個女子的聲音顫聲尖叫道:「仲幫主、手下留情!」原來是耿秀鳳恰好在此時趕到。

    仲長統道:「你這女娃兒要為你師公求情?」耿秀鳳道:「正邪不兩立,我怎敢阻撓幫主?但他今後己是不能作惡的了,他於我有傳藝之恩,我這才膽敢請仲幫主饒他一命。仲幫主給我這個人情,就算是我還了師門的債吧。」原來武林規矩最尊師道,耿秀鳳雖然懂得「正邪不兩立」的道理,但畢竟還是受了這千百年來武林所傳的舊念的影響,禁不住要為師公求情。

    不過,在耿秀鳳的說話之中,也表明了這只是「給師門還債」。意思即是倘若由她而保得師公一命,從今之後,她與師門恩斷義絕,心中也可以安然了。

    仲長統哈哈一笑,說道:「歐陽伯和,你慚不慚愧?我真想不到像你這樣的好惡之人。居然有一個這樣的好徒弟。你們夫妻倆設謀算計她,她卻還在為你求僥!」接著回轉頭來,對耿秀鳳說道:「耿姑娘,你大約還不知道你的師公是為什麼來的吧?他是要來迫你嫁給歸古愚那個寶貝兒於的。」耿秀鳳吃了一驚,做聲不得。仲長統道:「不過,看在你的份上,反正他的武功已廢了,我就饒他一命吧。」

    歐陽伯和面色鐵青,掙扎著站了起來,「哼」了一聲,說道「耿姑娘,多謝你啦。歐陽伯和得以苟延殘喘,今生是不能報答姑娘你的了。但總有人會替我報答你的。」

    仲長統喝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想怎樣?」歐陽伯和慘笑道:「我還能怎樣?」忽地「卡嚓」一聲,把右臂折斷,說道:「多蒙幫主不殺之恩,我走啦!」

    原來歐陽伯和是以畢生功力之所聚對仲長統作最後一擊的,但他已是強弩之未,被仲長統全力還擊,力強者勝,力弱者敗,他的雷神掌所蘊的熱毒,給仲長統的內力所封,全都迫回自身,真個是客人下成,反害了自己。若果他不把右臂折斷,毒氣上行,攻人心房,他就要一命嗚呼了。

    歐陽伯和走了之後,仲長統說道:「來,來,來,耿姑娘,我給你引見,這位就是名聞當世。武功天下第一的江海天江大俠。這位耿姑娘是後輩的女中英傑,當真說得上是出於污泥而不染——」

    耿秀風聽說是江海天,不禁又驚又喜,不待仲長統把話說完,連忙說道:「仲幫主,你不必誇讚我啦,我正要江大俠幫忙。」

    江海天微笑道:「幫什麼忙呢?」耿秀鳳道:「江大俠,你的侄兒在這兒。」江海天怔了一怔,道:「我的侄兒?你是說葉凌風在這兒麼?」耿秀鳳道:「不,不,我是說你真的那個侄兒,不是假冒的那個葉凌風。」正是:

    欺世盜名安可恃?雲開月現早和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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