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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回 有心比武求佳婿 不料飛騎遇寇兵 文 / 梁羽生

    中年書生傲然說道:「你不是四下揚言,要與我一決雌雄的嗎?如今應無遺憾了吧?嘿,嘿,你能夠接我三招,未曾受傷,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了,你的兵器讓你帶走。滾吧!」

    卜仇天聽得他果然是華宗岱,不由得滿面羞慚,氣沮神傷,哪裡還敢多說一句。當下拾起了那判官筆,拿起那根插在地上的鐵杖,長歎一聲,轉身便走。

    鐵錚等三人,都是第一次聽見「華宗岱」這個名字,不暗暗納罕。鐵錚心想:「聽那卜老賊之言,這筆掃千軍華宗岱既是個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何以我從未聽過爹爹提及他的名字?」

    卜仇天一走,鐵錚等人遂上前以晚輩之禮相見說道:「多謝大俠援手之德。」在鐵錚的心目中,這華宗岱既然給他們趕跑車的強人,即使不是他爹爹的好朋友,恐怕也是衝著他爹爹面子才來給他們解困的,至少總是一番好意。

    哪知華宗岱卻哈哈笑道:「鐵少寨主,你錯了。我趕跑這些人只是為我自己,並非為你。我剛才和這些人說的話你沒聽見麼?也是要劫你的呀!」

    鐵錚驚疑不定,說道:「華大俠可是和晚輩開玩笑麼?」

    鐵錚一直以為這中年書生乃是遊戲風塵的奇人俠士,所說的要劫車之話,是戲耍那些強人的,並不信以為真。

    華宗岱一臉正經他說道:「誰耐煩和你們這些孩子們開玩笑,我不是為了這八箱珍寶,來這裡做什麼?」

    鐵錚亢聲說道:「華大俠要這幾箱東西,我們本來可以奉贈,可是——」

    華宗岱只聽了一半,便打斷他的話語,說道:「不必囉唆,你所要說的,我早已知道啦。這是王伯通留下的寶藏,你們要拿回去你爹爹做糧飽的是不是?哼,我可管不了這麼多,就是你爹爹在此,我也一樣要劫!我也不是什麼大俠,你別這麼叫我!」

    鐵錚道:「華先生,你武功高明,我們幾個小孩子自然不放在你眼內。但你既然不講綠林義氣,定要劫車,請恕我們也不能雙手奉送。」

    華宗岱哈哈笑道:「對啦,對啦!這可說到正題了。我當然不會以大欺小,鐵少寨主,你就和我這小女兒過過招吧。你們是同年紀,這可公平得很了吧?只要你勝得了我的女兒,我就放你過去!」

    鐵錚正要答話,鐵凝已跑上前來,搶著說道:「女孩子找男孩子打架,不害躁麼?最公平還是我和你打!」

    鐵錚道:「凝妹,別亂說話。這不是小孩子打鬧著玩的,你不是人家對手。」

    鐵凝道:「這你就更應該讓我打了。你是男子漢,氣力大,難道好意思欺負比你小的女孩子麼?武林高手,講究是旗鼓相當,不失身份,這規矩我也懂的。她的父親不願意占咱們的便宜,咱們也不能佔她的便宜。」她說的雖然是孩子氣的說話,但卻頗有江湖豪俠的氣概,不失是鐵摩勒女兒的身份。

    那小姑娘見鐵凝天真爛漫,不覺也有點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小妹妹,我怕你己經打了一場,氣力不夠。」

    鐵凝道:「華姑娘,你今年幾歲?」那小姑娘道:「十六歲了。」

    鐵凝道:「你和我哥哥倒是一般年紀,但也只比我大兩歲罷了。這『小妹妹』的『小』字應該去掉。這樣吧,你打贏了我,再和我哥哥打吧。因為你若能勝了我,才算得與我哥哥是旗鼓相當的一對。」

    鐵凝是言者無心,那小姑娘卻是聽者有意。臉上一紅,說:「好,我瞧你的本領很是不錯,我也不一定打得過你。我先領教你的高招吧!」

    鐵凝「噗嗤」一笑,說道:「不必客氣。接招!」她見這姑娘剛才對班老大他們那麼驕傲,對自己卻似另眼看待,不覺得意。

    鐵凝卻有所不知,這「筆掃干軍」華宗岱帶了女兒來此,但是為了行劫,另外還有一重用意的。他要為女兒物色佳婿,此才叫她與鐵錚比武。他們對鐵錚才是「另眼相看」。

    父親的用意,女兒隱隱知曉。做此鐵凝那麼一笑,這小姑娘不覺滿面通紅。一個分神,鐵凝來得快極,候的一劍已指到胸前。

    這小姑娘吃了一驚,連忙躲避。鐵凝驀地收劍,說道:「怎麼不亮兵刃,你也不覷我了!」

    這小姑娘見鐵凝如此敏捷的身手,知道若是僅用紅綢,怎能奪了她的兵刃,當下讚了一個「好」字,笑道:「你來得太快,我還未來得及亮兵刃啊!好,我可要還招了,你留神吧!」笑臉一收,手中已拿了一條軟鞭,輕輕一抖,唰的便向鐵凝打去。

    嚴如毒蛇吐信,閃縮不定,指東打酉,指南打北。

    武學有云:槍怕圓,鞭怕直。這小姑娘能把一條軟鞭抖得筆直,使得大槍也似而又不減其輕靈翔動之勢,這份功力,也是想而知的。

    鐵凝心中想道:「看來她的功力似乎比我高些,但身手矯健,她卻未必如我,我索性和她來個以快鬥快!」她剛才照面一招幾乎使對方措手不及,遂以為自己的輕功勝過對方,卻不知她乃是讓她三分的。

    不過鐵凝跟空空兒夫婦學來的這身輕功,的確也是武林的絕李。施展開來,只見冷電飛空,寒光匝地,一口青鋼劍就似化成了數十百口,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

    那中年書生笑了一笑。讚道:「辛芷姑的關門弟子,果是不凡。虹兒,你要小心對付了。」

    那小姑娘笑道:「孩兒不敢折了爹爹威名。」話猶末了,鞭法一變,陡然間,便似有千百條青蛇在空中飛舞,那都是她一條軟鞭幻化出來的鞭影,攻勢越來越急,當真是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鐵凝心中微凜,這才知道哥哥常說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虛言。她敗給竇元、卜仇天等人還有可說,這姓華的小姑娘只不過比她大了兩歲,武功卻也勝過了她。這小姑娘不但功力深厚,輕功身法,也決不在她之下。

    鐵凝一急,全副本領拿了出來。辛芷姑所傳的劍法奇詭無倫,配合了超妙的輕功,相得益彰,更見凌歷。這小姑娘也是暗暗佩服,心道:「要是在前兩年我和她一般年紀的話,只怕我還當真贏不了她!」

    鐵凝一口氣攻了七七四十九劍,劍劍凌厲。可是這小姑娘的鞭法也是虛實莫測,變化繁多。鐵凝使出了全副本領,仍然佔不到對方半點便宜。

    鐵錚看得暗暗稱奇,心道:「她的這門輕功雖然未必比得上我的師父,卻也是獨創一家的了,妹妹輕功未到火候,和她僅是旗鼓相當。其他真實的本領,則頗不如她,看來只怕要槽!」

    心念未已,場中兩人已到了勝負立決之際,只聽得「唰」的一響,那小姑娘的鞭梢透過了重重劍影,已是向著鐵凝的虎口「刷」了下來。

    鞭梢抖得筆直,就似判官筆的筆尖一樣,鐵凝的師又是點穴的頂尖兒的高手,鐵凝雖末盡學所傳,也是行家,一看就知道對方是來點她穴道。

    可是鐵凝的身形已在對方的鞭勢籠罩之下,雖然明明知小姑娘是用鞭梢來點她的穴道,亦已無法閃避。

    鐵凝正在心想:「槽了,槽了!這回可要栽個大大的觔斗,心念未已,那小姑娘的鞭梢己如靖蜒點水,倏地掠過。鐵凝虎口微微一麻,但奇怪得很,卻不似穴道被封的跡象,她的手還能揮劍自如。

    雙方動作都快,鐵凝本能的揮劍往前一衝,就在這電光之間,只聽得嗤、嗤兩聲,那小姑娘長鞭一收,扯去了她衣襟,而鐵凝的利劍,也割斷了對方一截衣袖。

    那小姑娘跳出***,收鞭笑道:「鐵姑娘劍法不凡,佩服,佩服!我僥倖與鐵姑娘打個平手,咱們可以不必再比試了吧?」

    鐵凝知道是對方故意讓她,否則,她早已給點了穴道,怎能有削斷對方衣袖的一劍?鐵凝心裡又是難過,又是感激,說:「你比我大兩歲,果然是比我高明一些。好,我不是你的對手,現在你可以和我的哥哥過招了。要是你能打敗我的哥哥,我才真的佩服你。喂,你叫什麼名字?」她不肯作偽,勇於認輸,但又怎麼甘心認輸,一副孩子口吻,聽得那中年書生也不禁發笑。

    那小姑娘道:「小妹妹,你並沒輸,只是吃虧在年紀太小,說老實話,倘若早兩年,我一定不是你的對手。我姓華,名叫劍虹,咱們不打不成相識,就交個朋友吧。」

    鐵凝很滿意華劍虹對她的態度,說道:「很好,我願意和你交。但你要劫我們的車子,這一架我們還是要和你打的。你如憑本領勝了我的哥哥,劫了珠寶,我也不會怪你。」

    鐵凝走回來說道:「好,我都己經把話說清楚了。哥哥,輪到你出陣啦。」停了一下,忽地又在鐵錚耳邊低聲說道:「哥哥,希望你給我出這口氣。但她曾經讓我一招,等下你也讓她一折,可不要把她打傷了。」

    鐵錚笑道:「我理會得。咱們豈能失了爹爹的身份。」華劍虹聽不到鐵凝的耳語,心想:「這小鬼不知和她哥哥說些什麼?難道他們己是識穿我爹爹的來意?」十六歲的女孩子是剛剛懂得注意異性、情竇初開的年紀,那小姑娘想到此處,不覺雙頰暈紅。

    鐵錚心中則在懷疑不定,暗自思量:「看來他們不似惡意,但卻又為何定要劫車?到底他們是好人呢還是壞人?」

    鐵錚抱劍一立,說道:「華姑娘,我來領教你的高招。」

    華劍虹道:「鐵公子客氣了,應該說是我向你討教才對。」

    鐵凝叫道:「你們兩個都不必客氣了,我等著瞧呢。出招吧!」

    華劍虹面上一紅,說道:「好,那就請恕我僭越了。」當下軟鞭一抖,呼的捲起一團鞭影,便向鐵錚打去。她知道哥哥比妹妹高強得多,生怕一個抵敵不住給鐵錚看小,故而一出手便是家傳的上乘武學,絕妙神鞭。

    鐵錚看她把一根軟鞭使出了槍劍筆三種招數,卷腕掃脛之外,還夾有點穴功夫,也不禁心頭微凜,讚了一個「好」字。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鐵錚身形疾起,劍光暴長,喝道:「還招」一招「力劈華山」,已是使了出去。

    這一招是鐵摩勒的家傳劍法,招數倒不見得如何精巧,但卻以雄勁見長。華劍虹的鞭梢正要纏上他的劍柄,忽聽得父親說道:「虹兒,你也太不自量力,你的內力怎比得上鐵公子。」

    華劍虹得她父親提醒,倏地變招,鞭梢只是在無鋒的劍背輕輕一點,身形已是倒縱出一丈開外。她恃著鞭長劍短,霍地一鞭,又是卷地掃來。

    鐵錚這一劍本是想削斷她的長鞭的,見她變招得快,也不禁暗暗佩服。心道:「她雖是得了父親指點,但這一招變化得確實也是精妙之極,我這麼剛猛的劍法,居然給她消去了幾分勁力,這份以柔克剛的功夫,卻是在我之上。好,我現在且再與她比試輕功」

    鐵錚腳尖未曾點地,華劍虹的長鞭已經向著他的下三路捲來,好個鐵錚,在這瞬息之間看來已是無法躲閃,只見他腰肢一抖,空轉了一閹,華劍虹長鞭打空,鐵錚早已腳尖沾地,一個滑身,到了她的面前。

    鐵錚的輕功是空空兒的衣缽真傳,華劍虹雖也不錯,但一比,卻是相形見絀。鐵鑄喝聲「撒手」,劍鋒一個「順水推舟」削她手指!

    鐵錚先喝一聲,那是不願傷她,要迫她棄鞭的意思。哪知是這麼稍微緩了一下,華劍虹已經騰出手來,一聲笑道:「不見得」驀然間她左手又已多了一柄短劍,原來這是她早已藏在袖中急用的。這一下大出鐵錚意外,雙方距離太近,華劍虹短劍劍鋒先刺到鐵錚掌心。

    鐵錚這一招本來是個跨步進劍的式子,這一劍若然斬下是兩敗俱傷之局,好個鐵錚,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驀地將身形煞住,掌心一縮,反手抓著了華劍虹的長鞭,腳眼一旋,華劍虹身不由己的跟他轉了半圈,刺他掌心的那一劍自然而然的也落了空了。

    危機一過,鐵錚不待她變招刺到,已是閃過一邊。華劍虹不敢追擊,同一時間,各自退了兩步。

    這幾下兔起鶻落,各出險招,當真是驚險絕倫。此時幸虧化險為夷,但雙方想起剛才的險狀,方始知道吃驚,不由得都出了一身冷汗!

    不但他們本身吃驚,旁觀的展伯承與鐵凝二人,剛才也目瞪口呆,此時方始「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只有華劍虹的父親始終神色自如,在展、鐵二人失聲叫時候,他卻哈哈一笑,讚道:「好輕功,好劍法!解得真是妙」並非他不為女兒擔憂,原來他掌心早已扣了一枚石子,倘若當真有性命之擾,他自會在最緊張的關頭,發石救人。

    鐵錚喘過口氣,轉而態度從容地答道:「多謝前輩誇獎,不敢當。」

    華劍虹驚魂稍定,爭勝之心又起,微微一笑,說道:「休要得意,勝負還未定呢。接招!」左一招「挑燈看劍」,右一招「霸王鞭石」,右鞭左劍,同時施展,再次與鐵錚對攻。

    再度交鋒,雙方都不敢有絲毫大意。華劍虹一鞭一劍,配合得妙到毫巔,招數奇詭,瞬息百變。鞭梢可以點穴,劍尖也可以刺穴,兩般兵器,一長一短,遠攻近守,兩皆利便。使到急處,但見鞭影如林,劍光似練,看得鐵凝目眩神迷,這才知道華劍虹剛才與她交手,只是用鞭,最多不過出到五成本領。

    鐵凝最初本是擔心她哥哥萬一失手,傷了華劍虹的。此時卻不由得轉而為哥哥擔心了,心中想道:「想不到這丫頭不但擅於用鞭,劍法也這麼了得,槽糕,哥哥只是使一些平平常常的招數,只怕會敗在她的手下。」

    這一邊,鐵凝在為她的哥哥擔優;那一邊,華宗笛則已看出了他的女兒不妙。原來鐵摩勒的劍法與眾不同之處,正是「『重』,『拙』『大』」三字。劍法大開大闔,勢捷力沉,似笨實佳。這種不以招數精巧見長的劍法,卻正是最難學的上乘劍法。鐵鑄雖然火候未到,亦已得了家傳劍法的神髓。

    鐵凝因為太過熟悉這路劍法,所以覺得平平無奇。同時又因兄妹關心,而關心者亂,故此只看到對方的表面優勢,卻不知道實在是她哥哥佔了上風。但華宗岱是旁觀者清,加上他的武學造詣,因此,甚至比鐵錚本人,更能領略到他這一路家傳劍法的好處。

    華宗岱暗暗稱奇,心裡想道:「素聞鐵摩勒與空空兒是當今兩大高手,如今從他們的傳人看來,果然是言不無虛,可惜虹兒只怕難以招架到百招開外,我還是不能盡睹這兩大家的武學精華。」

    心念未已,只聽得「睜」的一聲,華劍虹手中那把短劍飛上了半空。但鐵錚把她的短劍擊出手後,隨即把自己手中的長劍也向上一拋,身形箭一般的竄出***。

    華劍虹怔了一怔,只見鐵錚所跑的方向,正是他那柄長劍落下之處,及時趕到,劍未落地,便給他接下來了。

    華劍虹那一柄短劍是筆直地落下來的,華劍虹心念一動,豈非他是有意讓我一招?」一伸手也把短劍接了下來。只聽得鐵錚說道:「華姑娘,咱們的兵刃同時脫手,可算得彼此都沒吃虧,不用再比試了吧?」

    鐵錚這次讓招做得恰到好處,比華劍虹剛才讓他妹妹那招還自然。但他料想至少華劍虹是會心中明白,而以華宗岱的武術造詣,也沒有看不出來的道理。因此,在他的想法,華劍虹定會自己認輸,而華宗岱也要遵守諾言,放他們過去了。

    不料他只猜對了一半。不錯,華劍虹是想認輸的,可是她正要開口認輸的時候,華宗岱卻己搶著說道:「你們既然打成平手,那就不必再比試了。這第二陣待我來吧,當然我不能佔你們的便宜,你們三人,可以併肩子齊上!」

    鐵錚大為驚愕,說道:「華老前輩,這個,這個——」華宗岱道:「什麼這個那個的,你不與我交手也成,這輛車子我可是要拉走的了。」

    鐵錚心道:「你女兒明明輸了,你卻又來作難,這不是自食其言,胡賴了麼?」可是「打成平手」這一句話,又是他親口說的,他心中的說話,可不得吐出口來。

    鐵錚不願反口,但心中有氣,還是稍稍地刺了他一下,說道:「晚輩無知,要向華老前輩請教,江湖上是否要講究信義兩字。」華宗岱哈哈笑道:「信義兩字當然是要講的,但這與今日之事可扯不上啊!我說過你勝得過我的女兒,我就放你們過去。可是你們打成平手,可就要再闖我這一關了。」

    華宗岱定要為難他們,不但鐵錚感到驚愕,華劍虹也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但她剛叫了一聲「爹爹」,華宗估已經禁止她再說出去,「虹兒,你站過一邊,留心看看,也好學點功夫!」華劍虹心中一動,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不再勸阻,退過一旁。

    原來華宗岱是個嗜武成癖的人,凡有他未曾見過的上乘武功,他都要設法看個全套。這次他在隱居十年之後,再到中原,本來是想找空空兒與鐵摩勒比試比試的,但他為人又極好勝,深怕萬一比試下來,是自己打不過人家,那就有失面子了。

    恰巧鐵錚既是鐵摩勒的兒子,又是空空兒的徒弟,身兼兩家武學,是以華宗岱有心親自試他,引他盡展所學。試探之後,華宗岱心中有數,將來再找鐵摩勒與空空兒比試,就可以知己知彼,不至吃虧了。

    另外他也知道展伯承是展元修的兒子,鐵凝也得了辛芷姑的劍法真傳。展元修、辛芷姑兩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雖然較次,也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各具一家之長的人物。所以他樂得趁此機會,叫這三個少年都來和他比武,好窺探中原四大名家的武學之長。

    華劍虹則是另一個想法,她敗在鐵錚劍下,她以為父親是為了教她如何解拆鐵錚的招數,才要和鐵錚動手的。卻不知道她父親雖然也有這個意思,卻還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不過華劍虹雖然沒有完全猜對父親的心思,但華宗岱決不會傷害鐵錚他們,也不是企圖劫寶,這個華劍虹卻是料準了的,故此她當然不會為鐵錚擔心。

    鐵錚可是毫不知道對方來意,這八箱珍寶價值連城,他只道華宗岱當真是見財起意,不惜自毀諾言。

    少年人總是有幾分火氣,華宗岱既然咄咄迫人,鐵錚不由得也起了反應,當下說道:「老前輩既然定要伸量我們,晚輩明知不敵,也只好遵命奉陪了。凝妹與我聯手,展大哥暫且掠陣吧。」鐵錚很有幾分傲氣,不願一來就是三人齊上。

    華宗岱哈哈笑道:「你怕我女兒乘機動車嗎?不用擔心,還是三個人齊上的好!」

    展伯承年齡較長,也較慎重,他也不願袖手旁觀,當下忍不住,便道:「既然如此,咱們是恭敬不如從命。華先生是前輩高人,咱們若是拘泥江湖規矩,那倒是有失尊敬了。」話中之意,是叫鐵錚不要認為以三敵一於顏面有虧,當前最緊要的還是保住寶車,擊退強敵。

    華宗岱笑道:「對,這才爽快!我不佔你們的便宜,你們不用客氣了。」

    鐵錚依照武林禮數,劍尖下垂,手按劍柄,這是表示晚前輩請教的意思,說道:「老前輩請亮兵刃。」

    華宗岱哈哈一笑,說道:「你不是聽我說過了嗎?我己有十年沒動過兵刃了。對卜仇天我尚且空手,豈能動兵刃欺負你們。」其實以鐵錚兄妹與展伯承三人聯手之力,當然要勝過卜仇天,鐵錚等人少年氣盛,聽了此言,心裡都是很不服氣,鐵凝首先按捺不住,說道:「好吧,你就空手接招吧!我的劍上可沒長著眼睛,你小心了。」一招「玉女投梭」,平胸便刺過去。

    這一招看是平刺過去。中間卻藏著八個變化,劍勢極是奇怪。

    華宗岱笑道:「好,各家劍法之中,以你這家最為奇詭了!但劍上雖沒長著眼睛,卻也刺不著我!」說話之間,隨隨便便地走了幾步,鐵凝的一招三式,全都落空。展伯承劍中夾掌,趕忙搶鐵凝前面發招,防備他趁鐵凝招數使老之際反擊。

    華宗岱衣袖一揮,展伯承一掌擊去,如擊實物,竟然「砰」,的一聲響,震得他虎口穩隱作痛,展伯承立即一劍削下,這一回他的衣袖又似柔若無物,劍鋒一觸,便輕飄飄的蕩了開去。

    展伯承無從著力,對方的衣袖末損分毫。展伯承吃了一驚,想不到對方的內功如此深湛,居然在瞬息之間,便能剛柔互易,隨心所欲。他這劍中夾掌,本來還有後著的,一擊受挫,不敢踢出,連忙煞住腳步。

    華宗岱又笑道:「你這劍中夾掌,已是融會正邪武學之長,也算得是武林罕見的功夫了。可借劍勢過柔,而掌力則霸道有餘,王道不足。還應該更求精進。」

    原來展伯承的劍法是他母親所教,乃是妙慧神尼的內家劍法,屬於正派武功。但因妙慧神尼所創的這路劍法是適合於女子使用的,男子用它,就稍嫌柔弱了。但展伯承的掌法則恰恰相反,是他父親的家傳武學,十分霸道,屬於邪派中的上乘功夫。

    展伯承道:「多謝指教。」鐵錚接聲道:「我也請老前輩指點指點。」長劍掄圓,隱隱挾著風雷之聲,把長劍當作大刀來使,一劍劈下。華宗岱喝聲:「好!」驀地中指一彈,「叮」的聲,竟把鐵鉀那麼剛猛的一劍彈開了。可是鐵錚雖然後退三步,華宗岱也不由得晃了晃。

    華宗估道:「好!你的劍法已得了重、拙之長,所差的就只是幾分火候了。」

    這麼一來,倒像是華宗岱指點他們的武功,不似是強盜打劫了。鐵錚驚疑不定,按劍停招,正想再問他的用意。鐵凝已先說道:「喂,這一場咱們和他到底是真打還是假打?」

    要知他們三人雖然與華宗岱都交上了手,但卻是此去彼來,還不是真正的三人聯手。而華宗岱對每一個人都佔了上風,也沒有還擊。在鐵凝的想法,若是真打,就該合力攻他。以三人之力,也料想可以勝得了華宗岱,她這話是催促哥哥早點決斷。

    華宗岱哈哈一笑:說道:「我已讓了你們每人一招,現在可要還招了!」話猶末了,倏的就欺到鐵凝身前,雙指一件,竟然作勢挖她的眼睛!

    鐵錚大驚,連忙撲救,出劍刺他背脊的「大椎穴」。華宗岱背後如長眼睛,反手一掌,避招還招,掌如刀削。他比鐵鑄高半個頭,這一掌朝著鐵錚的頸項削下,又是一招致命的殺手!

    展伯承大叫道:「休得傷人!」劍中夾掌,飛快來援,華宗岱一個轉身,「啪啪」兩腿,連環飛腳踢展伯承的太陽穴,展伯承那一劍未必刺得著對方,但若給對方踢中太陽穴,可就要立即喪命。展伯承這一驚非同小可,幸在他家傳的五禽拿法乃是武林一絕,百忙中單掌一引,身形已是平地拔起,堪堪避開。鐵錚、鐵凝亦已雙劍齊到,助友攻敵。鐵錚大叫道:「老前輩手下留情!」

    華宗岱縱聲笑道:「我為什麼要手下留情?你以為我是和你們戲耍的麼?誰叫你們這三個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膽敢抗不遵命,和我動手?現在後悔亦已遲了!」說話之間,又已向每人攻出三招三三九招,每一招都是殺手!

    鐵凝生氣道:「哥哥,你怎可向強盜求情?」鐵錚迭遇險招,亦是心頭火起,說道:「好,咱們與他拼了!」只妹倆雙劍齊出,一柔一剛,一奇一正,配合得妙到毫巔,擋住了華宗岱的攻勢。展伯承也使出了平生所學,奮勇向前。

    華宗岱叫道:「好,這才打得痛快!」衣袖飄飄,在三柄寶劍團攻之下,掌劈、指戳、腳踢、袖拂,渾身上下,處處都見功夫,任憑三人合力攻他,他仍是攻多守少。

    原來華宗岱是故作心狠手辣的姿態,激起他們同仇敵情之心,否則怎能把他們三人的全副武功都引出來了。

    鐵錚三人哪知道華宗岱是這番用意,只恐遭了他的毒手,是盡展所學與他廝拼。三道劍光,交叉穿插,招招都是指向對方要害,華宗岱接連遇了幾次險招,心頭一凜,亦已不敢有絲毫大意。雙方越鬥越烈,只見劍光人影,混作一團,看得華劍虹目光神迷,幾乎喘不過氣來。

    鐵錚身形疾起,葛地凌空刺下,使出空空兒所傳的刺穴功夫,他年紀尚輕,未曾練到空空兒那般一劍刺九穴的境界,但亦己在以在一招之間,刺對方七道大穴。華宗笛讚道:「好劍法!」剛揮袖拂歪他的劍點,展伯承已施展「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打來,華宗岱用了個「卸」字訣,掌心一引一粘,剛化解了展伯承的掌力,鐵凝的一招「玉女投梭」,又已指到了他背心的「風府穴」。

    華宗岱初時只是「試招」,打到後來,興會淋漓,在三人圍攻之下,也不由得他不使出渾身本領。好在他的武功已練到收發隨心的境界,雖然是認真較量,不敢讓招,但卻能點到即止,不至於誤傷了對方。

    不知不覺已廝殺了一頓飯的光景,鐵錚等人的功夫差不多都己使了出來,華宗岱從化解他們的招數之中,不但對他們的劍法掌式瞭然於胸,連他們內功的門道,也大致摸了個「底」了。

    華劍虹心中明白她父親絕計不會傷害對方,但看他們打得如此激烈,也不禁心驚膽戰,忍不住叫道:「爹,爹,你——」

    華宗岱霍然一省,心裡想道:「這三個娃娃功夫確是不弱,倘若我真要打勝他們的話,只怕也得在千招之外。但他們的功夫我都已見到了,又何必挫折他們?」

    華宗岱默運玄功,使出了九分內力,雙袖一揮,將三口寶劍盪開,跳出***,哈哈笑道:「對,打了這麼多時候,咱們也可罷手啦!」

    鐵錚三人愕然止步,華宗岱笑道:「我勝不了你們,你們也勝不了我。這一場也算是平手吧。」

    鐵錚懷疑不定,道:「那麼我們這輛車子,你是讓不讓走?」

    華宗岱笑道:「既是打成平手,我還能與你們耍無賴、再糾纏嗎?你們放心走吧,經過今日一戰,黑道上的人物,大約也沒有誰再敢對你們攔途截劫了。」

    鐵錚三人這才知道華宗岱確是並無惡意,而且手下留情了。原來他們都已打得相當疲倦,心中都是明白,再戰下去,定然落敗。

    華宗岱說「打成平手」,那只是給他們面子的。

    這麼一來,連鐵凝對華宗岱也是大力感激。她稚氣未消,想到什麼,立即便說了出來:「華老前輩,我要多謝你,但我又要罵你!」

    華宗岱故意問道:「這卻為何?」

    鐵凝道:「我哥哥說得不錯,一山還有一山高。你武功確實比我們高明得多,我知道你是讓我們的。不但如此,你還替我趕跑了幾個魔頭。這不該多謝你嗎?可是你又將我們作弄,害我剛才心驚肉跳,生怕給你劫物傷人。這豈不是又應該罵你嗎?」

    華宗岱道:「多謝我不敢當,罵我也未免冤枉。我並非作弄們,是有心和你們切磋武功的。」

    鐵錚道:「華老前輩用到切磋二字,我們更不敢當了。請問老前輩府居何處?回山之後,我當稟明家父,答謝前輩。」

    華宗岱笑道:「我是閒雲野鶴之身,居無定所的。不敢勞煩令尊,日後若有機緣,我自當到貴寨拜訪。」

    鐵凝道:「華姐姐,你不是說願意和我做朋友的嗎?何必等他日,不如現在就和我們同走,到我們那兒玩個十天半月吧?你可以和我哥哥切磋武功,讓我也好學些本領。」

    華劍虹面上一紅,微笑說道:「多謝鐵姑娘盛情,但我爹爹有事。」

    鐵凝道:「你爹爹有事,你一個人去不行嗎?」

    華宗岱忽道:「不好!」

    鐵凝嗔道:「什麼不好?咱們既然化敵為友,難道你還不放你的女兒和我們一起?」

    華宗岱道:「不是的。有大隊人馬殺來了。」

    話猶未了,果然聽得人馬馳騁之聲,遠遠傳來。華劍虹道:「你們快逃吧!」

    鐵錚道:「這輛車子所載過重,跑也跑得不快,一定會給追上的。」

    華宗岱道:「也許未必就是來打你們主意的。且看看來的屆哪一路人馬?」心想若是來的綠林豪傑,有他出面打個招呼,並說明這是鐵摩勒的財物,料想對方總得有點顧忌,不敢輕易動手。

    議論未定,那隊人馬前鋒已到,打著一面大旗,上面繡的是:「魏博節度使田」幾個大字。

    來的原來是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的「牙兵」,他是當時最強大的一個藩鎮,手下有數千「牙兵」,是特別從軍中精選的勇士組成的,等於皇帝的「羽林軍」一般,而戰鬥力之強,甚至還勝過羽林軍。

    也不知風聲怎地洩露到他那兒,他也來參加「奪寶,」叫他的兒子田悅作為統帶,把大隊的牙兵開來。

    說時遲,那時快,牙兵的前鋒己到,數百鐵騎散開,把華宗岱等人團團圍住。一個軍官喝道:「大膽強人,膽敢白日青天,公然運贓物過境,目中還有王法麼?把這一眾強徒都給我拿下了」

    官兵們早已聽說這批「贓物」價值連城,若能截下,只要得到些許搞賞,也可以發筆橫財了。因此聽得長官一聲令下,登時歡聲雷動,爭先恐後的上來奪寶拿人。

    鐵錚大怒道:「什麼王法?分明是田承嗣這老混蛋,刮削民脂民膏,還嫌不夠,見錢眼開,指使你們給他搶劫!你們卻付苦為兒個錢給他賣命?」

    那軍官道:「胡說八道,先把這小賊拿下!」鐵錚大怒,拔劍祈翻了數人,但寡不敵眾,仍然是給官兵團住。

    混戰中一個軍官快馬馳來,看了一眼,說道:「怪不得這幾個小賊如此猖狂,原來是綠林盟主鐵摩勒的門人子女。好,且待我來會會鐵家劍法。」揮舞一條水磨鋼鞭,就在馬上,向鐵錚劈頭打下。

    鐵錚揮劍一迎,「錚」的一聲,鞭劍相交,火花四濺,鐵錚心道:「這人好大的力氣,想不到田承嗣手下也有如此武功高強之人」

    其實鐵錚的內力在這軍官之上,只因他先後與卜仇天及華宗岱惡鬥了兩場,氣力損耗不少,反而給那本領原是比不上他的軍字稍稍佔了上風。

    展伯承、鐵凝雙劍齊上,鐵凝最是刁鑽,唰唰兩劍,斬斷那軍官的馬足,那軍官也好生了得,就在馬背上一個「鷂子翻身」跳了下來,腳未著地,水磨鋼鞭已經打下,使的竟是「尉遲鞭」一招最精妙的招數,名為「八方風雨會中州」,鋼鞭打出,便似一圈圈波浪向前推開,居然把展、鐵二人的兩柄青鋼劍都盪開了。

    原來這個軍官名叫尉遲俊,乃是羽林軍副統領尉遲北的族人,此人功名利祿之心甚重,他見魏博節度使是第一強藩,炙手可得,權壓朝廷,因此,寧願依附田承嗣,而不願在朝為官。

    展伯承道:「凝妹,別慌,我給你開路。」搶在前頭,掩護鐵凝,一招「巧破連環」劍中夾掌,劍尖挑開了尉遲俊的鋼鞭,內力震翻了兩個從側翼襲來的武士。

    鐵凝道:「我才不慌呢。」使出迅捷無倫的劍法,刪刪兩劍,刺中了兩個武士的穴道。她畢竟是個還未成年的女孩子,又從沒有過對敵廝殺的經驗,如今初次出道,就遭受這許多如狼似虎的官兵圍攻,口中雖說不怕,其實卻是膽怯的。不過,她倒並非畏懼官兵,而是不敢殺人,甚至連見血也有點兒害怕。故此她只是以劍刺穴,不願過多殺傷。

    尉遲俊給他們聯劍殺退,可是他佔了兵器的便宜,他的水磨鋼鞭長一丈有多,展、鐵二人的青鋼劍不過三尺六寸,尉遲俊到了他們劍所不及的距離,長鞭揮舞,打得他們只有招架對付。

    眾武士紛紛擁上,終於把他們與鐵錚隔斷,三個人分開了一堆斯殺。尉遲俊看到合圍之後,又抽出身來,去對付鐵錚。

    鐵凝跟辛芷姑所學的本領,是以劍招奇詭和輕功超妙見長。但在重重圍攻之中,她的輕功無從施展,而敵人所用的兵器,多是長槍大我之類的重兵器,時間一長,女孩子氣力不庭的弱點,就露出來了。幸虧有展伯承在她旁邊,奮不顧身的掩護她,才讓她好幾次轉危為安。

    鐵凝心裡暗暗感激,想道:「怪不得爹爹常誇讚他,可惜褚葆齡卻是有眼無珠,把他拋棄。哼,要是我將來見著她,一定要罵她一頓,她怎可以這樣傷了展大哥的心?」由於受到展伯承的勇氣鼓舞,鐵凝也漸漸鎮定下來,雖然還是不敢殺人,見血已是不害怕了。

    鐵錚單獨對付許多武士,其中還有一個本領高強的尉遲俊作他勁敵,處境比展伯承這邊還見凶險。

    華宗岱拉著女兒遠遠地躲在——個土地後面,一直袖手旁觀,官兵忙於劫車、捕「盜」,也未曾注意到他們父女。

    華劍虹埋怨道:「爹爹,要不是你試他們的武功,他們早已走得遠了。這都是你連累他們的,你怎可置身事外?」

    華宗岱微笑道:「虹兒,你是為了道義二字,還是為了那鐵公子?」華劍虹填道:「爹爹,這個時候你還開玩笑?好,你不去我去!」

    華宗岱一把拉著她,笑道:「別忙,時機未到!」華劍虹道:「你要等什麼時機?」話猶末了,華宗岱忽地一躍而出,笑道:「虹兒跟我來,對機到了!」

    正是: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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