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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回 惆帳斷魂空出峽 只憐飛絮已無家 文 / 梁羽生

    筷子袖箭,同時墜地,顯然是功力悉敵,難分軒輕。那匹白馬早已逃入林中,看不見了。

    呼延龍臉上無光,悻悻說道:「好個大膽小子,居然還敢逞能!嘿嘿,雲家那野丫頭哪裡去了?你是給她拋棄了吧?哼哼,你和那野丫頭雙劍合壁,或許我們還有點兒顧忌,如今諒你也難逃出我們的掌心了!」四兄弟一齊下馬,排成一排,步入茶館。

    呼延龍的說話可並非虛聲恫嚇,陳石星曾經見識過他們劍陣的厲害,情知沒有雲瑚與自己雙劍合壁,那是決計難以抵敵的,但事已如斯,慌也沒用,「大不了拼掉這條性命,傷得一個就是一個。我倘若身亡,龍成斌這小子的身上最少也得給他開了一個窟窿。」如此一想,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倒是坦然無俱了。

    龍成斌最後一個踏入茶館,看著陳石星那副緊張戒備的模樣,心裡甚為得意。此時雖是初壽時分,天氣仍然相當寒冷。他好整以暇的輕搖折扇,打了一個哈哈,說道:「陳兄,你真是個多情種子,琴音寄意,還忘不了雲姑娘吧?但可惜是從今以後,你恐怕是再也見不著她了。」

    陳石星譏笑道:「我彈我的琴,關你什麼事」

    龍成斌縱聲大笑,呼延豹故意問道:「龍公子,你笑什麼?」

    龍成斌道:「天下最好笑的事情莫過於自作多情,哈哈,哈哈,哈一哈!哼,姓陳的小子!我笑我的,可也與你無關啊,你又何須如此著惱?」陳石星給他氣紅了眼睛,待要發作,驀地翟然一省:「我可不能中了他激將之計。」要知高手搏鬥,最忌心粗氣浮,害怕或者惱怒,都足以影響自身。陳石星冷靜下來,先把古琴收好,只待敵人一動,立的施展無名劍法,隨機應變,後發制人。

    茶館的老闆丘遲忽地挺身而出,笑道:「難得貴客光臨,請坐請坐,大家先喝幾杯。你們和這位客人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讓小老頭兒作個魯仲連好不好?」

    龍成斌斥道:「我們的事情不要你多管!」呼延龍卻笑道:「公子,這酒倒是好香,咱們也不妨先喝個痛快,再動手也不遲。」他們四兄弟都是嗜酒如命之人,料想陳石星已是決計難以逃出他們的掌心,樂得抱著貓兒戲鼠的心情,喝著美酒,看他在一徬惶急。

    龍成斌心想:「不錯,讓這小子臨死之前多受一點折磨,方能消我心頭之恨!」於是淡淡說道:「也好!」

    呼延龍把桌子移動位置,三張桌子品字形排在門邊,等於是堵住了陳石星的道路。兄弟四人分佔比較靠近陳石星的兩張桌子,龍成斌獨自坐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

    丘遲說道:「客官恐怕還要趕路吧,我給你們先來兩壺如何?」

    呼延龍看著陳石星桌上的那只酒罈,心裡想道:「這小子都能夠喝一罈酒,我可不能輸了給他。」說道:「用不著你替**心,給我們每個人拿一壇來!」龍成斌道:「我不喝,四壇夠了。」

    丘遲說道:「是。剛才我不知道你們幾位客官都是海量,請莫見怪。」進去片刻,捧出四罈酒來,一罈酒是十斤,連同酒罈的重量,四罈酒的重量總有六十多斤。丘遲一手托著兩壇,兩壇相疊,壇口窄,壇底寬,上面那只罈子不免有點搖搖晃晃。但丘遲步履沉穩,卻是舉重若輕。呼延龍心裡想道:「這老頭兒臂力倒是不小。」

    丘遲放下四隻酒罈,笑道:「幸好這位公子爺不要喝酒,小店剛好就只剩這四罈酒了。」

    呼延龍饞涎欲滴,趕忙拔開塞子,聞了一聞,說道:「這酒真是不錯,比陳年的汾酒還香,公子,你多少嘗一點吧?」

    龍成斌忽道:「且慢。」呼延龍正要喝酒,愕了一愕,說道:「公子有何吩咐?」

    龍成斌忽道:「叫他先喝,他喝過了的那一罈酒你們才可以喝。」

    呼延龍翟然一省,說道:「對,防人之心不可無。老頭兒,每罈酒你給我先喝一碗!」

    呼延虎笑道:「這糟老頭兒未必能有如此海量,大哥,你要他喝四大碗那是強人所難了,叫他換過小杯,喝四杯算了。」丘遲拂然不悅,冷冷說道:「你們怕這酒中下了毒藥不成?小店規模雖小,可是開了幾十年的老字號,不是謀財害命的黑店!」

    龍成斌喝道:「叫你喝你就喝,囉唆什麼!」原來當他進來的時候,看見丘遲坐在一旁陪陳石星喝酒,他是個疑心極重的人,自是不敢不防。

    丘遲一言不發,捧起一罈酒就「喝」,張開大嘴,仰起頭來,湊近壇口,那罈酒簡直是倒入他的口中的,當真似是鯨吞虹吸,片刻之間,把十斤裝的一罈酒喝得點滴不留,呼延龍等人幾曾見過如此喝法,看得呆了!

    丘遲接著捧起第二個酒罈,依樣畫葫蘆的鯨吞虹吸,不過片刻,又把這罈酒喝得點滴不留,拍了拍肚子,冷笑說道:「你們害怕是毒酒,就讓我都喝光了吧!」接著捧起第三罈酒,又往嘴巴裡倒。

    他起初陪陳石星喝酒,最少也喝了半壇,如今又喝了兩壇,即是少說也喝了二十五斤烈酒下肚了。陳石星不禁也是看得又喜又驚,「原來他不僅是個風雅的穩士,還是個身懷奇技,名副其實的高人!」

    呼延豹驀地想起他這店子只有最後這四罈美酒,連忙叫道:「別喝了,我不怕你毒死,倒是怕你醉死!」

    丘遲抹抹嘴角的酒涎,說道:「我還沒盡量呢,人總是難免一死的,與其病死,醉死又有可妨?」放下第三個空壇,又捧起第四罈酒。

    呼延龍好奇心起,說道:「別阻攔,看他能喝多少?」此時丘遲的肚皮已是漲鼓鼓的好像一個大酒罈。

    呼延豹是個酒鬼,急得頓足叫道:「他喝光了,咱們就沒得喝啦!」伸手搶那最後一罈美酒。

    陳石星趁他們看得目瞪口呆之際,突然一躍而起,捷如飛鳥的從品字形的前面兩張桌子飛過,撲向坐在靠近大門那張桌子的龍成斌,他人在半空,劍已出鞘,一招「鷹擊長空」,凌空刺下。

    只聽得「喀嚓」一聲,原來龍成斌己是鑽進桌底,掀起桌子,恰好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擋住了陳石星凌厲的一擊。他是一直保持著冷靜,提防陳石星的突襲的,不似呼延四兄弟那樣為了「奇事」分心。

    呼延龍叫道:「不好!」呼延虎呼喊著同時把桌子踢得飛了起來,撞向腳尖尚未沾地的陳石星。呼延龍立即拔劍出鞘,一招「盤斬」的劍法,算準了陳石星落腳的方位斬去。

    陳石星拔起寶劍,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雙足一分,「乓乓」兩聲,把兩張桌子踢得飛向門外,劍尖一挑,不差毫釐的恰好把呼延龍卷地撲來向他伏擊的長劍挑開。龍成斌頂著桌子,早已滾出門外。呼延兄弟立即布成劍陣,四面合圍。

    陳石星叫道:「這裡不是打架的地方,到外面打去!」

    呼延龍冷笑道:「你這小子想要逃跑,那是做夢!」冷笑聲中,四劍齊揮,劍陣發動,攻得更緊!

    陳石星怒道:「好,在這裡打就在這裡打,你當我怕你們不成,大不了拼掉這條命,我怕的是打壞人家的東西。」丘遲歎口氣道:「唉,我認命了。反正我這家當值不了幾文錢,你放膽打吧。我這個人最公道,他們四個人欺負你一人,這場架你是被逼不能不打的。打壞多少東西,我要賠償也只能叫他們賠償,不會要你來掏腰包。」

    呼延豹罵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和我們評理?待會兒我要你賠掉這條老命!」

    丘遲道:「唉,你這個人真是一條蠻牛,敢情你不是吃米長大的!」

    呼延豹怒道:「豈有此理,你罵我是畜牲!」

    丘遲說道:「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有這樣罵你。」

    呼延龍不禁又是眉頭一皺,連忙說道:「三弟,你這是怎麼啦,事情也不分個緩急輕重,和那老傢伙吵什麼呢?」

    劇鬥中呼延龍一劍刺空,劍底出拳,猛的搗去,陳石星已經幾乎貼著牆壁,在無可轉身之處滑開兩步,「轟隆」聲響,呼延龍這一拳竟把泥牆打穿了個窟窿。幸虧不是青磚牆壁,但他的拳頭也已碰得皮破血流了。

    呼延龍怒喝道:「看你這小子還能抵擋多久,抓住了你,把你剝皮拆骨!」

    本來躲在一角抖抖索索的丘遲忽然搖搖晃晃站了出來,活像一個腳步踉蹌的醉漢,叫道:「氣死我也,氣死我也,這位客官的骨沒有給你們拆掉,我的屋子先要給你們拆掉了!」

    陳石星連忙叫道:「老伯你快躲開!」雖然他已知道丘遲大概身有武功,但敵方的劍陣實在太過厲害,他可不敢讓丘遲闖進這劍陣之中。

    丘遲忽地拍拍自己漲鼓鼓的肚皮,叫道:「哎呀,不好!美酒啊美酒,三大壇的美酒啊,你在我的肚子裡,我可沒有對不起你啊,為什麼要造反了?」

    呼延龍喝道:「醉鬼,發酒瘋走遠一些!」

    丘遲叫道:「哎呀,你真是迫不及待就出來吧!」突然把口一張,一股「酒浪」噴了出來。呼延龍首當其衝,給噴得滿頭滿面,連忙閉了眼睛。

    他喝了三十多斤酒,這一噴當真有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白練也似的酒浪,滔滔不絕。呼延四兄弟運掌成風,東挪西閃,酒花仍是兩點般的落在他們身上。說也奇怪,他們都有一身橫練的功夫,但被雨點股的酒珠灑在身上,竟然火辣辣的作痛。這還不算,他們身上的衣裳,酒珠灑落之處,竟然穿了一個個小孔,有如蜂巢,倘若功力稍差一些,只怕皮肉也要受傷。在這片刻間,呼延四兄弟都怕傷了眼睛,不由得都是閉了雙目。陳石星是被他們圍在當中的,有他們作為「屏障」,而丘遲所噴的酒浪又似受他的意念指揮似的,到了最內一圈,勢道便即減弱,陳石星的劍法使得潑水不進,倒是沒有受到多大影響。

    呼延四兄弟閉了眼睛,只能憑著聽風辨器之術,一面躲避酒浪,一面抵擋他的劍招,到了這個時候,再糊塗的人也知道這個茶館老闆是身懷絕技的了,何況呼延龍這樣的江湖上的大行家?呼延龍連忙叫道:「風緊,扯呼!」

    丘遲叫道:「唉,糟蹋了滿肚皮美酒,真是可惜!不過可也舒服多了。」突然一抓抓住正在奪門而出的呼延豹,喝道:「你們打壞我的東西還沒賠呢,就想跑嗎?我說過的,非要你們賠償不可!」呼延豹給他一把抓住,竟然脫不了身,呼延龍已經跨出門檻,連忙回過身來,反手一劍,喝道:「放開我的三弟!」四兄弟中他的本領最強,丘遲倒也不敢太過輕視,掌上略一運勁,把呼延豹推得轉了一個方向,向著呼延龍的劍尖撞去,喝道:「你不賠,我就不放!」只聽得聲如裂帛,呼延豹的上衣給撕了下來,嘩啦啦東西落了滿地。呼延龍連忙收劍,把兄弟扯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陳石星已是一劍刺來,仍然是那招「三轉法輪」,呼延龍只一個人如何抵擋得了,雙劍相交,給陳石星一翻一絞,長劍登時脫手,噹的一聲,插入木柱。不過呼延龍卻也拉著他的兄弟跑出門外了。

    丘遲叫道:「待我看看,收下的錢夠不夠賠,唔,似乎還差一點。」

    呼延龍也不知是害怕丘遲真的追,還是身上沒帶暗器,把手一揚,一錠十兩重的元寶挾著勁風,向站在門邊的丘遲飛去。

    丘遲把手一招,那錠元寶四平八穩的落在他的掌心,笑道:「有了這錠元寶,大概是差不多了,讓你去吧!」呼延四兄弟唯恐他們追來,連忙跨上坐騎逃走。至於龍成斌則跑得更早,此時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丘遲拾起地上的碎銀,哈哈笑道:「想不到我還發了一點小財。這些破破爛爛的傢俱換了二十兩銀子有多,這個生意倒是划算。」

    陳石星又驚又喜,當下向丘遲重新行過了禮,說道:「請恕晚輩有眼不識高人,多謝老伯相助之恩。」

    丘遲笑道:「你是我的客人,客人有了麻煩,做主人的哪有不出頭之理,謝什麼呢?哈哈,現在好了,剛才我和你說誰請客都無所謂,現在是大家都不用爭啦,有人大破慳囊替我請客了,咱們再來喝個盡興。」

    陳石星道:「他們卻是又怕還會再來。老伯,您這店子恐怕要受我的連累,保不住了。」

    丘遲說道:「我早已不想開這茶館了,如今我的搬家費也有了著落,還怕什麼?樂得找個地方歸隱。我也不用急於搬家,你留意沒有,他們是向回頭路跑的?」

    陳石星道:「那個『公子爺』是九門提督的侄兒,從大同出來追蹤我的。他們給老伯的絕技嚇破了膽,想必是要回去搬兵才敢再來。」

    丘遲說道:「那就最少還要兩天他們才能再來,你大可以放心多留一會,陪我喝酒。」陳石星應道:心裡也正是有著一些疑問,想向丘遲問個明白。

    丘遲接著笑道:「要不是你的劍法那麼精妙,我肚子裡的這幾罈酒只怕也對付不了他們的劍陣呢。對啦,我還沒有問你,你這張古琴——」

    陳石星道:「還好,沒有受到損壞。」

    丘遲說道:「那我就安心了。傢俱損壞,算不了什麼,你這張古琴可是稀世之寶。說老實話,剛才我之所以非出頭不可,固然因為你是我的客人,但也是因為你這張古琴的緣故。」

    陳石星道:「老伯請恕晚輩尚未稟明,老伯說的那位老琴師正是我的爺爺。」

    丘遲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陳琴翁的孫兒了,除了陳琴翁的後人,誰還能彈得這樣好的琴?來、來、來,快來幫我收拾屋子,咱們再喝。」

    陳石星把破破爛爛的桌椅搬過一旁,打掃乾淨,丘遲捧出了一罈酒,笑道:「這是我珍藏的三十年以上的老酒,幸虧沒有給他們糟蹋掉。剛才我說只有最後四壇,乃是騙他們的。」當下重整杯盤,與陳石星喝酒。

    丘遲喝了兩杯,說道:「我和你的爺爺一別二十年,從沒得過他的消息,這些年來,他……」

    陳石星道:「自從我出生那天起,我就是和爺爺相依為命,隱居在桂林七星巖下。我的爺爺四年前已經死了。」

    丘遲道:「你的父母呢?」

    陳石星黯然說道:「我是遺腹子,爹爹在我出世之前,早已身故。媽媽也因難產之故,在我嚶嚶墜地之時,就斷了氣。我真罪孽深重,禍延父母……」

    丘遲忽地一拍桌子,大聲歎了口氣,說道:「可惜,可惜!可恨,可恨!」

    陳石星吃了一驚,惶然問道:「丘老先生,你的意思是?」要知丘遲為他父母之死而感「可惜」,他是容易明白的,但何以又是「可恨」呢?他卻是不懂了。

    丘遲怔了一怔,說道:「你爺爺從來沒有和你說過麼?」

    陳石星更惶惑了,連忙問道:「說什麼呀?」心中不由得驀地起了疑團:「難道我的爹娘也是給人害死的?」他自小與爺爺相依為命,爺爺很少談及他的父母事情。他只道是因為自己從沒見過父母之面,爺爺不想惹他傷心之故。如今聽了丘遲的說話,方始起了思疑。

    丘遲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的父母也許並非直接給人害死,但倘若不是當年他們有了那一段不幸的遭遇,我想他們是不應該這麼早死的。」

    陳石星道:「不知我的爹娘曾有什麼不幸遭遇,爺爺從沒和我說過,老伯可以告訴我麼?」

    丘遲說道:「事情已經過了二十年,令祖不肯告訴你,自有他的緣故。令你們一家遭受不幸的那個人亦早已死掉,我想你也元須追究了。」

    陳石星離座而起,跪在丘遲面前,說道:「縱然事過境遷,為人子者對生身父母之事倘若知而不詳,心中總是難安……」

    丘遲將他扶起,歎口氣道:「我既然說了出來,讓你知道一點,那也難怪你要求知道全部真相的。我就告訴你吧。」說至此處,喝了滿滿一杯,繼續說道:「我和你的爺爺雖然只是見過一面,交情卻是非同泛泛,剛才你曾問我,為何隱於荒村酒肆,說起來和你爺爺父母的遭遇正是大有關係…』

    丘遲所說的事情,一半是在陳石星意料之中,但另一半卻仍是在陳石星意料之外。他早已料到丘遲和他爺爺決非泛泛之交,竟然是和他的一家有莫大的關係。聽了此言,不覺大為吃驚,忙問其中緣故。

    丘遲回憶往事,亦似甚為感慨,喝了滿滿一杯,緩緩說道:「二十多年之前,我是御林軍的一個軍官。人家說官場是個大染缸,軍中任職雖然比較好些,也是不能例外,像我這樣孤僻的人,居然在那個大染缸混了許多年,老弟,你大概意想不到吧?」

    陳石星陪他喝了一杯,說道:「確是想不到。」

    丘遲繼續說道:「那時你的爺爺早已是天下知名的第一琴師,那一年他也正在京師,不過起初我卻並不知道:「

    「我有一位朋友,官職武功都是遠遠在我之上,更難得的是他的志趣也是與我相同,在官場中我就只有他這麼一個好朋友。說起來或許你也會知道這個人的。」

    陳石星道:「餘生慚愧,上一輩的英雄人物,所知甚少。不知老伯說的乃是何人?」

    丘遲說道:「他是正統年間最享盛名的武狀元,姓雲名重。武狀元三年一個,並不稀奇,但他這個武狀元卻是例外,他曾在瓦刺堡之役皇上蒙塵之後,助兵部尚書于謙力抗瓦刺,挽回危局,終於逼瓦刺釋放皇上回京,為朝廷立下大功,其後卻又棄尊榮如敝履,辭官歸里,終老田園。特立獨行,天下共仰。」(雲重故事,詳見拙著《萍蹤俠影錄》。)

    陳石星又喜又驚,「老伯說的這位雲狀元可是大同雲大俠雲浩的尊人麼?」

    丘遲說道:「正是。我料你必然知道雲家,果然沒有料錯。」陳石星心中苦笑,「豈止知道,我和雲家的關係,恐怕比你還更深呢。」

    丘遲繼續說道:「有一天晚上,雲重忽然跑來我家,和我說道,你願意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做一件事情嗎?這件事情,可能令你失掉官職的。

    「我說你要我做的事情,一定是義所應為的事情,莫說失掉官職,就是掉了腦袋,我也會去做的。但不知你可以告訴我這個人是誰嗎?」

    陳石星聽到這裡,恍然大悟,說道:「雲狀元說的想必就是我的爺爺了?」

    「不錯,就是你的爺爺。」

    「我爺爺不過是個琴師,他在京城碰到什麼危難之事,要驚動武狀元雲重出頭托人救他?」

    「這件事情,倘若發生在別人身上,那是求也求不到的『好事』,但對你的爺爺來說,卻是個天大的麻煩,當時有個太監名叫王振,想必你也曾經聽過父老說過這個奸宦吧?」

    「聽說他是弄成土木堡之役慘敗的罪魁,正統皇帝就是因為寵信他的關係,以致幾乎亡國。」

    「不錯,你的爺爺就正是因為得罪了這個權勢滔天的奸宦,以致惹下了天大的麻煩。」

    「我爺爺是個流浪江湖的琴師,和這奸宦風馬牛不相及,何以會招惹上他?」

    「你爺爺到了京師,不知怎的,給王振知道。王振慕他天下第一琴師之名,召他到私邸演奏。」

    「我爺爺素來討厭權貴,他是一定不肯為這奸宦彈琴的了。」

    「你料得一點不錯,令祖匿藏在一個小客棧裡,王振請他不動,就要派錦衣衛去把他抓去。連同你的父母也要一起捉去。他發出命令,令錦衣衛在那天晚上執行。這個消息給雲重知道,雲重身居高位,一舉一動,都有人注目,不便親自去給令祖通風報訊。」

    陳石星聽至此處,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所以雲狀元要托老伯幫忙。」

    丘遲說道:「不錯,雲重和令祖本來也是並不相識的。他是」佩你爺爺的氣節,是以不願令祖受王振之辱。」

    陳石星大為感動,說道:「雲狀元和丘老伯的高義古風,真是足為後輩楷模,令人欽仰。」

    丘遲喝過了酒,繼續說道:「當時已是將近三更時分,事不宜遲,我就和雲重說道,好,這事你交給我辦好了,你趕快回去吧,免得給王振的爪牙發覺你的行蹤。

    「雲重一走,我匆匆忙忙的寫了一封信,告訴令祖,王振要抓他,叫他趕快逃走。

    「我到了那間小客店,令祖正自獨對青燈,還未睡覺。我用江湖人物慣用的留刀寄柬之法,飛刃入室,把書信穿在刀尖之上插在他的床頭。

    「令祖看了我寫的信,驚疑不定,連忙叫醒你的爹娘,大家商議。他們是住在相連的兩間房間,裡面有門相通的。

    「你爹爹說,王振手段毒辣,盡人皆知。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難得有這位義士通風報訊,咱當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今祖說媳掃的身體不大好,我只盼能夠在此休養些時,如今倉惶出走,只怕會累病了她。

    「你爹娘都說事有緩急輕重,要是猶疑不決,王振當真派人來抓,那時咱們三人義不受辱,那只怕連性命都要賠在裡頭,還能保得什麼身體平安。

    「令祖歎了口氣,說道:沒有辦法,那咱們只好馬上走了。

    「我看他們肯走,這才鬆了口氣。不料他們剛剛溜出後門,王振派來的爪牙也踏進前門來了。

    「為首的這個鷹爪來頭可是不小,他是錦衣衛都指揮章鐵夫,練有鐵砂掌的功夫,在王振手下,武功可算得是數一數二的。他帶來的兩個錦衣衛士,則是擅長於用暗器的人。

    「我一想要是給他們發覺令祖逃走,令祖跑得未遠,一定會給他們追上,救人需求徹,要讓令祖能夠平安脫險,就非得拖延他們一些時候不可。

    「於是我偷偷進入令祖那間房間,穿上令祖由於匆匆出走未及帶走的一件衣裳,躺在床上,蒙頭大睡,故意發出鼾聲。

    「章鐵夫果然中計,推開房門,喝道:「陳琴翁,你敬酒不吃那就只能請你吃罰酒啦,起來吧,乖乖的跟我走!他一揭開被窩,我就給他一掌。

    「他的鐵砂掌果然厲害,但還是給我的掌力拋出房門,摔了個頭破血流。」

    陳石星聽得眉飛色舞,斟滿了酒,與丘遲乾了一碗,叫道:「痛快,痛快!」

    丘遲繼續說道:「可笑章鐵夫那兩個手下,還不知死活,同時出手,居然敢用喂毒的暗器打我,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他們的暗器反震回去,結果受了暗器所傷的不是我而是他們。我也不管他們死活,立即離開那間客店。那時已經找不著你的爺爺了。」

    陳石星道:「他們知道是你幹的麼?」

    丘遲說道:「黑暗中他們根本就沒見著我,不過我知道章鐵夫是個大行家,他的鐵砂掌被我所破,遲早會猜得著是我幹的。」說至此處,哈哈一笑,跟著說道:「就這樣,我從一個御林軍的軍官變成了這間茶館的老闆,每天喝喝自己釀的酒,倒也樂得逍遙。」

    陳石星道:「丘老伯,你為晚輩一家斷送了前程,你雖然是施恩不望報,晚輩可是過意不去。」

    丘遲一皺眉頭,說道:「你怎麼也說這樣的俗話,什麼前程,在那樣混濁的官場中,豈能容我施展抱負?想要『前程』只有昧著良心干傷天害理的事而已。我早就想離開的了。現在過的這種日子,可要比做什麼御林軍的軍官愜意得多。唯一感到遺憾的只是我沒能向雲重辭行。我也是當天晚上溜出京城的。」

    陳石星道:「可惜你現在過的這種日子也給我累得不能過了。」

    丘遲笑道:「這你不必為我擔心,我雖然不做茶館老闆,自己釀的酒還是每天都能喝的。」

    「從此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雲重。不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未到半年,我倒是見著了你的爺爺。」

    他似乎是在回憶當時見面的情形,又再喝了三碗酒後,方始說道:「我這間茶館開張未久,那天有三個外地口音的異鄉人進來喝酒。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爺爺。上次在客店裡我雖然沒見著他的臉,但他是背著這張古琴的。跟著他的一對中年夫婦也都帶著樂器。小兄弟,不知你是否知道,你的娘親也是一位擅於彈奏琵琶的女樂師。」

    丘遲接著說道:「小兄弟,其實你曾經到過這裡的,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陳石星怔了一怔,說道:「二十年前,我還沒有出生。」

    丘遲笑道:「不錯,你是還沒有出生,不過你已經在媽媽肚子裡了。」陳石星一想,笑道:「不錯,我今年虛齡正是十九歲。」

    丘遲繼續說道:「那天他們進來喝酒,可把我嚇了一跳。」

    陳石星道:「為什麼?」

    丘遲說道:「你爺爺和爹爹都是形容憔悴,我看得出來,你爹爹似乎身上還有內傷,令堂大概是有三個月身孕的樣子,臉上也是帶著病容。」

    陳石星好生難過,想道,「他們被奸宦逼害,天地雖大,卻不如何處可以容身,怎能不精神頹喪,只怕沒有病也要氣出病來。唉,想不到我還未出生,就連累爹娘如此受苦。」

    丘遲說道:「小兄弟,當時普天下的百姓,誰不受那奸宦的逼害,事情已經過了二十年,你也不必如此難過了。」一聲長歎過後,喝了滿滿的一大碗酒,繼續說道:「我招呼他們坐下,心裡可在躊躇,要不要和他們說明真相?誰知我還沒有說話;你的爺爺卻也知道我是誰了。」

    陳石星詫道:「爺爺那天晚上並沒有見著你,他又怎麼知道?」

    丘遲說道:「我剛剛從御林軍軍官變成茶館老闆,自是難免有點牢騷。茶館開張之時,我寫了一首陸游的詞作為補壁。」

    說至此處,他把掛在牆上的一張熏黃的殘舊布幔揭趙,只見裡面罩住的是一副條幅,寫著南宋詞人陸游作的「訴衷情」詞。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做何處?塵睹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陳石星恍然大悟,說道,「爺爺認出了你的筆跡?」

    丘遲說道:「不錯,令祖眼力端的厲害,我給他通風報訊那封短柬他一直留著,只憑這封短柬,就熟悉了我的書法。給他看破,我也只好承認了。

    「在京師那晚,我們其實並未會面,這次方是正式相識。一相識大家就像老朋友一樣談起來了。

    「談起來我才知道,原來你爺爺一家三口,非但給王振逼害得不能在京師立足,要想流浪江湖,也是難以容身,就在兩天之前,他們還碰上王振的爪牙。」

    陳石星道:「我爹敢情就是給王振的爪牙打傷的。」

    丘遲說道:「幸虧他們碰上的那個爪牙不是錦衣衛的高手,他要捉你爺爺,你爹和他拚鬥,受了一點內傷,終於將他趕跑。但令堂受了這場驚嚇,卻得了病。我本來要留他們多住幾天,把身子調好了才好走的,他們害怕還有王振的爪牙追來,怎樣說也不願意再連累我,那天我們只得暢飲一場,聽你爺爺彈了一曲,就分手了。」

    陳石星心裡想道:「怪不得爹娘早死,原來都是給王振這廝害的。」

    丘遲說道:「王振在土木堡事變之後,不久也就死了。你爺爺想必是因事過情遷,不願與你再提。」

    陳石星道:「可恨這奸宦早死,我不能親手替爹娘報仇。那個章鐵夫呢?」

    丘遲說道:「章鐵夫倒還活著。不過聽說他已換了一個主兒。他的新主人是九門提督龍文光。」

    陳石星恨恨說道:「剛才來的那個『龍公子』,就正是龍文光的寶貝侄兒。可惜這次他只是帶了呼延四虎出來,章鐵夫沒有給他『保駕』。」

    丘遲歎了口氣道:「天下的好人是殺不盡的,壞人也是殺不盡的。今後你行俠仗義是應當的,卻也不必老是記掛著報仇了。唉。朝廷的亂七八糟,何嘗不也是像二十年前的樣子!」

    歎息過後,丘遲繼續說道:「那天你爺爺臨走的時候,也曾給我留下一幅字跡,你要看麼?」

    陳石星連忙問道:「在哪裡?」

    丘遲揭起另外一張殘舊的布幔,現出和右面這張一般大小的條幅,書法蒼勁,正是他爺爺的筆跡。寫的也是陸游的一首詞,詞牌名「鷓鶘天」,詞道:

    「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斟殘玉瀣行穿竹,卷罷黃庭臥看山。

    貪嘯仗,任衰殘,不妨隨處一開顏。原知道物心腸別,老卻英雄似等閒少!」

    這是陸游晚年之作,雖然息影田園,仍有不甘老驥伏櫪之志。「玉溪」是美酒的別名;「黃庭」本是道家的經典,《唐書·藝文志》,據雲老子著有《黃庭經》一卷。在這首詞中則是指晉代書法大家王羲之手書的《黃庭外景經》,即世傳王羲之書此以換鵝者。

    丘遲以軍官身份埋名匿跡,做了荒村的茶館的老闆,天天喝自釀的美酒,等於是另一種方式的隱士;而他又是文武全材,喜歡字畫。所以琴翁寫陸游這首詞送給他,對他的身份也是頗為合道的。

    丘遲說道:「令祖那天在微醉之後,頗有幾分感慨,他說他也很想找個風景好的地方過這下半生。看來這一首詞,他固然是寫來送給我的,但他的心境卻也正是和這首詞的作者陸游相同,這些年來,他在桂林七星巖下隱盾,也可說是得償所願了。」

    陳石星歎道:「人間哪得有桃源,我的爺爺雖然是想過與世無爭、與人無件的隱士生涯,卻又何嘗得如所願!」

    丘遲心裡想道:「陳琴翁遭受喪子之痛,撫養孫兒**,晚年的生活,相必過得不甚如意。」

    他只道陳石星是因此興嗟,不想令陳石星難過,於是轉移話題,說道:「陳世兄,我有一事未明,想要請教。」

    陳石星道:「老伯請莫客氣,不知要問何事?」

    丘遲說道:「你的劍法,精妙絕倫。似乎不是出於家傳?」

    陳石星道:「小侄的確是另得名師傳授,不過老伯的贊語,小侄可是不敢當了。」

    他正在思量,要不要把前輩大俠張丹楓為師之事告訴丘遲,丘遲已先自說道:「雲重後來棄官歸隱,不知他有沒有和你的爺爺見過面?」

    陳石星道:「據我所知,他們似乎從未見過。」

    丘遲若有所思,半晌說道:「這倒奇了。」陳石星道:「老怕什麼事情覺得奇怪?」丘遲說道:「不知我猜得對不對,你的劍法是張大俠張丹楓傳給你的吧?張大俠是雲狀元的妹夫,我曾經見過他的劍法的。」

    陳石星本來不想瞞他,給他說破,便道:「老伯法眼無訛,小侄的確是得自張大俠的傳授。」

    丘遲又驚又喜,問道:「張大俠還活在人間?」

    陳石星道:「家師不幸,正是在收我為徒那天仙去?」他這才有機會說出前事,包括雲浩與張丹楓先後去世的消息。

    丘遲歎口氣道:「因果報應之說,本屬無稽,但冥冥之中,卻又似乎頗有天意。」

    丘遲又再喝了一大碗酒,說道:「當年雲重與令祖素不相識,不借為了令祖與權勢滔天的奸宦作對;令祖與他的兒子雲浩也是素不相識,同樣的不惜為了一個陌生人累得家破人亡。雖然救人沒有成功,可也都是同樣的高義可風!」

    陳石星道:「丘老伯,你也是以一個不相干的人捲入漩渦,俠義的行為,更是值得晚輩佩服。」

    丘遲笑道:「你也何嘗不是如此?你幫雲家的大忙,事先你也並不知道雲重曾於你家有恩的。嘿嘿,再說下去就變成互相標榜了。喝酒,喝酒!」

    陳石星道:「小侄量淺,委實是不能再喝了,老伯自便。」

    丘遲把酒罈子翻轉過來,喝盡餘瀝,哈哈笑道:「不知不覺喝了最後一壇,再喝可沒有了。」

    陳石星道:「時候不早,小侄也該告辭了。」

    丘遲道:「再待一會。我向你打聽一個人。」陳石星道:「是誰?」丘遲說道:「一柱擎天雷霞岳是桂林人氏,你想必知道?」

    陳石星道:「知道。我的爺爺和他也是曾有交遊的。丘老伯可是與他相識的嗎?」

    丘遲說道:「聞名已久,沒見過面。但我知道他是個慷慨好義的豪傑,所以覺得有點奇怪。」

    陳石星道,「什麼奇怪?」

    丘遲說道,「剛才你說令祖與他頗有交情,我想了起來,令祖當年不願托庇大理段家,寧可相信江湖上的朋友,他說的這位江湖朋友,想來就是指一柱擎天雷大俠了。你們碰上雲浩那樁事情,為何不向他求助?」

    陳石星由於曾先後聽得「雲夫人」與丘遲對一柱擎天推崇備至,是以雖然心中藏有疑團,卻也不願在丘遲面前再提起了。於是淡淡說道:「或許爺爺不想連累他吧。」

    丘遲說道:「說起這位雷大俠,我倒是有件心事末了,覺得有點愧對於他呢?」

    陳石星詫道:「丘老伯不是與他素不相識的嗎?」

    丘遲說道:「不錯,我是和他沒見過面,但我也曾許下一個諾言,要幫忙他一件事情,這件事情並沒有做到。」

    陳石星好奇心起,說道:「請恕小侄冒昧,敢問是什麼事情?」

    丘遲說道:「二十五年前,那時雷震岳出道未久,在江湖上是個後輩,當然,也還未有一柱擎天的外號。

    「他的成名是有一次幫忙老金刀寨主周健抗擊瓦刺的入侵,把守一個要隘,和他並肩作戰的一隊義軍傷亡殆盡,他獨個以一柄金刀,劈殺瓦刺十八名武士,終於等到援軍來到,趕跑敵人,因而成名的一柱擎天的外號,也是在那次戰役後得到的。」

    陳石星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頌揚他的人拿桂林的獨秀峰來比喻他的呢。」

    丘遲說道:「這個說法也沒有錯,他後來在桂林定居之後,由於慷慨好客,庇護了不少在中原站不住腳逃亡到桂林的人,是以也就有許多人用你剛才的那個解釋,稱他為一柱擎天了。不過最初的得名由來,卻是由於那次戰役而起。嗯,話題拉得遠了,唯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在那次戰役過去之後大約三個月,我壽命到大同公幹,由於我一向仰慕金刀寨主的為人,公事勿完之後,我偷偷到雁門關外與他相會,雲重和金刀寨主的交情很好,金刀寨主早已從雲重口中知道有我這個人的。是以雖然初次相會,卻是一見如故。無話不談。

    「那時雷震岳早已不在金刀寨主那兒了,不過我們當然還是不免談起了他。

    「金刀寨主說起雷震岳有個心願,希望能夠得見當時的天下第一劍客張丹楓,他不敢奢望張丹楓收他為徒,但求得張丹楓指點他幾招劍法於願已足。

    「聽了這番言語,我就和金刀寨主說道,他有這個願望,或許我可以幫他完成。當時我是這樣想的,張丹楓是雲重的妹夫,以我和雲重的交情,轉請雲重幫他的忙,說不定還可以求得張丹楓收他為徒呢。

    「哪知回到京城,見到雲重,才知道張丹楓已經在江湖銷聲匿跡,連他也不知道張丹楓的下落了。

    「雖然我沒有直接答應雷震岳,但這個願卻是我親口向老金刀寨主許下的,直至如今,都還沒有做到,我總是覺得欠下一柱擎天的一份人情的。」

    說至此處,丘遲把最後的一碗酒喝完,說道:「老弟,我要你幫個忙了。」

    陳石星已是料到幾分,但仍然說道:「老伯是我家的大恩人,有甚要小侄效勞之處,儘管吩咐就是。如此客氣,倒是教小侄擔當不起了?」

    丘遲說道:「要是你見到一柱擎天,請你把張大俠所傳的劍法演給他看,讓他得償所願。」」

    陳石星的祖父雖然是「一柱擎天」的朋友,但陳石星對「一柱擎天」的生平卻是並無所知,此際聽罷丘遲講的這段有關「一柱擎天」的往事之後,不由得心亂如麻,「原來他是曾經和老金刀寨主並肩抗敵的英雄,我的懷疑恐怕是冤枉好人了,不過人心難測,一個英雄,有時只怕也會幹出壞事的,據丘老前輩所說,雷震岳嗜武如命,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得到我師父的劍法,那一次的事情,會不會是因為他知道雲大俠藏有我師父的劍譜,而雲大俠在我家裡養傷出想謀奪劍譜,利令智昏,以致連累我爺爺也受他的謀害呢?待我回去先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倘若他真是我的仇人,我和他比武,把師門劍法全部抖露之後便即殺他,也算得是答應了丘老前輩的要求了。」

    丘遲把兩張條幅取下,交給陳石星,微喟說道:「最後一罈酒都喝完了,這店子裡已經沒有什麼東西是我捨不得丟下的了,除了你爺爺的這幅書法如今交給了你,我也可以放心離開了。」話雖如此,對這間與他相伴二十年的茶館,一旦分手,仍是不禁有點黯然。

    兩人走出茶館,陳石星一聲長嘯,不過片刻,那匹白馬聞聲覓主,已是來到他的跟前。丘遲讚道,「你這匹坐騎倒是很有靈性。」

    陳石星道:「老伯打算歸隱何處,但願小侄還有機會可以再聆教益!

    丘遲說道:「我在後山有間茅屋,但願能在白雲深處,度過餘年。」

    陳石星一揖到地,拜別丘遲之後,便即跨上白馬,繼續他的行程。

    一路無事,七天之後,他已是到了貴州省內,這天來到了一個小鎮,景物十分熟悉。原來正是龍成斌的家鄉,他來的時候,曾經在這裡遇盜,幾乎落難他鄉,後來碰上龍成斌,都是在這個地方。

    此時天色已晚,陳石星本來不想在這小鎮歇腳的,也只好進去投宿了。

    他到原來的那家客店投宿,店主人居然還認識他。

    那店主人一看見他,呆了一呆之後,便即滿面堆歡的說道:「你不是那年在小店住過一晚的陳相公嗎?什麼風把你吹來的,真是稀客啊!請,請!」就像天上掉下一個活寶貝似的,招待得甚為慇勤。

    此時的陳石星和四年前當然已是大不相同,騎的駿馬,穿的雖然不是華眼,也很光鮮,不過這店主人的態度改變得比他的衣著還更厲害、卻仍是出他意料之外。笑道:「多謝你還記得我,你不怕我沒錢付帳?」

    店主人有點尷尬,連忙說道:「難得陳相公再次光臨,這是小店求也求不到的。請陳相公允許我做個小小的東道,隨便相公喜歡住多久就多久,別提付帳二字。」

    陳石星笑道:「那我不是變成了白食白住的霸王了嗎?這可不行!」

    店主人道:「就只怕小店招待不周,惹相公生氣。要是相公住得還舒服的話,隨你高興打賞一點便成。要是說付房飯錢的話,小的可不敢受了。」

    陳石星心想這不是換個名目而已嗎?但也不願和這些俗人一般見識,便道:「好,你給我一間乾淨點的房間。」

    店主人諾諾連聲,帶引他進入一間上房,說道:「這是小店最好的上房,不知陳相公合意麼?」

    陳石星道:「很好。沒什麼事了,你出去吧。」

    店主人卻沒出去,訕訕的說道:「陳相公請恕小人多嘴,請問相公是一個人回來的嗎?」

    陳石星怔了一怔,說道:「你以為我會和什麼人一起回來?」

    店主人道:「那年相公在小店投宿,請恕小人有眼無珠,不知你老是龍公子的朋友。龍公子那天和你一起離開家鄉之後,至今還未回來,我們都在猜想,這兩天他應該回來的。」

    陳石星方始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想巴結豪門公子的朋友!怪不得對我這樣好。哼,要是他知道我不但不是龍成斌的朋友,還是他的仇人,不知他又是如何一副嘴臉?」笑道:「原來你以為我是和龍公子一起回來,但為什麼你會猜他在這兩天『應該』回來呢?」

    店主人似乎有點詫異,「陳相公不知龍提督龍老大人已經衣錦還鄉麼?」

    陳石星經過幾年來的磨練,已經世故得多,暗自思量:「常言道得好,逢人但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何況是對這等趨炎附勢的小人!」淡淡說道:「富貴不回故鄉,有如衣錦夜行。龍大人做到九門提督,當然免不了要回來榮宗耀祖一番羅。不過我最近這次見到龍公子,還未知道他的叔父離京的消息。」

    這話倒並非說謊,但聽在那店主的耳中,卻以為陳石星果然是和「龍公子」時常見面的老朋友,也知道他的叔父要回家,不過沒料到這樣快就回來而已。

    店主人想了一想,說道:「聽說龍老大人是因為大同的敵寇已退,這才能夠抽空回來掃墓的。陳相公,你是龍老大人的侄公子的好朋友,要不要小人前往龍府——」

    陳石星連忙截斷他的話,說道:「我要找龍大人,自會去找他,下必你費神了。」說至此處,頓了一頓,拿出兩顆金豆,繼續說道:「今晚我想舒舒服服的睡一個覺,不希望有人打擾。要是有人來打聽我的話,你可別說我在這裡。」

    店主人本來想給他通報與龍府的人,希望得一點賞賜的。但一想自己不過是個小客店掌櫃的身份,跑到龍府,龍府那些如狼似虎的家奴,也不知會怎樣待他。說不定討不到好處反而招辱,得了陳石星的厚賞,自是樂得少管閒事了。他接過金豆眉開眼笑的說道:「龍府在這小鎮西邊鳳凰山腳下,前後都有花園,中間幾十棟青磚大屋,很容易找的。」說罷告退。

    陳石星洗了個澡,吃完晚飯,便即關上房門。恐防有事,不敢熟睡。

    二更時分,忽聽得蹄聲得得,來到門前,戛然而止。盤龍鎮是個人口不多的小鎮,又非商旅必經的衝要之地,陳石星不禁心中起疑:「怎的這麼晚了,還有人來?」

    過不多久,又聽得蹄聲得得,那個騎馬的客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然走了。顯然只是和店主人交談片刻。

    陳石星大為奇怪,「看來並非投宿的客人了,難道是龍家的人麼?但龍成斌遠在大同,他的叔父決不能知道我的行蹤,怎的我一到此地,他就會派人查店,店主人也沒有出去過,是誰通風報訊的呢?」

    正在他百思莫得其解的時候,聽得兩下輕輕敲門的聲音,店主人道:「陳相公,請開門。」

    陳石星打開門,店主人說道:「請恕打擾,我見房中還有***,陳相公似乎還未安寢,我才敢敲門的。」

    陳石星道:「有什麼事麼?」

    店主人道:「我來稟告一事情,果然不出相公所料,剛才有人來找你老。」

    陳石星道:「是什麼人?」

    店主人逍:「是個外地口音的,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陳石星詫道:「是外地人?」

    店主人道:「是呀,我也覺得有點奇怪,起初我還以為龍府的家人來迎接你的呢。不過他向我打聽人,無疑卻是相公。」

    陳石星道:「此人什麼模樣,可有告訴你他的姓名?」

    店主人道:「是個和相公年紀大約相差不多的少年人。他沒有把姓名告訴我,不過他騎的那匹白馬,說來奇怪,倒是和陳相公你的那匹坐騎一模一樣。」

    陳石星吃了一驚,說道:「哦,有這樣的巧事?」

    那店主人道:「他向我打聽,有沒有一位姓陳的客人,年紀和他一樣,騎的白馬也是和他一樣的往在這裡?他說他是來找尋朋友的。」

    陳石星道:「你怎樣回答?」

    店主人道:「起初我也感到有點為難,要是他當真是你的朋友,我不說實話,恐怕過後你要見怪。」

    陳石星忽忙說道:「我已經吩咐過你的,不管來的是什麼人,今晚我都不見。你也不能說我住在這裡的!」

    店主人一聽此言,知道自己做得對了,便換上一副邀功的神情,餡媚笑道:「是呀,我怎能忘了你老的吩咐。所以——」

    陳石星道:「所以怎樣?」心情倒是不覺有點患得患失了。

    店主人:「所以我非但說沒有他打聽的這個人,而且我推小店業已客滿,不讓他在這裡投宿。小人這樣做不知對不對?」

    陳石星道:「好,你做得很好。」隨手掏出兩顆金豆,說道:「你為我少做了生意,這兩顆金豆你拿去吧。」

    店主人扭扭捏捏的說道,「這怎麼好意思。」口裡這麼說,心裡卻是開了花,早就伸手把金豆接過去了,「相公還有什麼吩咐嗎?」店主人問道。

    陳石星道:「我記得這鎮上似乎只有兩間客店,對嗎?」

    店主人道:「不錯,相公你的記性真好。還有一家叫做雲來客棧,就在前面那條橫街的轉角處。相公,你是不是要查究那個人是誰,明天我可以找雲來客棧老闆打聽打聽,他一定是在雲來客棧投宿的。」

    陳石星一皺眉頭,說道:「不,用不著你多事了。」

    店主人訕訕說道:「是。那麼請相公早點安歇,小人告退。」

    店主走了之後,陳石星關上房門,卻是不由得心亂如麻了。

    心中暗忖:那個操外地口音的陌生少年,騎的是一匹白馬,和我的坐騎一模一樣。

    這少年是誰呢?

    在店主人的眼中,這少年是個陌生的異鄉人,但在陳石星的腦海裡,卻浮起了一個非常熟悉的形象。

    女扮男裝的雲瑚!

    他打開窗門,天上一彎眉月,月色朦朧;幾點疏星,星光黯淡。是將近三更的時分了。而這天色,也正是適宜於夜行人出沒的天色。

    「待我去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雲瑚?」他抑制不住心中的一股衝動,終於披衣而起了。

    「倘若真是雲瑚,那又怎樣?」『唉,我只要看她一眼,最好還是不要讓她知道!」

    在月色朦朧之下,他悄悄溜出客店,施展輕功,奔向這小鎮的另一間客店——雲來客棧。

    剛剛走到雲來客棧所在的那條橫街的轉角處,忽聽得屋頂上有衣襟帶風之聲,陳石星是個行家,一聽就知是有另一個夜行人出現。

    他躲在暗角,那夜行人卻沒發現他。

    微風颯然,從他頭頂的瓦面掠過,這夜行人的身法也是端的輕快之極,眨眼間,就掠過了幾重瓦面。

    可是就在這瞬息之間,陳石星已是瞧得清楚了。

    雖然沒有看見她的粉臉,但只是從她的背影,陳石星也可以認得出來,她是女扮男裝的雲瑚,決不會錯!

    這剎那間,陳石星幾乎要失聲叫了出來,但畢竟還是忍住了。

    「奇怪」,陳石星心裡想道:「她為什麼跑到我住的那間客店呢?莫非她是不相信店主的話,我來找她,她也來找我?」

    於是陳石星回過頭來,暗地跟蹤,他的輕功比雲瑚還更高明,保持在百步以內的距離,雲瑚仍然沒有察覺。

    雲瑚到了他住的那間客店,腳步一停,陳石星知道她要進去,不料她只是略一遲疑,隨即又是加快腳步,向前跑。

    這一下又是大出陳石星意料之外:「她要去哪裡呢?」抬頭一看,月亮己過天心,而雲瑚的背影也已在百步開外了。陳石星心念一動,驀地想了起來:「龍家不正是在這小鎮的西邊嗎?」而此刻的雲瑚,正是朝著月亮落下的方向跑的!

    一個往前奔跑,一個在後面跟蹤,不知不覺已是出了這個小鎮,到了一座山下了。

    雖然月色朦朧,但那婉蜒如帶的圍牆,在一里開外,已是隱約可見。

    一點不錯,正是店主人給陳石星仔細描繪的那座龍府建築。

    陳石星方始恍然大悟,原來雲瑚乃是前往龍家。

    「龍文光衣錦還鄉,在這小鎮是件大事,想必她在雲來客棧,也聽得有人說了。龍文光是她家的大仇人,怪不得她要前往尋仇。」陳石星心裡想道。

    「龍文光身為京師的九門提督,手下豈能沒有能人。雲姑娘心急報仇,卻也未免把事情看得太容易。」

    果然心念未已,密林深處,驀地出現一條黑影,剛好攔住雲瑚的去路,一抓向她抓下。

    此時陳石星已是加快腳步,躲在雲瑚背後的一棵樹後,一見那人的擒拿手法,便知雲瑚雖然不會敗給此人,但卻是難免會有一番糾纏,陳石星有心暗助雲瑚,隨手捏了一顆小小的泥丸,便彈過去。

    那人也是太過自恃,滿以為一抓之下,便可手到擒來。他想抓到了「奸細」,再加拷問不遲,是以並沒有呼喚夥伴。生怕一出了聲,嚇走這個奸細,就要多費許多氣力,反為不妙。

    哪知一抓抓空,雲瑚的刀鋒已是劈到了他的面門,刀光閃閃,耀眼生輝。那人也好生了得,在這危機瞬息之際,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腰向後彎,硬生生的使出「鐵板橋」的功夫,刀鋒在他面門削過,卻沒有傷著他,說時遲,那時快,那人腳跟一旋,避開快刀斜削之勢,倏地長身而起,一個勾拳竟然是從雲瑚想不到的方位,反打她的左脅。

    對方的掌頭尚未打到她的身上,她的寶刀也還沒有劈著那人,那人忽地身形一晃,「卜通」便倒。雲瑚生怕有詐,迅即一腳踢出,那人哼也不哼一聲,顯然是給她踢得暈過去了。雲瑚不由得滿腹疑團,「以此人的本領,何以會在這樣緊急的關頭,突然自己跌到?」

    她不敢擦燃火石,審視那人是否另外受傷,只好再加一指,點了他的穴道。叫他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醒轉。她卻哪裡知道,即使她不點這人的穴道,這人也是不會動彈的人。因為陳石星那顆小小的泥丸,正是在剛才那個「緊要的關頭」,打中了那人「環跳穴」的。

    雲瑚選擇好地點後從後園進入,在那園門外面,也有兩個衛上穿梭巡夜。不過這兩個衛士本領卻是比剛才那人弱得多,雲瑚從暗處一躍而出,抓著了最適當的時機,當他們正在走到面對面的時候,一個個左右開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他們的穴道。當下身形一起,捷如飛鳥,掠過牆頭。到了裡面,雲瑚方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這園子大得出乎她的想像之外,享台樓閣,星羅棋布,一幢幢的房屋,更是東一座西一座不知多少?圍牆之內的建築物比那個小鎮還多。雲瑚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要在這許多房屋之中找一個人,談何容易?用「海底撈針」來比喻或許是誇張一些,但倘若是一間間搜索的話,恐怕最少也得個三天三夜!

    正當她感到無從入手之際,忽聽得有腳步聲隱隱傳來。雲瑚躲在假山洞後,只見是兩個挽著籃子的少女。籃子有蓋,式樣小巧玲瓏,那是富貴人家用來裝食物的,看來似乎是兩個婢女給主人送宵夜的點心。

    只聽得一個婢女說道:「彩姐,真是不好意思,要你陪我。說實在話,我真是有點害怕,園子這樣大,比咱們在京師的那個園子還大得多,白天都是陰陰沉沉的,晚上更令人提心用膽,要不是有人陪我,我一個人決計不敢行走。」

    那個被叫做「彩姐」的說道:「咱們是好姐妹,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麼!說不定明天晚上這差使是落到我的頭上呢,那時我還不是一樣要你陪我!」

    那婢女道:「老爺也真是的,三更半夜還要喝什麼參湯,可就不知咱們做丫頭的受苦?」

    那「彩姐」歎口氣逍:「誰叫咱們是生來的丫頭命呢?不過老爺每晚喝參湯,卻是有個緣故,你知道嗎?」

    那婢女道:「什麼緣故?」

    此時那兩個婢女正好在假山洞口經過,那「彩姐」悄悄說道:「夫人本來是在這個老家住的,老爺這次回來,聽說就是想接她回京去的。」說到這裡,她的同伴插口問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夫人,聽說她是五年前已經回來了,對不對?」

    彩姐道:「不錯。」

    那婢女道:「為什麼咱們到了這裡,這裡的上下人等,沒有一個提起這位夫人?這麼多天,我也沒有見過這位夫人?」

    「彩姐」低聲說道:「夫人早在老爺回來之前大約半個月光景,獨自離家走了。」

    那婢女吃了一驚,說道:「夫人是偷走的?」

    彩姐說道:「是呀,所以大家都不敢提!」

    那婢女道:「夫人為什麼偷走的?」

    彩姐道:「我怎麼知道。但既是偷走,想必也是見不得人的醜事了。」

    那婢女冷笑道:「想不到他們富貴人家,也有這樣見不得人的醜事!」

    彩姐「噓」了一聲,說道:「你別亂說話,給人聽見,可不得了!」

    那婢女道:「這裡怎會有人?守夜的衛士都在外邊。」

    彩姐說道:「總是小心一些為妙,提防隔牆有耳!」跟著說道:「老爺就是因為夫人的事情,氣在在心裡說不出來,身子比在京師的時候衰弱多了,晚上也睡不著覺。所以天天晚上要喝參湯。」

    這兩個婢女談論雲瑚母親的事,雲瑚聽了,心裡雖然很不舒服,但卻得一個意外的收穫,確實知道了她們所說的那個「老爺」就是她的仇人龍文光了。

    於是雲瑚一躍而出,先點了那個「彩姐」的穴道,然後抓著那個婢女,明晃晃的寶刀在她面前一晃,沉聲喝道:「你一聲張,我就殺了你!」

    那婢女嚇得魂不附體,顫聲說道:「你殺了我吧。只求你別告發我。」她只道雲瑚是府中衛士,聽見了她們剛才的話,要拿她到「老爺」跟前究辦的。與其受酷刑的折磨,那倒不如給人一刀殺死了。

    雲瑚知道這個婢女性格比那「彩姐」倔,而且是對「老爺」心懷仇恨,不忍嚇她,收了寶刀,說道:「我不是要殺你,我是要殺你的老爺!」

    那婢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呆呆的望著雲瑚,說不出半句話。

    雲瑚在她的耳邊說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會連累你的。我只要你給我帶路,到了你那個『老爺』的住處,我就放你。你可以遲一枝香的時刻才送參湯,那時你的『老爺』已是決不能夠審問你了。但假如你一定要保護你的『老爺』,不肯給我帶路,那我就非殺你不可了!」

    那婢女心亂如麻,終於咬了咬牙,說道:「我為什麼要保護老爺,我的爹爹是給他逼債逼死的,我爹死了,他的管家還要把我拿來抵債。好,我帶你去。」

    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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