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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回 琴韻寄深心 塵緣未了 邊城窺隱秘 舊地重來 文 / 梁羽生

    唐經天正自疑惑,忽聽得後面三聲炮響,回頭一看,只見一隊人馬,甲冑鮮明,硅旗招展,排成兩列,有如兩道長蛇,婉蜒走入峽谷,龍靈矯道:「迎接金瓶的專使到啦!」唐經天道:「誰是專使?」龍靈矯一招手,陳天宇從人叢中走出,龍靈矯道:「便是他的父親。」陳天宇過來與唐經天相見,相謝當日救命之恩。唐經天笑道:「你的武功大有進展了,有你和龍老三在此,將金瓶護到拉薩,當可無慮。我也應該走了。」與龍靈矯點頭道別,飄然走出峽谷。和碩親王甚為不快,但他此時忙於接待專使,也就不再理會唐經天了。

    唐經天匆匆趕到前山,與麥永明等西北群豪相會,群豪意猶憤憤,紛紛責問,唐經大再三解釋,說明不能劫奪金瓶之理,又取出解藥,將受傷諸人救治,武氏兄弟性情直率,聽唐經大說得有理,說道:「唐兄智慮深遠,果非吾等所及。今日之事,吾等告罪了。」唐經天道:「累兩位兄弟受傷,我才該向你們賠罪。」武家兄弟道:「怎能怪到老兄身上,那女子是唐兄的什麼人,要你替她賠罪?」唐經大面上一,紅,武氏兄弟又笑道:「那女子相助唐兄,用意雖好,手底卻是太辣,他日若有機緣,我們還要向她領教領教。咱們都是天山七劍之後,到時你可不許幫助外人呵!」唐經大道:「兩位兄弟休要取笑。」心中卻暗自笑道:「大水沖倒龍王廟,本來都是一家人。她是桂仲明的孫女,算起來還是你們的長輩哩。」

    唐經天別過西北群豪,獨自上山。想起龍靈矯之事,疑團滿腹,打開那玉匣一看,只見裡面藏著一塊漢玉。碧綠晶瑩,中央一道紅印,刻著幾個篆字道:「受命於天,國運久長。」唐經天大吃一驚,這漢玉玉質佳絕,價值連城,並不出奇,看這幾個篆字,分明乃是帝王佩帶之物,心中想道:「龍老三怎麼說此玉乃是我家的東西?」忽然想起母親(馮馮瑛)和他談過的父親當年的英雄事跡,說康熙皇帝曾賜過父親一塊漢玉,不知是否即是此物?

    他哪知道,原來他的父親唐曉瀾乃是康熙皇帝的私生子,唐曉瀾當年人宮見母之時,康熙曾以此玉相賜;唐曉瀾與馮瑛不願兒子知道此段家世,徒增煩惱,因此在談到得玉的經過時,只提到當時諸皇子奪位,自己因緣時會,曾偶然救過康熙,故此得玉,其他的事,一概不提。後來失玉的經過,馮玫也只是毫不經意的談過一次,至令唐經天今日見了此玉,心中更增疑惑。尤其是此玉何以會落到龍靈矯手裡,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唐經天思索不明,心中笑道,「他日見了父母,必然分曉,何必苦思。」當下收好玉匣,獨自上山。、

    黃昏日落,山間明月升起,這山上也有冰川,雖然沒有念青唐古拉山。天湖附近的大冰川之壯麗,但婉蜒有如銀龍,圍著山腰,一片銀白,冰光月色,互相輝映,也似人在廣寒深處。唐經天念著冰川天女,心中悵觸,微唱吟道,「冰河映月嫦娥下,天女飛花騷客來。我一定要把月裡端娥,請回塵世。」

    忽聽得山頭上一片琴聲,隨著天風,飄人耳鼓,冰宮侍女幽萍和著琴聲歌道:「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是唐詩人李商隱的詠媳娥詩,唐經天曾用過這詩的最後一句,替幽萍作嵌名聯。這時聽她們主僕彈奏這一首詩,心中笑道:「廣寒仙子,也畢竟思凡了。」尋覓琴聲,攀登峰頂。

    正在抬頭遠望,忽聽得離前面十餘丈處,喇啦啦的一片響,兩個一身青色箭衣的人,竟在荊棘茅草之上,展開了「登萍渡水」的絕頂輕功,晃眼問便沒入草莽密薔深處。唐經天心中大駭:這兩人的輕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不知他們何以要在深夜到此荒山。

    唐經天借物障形,悄悄掩近,遙見那兩人躲在亂草叢中。唐經天也躲在一塊石頭後面,屏息呼吸,聽他們說道:「聞說今日北五省黑道上的人物都來劫奪金瓶,焦春雷他們幾乎吃了敗仗,幸有那龍老三大顯神通,金瓶失百復得。如此看來,那龍老三也委實不可輕視呀!」這是一個蒼老的男子聲音。唐經天暗自笑道:「你們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來劫金瓶的豈止北五省這一干人物,印度和尼泊爾都派有人來啊;若非冰川天女、金瓶早就被劫到印度去了。」但聽他特別談到龍靈矯,卻不由得心中一動。

    只聽得一個女聲答道:「龍老三武功超卓;卻甘心在福康安帳下,當一名參贊,此事確是可疑。怪不得惠總管特別請我們出來,要摸一摸他的『海底』(來歷底細之意)了,敢情是皇上也起了疑心哩。」唐經天想道:「原來這對男女是清宮新聘的能手,他們武功看來遠遠在那八大高手之上。」

    歇了一歇山頂上的琴聲又起、這回彈的卻是蘇東坡的一首小令卜算子,詞道:

    缺月掛疏桐,漏洞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直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詞意幽怨,琴聲淒迷,唐經天不禁聽得癡了。

    忽聽得那女的道:「我們明日夜間便要趕到拉薩,你卻偏偏要上山來聽這琴聲,你安的是什麼心?」男的道:「聽說今日還有一個女的來助陣,敢情就是在此彈琴的人,此事甚奇,咱們既然經過,不可不看。」

    那女的道:「哼,若是一個臭男子在這裡彈琴,你就不會巴巴的攀上來了。」聽這語氣、醋味甚濃,似乎是對夫婦。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西域夫婦雙修,像這級年紀而又大有來頭的的,除了姨父姨母(李治和馮琳)和我的父母之外,便數到青海靈山派的巨靈子夫婦,難道這兩人也應了清宮的禮聘麼?」只聽那男的道:「哈,你說到哪裡去了?在這山上彈琴的女子,即使不是冰川天女,亦必是大有來歷之人。咱們既奉皇上差遣,自該處處小心,既然經過,豈可不探探她的底細。」那女的道:「皇上要你探的是龍老三的來歷。」男的道:「龍老三現正忙於保護金瓶,他哪料到有人暗中對他窺伺?咱們此去,必然一舉成功,,何況老大已先到了拉薩呢,你不用擔心。咱們還是出去看看這彈琴的女子吧,從這女子的口中,也可以探聽到了些龍老三的來歷。」

    那對男女唰啦一聲從茅草叢中跳出。冰川天女彈了兩闋,還未見白衣少年來到,正是芳心微怒,忽見兩個相貌醜陋的男女跳出來,那男的還滋牙露齒,衝著她嘻嘻地笑,不由得大為惱怒,那女的道:「喂,你是不是日間助陣、替龍老三保護金瓶之人?」那女的見冰川天女如此美貌,丈夫又衝著她笑,無名火起,說出話來,甚不客氣。

    冰川天女冷冷一笑,斥道:「你這對狗男女敢來偷聽我彈琴,給我滾下山去!」一揚手就是兩枚冰魄神彈:唐經天所料不錯,這對男女正是雲靈子夫婦。他們是一派的領袖,幾曾受過人這般辱罵,夫婦倆勃然大怒,正待出手,忽覺一股奇寒之氣,撲面射來,不由得大為驚駭,急忙運氣閉穴,饒是如此,也不由自己地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

    冰川天女見冰魄神彈打他們不倒,亦是好生驚詫,玉手一揚,又是兩枚冰魄神彈,這口加重了內家勁力,可以透穴而過,雲靈子急忙閃身,那冰魄神彈從他身旁掠過,爆發開來,頓時飛出一團寒光冷氣。他的妻子擋冰魄神彈的手法比他還要高明,解下柬身腰帶,輕輕一卷,就把冰彈裹住,抖手一絞,冰彈在腰帶裹碎了,化成冰水,滲了出來。那女的就把腰帶當作軟鞭使用,逕撲冰川天女。

    冰川天女也解下了束身的綢帶,用力一揮,有如玉龍夭矯,立刻纏著了那女的腰帶,霎眼之間,三進三退,綢帶飄舞,彩色繽紛,好看之極,雲靈子喝道:「你莫非就是冰川天女麼?」冰川天女秀眉一揚,道:「你既知是我,還不快快滾下山去!」雲靈子冷笑道:「就算你真是天女下凡,也得領教領教你的冰川劍法!」從腰間抽出一對判官筆,點打冰川天女背心的兩道大穴。

    雙筆挾風,點打穴道,又狠又準,冰川天女心中一栗,想不到這個醜漢竟然也是一個點穴高手。不敢輕敵,立刻用了一招「回風折柳」,身形一轉,把冰魄寒光劍拔在手中。雲靈子挾數十年功力,雙筆一封,用了一招「橫架金梁」往上一崩,滿擬將冰川天女的兵刃當場折斷。哪知冰川大女劍走輕靈,一沾即過,寒光冷氣,耀眼沁涼,雲靈於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冰川天女在瞬息之間,接連刺了三劍,雲靈子轉攻為守,足踏八卦方位,連連後退,但雙筆交叉,封閉得十分嚴密,筆尖指著冰川天女的穴道,隨時可以伺機反擊。雲靈子的妻子桑青娘功力也不在乃夫下,見冰川天女劍法凌厲,急將腰帶抖得筆直,使出一路飛龍鞭法。桑青娘練的是西藏密宗的「柔功」,善能以柔克剛,那腰帶揮舞起來,有纏、打,圈、匝、沾、掃、拖、卷八法,可作幾種兵器使用,並能奪取敵人的刀劍,比尋常的軟鞭,厲害何止百倍,冰川天女分心使劍、綢帶舞成的圓圈防禦稍疏,微露空隙,桑青娘的腰帶立即鑽入,一伸一縮,有如毒蛇吐信,竟想攻入內圈,上刺冰川天女的雙目。冰川天女迫得將冰魄寒光劍橫轉過來,左一招「雪花六出」,右一招「積水凝冰」,左右兩劍,寒光閃閃,瞬息之間,變化八個招式,桑青娘不敢強攻,抽出腰帶,防護要害,冰川天女解了本身的成必℃正想掉轉劍鋒,雲靈子的判官筆早已飛點過來,搶了先手,一招緊過一招,不讓冰川天女有反攻的機會。

    片刻之間,鬥了三五十招,雙方都是暗暗吃驚。雲靈子夫婦是一派巨孽,合藉雙修,在西域久享盛名,以二敵一,竟然不能取勝,心中自是無限驚異。冰川天女的劍法融中西劍法之長,精妙無比,但被他們夫妻聯手圍攻,卻也只能打個平手,佔不了半點便宜。

    唐經天伏在岩石之後,看了許久,只見雲靈子夫婦攻勢漸漸加強,判官筆筆走龍蛇,每一招都是措向要命的穴道所在;桑青娘的腰帶更是刁鑽古怪之極,有如靈蛇游動,遇隙即人,冰川天女漸漸處在下風。但她的劍法精微奧妙、每每在下風之際,突出奇招,雲靈子夫婦摸不透她的門路,亦是有所顧忌,雖然佔了上風,仍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點輕進冒險。

    唐經天凝神細看,暗中揣摸冰川天女的劍法,心中歎道:「我只道天山劍法天下無敵,而今看來,她的劍法奇詭變幻,有許多地方還要勝過天山劍法,真是學無止境,必須精益求精。」其實冰川天女的劍法在奇詭變幻之處自是稍勝,但論到博大精深,沉穩渾厚,卻尚不如天山劍法,天山劍法遇到功力比自己高的人,可以凝守自保,冰川天女的劍法長於攻而防守較疏、遇到功力較自己高的人,卻不免稍吃虧。

    雲靈子夫婦的功力與那印度的苦行僧及龍靈矯等人在伯仲之間,若然以一敵一,百招之內,必然輸給冰川天女。但而今夫婦聯攻,以二敵一,自是大佔便宜。但因冰川天女那把冰魄寒光劍是天下最奇怪的寶劍,寒光閃處,冷氣侵膚,他們不能不分出心神,運氣防禦,如此一來,雖佔便宜,迫切間卻也誰奈她何。

    月亮漸漸西移,冰川天女與他們鬥了一百來招,漸覺氣喘心跳,暗自想道:「那白衣少年為何還不來呢?」心中煩惱,不能鎮定。雲靈子夫婦都是老手,一見有機可乘,立即加強壓力,雲靈子的判官筆以泰山壓頂之勢,緊緊壓著冰川天女的寶劍,不讓她使出奇詭的變招,桑青娘的腰帶又乘隙鑽入,著著進迫,幽萍本是滿不在乎的在旁觀戰,這時也漸漸有點為主人擔心。忽見雲靈子的那對判官筆一招「流星奔月」,雙插腦門,而桑青娘的腰帶也幾乎在同一瞬間,攻入內圈,帶上金環,琅琅作響。冰川天女的劍被封在外門,迫切之間,撤不回來,勢將落敗,幽萍不禁「呵呀」一聲驚叫起來。

    好個冰川天女,就在這將敗未敗、危險萬分之際,顯出了非凡的本領,只見她劍柄一抖,劍鋒在判官筆上碰了一下,登時飛出數十百朵劍花,寒光閃閃,人影不辨,一口劍也似化了數十百口一般,這一招名喚「冰河解凍」,是冰川劍法中臨危解困、敗裡反攻的絕招。這時雲靈於的判官筆若仍然下插,準可以在冰川天女的腦門上棚兩個透明的窟窿,但他們夫婦二人也必然要被冰魄寒光劍在身上戳十幾道傷口。雲靈子夫婦一來不識這劍法的奧妙,被她的冰魄寒光眩目欲迷,看不清敵人方位,哪敢冒然下插;二來他們夫婦都是老手,武林高手比武,總是未料勝先防敗,久已奉為金科玉律。哪料得到冰川天女的這招劍法,全然不顧自身,狠辣無比,他們二人被冰川天女的攻勢所脅,不由自己的急急抽回兵器,封閉門戶,就在這時,忽聽得附近有人大聲叫道:「好呵!」原來是唐經天在岩石後看得情不自禁,叫出聲來。

    此聲一出,雲靈子夫婦都是大吃一驚,雲靈子判官筆一分,走出一招「燕於斜飛」之勢,半攻半守,高聲喝道:「靈山派的雲靈子在此,哪條線上的朋友,請出來相會。」雲靈子威震西域,他自報名頭,無非是想震懾對方,令他知所顧忌的意思。不料聲猶未畢,忽見兩道烏金光華,電射而來,叮陷一聲,兩支判官筆竟給敵人的暗器射得斜飛起來,招式被破,、門戶洞開,冰川天女的寒光劍迅逾飄風,一閃即進!

    雲靈子魂魄齊飛,只覺寒光耀眼,冷氣攻心,無可招架,心中叫道:「我命休矣!」忽聽得一聲裂帛,那劍光繞頂而過調卻未落下,雲靈子武功也確有獨到之處,就在這瞬息之間、一個「鷂子翻身」,急忙向後一縱,飛掠數丈,連爬帶滾,跌下山坡。

    原來那裂帛之聲,乃是他妻子桑青娘的腰帶被冰川天女的寶劍所割斷,桑青娘見丈夫危急,輝帶蠻攻,一招「玉女投梭」,腰帶筆直如矢,竟當作五行劍使用,上刺冰川天女雙目,冰川天女橫劍將它割斷,緩了一緩,雲靈子才逃得出性命。

    桑青娘棄了腰帶,緊跟在丈夫之後,逃下山坡。兩夫婦抬頭一看,只見冰川天女揚劍欲追,那白衣少年卻站在她的面前,指手劃腳,似是作勸止之狀。雲靈子拔出刺在判官筆上的暗器,失聲叫道:「你是天山唐曉瀾的什麼人?」唐經天道。「我替家父向兩位者前輩問候,請怒小輩無禮。」雲靈子夫婦相顧失色,憑他們有多大的膽子也不敢去招惹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何況眼見唐經天的武功,竟然能用天山神芒射入他的鐵筆,只這份本領,就不在他們之下。雲靈子冷汗直流。卻揚聲罵道:「好呀,我不與你一般見識,我找你父親算帳去。」這當然是為了掩飾顏面,故意自高身份之言。冰川天女冷笑道:「禿驢,你不硬嘴。再試我一劍!」雲靈子聽她罵自己是「禿驢」,怔了一怔;不自覺的一摸頭頂,只覺觸手光滑,原來頂心的一片頭髮,已被冰川天女削去,這一嚇非同小可,不敢再多說半句,兩夫婦三步並作兩步,慌忙逃下山去。

    冰川天女道:「這兩個賊人偷聽我的琴聲,雖然削了他們的兵器和頭髮,尚未消我心中之憤。」

    唐經天道:「世上好邪之輩比他們可惡的多的是。你哪能時常跟他們生氣。」歇了一歇,微微笑道:「你彈琴就只許我來聽麼?可惜我不是伯牙,不知琴心何處?」

    冰川天女面上一紅,呻道:「誰為你彈琴來了?你還要不要與我比劍?」唐經天道:「不必比了,適才我見了你的真實本領,劍法確是高明,我甘拜下風就是。」冰川天女道:「我最討厭人口不對心,你心中分明在那裡說,冰川劍法也不過如此如此,哪比得上我的天山劍法。」唐經天笑道:「原來你還有看透人心事的本領麼?這次你卻看錯了。我心中說:冰川天女的劍法果是高明,在三年五載之內,我贏不了她。」冰川天女道:「這才是真話。」原來她心內正是如此想法,她見了唐經天幾次顯露的本領,心中想道:「自己雖然未必輸給他,但在三年五載之內,卻是贏他不了。被唐經天搶先說了出來,冰川天女不由得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唐經天道:「好端端的又歎氣作什麼?」冰川天女半響不答,忽道:「原來你是天山唐大俠的兒子。」唐經天道:「咱們彼此的身世來歷都已知道,說來不是外人,我聽父親說,他想招集天山七劍的後代和門人來一次盛會,到時我和你一齊去,讓你認識你父親昔日的朋友。」冰川天女面色微變,道:「我父親遠走域外,他早就不把自己當作天山一派了。我怎敢參加你們的盛會!」唐經天怔了一怔,不知冰川天女胡為而出此言。但看她說得甚是認真,眉字之間,竟隱隱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唐經天微感不快,便不再提。

    唐經天有所不知,冰川天女的父親桂華生,當年正是因為比劍輸給自己的父母,一氣之下,而遠走異國,採集西土劍術,想融會中西之長,另創劍派勝過天山的。

    只見冰川天女凝眺遠方,若有所思,幽幽說道:「隨緣而遇,緣盡即散。你上冰峰一場,我也替你奪回金瓶以為報答了。咱們完了這段因果,既不比劍,還是散了吧。」尼泊爾乃是佛教國家,所以冰川天女也甚受佛教影響,唐經天聽了,又是一怔,沉默半晌,微笑說道:「冰峰已倒,你既入紅塵,塵緣那能便了?冰宮雖好,冷冷清清,即算真能修成仙女,也不過等於桂殿嫦娥,嫦娥也還有『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歎息呢!難道冰官之外,就沒有值得你留戀的地方?」

    冰川天女心潮蕩起微波,抬頭一看,只見唐經天一身白色衣裳,在月光之下,更顯得庸灑出塵,一雙明如冰鏡的眼睛注視著自己,冰川天女不禁面上一紅,心亂如麻,竟似覺得有所留戀,至於戀的是什麼?自己也不清楚。也許就是此時此刻的美的感受,也許就是此人此語,與自己甚是投緣寧,但想起此人又正是自己必須與他分個高下的人,此刻不能分出,三年五年甚或十年之後,也必須與他分個高下,這才不負父親創立劍派的遺志,思念至此,不覺惘然。

    忽聽得唐經天又道:「你的兩位伯怕,一在川中,一在湖北,你就不想去看看他們嗎?他們幾十年來思念你的父親,到處請人打聽。陳天宇的師父鐵拐仙便是受他們所托,冒險上到冰峰,以至身死冰宮的,難道你也不動心麼?」冰川天女道:「什麼?鐵拐仙在冰宮死了?」幽萍道:「不錯,聽說他們師徒是為了保護冰宮,以至鐵拐仙被紅衣番僧所傷,因而致死的。」將陳天宇告訴他的種種事情,轉述給冰川天女知道。冰川天女想起鐵拐仙夫婦的一片熱腸,不覺黯然。唐經天道:「你的兩位伯伯若知道有你這樣一個冰雪聰明的侄女兒,不知道該多高興呢,你不想去會會你在中國的親人嗎?」

    冰川天女道:「我不知道他們居住的所在,怎樣去我?」唐經天道:「所以說咱們並未緣盡,不能就此分散。我陪你去找兩位伯伯便是。咱們先到川西找冒川生大俠,然後再上武當山找石廣生大俠。」冰川天女面上又是一紅,半晌說道:「好吧,那麼咱們何時動身?」唐經天道:「我陪你找兩位伯伯之前,也請你陪我找一個人。」冰川天女道:「什麼人?遠不遠?」唐經天道:「就是那個龍靈矯,咱們到拉薩找他,耽擱不了幾天。」冰川天女道:「金瓶已替他奪回,還找他作什麼?」唐經天道:「此人身份大有可疑,你可知道,雲靈子夫婦,本來就是想向他找麻煩的。」將所見所聞,說了一遍,道:「雲靈子夫婦的武功遠在焦春雷等八大高手之上,清宮卻不請他們護送金瓶,而要他們乘此時機,暗中偵察龍老三的底細,可見清朝皇帝對龍老三的重視,竟似不在金瓶之下。這疑團我非揭不可。」冰川天女眉頭一皺,道:「偏你這麼多事!」唐經天笑道:「你就是不願意,也得陪我走一趟。」冰川天女道:「為什麼?」唐經天道:「這樣咱們就不必彼此領情,將來你再要與我比劍之時,也好說話。」冰川天女「嗤」的一笑,道:「你這話說的倒是,好吧,我就先陪你去拉薩一趟。」

    三人拂曉動身,除夕之夜,趕到拉薩。只見拉薩街頭,人如潮湧,處處香煙鐐繞,***輝煌,市中心的大昭寺更是飾以金箔,每層簷角,都懸以七彩玻璃燈,越發顯得富麗莊嚴。人們在街頭狂歡跳舞,或唱民歌,或誦佛曲,人群不歇地向著大昭寺歡呼。比內地的過年還要熱鬧百倍。唐經天心中暗道:「滿清皇帝這件事倒是做得對了。他將金本巴瓶送來,從此西藏的政教制度都由中央規定,西藏與中國更不可分。怪不得西藏的人如此高興,儘管有人挑撥漢藏滿蒙各族的情感,可是他們卻願意在一個家庭之內,如兄如弟如手如足呢!這金本巴瓶就是統一的象徵。」看著人們如此狂歡,想起日間金瓶到來之時,全城僧俗都去迎接,那更不知是何等熱鬧!、他們遲來半日,錯過盛會,心中暗暗可惜。

    三人好不容易才擠過布達拉宮下面的廣場,進入葡萄山北面曠僻的山地,山坡上有一幢形式特別的屋字,屋作圓形,有如碉堡,四面圍有圍牆,這便是龍靈矯的住家。唐經天叫幽萍在外面等候,他和冰川天女施展絕頂輕功,夜探龍家。只見裡面一片寂靜,人們想必是都到外面湊熱鬧去了。他們摸到了龍靈矯的書房外面,忽聽得裡面有腳步聲踱來踱去,兩人飛上屋簷,使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向裡窺望。冰川天女與唐經天的輕身功夫好到極點,端的如一葉飛墮,落處無聲。連龍靈矯竟也未察覺。兩人間裡一望,只見龍靈矯好似神魂不屬的樣子,在書房裡繞來繞去。

    正是:

    遁跡風塵人不識,問君何事卻關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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