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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六回 神功無敵 較技服三軍 滑雪奇能 振衣凌絕頂 文 / 梁羽生

    楊柳青心中一凜,抓緊彈弓。江南一直閉目靜坐,這時聽得有人奔出門外,腳步急速之極,迅即消失,四下裡靜得出奇,這才倏地張開眼睛,跳起來道:「那兩個魔頭給打走了嗎?哈哈,你們得多謝我才成,那一葫蘆的葡萄酒最能恢復精神,兩隻臘雪雞的味道也不錯吧?」忽見楊柳青和那兩個怪人相對而視,神氣駭人,多嘴的江南也不禁怔著了。

    那兩個怪人目光一轉,忽地發了一聲怪笑,胖的那個首先說道:「確是不錯,應該大大的謝你!」瘦的那個接口說道:「你這雙腿借給我們用用,等下我給你鋸掉時,包保你全無痛苦!」江南叫道:「什麼?你要鋸掉我的雙腿!」瘦的那個道:「不錯,我的手術巧妙之極,先點了你的暈穴,你一醒來,血就止了。這份謝禮你覺得如何?」江南大叫道:「不成,不成,我這只腿還要走路!」胖的那個道:「我們也要走路呀,借你的腿給我續筋駁骨,這是兩俱有益的事情。」瘦的那個道:「我們借了你的雙腿,就收你做弟子。你有了我們做靠山,不但一生不愁衣食,而且沒人敢欺負你!」江南叫道:「哈,我才不信,你們的雙腿為什麼又給人打破了?」江南這一問,正觸他們之忌,那兩個怪人面色一變,暴怒喝道:「我要令天下會武功的人都斷雙腿,第一個就先向你下手!」只見他們手一撐地,立刻飛身撲到,一出左手,一出右手,十指長甲,有如鳥爪,都對準了江南的穴道。

    江南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叫道:「我的媽呀!」穴道還未被點,人已幾乎暈倒!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兩個怪人身形飛起之時,楊柳青的彈子也已發出,楊家神彈,名不虛傳,弓弦一曳,便是連珠發出,瞬息之間,但似冰雹亂落,竟無一顆打到那兩個怪人的身上。那兩個怪人哈哈大笑,道:「還有多少,盡數發來吧!你們四個人的腿都給我留下。」楊柳青這一驚非同小可,但覺兩股潛力,已然捲至,頓時便似身陷漩渦之中,不由自己的向前移動。原來楊柳青所發的彈子,給那兩個怪人所發的陰陽五行掌力一擠,就像泥沙被捲進了旋風的中心,哪還有力量。

    眼看那兩個怪人便要施展殺手,猛地裡「轟隆」的一聲巨響,頭頂的天花板突然裂開一個大洞,這事情來得意外之極,兩個怪人也不禁嚇了一跳,同聲喝道:「誰躲在上面,趕快給我滾下來!」話聲未了,但聽得「噎」的一聲,一道暗赤色的光華,驟然射下,兩個怪人嚇個面無人色,手掌一轉,互相一推,身似離弦之箭,立時「射」出門外,大聲叫道:「唐曉瀾你可不能不顧諾言!」楊柳青狂喜道:「曉瀾,是你在這兒嗎?」但見一個俊俏少年,從裂洞躍下,微笑說道:「不,我是唐經天。」

    接著冰川天女也走了下來,楊柳青還是第一次和她見面,心中歎道:「天下竟有如此美麗的姑娘!」看了唐經天一眼,又看了女兒一眼,暗暗歎息。鄒絳霞一聲歡呼,上前拉著冰川天女的衣袖,叫道:「姐姐,這回你可走不了啦!」回頭對母親說道:「那晚經天哥哥在我們家中出走,我怎麼也留不住他,原來他是去追這位姐姐。」冰川天女見她如此天真爛漫,想起當時的誤會,不覺低眉一笑,也是發自內心的歡悅的微笑。

    唐經天道:「這位是桂華生怕伯的獨生女兒,芳名冰娥;這位是鄒伯母,三十年前,鼎鼎大名的江東女俠楊柳青,算起來我爹爹還是她的師弟。」楊柳青哈哈笑道:「說起來都不是外人。」拉著冰川天女的手,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她清雅絕俗,艷麗無倫,楊柳青本來對她有點妒意,這時亦覺得「我見猶憐」!冰川天女給她看得不好意思,盈盈笑道:「經天,還是你出手得快。那兩個怪人不知是什麼道路。確有點邪門功夫,看來就是我發出冰魄神彈,也打退不了他們。」楊柳青笑道:「經天,你看我多糊塗,幾乎忘了向你道謝了。」

    唐經天道:「其實我的天山神芒也未必傷得了他們,他們是給我嚇走了!」冰川天女道:「怎麼?」唐經天道:「看這情形,他們定是給我爹爹的神芒打斷了腿,故此一見這個暗器,就以為是我爹爹來啦。」楊柳青道:「不錯,聽這兩個怪人臨走的言語,大約是你爹爹打斷了他們雙腿之後,答應過饒他們的。所以剛才他們才罵唐大俠不顧諾言,敢情他們還真怕你傷他們的性命。」唐經天沉吟說道:「看來那孤峰上的陷阱,必是這兩個怪人所佈置的無疑。只不知他們何故與我爹爹結下深仇大恨?」楊柳青道:「什麼孤峰上的陷餅?」唐經天將那日的事情說了,楊柳青驚喜交集,道:「原來果然是你的爹爹到此地來了,但喜馬拉雅山比天山還高得多、大得多,怎生去找?呀,我也有二十多年沒見著你的爹爹啦,你的爹爹也許未老,我的頭上已開始有白髮了!」

    楊柳青想懷舊事,絮絮不休。鄒絳霞笑道:「媽,你盡拉著冰娥姐姐做什麼?經天哥哥要吃醋啦。」楊柳青一笑放開冰川天女,只見女兒卻拉著江南走過一邊,交頭接耳,好像在說什麼秘密,江南還不時擠眉弄眼的扮鬼臉。原來這多嘴的江南,最喜歡打聽別人的閒事,他從蕭青峰和陳天宇那兒,聽到一些關於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的事情,這時正像一個說書人一樣,在給鄒絳霞說唐經天三上冰峰,邀請冰川天女下山的故事呢。楊柳青對著這個頑皮的書僮,又好氣又好笑。再看看唐經天與冰川天女親熱的神情,又禁不住心中一酸,想道:「真是各有各的緣份,勉強不來的!。」

    原來楊柳青少時,曾奉父親之命,與唐曉瀾訂下婚約,其後雖因性情不投,各自婚嫁,但唐曉瀾到底是楊柳青的第一個意中人,過了數十年,楊柳青的感情雖然早已純淨昇華,但對唐曉瀾的敬慕卻是始終不減。所以她在年前一見唐經天之後,實在有意思將女兒許配於他,而今見此情形,知道勉強不得,只好罷了。

    眾人當晚便在烽火台內歇宿,第二日唐經天的腿傷已癒,一行人等,繼續西行,數日之後,到了喜馬拉雅山的南邊,冰川天女見山谷之中,隱隱露出施旗,心中一驚,道:「難道是尼泊爾的軍隊真個來了?咱們且去探它一探。」唐經天道:「好吧,我陪你去。鄒伯母,你們暫且不要進山,待我們探明之後,再行定奪。」眾人之中以他們二人本領最高,大家自是毫無異議。

    喜馬拉雅山實在大得驚人,山中許多不是未經人到的原始森林,無路可尋,冰川夭女雖然看見族旗,朝著那個方向走去,還是迷失了路,走了半天,有時聽得戰馬嘶鳴之聲,好像就在附近,轉過山拗,卻又是另一個荒涼的山谷。唐經天笑道:「真得要找個嚮導才行。」冰川天女笑道:「癡人說夢,你就是出千兩黃金。」也無人敢陪你攀登此山。」唐經天忽道:「這也不見得,你瞧,那不是人?」

    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對面的一座山峰上,一條人影,矯捷如猿,輕登巧縱,越上越高,後面約有五六個人追趕,個個都是一身上乘的輕身功夫,為首的似乎是個僧人,披著一件大紅袈裟,迎風招展,分外奪目。

    唐經天叫道:「先頭逃走的那人是龍靈矯:」冰川天女道:「不錯,後面這個胡僧一定是唐端所說的那個劫獄的胡僧了。」唐經天道:「他們追趕龍靈矯定非好事,咱們截住他。」說話之時,龍靈矯的背影已只見一個黑點,後面那幾個人影子也模糊了。

    冰川天女道:「好,咱們從側邊繞過去兜截他,認定那個大紅袈裟!」兩座山峰相距不遠,大紅袈裟又是最易辨認的日標,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的輕身本領;比之龍靈矯與那胡憎都要高出一籌,唐經天又有游龍寶劍開路,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已從另一個方向,繞到胡僧的前頭,龍靈矯正在攀上第二個山峰,而其他幾名尼泊爾武士卻還遠遠落在胡僧後面。

    原來龍靈矯在尼泊爾軍營中住了幾日,左想有想,雖然有爭天下的雄心,但終不願負漢好之名,引外兵入寇本國,是以下了極大決心,拼著為清廷誅戮,從尼泊爾軍中逃了出來,準備回到拉薩,將尼泊爾軍的部署告訴福康安知道。不料尼泊爾軍中也頗有能人,龍靈矯一逃走便給發現。那胡僧率領四名尼泊爾武士,已追了一日一夜。

    龍靈矯不敢逃下平地,專向草莽密青的山頭逃匿,追逐了一天一夜,越上越高,雪滑坡陡,山路越來越難走了。這時龍靈矯正在攀登第二座山峰,山上怪石遮雲,籐蔓如障,胡僧心道:「若被他逃上山頭,更難尋覓了。」提一口氣,緊緊跟著上去。這胡僧名喚泰吉提,是尼泊爾的第一國師,輕功確有極高的造詣,這一躍平地拔起,居然躍上了二丈有餘,但山上積雪沒勝,平滑如鏡,腳一著地,又滑下三尺有多,看那龍靈矯時,也是如此,上兩步退一步的不敢飛騰跳躍,龍靈矯的輕功與泰吉提在伯仲之間,但在這樣陡削的斜坡上,大家都難以如意施展,龍靈矯佔了先走的便宜,這時距離那胡僧已有百來步遠。

    那胡僧心念一動,忽地把袈裟脫下,迎風一展,好似大鳥的雙翼,風從上面吹下來,他袈裟兜風,向上一躍,借春風的阻力,居然將身形定住,不再滑下,那胡僧哈哈大笑,向上招手道:「年先生,國王待你不薄,何故逃走?再說,我冒了性命之險,從拉薩救你口來,你這樣不辭而行,似乎也違了中國聖人的古訓,太不夠朋友的交情了吧?」龍靈矯頭也不回,拚命攀爬,那胡憎聲調一變,冷冷說道:「年先生,我勸你還是下來吧,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何苦來?被我追上那就不好看相了。」袈裟一展,向上又躍了丈餘、

    這胡僧勝券在握,正自得意,話未說完,忽聽得一聲怪嘯,一道暗赤色的光華劈面射來,那胡憎抖起袈裟,「砰」的一聲,袈裟登時穿了二個大洞,好像戳破的風帆,失了作用,那胡僧措不及防,腳步一滑,向下滑了幾丈,幾乎跌倒。這胡僧的袈裟是金絲所織,加上他的內力運用,賽過一面盾牌,十數日前,他就曾用這件袈裟,擋過唐賽花的諸般暗器,不料竟給這驟然其來、莫名其妙的暗器射穿,不由大吃一驚。

    說時遲,那時快,山墩處撲出一個人來,正是唐經天,胡僧一見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驕念又起,袈裟一展,大聲喝道:「你是誰人?」唐經天道:「你管我是誰人?我就是不准你上這座山!」胡僧大笑道:「娃兒,憑你也配?」揮動袈裟,一個盤旋,突然凌空罩下,他以為唐經天只是暗器厲害,還未曾將他放在心上,這一招正是那胡僧苦練了十多年的功夫,名為「天羅蓋地!」多強的武功,被他罩著也是無能為力!

    袈裟罩下,呼呼挾風,有如一座小山,突然給那胡僧移來一樣,唐經天心中一凜:怪不得唐老太婆與金世遺對他也佔不了讓風,果真有幾分本領!不敢怠慢,游龍室劍揚空一閃,立刻還了一招「後異射月」的招數!

    游龍劍乃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便真的是面鐵牌,也給它戳穿了,何況這件袈裟,只聽得「嗤」的一聲,劍光閃處,袈裟反穿了一個水洞。這一下,那胡僧更是吃驚,袈裟一收,消了唐經天的劍勢,先護著身子,再打量敵人。唐經天硬接了一招,雖然把胡僧的袈裟戳穿,自己的臂膊也覺疼痛。

    那胡僧袈裟一展,變招再撲,經這一招,他已試出唐經天臂力稍遜,拼著袈裟再被寶劍戳穿幾個大洞,把袈裟舞得呼呼風響,用絞扯的手法硬搶唐經天的寶劍,唐經天凝神應戰,霎眼之間,過了十餘二十招,袈裟上被劍尖戳穿的小洞密如峰窩,那胡僧兀是勇戰不退。

    冰川天女這時已從另一邊繞到,她的輕功本來比唐經天還高,但荊棘遮路,她的冰劍卻不如唐經天的游龍劍來得好使,是以反而來遲了H盞茶的時刻。那胡僧正在高呼酣鬥,忽見冰川天女白衣飄飄,有如仙女御風,突然飄到面前,只覺目眩神迷,慌忙後退幾步。冰川天女按劍斥道:「尼中兩國世代交好,你們為何妄來挑釁?還敢越境捕人!快給我滾回去!」聲音清脆,宛若銀鈴,但卻另具一種威嚴,教人懾服。那胡僧不覺又後退幾步,但他是第一國師的身份,尼泊爾國玉也不敢對他如此呼喝,心頭一凜,旋即怒氣又生,袈裟再展,冷笑說道:「你是何人?敢來干預我國之事,哼,哼!好大的口氣!哎喲,乞嗤!」原來是冰川天女輕輕彈出一顆冰魄神彈,饒是這胡僧內功深厚,袈裟及早擋開,但也不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嗅。登時怔在當場,猛的想起一事。那冰彈的冷氣還未能使他顫抖,想起此事,卻不由得抖索起來。

    忽聽得後面幾個聲音同聲說道:「叩見公主!」那胡僧回頭一看,只見跟著自己來的四名武士,在後面一排跪倒,這胡僧大驚失色,心道:「果然是她!」原來這胡僧泰吉提乃是以前那個曾上過冰峰,後來送命在陳天宇之手的那個紅衣番僧的師兄,他也曾聽師弟說過冰魄神彈的神異,而今親身遇到,自然也便知道了冰川天女的身份。

    泰吉提慌忙謝罪,冰川天女輕輕擺手,朝著跪在前面這兩個尼泊爾武士一揮,斥道:「我吩咐過你們,不許再到中國境內搗亂,你們為何不聽?」那兩個尼泊爾武士誠惶誠恐的答道:「國王有命,不敢不來!」冰川天女道:「國王在哪兒?」尼泊爾武士答道:「國王率領大軍,駐屯在南面的山谷過冬。」泰吉提陪笑說道:「國王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找尋公主,公主來了,省得大軍跋涉之勞,真是好極了:請公主移玉,到軍中相見。」冰川天女道:「好,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

    泰吉提一聽冰川天女願去,心中大喜,想道:「放走了一個龍靈矯,請來了公主,這功勞可大得多了。」於是命令那四個尼泊爾武士在前開路,一行人又再走下山坡,穿過幽谷。唐經天抬頭一望,但見山峰上雲氣瀰漫,雪光在雪幕中閃動,再高處則連山峰的面貌也看不清楚,更不要說龍靈矯的蹤跡了。

    幸喜泰吉提他們帶有帳幕,晚上便在山谷宿營,第二日再走了半天,才隱隱聽見戰馬的嘶嗚,泰吉提帶有指南針、校準方向,對冰川天女說道:「再向南面走一個時辰,大約就可到了。國王得會公主,不知該多高興呢!」冰川天女應了一聲,冷然自若的看著天際浮雲,任胡僧搭訕,她總不肯開口說話。

    唐經天卻是思潮洶湧,不能平靜。冰川天女之所以肯來會見尼泊爾王本是出於他的鼓勵,但如今走近了尼泊爾的軍營,將來會生出什麼風波,卻是難以預料,心中禁不往忐忑不安。看冰iil天女卻仍是那樣鎮靜自如,海水一樣湛藍的眼珠閃呀閃的,誰也猜不透她的心事。

    唐經天正自沉思,忽聽得冰川天女「咦」了一聲,那胡僧也跳了起來,唐經天隨著他們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聲平滑如鏡的岩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拐印,那不是金世遺的鐵拐印還是什麼;冰川天女道:「他還留下幾行字!」唐經天讀道:「人間白眼曾經慣,留得餘生又若何?欲上青天摘星斗,填平東海不揚波!」想不到金世遺瘋瘋癲癲,這一首詩卻寫得超脫豪邁,饒有仙意,詩中蘊藏著多少憤激與不平,但卻並無向人間報復之念。唐經天心中一凜,想道:「難道真是人之將死,便露出至性真情?金世遺一生憤世嫉俗,誰知他卻是面冷心熱的悲款慷慨之士?呀,看他的詩意,真是想攀上高接青天的珠峰去尋死,這個想法也太怪誕了!」

    冰川天女輕輕的一聲歎息,道:「在這樣的大山中卻怎生去找他?」泰吉提道:「他是什麼麼人?」冰川天女道:「一個特立獨行的朋友。」泰吉提曾被金世遺打過一拐,當然認得金世遺的拐印,聽說他竟是冰川天女的朋友,心中暗驚。冰川天女卻在獨自思量,希望早早結束了與泥泊爾國王會見之事,便邀唐經天登山去搜尋金世遺的蹤跡,但一想到這樣的大山中去尋找一個人,那真無異於大海尋針,再一算,金世遺的生命期限只有十天,那更是凶多吉少的了。

    冰川天女悶悶不樂,不知不覺隨著那胡僧走人南面的一個大山谷,但見帳幕連營,胡馬嘶鳴,谷中漣旗招展,刀槍如雪,也不知有多少大軍?泰吉提先遣兩個尼泊爾武士人王營報告,谷中的軍隊聽說是前王的公主到來,將令也禁制不住,都奔出來看!

    自從尼泊爾的前任國師,那個紅衣番僧,從冰峰歸來,帶回了冰川天女的消息之後,尼泊爾國中便流傳著冰川天女的種種神話。這時聽說冰川天女到來,數萬大軍都爭著出來看,嘈雜聲、腳步聲震撼山谷。忽見冰川大女在谷口現身,衣袂飄飄,嚴如青女素娥,御風下降!一霎時間,數萬人不約而同,都止住了腳步,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上都聽得見響,人人心中都在讚歎,忽地裡「萬歲」之聲有如山崩地裂!冰川天女微笑揮手,眼角里有晶瑩的淚珠,

    東方西方,都有相似的成語,說是美人一笑,足以傾國傾城;但冰川天女能令萬眾傾心,卻並非徒恃美色。尼泊爾人人知道,冰川天女乃是華玉公主的女兒,當年若非華玉公主棄國遠走,按照王位的繼承法,現任的國王就應是冰川天女而非這個暴君。這山呼「萬歲」之聲,其實是代表了一個願望,人人都願得這樣一位可愛的女王當國!這願望潛伏在每個人的心底,這時見了冰川天女的絕世容顏,更是人人難以抑制,不約而同的爆發出來!

    忽見王旗招展,中央大營黃色的帳幕打開,尼泊爾王騎著白象,在王公大臣的族擁之下走出帳幕,霎時間又是諸聲俱寂,唐經天陪在冰川天女的身邊,冷眼望去,但見尼泊爾王面色灰敗,在白象上搖搖欲墜,看這情形,竟是懼怕多於喜悅,尼泊爾王給這突如其來的「萬歲」之聲嚇著了。

    這確是大出尼泊爾王意料之外的事,他日思夜想,只是想得這位美若天仙的表妹為妻,如今一聽這「萬歲」之聲,宛如受了當頭棒喝,陡然想起了冰川天女也是王位的繼承人,心中暗暗叫苦。

    尼泊爾王久已期望這樣的一次會面,早已念熟了見面之時要說的傾慕言詞,如今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冰川天女落落大方,含笑和他施禮。尼泊爾王急忙跳下白象,讓她乘坐,但覺她容光迫人,不可仰視;氣度高華,令人懾服。嘴角的微笑如同幽谷百合,清雅絕俗,令人不敢起絲毫褻瀆之念!

    進了營帳,尼泊爾王替她擺灑洗塵,冰川天女叫唐經天坐在她的側邊,尼泊爾王大為不悅,但那是冰川天女吩咐的,連尼泊爾王也不敢道半個「不」子。

    酒過三巡,尼泊爾王心神稍定,剛剛想向冰川天女傾吐仰慕之忱,冰川天女卻先開口問道:「請問你帶傾國之兵,到未何事?」尼泊爾王道:「正是為了迎接表妹回國。」冰川天女面色一端,冷冷說道,「我雖然在中國出生,未曾踏過本國土地,但也曾聽母親提過本國前王的遺訓,表兄既然繼位為君,難道列祖列宗的遺訓也不知道麼?」此言一出,滿座失色!尼泊爾王杯中的美酒也濺了出來。

    冰川天女不怒而威,那兩道明如秋水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尼泊爾王,尼泊爾王只覺得冰川天女又是可愛,又是可怕,勉強鎮攝心神,避開冰川天女的目光,強笑說道:「什麼遺訓?倒要請教。」冰川天女道:「我國小國寡民,樣樣都要靠中華大國扶持,所以自立國以來,就與中國永敦世好,祖宗的遺訓,要奉中國為天朝,不可輕啟邊釁,你怎麼帶兵越境?」尼泊爾王道:「我不是挑釁,我是不願你流浪異鄉,想接你回國。」冰川天女道:「我在西藏住得好好的,我若要回來我自己會走。再說你要接我,也不必發了傾國之兵呵!」尼泊爾啞口無言。冰川天女又緩緩說道:「你發了傾國之兵,也填不滿喜馬拉雅山的一個山谷,中國之大,豈是你能想像!」尼泊爾王老羞成怒,想要發作,可是對著這樣一位絕世容顏又是公主身份的冰川天女,他又怎敢發作出來。

    冰川大女目光一掃,道:「國王做了錯事,監國重臣也有責任呵!」那些王公大臣個個垂下了頭。冰川天女面對尼泊爾王道:「我母親雖然離開故國,但她還保存有先王祖給她的鐵券丹書,可以顧問國事,這鐵券丹書如今就在我的身上。為了中尼兩國的世代交誼,我勸你立即撤兵。你若是不肯依從,咱們就招集全軍,各自把主張說出來,訴之公決好了。」尼泊爾王冷透心頭,想道:「若是招集全軍,訴之公決,軍隊十九會擁護她,這豈不是要立即引起陣前叛亂!」心中暗暗叫苦,早知如此,縱許冰川天女再美十分,他也不敢招惹。

    唐經天還是第一次見冰川天女這樣斬釘截鐵的說話,大為涼奇,心中又覺十分痛快。他還未能完全領會,那是冰川天女出於愛中國與愛尼泊爾的**,以至令一個柔情似水的姑娘,變友了慷慨激昂、大仁大勇的俠士。

    尼泊爾王非常不安,支吾說道:「要撤兵也得過兩天才行,外面冰雪封山,也得派人先掃清道路呵!」冰川天女面色稍稍緩,道:「目下春暖花開,冰雪就將融解,那麼你就趁早派人清道吧。」尼泊爾王轉過話題,搭訕笑道:「聽說公主住在冰宮,人跡罕到,不寂寞麼?」冰川天女道:「也住慣了。何況我還有許多宮女陪伴。」尼泊爾王笑道:「你在中國長大,當知中國古語男婚女嫁,人之大倫,長住冰峰,怎生挑選駙馬?所以我此次想接你回去,替你籌辦大婚。」冰川天女皺眉說道:「你多少正事要理……」尼泊爾王截著冰川天女的話頭說道:「公主完婚難道不是正事麼?我只有你一位近親,能不關心?」冰川天女面色一端,淡淡說道:「這事也不勞王兄擔心!」尼泊爾王心頭一跳,道:「你選了駙馬麼?」冰川天女含笑不答,緩緩抬起頭來,忽見唐經天含情脈脈的注視著她,冰川天女滿面通紅,又垂下頭來。,

    瞧那神情,誰都可以猜想到他們是一對愛侶。尼泊爾王妒恨交並,冷冷問道:「這位是誰?」冰川天女道:「這位是中國最有名的少年俠客,文才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唐經天道:「公主太誇獎了,中國像我這樣的人車載斗量。」話似謙虛,其實是正告尼泊爾王,中國不可輕侮。尼泊爾王「哼」了一聲,久久始道:「失敬了!」冰川天女道:「他還有幾位朋友在山腳。」尼泊爾王道:「好,凡是漢人,我都請他們進來。」聲音和面色一樣陰沉。

    這一晚尼泊爾王徹夜無眠,冰川天女在他心目中就像一朵有刺的玫瑰,明明知道不好沾惹,卻又捨不得放開,一閉眼睛,冰川天女和唐經天親暱的神情,又在他腦海中浮現。尼泊爾王恨恨想道:「我就是撤兵也得把這小子殺掉。」

    第二日一早,尼泊爾王又派人請冰川天女與唐經天赴宴,筵席仍是設在他的帳幕中,只是卻多了好幾個人,原來楊柳青母女和唐賽花姑侄與及那個小書僮江南,都給尼泊爾王派人兜截,說是冰川天女和唐經天的意思,把他們都請進來了。

    冰川天女歡喜無限,請唐賽花坐在她的身邊,悄悄問道:「我們找得你好苦,你不是和金世遺在一聲兒嗎?他到那兒去了。」唐賽花道:「一到山腳,他就丟開我獨自登山去了。呀,我若是年輕三十年,或許還能追趕得上。金世遺這個人真是古怪透了,咳,我沾他的恩惠,今生是無法報答了。你有沒有見到靈矯?」

    冰川天女正想答話,帳幕開處,一群武士走了進來,好像開了一個人種展覽會,歐洲人、阿拉伯人、印度人、波斯人都有。以尼泊爾一個小國,居然聘請到歐亞各國的武士,尼泊爾王也大足以自豪了。那個胡僧泰吉提也在其中,看了唐賽花一眼,若無其事的坐下,唐賽花真想揪著他追問龍靈矯的下落,可是在尼泊爾王的國宴上,任她如何生氣,卻也只好忍著。

    只聽得尼泊爾王笑道:「久聞中華上國人才眾多,昨日聽公主稱讚得這位唐大俠天上有地下無,更是令本王欽仰,難得有今日的盛會,各國武士聚會一堂,還請唐大俠不吝指教,好讓我們開開眼界。」

    冰川天女微笑道:「切磋武功,不分國域,王兄此言,好像把在座諸人劃分邊了。」尼泊爾王道:「公主言重了,小王並無他意,只因唐大俠是初次見面的貴客,又是公主賞識的人,才想先見識他的本領。好,我先敬唐大俠一杯!」冰川天女見他目光有異,心中一諄,正想說話,唐經大已坦然的將那杯酒接過去喝了。

    尼泊爾王道:「誰人願和唐大俠合演武功?」那胡僧泰吉提應聲而出,說道:「昨日我已見識過唐大俠的高招,可惜未能盡興,今日還要續請指教。」他早已換了裝束,左手提著大紅袈裟,右手拿一個大鐵錘。

    唐經天道:「國師賜教,何幸如之!」拔劍下坐,尼泊爾王命撤開帳幕,騰出一大片空地。

    泰吉提揚起袈裟,宛如一片紅雲,當頭罩下,唐經天笑道:「你的袈裟織補得好快呵!」舉劍一刺,但聽得哨的一聲巨響,泰吉提右手的大鐵錘猛地撞去,唐經天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尼泊爾王側目笑道:「公主,敢情你真是言過其實,對這位唐大俠誇獎得太甚了!」冰川天女大是起疑,心中想道:「這胡僧氣力雖大,但以唐經天所修習的天山正宗內功,豈有擋不住他一擊之理?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麼古怪。」

    泰吉提一擊得手,猛如怒獅,袈裟一展,大鐵錘又是呼的一聲打下。他這打法似是欺負唐經天沒有氣力似的,硬打硬撞,左脅露出空門,他亦似毫無顧忌。忽見唐經天一個「回風折柳」,身形疾閃,劍光疾起,朗聲笑道:「站穩了!」刷的一劍,泰吉提騰身跳起,袈裟穿了一個大洞。唐經天連逼兩劍,泰吉提收勢不及,一錘打下,把堅硬的石地打了一個凹槽,幾乎撲倒。唐經天一笑收劍,道:「再來,再來!我們中國的古訓,不打落水之狗!」

    冰川天女舒了口氣,微笑說道:「王兄請看。唐大俠若是乘勢進招,再補一劍,你的第一國師只恐馬上就要血濺黃沙!」尼泊爾王大驚失色,這回是輪到他暗暗奇怪了。

    原來尼泊爾王蓄意要把唐經天置於死地,在壺中暗藏毒酒,那酒壺分成兩格,內有機關,斟給唐經天吃的那杯,是用喜馬拉舢特產的一種叫做「百日醉,,的毒草所泡製的;而斟給自己和泰吉提吃的卻是平常的葡萄酒。「百日醉」顧名思義,乃是一種極厲害的麻醉藥。哪知唐經天膽大心細,早已看出泊爾王神色不對,暗中服下了一顆用天山雪蓮製煉的「碧靈丹」,天山雪蓮能解百毒,即算是最厲害的「孔雀膽」和「鶴頂紅」尚且不怕,「百日醉」何足道哉?

    泰吉提滿心以為唐經天吃了毒酒之後,筋酥骨軟,真力必然發作不出來,所以才大膽搶攻,毫無顧忌。哪知唐經天將計就計,假意裝作不勝酒力,讓了一招,這才實施反擊。要不然唐經天和那胡僧的本事,實在是在伯仲之間,唐經天也斷不能一劍將他殺敗。

    泰吉提一挫復上,這回他可不敢再輕敵了,兩人各展出平生絕學,打得砂飛石走,地慘天愁,不過半日時辰,就鬥了一百來招,兀是不分勝負。但見那胡僧的袈裟有如一片紅雲,而唐經天的劍光,則如銀虹環繞,中間不時雜以「哨哨」的鐵錘與寶劍交擊的金鐵之聲,動人心魄。這一戰把尼泊爾的武士都看得目定神呆,連尼泊爾王亦是驚心失色!

    那胡僧昨日與唐經天第一次交手之後,知道他的游龍寶劍鋒利異常,只憑著一件袈裟,實在難以抵敵,因此又多用了一柄重達七八十斤的大鐵錘作為輔助兵器。寶劍雖利,總不能削斷鐵錘,泰吉提的內力又比唐經天大得多,因此唐經天雖然展開了絕妙的天山劍法,也不過堪堪打個平手。

    激鬥正酣,猛的裡狂風驟起,喜馬拉雅山區風力之猛,舉世無匹,尤其是在北山峰拗的一個「台階」,更有世界「風窩」之稱,據近世英人探險家所測,經常達到十級颱風以上,登山者若不是用繩索相連,往往連人也被吹走。尼泊爾軍隊駐屯山谷之中,一為避寒,二來也是為了避風,雖然如此,大風刮過山谷,聲勢亦足駭人。那胡僧的大紅袈裟得風力之助,抖開來有如大鵬展翅,每一撲力逾干斤,把唐經天整個身形都籠罩在他的袈裟之下。唐經天想用寶劍再刺穿他的袈裟,出手雖快,卻總是被他的大鐵錘擋住。

    泰吉提一佔上風,尼泊爾主又是洋洋得意,回顧冰川天女,唐賽花坐在冰川天女右側,蔑嘴說道:「得風力之助,雖勝不武。」尼泊爾王大為掃興,冰川天女聽得經驗最豐富的武林前輩唐老太婆也這麼說,卻禁不住為唐經大擔心。

    山風越刮越猛,不但唐賽花以為唐經天可能落敗,那胡憎也以為勝券可操,順著風勢,袈裟舞得呼呼作響。唐經天給他逼得一連退後幾步,忽他說道:「你雙手都有兵器,我卻只有一把劍,這不公平。」泰吉提冷笑道:「可沒有誰禁止你用兩種兵器呀。」唐經天笑道:「那麼,我可要得罪了。」猛然問只見他把手一揚,幾道暗赤色的光牽在他指間發出,那件大紅袈裟登時像洩了氣的皮球,穿了幾十個小孔。泰吉提這一驚非同小可,猛地想起這是天下最厲害的暗器天山神芒,縱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不能抵敵,說時遲,那時快,唐經天五指疾彈,大小聲:「撒手!」他指間夾著幾支天山神芒,一揮手間已把袈裟刺了無數小孔,手法之快,實在難以形容,神芒透過袈裟,直削胡僧手腕。胡僧大叫一聲,不由得他不急忙撒手,只見那件袈裟被大風一刮,登時飛出了山谷,無影無蹤。

    泰吉提垂頭喪氣,退入軍營,竟不敢跟唐經天回到席間。唐經天對尼泊爾王笑道:「貴國的第一國師,武藝也確算得是不錯的了。」似贊似諷,尼泊爾王聽得刺耳鑽心,但他所等候的第一高手還未來,只得強笑說道:「我國練兵注重弓馬,每個士兵都能馳馬射箭,百發百中的也很普通,並非只注旱一兩個出類拔革的武士。」唐賽花忽地冷冷說道:「是麼?請國王叫幾位貴國的神箭手出來,讓我這個老太婆也見識見識。」

    正是:

    彫蟲小技真堪笑,請看中原第一家。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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