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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回 瓊漿有效醫心病 寶鏡何綠托玉台 文 / 梁羽生

    韓佩瑛一口氣跑出了十多里路漸漸冷靜下來此時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旭日初升朝霞燦爛晨風吹來精神頓爽。韓佩瑛沐浴在陽光之下心底的一片陰霾也好似給陽光融化不禁暗自失笑想道:「谷夫人光明磊落我的胸襟豈可就不如她?奚玉瑾給我醫好了病這正是報答她的一個好機會我又不想和她爭男人為什麼不去?」想至此處心中頓然開朗決意為奚家解圍。韓佩瑛並無行李留在客店房錢也早已付了不用回轉那個客店於是就迎著朝陽往百花谷那條路走去。

    從揚州往百花谷韓佩瑛來時走了三天現在回去為了急於救人韓佩瑛兼程趕路一見路上人不多便即施展輕功。第二天的下午就經過了萬松嶺。萬松嶺與百花谷遙遙相對距離不過百里之遙了。

    韓佩瑛看看天色心裡想道:「我加快腳步今晚就可到百花谷。奚玉瑾見我回來一定大大出她意料之外。嗯奚玉瑾倒也罷了谷嘯風我是見他呢還是不見?」

    韓佩瑛正自胡思亂想腳步也在加快奔馳。出了險峻的山谷前面都是平地不到半個時辰已是望見了百花谷遠遠的在一塊大草坪上黑壓壓的堆滿了人。

    進入谷口金鐵交鳴之聲隱隱傳來韓佩瑾叫道:「不好敢情是打起來了!」

    話猶未了:猛聽得喝彩之聲如雷震耳仔細聽時有的在叫:「好一招連環奪命劍法!」有的叫道:「可惜可惜這一刀沒有劈著!」雖然還沒有看得見場中交手的人但從這些人的叫喊之中韓佩瑛已是可以知道交手的人是誰了。

    韓佩瑛惴湍不安連忙飛跑奔去走到近處一看只見劍影刀光打得難分難解交手的雙方果然是谷嘯風和雷飆。

    旁觀的好漢裡裡外外圍了三重每個人都是聚精會神的觀戰看到精彩之處就情小自禁的喝起彩來。

    韓佩瑛定睛看去只見谷嘯風的一口長劍輕若游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虛實相生變化莫測金刀雷飆卻是沉穩非常見招拆招見式拆式金刀起處光華閃爍隱隱挾著風雷之聲。轉眼間金光大熾谷嘯風的長劍好似變作了一條青蛇在金光之中出沒不定看來就要給金光包沒但仍然伴縮自如。

    韓佩瑛心中暗暗著急想道:「這樣的惡鬥下去終須有一人受傷。傷了嘯風固然不好;傷了雷飆則更是難以收拾。可是我怎樣給他們化解呢?」喝彩之聲此起彼落一直沒有斷過。她是個女孩兒家總不好意思大叫大嚷叫嚷裡面的人也未必聽得見而且觀戰的人圍得水洩不通她根本就擠小進去。

    展一環拍拍一個人的肩膊說道:「借光借光請讓一讓。」胖蒼頭6鴻這才現他們回來連忙過來向韓佩瑛行禮又驚又喜說道:「小姐你回來了!」一眼看見奚玉帆跟了上來6鴻又不禁心中嘀咕:「我只道管昆吾是胡說八道誰知小姐真的是和這小子一起。怎麼辦呢?」他心有所思不覺就說了出來。

    韓佩瑛不知他語帶雙關只當他指眼前之事說道:「你先讓我進去。」

    展、6二人高聲叫道:「我們的小姐回來了請讓讓路。」此言一出全場轟動。大家都把注意力轉移到韓佩瑛身上要看這位「新娘子」如何處置這事喝彩之聲寥寥落落漸漸歸於靜寂。大家也讓出了一條路來。但場中的雷飆與谷嘯風都是鬥得正酣對周圍的一切好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韓佩瑛擠到前而此時谷嘯風正使到一招「大漠孤煙」劍直如矢但明晃晃的劍尖卻又儼如毒蛇吐信伸縮不定看似要點對方胸口的「璇璣穴」又似要點脅下的「愈氣穴」。雷飆喝聲:「來得好!」身形一個盤旋使出了「猛禽奪窩」的招數金刀反手斜劈過去噹的一聲盪開了谷嘯風的長劍佔了他原來的方位第三刀連環劈下。

    韓佩瑛顧不得害羞連忙叫道:「雷叔叔我在這兒我沒事請你們不要打了好嗎?」雷飆和她的父親乃是至交好友常常到她的家中的韓佩瑛和他當然是比和谷嘯風熟得多。本來她是應該勸兩人同時住手的但「嘯風」二字她卻是不好意思說出來。

    話猶未了只見兩人倏地山合而分雷飆斜躍一步手按刀柄說道:「侄女你不要著急我給你料理此事!」當下雙目一瞪說道:「谷嘯風你怎麼說?禍福無門唯人自招現在就只是看你的了!」

    谷嘯風淡淡說道:「我的話早已和你說了你還要我說些什麼?」言下之意他仍然是要按照原來講好的條件辦事亦即是這場比武還要繼續下去。輸了他就繳出兵器讓雷飄押他到洛陽韓家;贏了雷飆這些人就不能再管他的閒事。谷嘯風對韓佩瑛的到來打岔只當作是節外生枝根本不予理會。

    雷飆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聽了這話勃然大怒但轉念一想:「韓家侄女總是許配給他的了她這次到來給谷嘯風解圍當然是希望婚姻能夠保持。唉不看僧面看佛面韓大維是我的知交我可不能不為他的女兒著想。」

    想至此處雷飆強忍住氣說道:「谷嘯風我有兩條路給你選擇你再仔細想想。」

    谷嘯風道:「哪兩條路?」

    雷飄道:「第一條你和韓姑娘就在此地成婚我給你主持婚禮。」

    韓佩瑛滿面通紅說道:「雷叔叔我、我不是來求求——」她又羞又氣訥訥不能出之於口。下面的活未曾說出谷嘯風早已在大聲說道:「這個萬萬不能!」

    韓佩瑛的話雖然未曾說得完全但也可以聽得出米她的意思並不是要和谷嘯風成婚。不過雷飆卻以為這是女孩兒家的羞澀、矜持並不著重她的說話。倒是對谷嘯風的堅決悔婚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當下按著刀柄喝道:「好第一條路你不走第二條路我和韓姑娘送你到洛陽見她的爹爹到了韓家我即置身事外!」

    谷嘯風冷冷說道:「何必把韓小姐牽涉在內。我早已答應你只要你贏了我我就由你處置。好漢一言快馬一鞭你我大可不必多說廢話。」

    雷機怒不可遏喝道:「好個狂妄小子我若不教訓教訓你你只當我是怕了你。看刀!」

    雙方再次交鋒比剛才更為激烈。雷飆長鬚抖動一片金光上下揮霍劈、研、截、挑招招都是凌厲異常的殺手。谷嘯風的一口長劍矢矯如龍刺、抹、遮。攔每一招也都是攻守兼備、法度謹嚴的上乘劍法。論功力是雷飄較高淪招數則似乎是谷嘯風還更精妙。刀劍爭雄一個是金剛猛撲儼如駭浪狂濤;一個是迅捷輕靈宛若驚飆問電。當真是旗鼓相當殺得個難分難解。

    韓佩瑾勸解不成暗暗叫苦。她處在這樣的局面之下本來就已尷尬透了勸解不成哪還有面皮再試下去?只好僵在那兒不知怎麼做才好。

    正自心焦忽覺有人捏著她的手。原來奚玉帆也是一樣著急不知個覺就緊緊抓著她的手待到雙方覺不由得都是面上一紅。

    韓佩瑛抽出玉手為了掩飾窘態只好找話來說:「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怎麼辦?」

    奚玉帆小聲說道:「咱們仔細留神待到他們同時換招之際咱們一同出去拆解。」

    韓佩瑛道:「雷叔叔功力深厚咱們未必拆解得開。而且這也不是根本的辦法他們兩人都很強硬即使拆解得開還是會再打的。」

    奚玉帆默然不語眼看場中愈鬥愈烈手心不禁直淌冷汗。雷飆是個臨敵經驗極為豐富的大行家表面看來他似乎是全神貫注對周圍一切視而下見聽而不聞。其實他卻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雖在激鬥之中周圍的一切仍是瞞不過他的耳目。

    奚、韓二人此時已是擠到最前一列他們的神情動作雷飆已都看在眼中。他們悄悄的耳語飆雖然聽不完全也隱約的聽到幾句。

    雷飆心裡想到:「看這情形韓家侄女好似真的喜歡了奚玉帆這小子。」

    原來管昆吾早已把昨晚之事告訴了雷飆井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認為韓佩瑛以一個準新娘的身份肯陪一個男子在荒林過夜必然是已經有了很不尋常的交誼。雷飆素知韓大維家教甚嚴韓佩瑛決非一個放蕩的女子。因此管昆吾雖然說得確鑿他仍是半信半疑如今親眼看見他們親暱的神態對管昆吾的判斷不覺多信了幾分。

    雷飆暗自思量:「倘若是真的話豈非變成了亂點鴛鴦了?但只要他們是你情我願我又何必多管他們的閒事?」又想:「不過這樣一來韓大維是個最要面子的人他又豈能由得他們胡搞?唉但這畢竟是他們的家事我可是愛莫能助了。」

    高手搏鬥哪容得心神稍分?就在雷飆躊躇難決之際險些著了谷嘯風的一劍。

    雷飆禁不住又再火起想道:「閒事可以不管這狂妄的小子卻不能不給他一點厲害嘗嘗!」

    其實谷嘯風的傲氣倒是有的狂妄卻不至於。設身處地的為他著想他只有打敗雷飆才能免於受辱;也只有打敗雷飆才能爭取婚姻自主是以他當然要全力求勝了。

    谷嘯風急於求勝一招得手便即反攻。哪知不急猶好一急更糟。他的劍法屬於輕靈迅捷一路應當以柔克剛才有取勝之機。硬打強攻這就恰恰變成了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了。

    刀光劍影之中忽聽得雷飆大喝一聲:「還不服輸麼?我斷了你這條臂膊!」話猶未了一刀斜劈下米谷嘯風的上身已在刀光籠罩之下!

    奚玉帆、韓佩瑛大吃一驚不約而同的雙雙躍出。但另外的兩個人卻比他們更快這兩人都是手持鋼鞭就在場中刀劍相交生死立決之際倏地擋在雷、谷二人之間。

    這兩人叫道:「雷大哥請住手!」「谷少俠這場架不必再打啦!」只聽得「當當」兩聲響左面的漢子架開了雷飆的金刀右面的漢子格住了谷嘯風的長劍。

    雷、谷二人心裡都是暗暗叫了一聲「好險!」原來他們已是各出絕招倘若沒有這兩個漢子將他們分開的話雷飆那一刀固然可以劈斷谷嘯風的一條胳膊谷嘯風那一劍只怕也要在雷飆的身上戳一個透明的窟窿。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登時令得全場轟動紛紛打聽這兩人的來歷。有認得他們的人叫道:「咦金雞嶺的大頭領怎麼也來了?」「難道這點小事居然驚動了盟主麼?」

    韓佩瑛又驚又喜原未這兩個來作魯仲連的漢子正是她剛才在路上遇見的那兩個人。「幸虧他們來勸架免掉了我許多為難。但他們早已走在我的前面卻為何這個時候方才出現?」韓佩瑛心想。但此時韓佩瑛是只求平息這場風波也無暇推敲一些細節了。

    雷飆斜躍三步主刀一收抱拳說道:「楊四哥杜八哥什麼風把你們吹到這兒來的?有何指教?」

    那位被喚作「楊四哥」的漢子笑道:「雷大哥今天怎的這樣好興致和谷少俠在這裡比武?這位谷少俠不是韓大維的女婿麼你和老韓的交情可是很不淺呵!」

    雷飆憤然道:「還不是為了韓家的兒女之事。韓姑娘如花似玉文武雙全哪一點配不上他?這小子他他竟然要悔婚!

    我可不能不為韓大維出一口氣!這場比武必須分出勝負才能罷休我還要將他押上洛陽呢。你們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還是請你們不要勸阻的好。」

    雷飆是個耿直的人心中藏不住說話坦率的就說了出來。

    谷嘯風聽了固是尷尬之極韓佩瑛聽了更是難堪。幸而她是個要強的女子否則真會哭了出來但淚珠兒也在眼眶打轉了奚玉帆也是好生難過只有將身子擋住了韓佩瑛免她受人注視。

    「楊四哥」笑道:「清官難管家務事這些事還是讓韓大維自己去傷腦筋吧雷大哥犯不著操心了。而且只怕雷大哥你也沒有工夫再上洛陽呢!」

    雷飆怔了一怔道:「為什麼?」

    「楊四哥」道:「實不相瞞我們並不是為了調解此事而來而是奉了盟主之命來請你的這是綠林箭。」說罷將一技碧綠的玉箭交給雷飆。

    原來這兩個人乃是北方的綠林盟主蓬萊魔女手下的大頭目這個「楊四哥」名喚楊匡「杜八哥」名喚杜復。雷飆少年時候也曾在綠林中混過幾年和楊、杜二人也都是頗有交情的。

    揚州位於長江北岸正當長江和運河的交叉點是南北相會的一個重鎮。隔岸的瓜州就是韓世忠昔年大破金兵之處。但如今揚州則已是在金人的統治之下早已變成了淪陷區了。在一般人的觀念上揚州已是屬於「江南」但因一來是在長江北岸二來又是淪陷區故此武林中人仍然是奉北方的武林盟主蓬萊魔女的號令。

    蓬萊魔女的綠林箭到揚州這是從所未有之事。雷飆吃了一驚恭恭敬敬地接過了令箭問道:「不知柳盟主有何吩咐?」

    楊匡說道:「柳盟主邀請雷大哥到金雞嶺共商大計還有鄧大哥、管、魯兩位莊主和蒙寨主也都是一併要邀請的。難得各位齊集在此這是最好也沒有了。」

    此言一出場中的英雄好漢個個關心楊匡指名邀請的鄧鏗、管昆吾、魯大酞、蒙銑四人固然是忙不迭地走上前來其他的人也都紛紛圍攏爭著打聽:「是何大計?」「什麼事情?」

    楊匡咳了一聲等待嘈嘈雜雜的聲音靜止之後方始說道:「蒙古的大軍已經開始進犯中原。柳盟主就是為此邀請各位共商對策!」

    蒙古的入侵雖然早已在眾人意料之中但聽到這個消息大家仍是禁不住血液沸騰人人激動。

    楊匡接下去說道:「蒙古國力強大看形勢金人是必敗無疑。

    咱們漢人應當如何自處這問題很不簡單。柳盟主初步的意見是:乘勢而起光復故土。一方面抵禦蒙古韃子的入侵一方面推翻金虜的統治。」

    眾人齊聲說道:「這意見好得很啊!咱們當然不能接二連三的再受亡國之痛!」

    楊匡說道:「但還有許多具體細節需要磋商例如在金蒙兩軍交戰之時咱們是兩方都打呢還是暫時聯合一方呢?抑或是只圖自保袖手旁觀呢?抑或是待他們兩虎相傷咱們再打得勝的一方呢?這恐怕都要看當時當地的具體情形而定。此外還有好些問題都是要待各方豪傑共同商討的。」

    杜復接著說道:「我們來的時候已經知道確實的消息:蒙古的大軍進入了河南看他們的行軍路線大約是先占汴京然後北上攻取大部。韓大維那兒我們已經派有人去聯絡此時說不定洛陽亦已在烽煙籠罩之下。因此雷大哥的洛陽之行我看是大可不必去了。」

    雷飆說道:「大敵當前私事自該拋過一邊我當然聽盟主號令。」

    杜復說道:「還有來受邀請諸人也請各回原處早早準備抵禦強敵。」

    正在眾人議論紛紛之際忽見一騎馬跑了出去騎馬出走的人正是谷嘯風。

    谷嘯風今日與雷飆比武正如唱一出大戲中的主角一樣本來是最受人注意的角色。不料未後卻來了一出「壓軸戲」蓬萊魔女的兩個使者來到帶來了蒙古入侵的消息大家都被這消息吸引圍攏了來議論紛紛不自覺的參加了這場「壓軸戲」前面一場戲的主角反而撇開一旁無人理會直到此時谷嘯風騎馬出走眾人方始現。

    楊匡怔了一怔叫道:「谷少俠你上哪兒?」

    谷嘯風遠遠的揚聲答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答應了雷飆不論這場比武勝負如何我都是要到洛陽向韓老前輩解釋明白的。如今我僥倖未輸不用勞煩雷飆押解我了。」

    谷嘯風的馬跑得飛快說到一半已是不見了他的影子但聲音遠遠傳來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場中不乏武學的高明之士聽出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不禁都是暗暗佩服想道:「剛才他和雷飆打得旗鼓相當我們還以為他只是仗著劍法的精妙勉強扳成平手如今看來他的內功造詣也實是不凡。更難得的是年紀輕輕就有了這樣的造詣前途真是無可限量。」

    雷飄也自心想:「論功力的深厚當然我還是比他稍勝一籌;但若論內功的純正只怕我還是不如他呢!倘若再打下去我未必能夠如他持久。」想至此處不禁暗暗道了一聲:「慚愧!」覺得自己這次強自出頭管閒事實是不自量力。

    楊匡搖了搖頭說道「這位谷少俠也當真是敞氣得緊。這個時候怎能還往洛陽?我本來有話要和他說的如今只好算了。」

    此時大事的商討已告一段落雷飆走到韓佩瑛面前說道:「侄女我本來要替你出一口氣的如今落得這個結局實是始料之所不及。不過你現在已經是一個行見識有本領的女中豪傑你自己的終身大事你也應該懂得自己處理了不用叔叔替你擔心。我奉盟主之命刻下就要動身。你好自為之吧。我走了!」雷飆是不贊成她和奚玉帆要好的不便明言話中之意暗暗含有勸諷的成份。韓佩瑛聽了也不知是否明白只是輕輕的道了:「多謝叔叔的關心」六個字。雙頰微暈輕紅。

    兩個使者之一的杜復忽道:「原來姑娘就是韓老前輩的千金怪不得本領這樣了得!柳盟主最喜歡年輕有本領的女子她也曾聽過你的名字不久之前還和我說過你呢。你現在恐怕是不能回家了你願不願和我們到金雞嶺去?」

    韓佩瑛想了一想說道:「多謝好意。柳盟主我是很想拜見的但現在我還有點小事只好留待他日再去了。」原來韓佩瑛已經看見奚玉瑾走出門來看樣子是在等她相聚了。

    韓佩瑾雖然不怪奚玉瑾搶了她的未婚夫但因少女的自尊心受打擊心裡總還是多少有點疙瘩。不過奚玉瑾已經親自出來迎接她她念著往昔的姐妹之情以及奚玉瑾給她治病的恩德於理於情似乎也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就戳衍她一會諒她也不會把我強留。」韓佩瑛心想。

    此時圍攻百花谷的各路好漢都已走了楊匡說道:「既然韓姑娘還有事情那麼我們先走了。韓姑娘什麼時候有空到金雞嶺來我們都表歡迎。」

    楊匡、杜復二人和雷飆一起走了之後韓家的那兩個老蒼頭展一環和6鴻走了上來說道:「都是老奴糊塗惹出了這場是非實在愧對小姐。」

    韓佩瑛道:「我不怪你們事情已經過去你們也不必再提了。」展、6二人滿懷愧疚齊聲答了一個「是」字。

    韓佩瑛瞧了眶他們的神情說道:「你們好像有什麼話要和我說是麼?說吧!」

    6鴻道:「小姐你準備去哪兒?」要知他們是奉了韓佩瑛的父親之命護送韓佩瑛來揚州完婚的如今鬧出了這場婚變實是始料之所不及。替韓佩瑛設想:谷家已非她棲身之地住在奚家也似不宜回洛陽吧說不定中途就會遏上戰事是以他們很替小姐為難。

    韓佩瑛心裡已有主意但卻不願當著奚玉帆兄妹說出來正想砌辭奚玉瑾已經走過來笑道:「你們的小姐到了我這兒就是我的客人。百花谷地方不大但給你們小姐的安身之地總是有的。你們兩位若不嫌棄也請一井住進來吧。」

    韓佩瑛當然不想在奚家長住但也不急於立即說明。當下淡淡說道:「你們二人可有地方好去?」

    展一環道:「正要請小姐示下。」

    韓佩瑛七竅玲瓏一聽便知他們的心意。想道:「他們本來是應該回家覆命的如今這樣問我想必是不願回去的了。這也難怪如今戰事已起他們回去擔當的風險只怕要比來時更大。」

    韓佩瑛想了一想說道:「我的爹爹從來沒有將你們當作僕人看待這次你們亦已算得是盡了職了。以後我自會向爹爹交待。你們歡喜上哪兒隨你們的便即使我想回家也不必你們護送了。」

    6鴻這才說道:「多謝小姐的恩典我們並非不想回去侍候老爺但青龍崗的朋友卻想我們去幫幫忙他們的寨主丁四爺從前曾經對我們有過恩惠。青龍崗位當豫南魯北交界之處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他們恐怕抵擋不了韃子的侵襲。」

    韓佩瑛甚是歡喜心裡想道:「原來他們之所以不回洛陽乃是為了這樣一樁大事我卻以為他們害怕擔當風險倒是小覷了他們了。」當下說道:「保國衛民俠之大者。你們往青龍崗相助丁寨主抵禦韃子爹爹知道了也定必贊同的。好你們去吧。」

    展一環、6鴻施了個禮齊聲說道:「那麼小姐你善自保重老奴去了。」看來他們對韓佩瑛住在奚家多少還是有點不大放心但為了大事在身也只好走了。

    奚玉瑾笑道:「你這兩位老人家對你倒是忠心得緊。」當下就過來挽著韓佩瑛的手領她回家。再度進入奚家韓佩瑛心裡有說不出的感慨。她想起第一次來的時候奚玉瑾也是和她手挽手進去的那時是彼此勾心鬥角自己也捉摸不定奚玉瑾究竟是友是敵?但如今則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交情了。不過這也只是「似乎」而已往日的純真得如姐妹般的情誼經過了這一場暴風雨即使沒有衝散也總是有了裂痕要想修復只怕已是難乎其難了。

    踏入大門韓佩瑛忽地現她來時所坐的那輛騾車就擺在院子當中口頭青騾都套上了繩韁珠簾脫落的珠子也已補上透過珠簾隱隱可見車廂中堆有行李。韓佩瑛心念一動頗感詫異心想:「難道他們要出遠門?但卻為何要借用我的騾車?」

    奚玉瑾明知她在注意這輛騾車卻一句話也不解釋韓佩瑛本來想要問的也不便說了。

    進了客廳奚玉帆兄妹陪她坐下慇勤招呼不過彼此卻都是難免覺得有點尷尬。坐定之後奚玉瑾先道歉:「瑛妹這次使你受了許多委屈我真是過意不去。」

    韓佩瑛面上一紅說道:「過去的事何必再提。你給我醫好了病我也還沒有向你道謝呢。你別多心我對你還是如同姐姐一樣。」

    奚玉瑾微笑道:「但願你我能永遠相聚一起比異姓的姐妹更親。」話中有話韓佩瑛聽了不禁又是面上一紅。

    韓佩瑛恐怕她說出更不中聽的話來當下談淡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如今百花谷之圍已解你我也敘過了姐妹之情我可是應該走了。」奚玉瑾笑道「我也不是想留你在我家長住。

    但你卻想在哪兒呢?」

    這是展、6二蒼頭曾經間過韓佩瑛的問題如今又由奚玉瑾來間她了。韓佩瑛可以不答僕人對奚玉瑾卻是不能不答的。

    韓佩瑛心裡想道:「我若據實答她不知會不會引起她的猜疑?」原來韓佩瑛是想趕回家去與老父共同患難。要知她的父親雖然武功高強但因受了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所傷之後已是行動不便。韓佩瑛已知蒙古兵要打洛陽豈能不掛念父親?韓佩瑛想要回家可是她心中又有一重解不開的煩惱。因為谷嘯風已經先她而去他是去找她的爹爹辦理退婚的。

    本來這樁婚事就是谷嘯風不提異議她也是要解除婚約的了。不過她卻不願意碰上這樣尷尬的事情。

    但是雖不願意也還是要回去的她怎放心得下讓行動不便的老父獨自困在危城?她的煩惱隱藏心中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甚至她要回家的決定也不向任何人說尤其是對奚玉瑾免得奚玉瑾以為她是要趕回去追求谷嘯風。

    韓佩瑛想了片刻說道:「我看你們也好像是要出遠門的樣子不知你們又是要去哪兒?」她不答覆先提反間準備在試探了奚玉瑾之後隨機應變。

    奚玉謹卻是落落大方地笑道:「我們正是要到你那裡去呢!」

    奚玉帆接著說道:「是這樣的:我們本來想托谷他替我們帶一壇九天回陽百花酒送給你的爹爹的不料他走得匆忙忘記了這件事情了如今我們只好自己去啦。」奚玉帆倒是頗為細心他知道韓佩瑛不願意聽到谷嘯鳳的名字說了一個「谷」字看到韓佩瑛不愉快的面色連忙就用了一個「他」字代替。

    說罷只見周中岳已經捧看一罈酒出來裝上騾車。奚玉瑾笑道:「你坐這輛車子來也坐這輛車子回去好不好?」

    原來奚玉瑾比她更攻心計她這樣安排由他們兄妹送韓佩瑛回家一來可以去會谷嘯風二來可以借送藥酒來討好韓大維以便化解兩家嫌隙三來和韓佩瑛同去倘若退婚之事鬧出糾紛韓佩瑛一定會勸阻她的父親生氣這樣就可以免掉他們許多尷尬。最後她還可以利用這個數千里同行的機會好撮合韓佩瑛和她哥哥的好事。

    奚玉瑾打得如意算盤卻不知韓佩瑛雖然沒有她這樣七竅玲瓏心思也並不笨。韓佩瑛可不願意隨她擺佈這也並不是她討厭她的哥哥而是經過了這場婚變之後她需要獨自休養她受創的心靈。在創傷未癒之前她又怎能強作歡顏和奚玉帆兄妹同在一起?韓佩瑾聽了奚玉瑛的話面色登時變了淡淡說道:「玉瑾姐姐我想請你借我一匹坐騎行嗎?」

    奚玉瑾怔了一征道:「你不是要回家?」

    韓佩瑛道:「家裡我總是要口去的不過我要先到別個地方打一個轉。」

    奚玉瑛好生失望暗自想道:「想不到這小妮子的心思我還是捉摸不透。」但她是個聰明人此際她已經窺察到了韓佩瑛的心意也就不便再問下去了。當下笑道:「也好我叫週二給你挑一匹好馬。」

    韓佩瑛道:「多謝姐姐。」奚玉瑾笑道:「一匹馬換你的騾車。算來還是我佔了便宜呢。不過你似乎還需要一樣東西。」

    韓佩瑛怔了一怔道:「什麼?」奚玉瑾微笑道:「一套男子衣裳。」原來韓佩瑛身上穿的還是她準備出閣之時所做的新嫁衣。

    韓佩瑛霍然一省心道:「不錯一個單身女子在兵荒馬亂之中行走江湖確是不便但急切之間卻哪裡找得到合身的男子衣裳?」

    奚玉瑾笑道:「我早已替你準備好了你限我來。」

    奚玉瑾帶她進一問臥房也就是她上次住的那一間床上整整齊齊的放著一疊衣裳奚玉瑾道:「我給你準備了三套供你路上替換你試試合不合身?」又笑道:「要是咱們三人同走你不換男裝也可以。但我也想到未必能如所願所以一聽到你和大哥回來的消息昨晚就替你趕製出來。好了你換衣吧我出去打點打點。」奚玉瑾念念不忘於替哥哥撮合明知韓佩瑛要走言語之間還是隱隘約約的透露了口風希望她能改變心意。

    韓佩瑛雖然有點惱恨奚玉瑾的工於心計卻也暗暗感激她為自己設想得這樣周到三套新衣好像是給她量了身做的一樣十分稱身。

    眼光一瞥忽地現牆上掛的那幅中堂已經換了一幅新的上面寫的也還是姜白石的同舊的那幅寫《揚州慢》現在寫的則是姜白石的另一同《淡黃柳》。

    韓佩瑛喜愛詩詞不覺跟著念道:「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攜酒小橋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燕燕飛來問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

    舊的那《揚州慢》曾引起她的疑團這一《淡黃柳》卻引起了她的傷感。她偶然來到了江南如今又匆匆回去來時一大堆人護送去時卻是只影單身「馬上單衣寒惻惻」這不正是為她吟詠嗎?忽地她又心念一動想道:「但從另一方面解釋也可以說是奚玉帆為我離開而起的懷念和傷感莫非他是有意換上這一詞給我看的?好讓我知道他的心事?好像上次來的時候玉瑾有意讓我看那《揚州慢》暗暗透露她與谷嘯風的隱情一樣。」想至此處不覺杏臉飛霞連忙鎮懾心神換了男裝出去。

    奚玉瑾笑道:「好一個俊俏的小子!你這一去只怕有人要搶新郎可不必害怕有人搶新娘子了。」此時馬已備好韓佩瑛佯嗔說到:「貧嘴!但我也無暇和你鬥嘴啦!」跨上馬背揮手道別在日影西斜之中離開了百花谷。

    奚玉帆引頸遙望心中無限惆悵。奚玉瑾噗噗一笑說道:「走得遠了看不見啦。但你大可放心我敢擔保咱們到了洛陽一定可以再見到她。」奚玉帆道:「她不是說要到別個地方去的?」奚玉瑾道:「這不過是她的怖辭罷了。你想如今戰禍已將波及洛陽她豈能不回去探望她的爹爹?」

    奚玉帆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再見又能怎樣?看適才的情形顯然她對妹妹還是芥蒂未消只怕她的心裡還是想著谷嘯風呢。」

    奚玉瑾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好啦那咱們現在就走吧!」奚玉帆霍然一省、笑道:「我知道你也是放心不下嘯風咱們是該早到洛陽的好。好走吧!」奚玉瑾給哥哥說中心事不禁滿面通紅。

    此際韓佩瑛單騎獨行也正自浮想聯翩愁難自解。

    韓佩瑛和奚玉瑾一樣都正為著谷嘯風而心神不安。不過奚玉瑾是想和谷嘯風相會韓佩瑛卻是想避開他。她可以原諒奚玉瑾但不能原諒谷嘯風。她覺得這一場婚變她所受的委屈與難堪都是谷嘯風給她的!「你和奚玉瑾相好我不怪你。可是你卻不該眼睛裡全沒有我!」韓佩瑛心想。

    韓佩瑛哪裡知道就在她心裡責怪谷嘯風的時候谷嘯風卻正在深感內疚為她難過對她同情。

    他可以想像得到:「一個準備作新媲的女子從數千里外前來完婚到來之後才知道未婚夫愛上了別人她會是怎樣傷心怎樣氣憤?倘若是一個尋常的女子只怕還會自尋短見呢!」想到這層他對韓佩瑛也不禁暗暗佩服:「我對不住她她卻不怕旁人訕笑親自來百花谷給我解圍。以德報怨這在男子當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可是我給她的損害卻是沒法補償受她的恩惠也是沒法報答的了!」

    但是谷嘯風並不後梅他的抉擇因為他和韓佩瑛只是憑著父母之命煤約之言訂了婚的兩人之間根本還談不到認識更無從說到感情。谷嘯風對她開始有些認識還是在這次事情之後的而他和奚玉瑾已經是有了根深柢固的情誼了。

    「情之所貴人力難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之所貴也就是貴在一個專字。莫說奚玉瑾的才貌不在韓佩瑛之下就是遠不如她我也決不能背棄了海誓山盟!天下好女子很多或許還有比她們更強的難道我能見一個愛一個麼?不過我這次令韓佩瑛受了這許多委屈難堪總是對她不住補償或者報答都是沒法的了我只想求她原諒唉但只怕這個希望也屬渺茫。」谷嘯風心想。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馬鈴聲響有人叫道:「前面走的是谷嘯風嗎?」一騎馬從後面飛快地追來。正是:薄奉自知難自解情關終古是難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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