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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五 第 六 章 大任臨身 文 / 黃易

    聽著劉裕、高彥和梁定都邊走路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燕飛的心神卻轉到自身的問題去,引發他馳想翩翩的是謝玄「扭轉乾坤」的四字提示。

    自己之所以會摸錯行氣的路子,原因或在自己是以後天卦理的方法行氣運功,此為「扭轉乾坤」後所有修道者的修法正理,卻不知他如今體內的真氣是完全不同的類別,所有後天修煉之法均派不上用場。

    證據便是自己進陽火便變成退陰符,退陰符剛好變成進陽火,恰好相反。以此推論,倘若把以前的功法掉轉過來,自己當可控制掌握體內的真氣,由「後天」的「日月麗天大法」,演進而成「先天」的「日月麗天大法」。

    燕飛心中湧起狂喜,曉得憑謝玄一句話的提點,已隱隱掌握到開啟體內先天正氣的門徑。

    不過這只是個開始,前路仍是步步為艱,他現在頂多曉得泥丸宮反干為坤,丹田穴反坤為干,最要命是不能像摸著石頭過河般逐分逐寸的去探索,因為他是不能任意施為,一個不好,不是焚經便是凝經的結局。

    心中再動,三度想起懷內的《參同契》,那或許是解決所有困難的寶藉。

    恨不得立即取經出來看個痛快。

    梁定都的聲音在他耳內響起道:「到哩!」

    四人轉出林路,忘官軒矗立前方。

    劉裕還是首次到中園來,看到入門處的對聯,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沒有謝安,就沒有謝玄,更沒有淝水之戰,而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士的智者,就在軒內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打了一場自古以來最漂亮的一場大仗。

    有燕飛在旁,他心中更有種暖融融的親切感覺,他絕對地信任燕飛,燕飛不但救過他的命,還令他成為淝水之勝的關鍵人物,更使他成為謝玄的繼承人。他也歡喜高彥,但那種歡喜是不同的,高彥可以是很好的玩伴,只要想想高彥見到紀千千的情況,生命頓然生趣盎然。

    高彥的心神除紀千千外,再難容下其它東西。他唯一害怕的是紀千千並不是他想像中那麼完美無瑕。例如,她像建康城的其它人般,根本看不起荒人,哪她便沒啥特別!她可以拒絕他,看不上他,一切均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她必須像傳說中般美好,令人無法挑剔。

    三人各想各的,愈發感受到謝家主園如詩如畫的景致,彷如遠離建康城的繁囂。

    劉裕笑道:「燕飛!我很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老實作答。」

    燕飛啞然失笑道:「難道我一向不老實嗎?不過我的確不慣於回答問題,這與是否老實沒有絲毫關係。」

    梁定都欣然道:「你們在這裡聊幾句,我去為你們通傳,看看會否忽然又有客人來訪。自大少爺回來的消息傳開,便不斷有客到訪。」

    說罷去了。

    燕飛心忖紙包不住火,建康的高門權貴絡繹不絕的來見謝玄,不避嫌疑,不但表示對謝家的,更表示對司馬道子的不滿。只從這方面看,司馬氏皇朝便處於下風,教司馬曜兄弟更不敢妄動。

    高彥笑道:「劉裕你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去混,更在邊荒集打過滾,可知,向荒人問三問四乃邊荒集的大忌,何況問的對象竟是最不願答問題的燕飛?你是否想自討沒趣呢?」

    劉裕微笑道:「我們三人間的交情,早破盡邊荒集的規條,不受任何限制。何況我問的非是甚麼大不了的問題,只是想問我們的燕公子,以他的人品武功,為何樂於在邊荒集作第一樓的保鏢而已!」

    燕飛開始發現劉裕另一長處,是待人處事很有分寸。明明曉得,高彥這麼說多少帶點嫉忌他和劉裕關係的情緒,可是經他一句話,便把三人的交情拉在一起說,高彥自然聽得心中舒服。

    他朝忘官軒瞧去,梁定都正與把守軒門的謝玄近衛說話,心忖宋悲風受創,梁定都又在餃子館遇襲一役中表現出色,在謝家內地位已大幅提高,對他的前途大有裨益!倘若再加磨練,改變性格上一些缺點,見多點世面,會是另一名好漢子。

    目光回到劉裕處,微笑道:「因為我歡喜令本性善良的人,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中安安樂樂地生活,做生意賺錢,人人可放心到第一樓享受片刻的安寧。誰敢在第一樓生事,先要問過小弟的劍,對我來說,這已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劉裕苦笑道:「原來燕兄是個這麼懂自得其樂的人,我接著的話說不下去哩!」

    高彥訝道:「你有什麼提議,只要是有錢賺的,大家可以從詳計議。」

    劉裕道:「還不是有關邊荒集的!那小子喚我們過去哩!遲些再談吧!」

    梁定都正在階台上向三人招手,著他們入軒。

    不但謝玄在,謝安亦回來了,謝石、謝道韞、謝琰全在座,顯然在商量關乎到謝家存亡的頭等大事,而謝安則帶來最新的信息。

    謝安微笑道:「各位隨便坐下,定都也來參與吧!」

    只聽最後一句話,已令人體會到謝家正以自身的急劇變化,對眼前危局作出應變,為家族的命運而奮戰。

    南方最有威望的僑寓世族,對司馬氏皇朝的壓迫排擠,在作出反擊。

    燕飛等各有所感的默默在外圍四散坐下,梁定都則誠惶誠恐的坐到謝琰背側,那是宋悲風以前坐的位子。謝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梁定都提升至家將頭子的位置。

    謝玄沈聲道:「司馬曜已公然讓步,批准了我們明天離開一事,可是誰都曉得這叫君子不吃眼前虧。所以我們必須為未來作部署,否則終難逃家毀人亡的慘局。」

    高彥鬆了一口氣,這表示至少由此刻至明天正午,建康亦應該不會有突變,那他們就可安然去見紀千千了。

    接著謝玄朝劉裕瞧去,道:「小裕有甚麼意見?」

    燕飛心中一動,明白到謝玄是要劉裕表現一下,令謝安等曉得他謝玄沒有揀選錯人。從這角度看,眼前閒話家常似的會議,實是事關重大。既是如此,為何會讓自己和高彥兩個外人兼荒人參與。

    他的目光落到謝道韞處,這位風韻動人的謝家才女,總能牽動他內心深處對娘親的感情,究竟是因為她那個酷肖娘親的神情,還是因為她有著娘親的影子。

    劉裕先向謝安、謝石和謝琰三人分別請安,分析道:「現在全城均在我們的嚴密控制和監察下,任何軍事上的調動,均瞞不過我們,所以我們的離開根本不到任何人來左右,皇上只是因勢成事,無法可施。在現時利我的形勢下,我們有把握在明天日出前,完全控制建康。」

    謝安點頭道:「小裕不僅有膽有識,最難得是氣度沈穩卻從容,自信而不囂張,是能創出大事業的人物,我對你有信心。」

    眾人曉得這只是開場白,他已肯定了謝玄的選擇,而謝安接著的答話更事關重大,直接決定謝家會否推翻司馬氏皇朝。

    謝安仰望屋樑,柔聲道:「現在的情勢就像這根橫樑,中間的一截是司馬氏皇朝,兩端分別是荊軍和北府兵,中間的一截塌下,南晉立即四分五裂,墮入北方的同一命運,另兩截任何一截折斷,房子也會因而崩塌。所以我謝安不想做這個帶來百姓大災難的罪人。」

    謝玄接著道:「但也不是代表我們束手待斃,故此我們要為未來定下目標,首先是南方的安定,匡內然後攘外,再完成統一南北的空前壯舉。」

    劉裕點頭道:「小裕明白!」

    謝安向燕飛笑道:「我沒有說錯吧!恭喜小飛神功盡復。」

    燕飛心中溫暖,赧然道:「只是有點起色,打後還須看我的運數。」

    謝道韞柔聲道:「說到運數,公子的好運數正代表我謝家仍是氣數未絕,正因有公子,不但救回宋大叔,揭破敵人奸謀,二弟又如此適逢其會的趕回來,有如鬼推神使似的。」

    劉裕心中大讚,透過這番說話,蘭質慧心的謝家才女,巧妙地以天命運數來表示老天爺是站在她家的一邊,所以不用害怕。

    燕飛則心中一顫,看看她,就像娘親重新活在他眼前,那種對生命無奈地被迫去忍受的神情,有如歷史的重演。

    謝玄忽然現出一個抱歉的表情,向燕飛道:「我想求燕兄弟去做一件你不願意的事情。」

    燕飛愕然道:「既明知我不願意,主帥因何還要迫我去做,我是個大懶人,最怕的就是任務或使命。」

    謝道韞「噗哧」淺笑,接著又以衣袖掩口,表示失態,大大沖淡軒內嚴肅的氣氛。

    謝玄啞然失笑道:「因為我曉得你拒絕不了。」

    連高彥也聽得心中佩服,他雖不喜歡高門大族,可是謝家確有一種空山靈雨式的精神感染力,名士世家的懾人風采,其內涵亦透過謝安、謝玄和謝道韞三個成員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知如何,他感到燕飛是責無旁貸的。

    燕飛歎道:「玄帥該曉得我仍未適合與人動手吧?」

    謝玄欣然道:「我求你去做的事,剛好是我為你對症下藥,令你可以在短時間內勘破體內先天異氣的運轉。」

    高彥忍不住嚷道:「我也好奇得要命,究竟是甚麼事如此刺激?」

    謝玄微笑道:「此事該由安公親口說出來,燕兄弟更無法拒絕。」

    眾人的注意力全轉移到謝安身上,後者從容道:「我希望小飛從第一樓的保鏢,跳級至邊荒集的保鏢,不過若你選擇不回邊荒集,可當謝安沒有說過這幾句話。」

    高彥、劉裕和梁定都均大感意外,曉得燕飛絕不肯接受。因為謝安雖說得有趣,卻等若要燕飛成為邊荒集最具權勢的人,在群雄爭霸的邊荒集,這是任何一方勢力都力有不逮的事,何況燕飛只是孑然一身?

    燕飛歎道:「安公太看得起我,與人仇殺斗事,更非我所願,非我所長。」

    謝安好整以暇的道:「我有一半是站在荒人的立場為民請命,只有一半是關乎到南晉的盛衰。現時人人明白,邊荒集在統一南北上的戰略意義,故成為北方分裂後諸胡政權必爭之地,也是南方一眾勢力的必爭之地,大禍早晚降臨邊荒集,為了邊荒集的太平,必須有一位肯為荒人著想的人出來主事,而我們能想到的人就是小飛你。不管你用甚麼能耐,千萬別讓邊荒集落入某方的控制下,那將代表南北的平衡被打破,而我們目前最需要的卻是和平與穩定。」

    燕飛沈吟片刻道:「安公可知我體內流的有一半是胡人的血?」

    謝玄接口道:「這正是捨你其誰的另一個主因,即使邊荒集由你主宰,南北的平衡依然沒有被打破。我們並非要你成為我們的棋子,而是希望你保持邊荒集一貫以來不受任何一方支配的特色。」

    謝道韞輕輕道:「邊荒集是二叔憧憬嚮慕的奇異處所,只是從沒有想過它變得像現在般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燕飛忽然感到,謝府內他最難拒絕的人既不是謝安,也不是謝玄,而是這位氣質神態均酷肖娘的女子。

    劉裕皺眉道:「燕兄返回邊荒集,已是踏足險境,慕容兄弟固與燕兄仇深如海,燕兄更分別與太乙教、逍遙教、彌勒教等結下樑子,他卻只有孤人單劍,保命已不易,還如何去控制天下間最無法無天的著名凶地?我們亦沒法予燕兄任何支援,有起事來,遠水難救近火。」

    謝琰冷哼一聲,似在怪劉裕不分上下,竟插嘴且站在燕飛那邊說話,道:「此正為爹所言,燕公子是否要返回邊荒集去背後的意思,若燕公子根本沒意思回邊荒集,當然一切休提。但倘若燕公子回到邊荒集去,不論他是韜光養晦,又或大幹一場,仇家遍地的情況仍沒有絲毫改變。」

    高彥心情矛盾,既想燕飛返回邊荒集,又知等若要他投身動輒丟命的險境,在邊荒集,有很多事不是純憑武力可以解決的。燕飛一向獨來獨往,敵眾我寡下,任燕飛三頭六臂,想獨霸邊荒集,猶如撲火的飛蛾,徒是自取滅亡。不過話說回來,邊荒集更是個不講常理的地方,是為有本領和有運氣的人而設的。

    燕飛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目光投往窗外的園林,沈聲道:「安公看得很準,邊荒集確是個奇異的處所,更是我現在唯一可容身的家,否則我將變成無家可歸的人。而我燕飛唯一的長處是並不怕死,更不害怕死亡的來臨。如果保持邊荒集的勢力均衡,確可以帶來南方暫時的安穩,我會盡力一試,雖然現在我沒有半分的把握。」

    謝安欣然道:「有小飛這句話,形勢頓然不同,今晚小飛和高公子立即起程,坐船返邊荒集去。」

    高彥大急道:「今晚的慶功宴呢?」

    謝玄失笑道:「我們豈是不通情趣的人。今夜高兄弟離開雨坪台之時,一艘風帆會在秦淮樓恭候高兄弟的大駕,送你回家去。」

    高彥放下心事,卻沒有絲毫感到不好意思,神情令人發噱。

    劉裕沒有說話,亦輪不到他說話,不過心忖,以謝玄和謝安的為人,絕不會讓燕飛去送死,何況燕飛對邊荒集瞭如指掌,假設他在內功和劍術兩方面突飛猛進,憑他的才智,說不定可創造出奇跡來。

    他比燕飛和高彥更明白,謝安和謝玄這著棋子主要是針對桓玄,因為大江幫的江海流與邊荒集漢幫的祝老大關係密切,如邊荒集落入桓玄手上,不但可源源從北方取得戰馬等南方缺乏的物資,更可大發南北貿易的財,又可以在戰略佈置上佔盡優勢,邊荒集更變成他監視天下的耳目。

    其次是對付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令兩人的勢力止於建康城內,所以,邊荒集不但關乎到南北的平衡,更直接影響南方諸勢力的榮枯。

    燕飛正要說話,一縷紅影挾著少女的香氣,從正門似風般吹進來,往謝玄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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