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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第 八 章 扭轉乾坤 文 / 黃易

    隨胡彬一道來的只有兩名親隨,令劉裕放下心來,假如他與大批人馬殺至,唯一方法便是落荒而逃。

    劉裕從樹頂躍下,迎上胡彬。

    這是在壽陽南面兩里許處的一座密林,劉裕為免牽連胡彬,不敢入城,由江文清出面找得城內一位江海流的故交,再由他穿針引線,約見胡彬。

    胡彬肯到這裡來會他,算是非常夠朋友。

    劉裕發出鳥鳴聲,胡彬機靈的吩咐兩名手下留在林外,逕自入林。

    劉裕趨前道:「胡大人你好!」

    胡彬現出歡喜的神色,搶上來抓著他一對手,欣然道:「你真是福大命大,我還以為你逃不過司馬道子那奸賊的毒手。」

    劉裕苦笑道:「今次我們真的是一敗塗地,打後的日子更難捱。我到這裡來找你,是要探聽北府兵和建康的情況。」

    胡彬訝道:「聽你的語氣,似乎不知今次司馬道子,派兒子司馬元顯和王國寶攻打邊荒集的行動,明贏實輸,且還不知如何去收拾邊荒集這個爛攤子。」

    劉裕愕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邊荒集失陷後,我便日夜逃亡,到這裡來尋你。」

    胡彬興奮的道:「五天前有人把竺法慶的首級高懸在東門處,你說是否精采絕倫呢?」

    劉裕劇震道:「好小子!」

    胡彬點頭道:「你猜得對!肯定是燕飛干的。接著集內的彌勒教徒,像瘋了似的四處找尋燕飛,令整個邊荒集亂成一團,現在沒有人敢到邊荒集去。長期在那裡駐軍根本是行不通的,荒人逃亡前萬眾一心的放火燒掉所有糧倉,目前光是供養大批駐軍已是任何一方負擔不來。據聞慕容垂和姚萇已開始撤走,只餘下少許人馬。一天邊荒集回復不了原狀,任何人休想從邊荒集得到任何利益。」

    劉裕聽得精神大振,心忖燕飛此著不但扭轉了整個形勢,還立即令他從邊荒第一高手升級為天下第一劍手。

    這是沒有可能的。

    但燕飛的的確確辦到了。

    燕飛不單挽回荒人的面子,更使謝家避過大禍,也令南方佛門逃過一劫。失去精神領袖的彌勒教將再沒有顏面到建康去,沒有創教教主的彌勒教再不成彌勒教。燕飛的一劍,戳破了竺法慶是彌勒佛降世的欺世謊言。

    要收復邊荒集再不是妄想,雖然前路仍是艱困。

    忙問道:「荒人的情況如何?」

    胡彬道:「荒人在敵人來前四散逃亡,大部分均往南方逃過來,部分人則往大海的方向走,由於荒人熟悉邊荒,又有馬匹代步,攻打邊荒集的聯軍雖想趕盡殺絕,但仍是力有不逮。」

    劉裕整個人輕鬆起來,他最怕是荒人據集拚死抗敵,如此看來卓狂生是個能靈活變通的人,使捲土重來再不是空口白話。問題在如何重新召集荒人,反攻邊荒集。

    問道:「建康方面有什麼反應?」

    胡彬道:「我也是今早才收到竺法慶被燕飛斬首的消息,所以仍未曉得建康方面的情況。無論如何,這對司馬道子父子和王國寶是個嚴重的挫折,攻下十個邊荒集也彌補不回來,也使你的聲威大幅提升。」

    劉裕一頭霧水道:「與我有什麼關係?」

    胡彬道:「北府兵間盛傳邊荒集這場戰爭是由你作主帥,故意讓敵人撲了個空,重施當年讓苻堅得壽陽之計。如今竺法慶確被你的好朋友斬首示眾,當然對你的聲譽大有幫助,認為你不負玄帥之托,免去謝家和佛門的大災劫。」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答他。

    胡彬忽然探手抓著他臂膀,朝林木深處再走幾步,壓低聲音道:「現時北府兵需要的是另一個玄帥,你正好起而代之,你現在終具備條件,且是玄帥親自挑選的繼承人,欠缺的只是一個機會。」

    劉裕苦笑道:「多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胡彬道:「我不是因你曾救我一命故對你另眼相看,而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玄帥對你的看重和期待,不論你今仗在邊荒集輸得如何一塌糊塗,事實上你是安然脫身,司馬道子卻是得不償失,還被你一手摧毀了彌勒教。更何況荒人早有收復邊荒集的前科,在人們心中肯定此事會重演。邊荒集是與荒人榮辱與共的,沒有荒人的邊荒集,只是一座廢墟。」

    劉裕深吸一口氣,點頭道:「荒人是永不肯屈服在惡勢力底下,劉爺的情況如何?」

    胡彬冷哼道:「劉牢之幾天前派人來向我傳遞消息,一邊說要王恭,對付司馬道子;另一邊又要我按兵不動,守穩壽陽,分明是舉棋不定。唉!如玄帥尚在,怎會有這種情況?邊荒集的失陷,肯定會影響劉牢之對王恭的態度。」

    劉裕道:「桓玄方面有什麼動靜?」

    胡彬道:「桓玄此人非常難測,在現今的情況下,還向王恭開出條件,要王恭把寶貝女兒嫁與他為妾,令王恭既憤怒又為難。」

    劉裕遽震道:「什麼?」

    胡彬訝道:「有什麼問題?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般難看?」

    劉裕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道:「沒有什麼,王恭不是把女兒許給了殷仲堪的兒子嗎?」

    胡彬不疑有他,道:「你竟曉得此事。唉!正因如此,我才說桓玄令人難解,竟在此刻提出如此強人所難的條件,一舉開罪了王恭和殷仲堪兩個人。不過現在確沒有人能奈何桓玄,劉牢之根本不是桓玄對手。所以我說,北府兵需要的是另一個玄帥,而那個人就是你。上個月朱序曾來壽陽和我談話,我和他都同意你是代替玄帥的最佳人選。」

    劉裕心中正翻起滔天巨浪。

    不!我絕對不能讓王淡真落入桓玄的魔掌內。

    胡彬的聲音傳人耳內:「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劉裕心中想著王淡真,衝口而出道:「我可以有什麼打算呢?」

    胡彬諒解的道:「你現在確難有什麼作為,千萬不要回廣陵去,否則你將會成為劉牢之和何謙間鬥爭的犧牲品。我和朱序亦研究過這方面的情況,一致認為只有當孫恩造反的時候,你方可以公然歸隊。」

    又分析道:「你現在的情況非常微妙,在北府兵的程序上,你是被外派往邊荒探察的形勢,所以你一天不回廣陵報到,一天是自由身。有很多事是只能做不能說的,我認為如你能以主帥的身份,領導荒人重奪邊荒集,將令北府兵所有年青將領,認定你有資格作玄帥的繼承人,那時誰要挑戰你,都須三思而行。」

    劉裕勉強從對王淡真的憂慮中回復過來,道:「孫恩仍未起事嗎?」

    胡彬道:「孫恩已攻佔了大島翁州,設立據點,又號召沿海郡縣的豪強反晉,在策略上非常高明,建康軍根本無力反擊,只能坐看天師軍日漸壯大。哼!在這樣的情況下,司馬道子仍對邊荒集用兵,已盡失人心,尤其是此著針對著謝家和你而來,更使北府兵人人切齒痛恨,偏是劉牢之反反覆覆,何謙則甘作司馬道子的走狗,所以北府兵將希望寄托在你這玄帥欽點的繼承人身上,是必然的結果,你千萬勿令他們失望。」

    劉裕已大致弄清楚現在整個南方的形勢,問最後一個問題道:「聶天還有什麼行動?」

    胡彬答道:「這是另一件使人擔心的事。兩湖幫自邊荒之戰後迅速擴展,在桓玄的默許下蠶食併吞大江幫的地盤,把建康以西的大江上游逐漸控制在手上,也使桓玄對建康的威脅與日俱增。一旦建康軍失去大江上游的控制權,桓玄可以隨時封鎖大江,我大晉將失去半壁江山,更無力與桓玄周旋。」

    劉裕歎道:「我終明白司馬道子為何置孫恩不顧而攻打邊荒集,正是要突破桓玄的封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失去竺法慶的彌勒教,再難成為司馬道子與慕容垂和姚萇間的緩衝,邊荒集亦沒法發揮應有的作用。」

    胡彬道:「所以你必須盡快收復邊荒集,因為邊荒集也是北府兵的命脈,沒有了邊荒集,北府兵只好俯仰建康軍的鼻息做人。」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了。非常多謝胡大人這番說話,令我弄清楚整個南方的形勢。我絕不會令胡大人和朱大將失望的。」

    胡彬拍拍他肩頭道:「好好的去幹,我們對你有信心。直到此刻,你仍然幹得非常出色。」

    劉裕和他握手道別,往密林深處掠去。

    風聲響起,江文清從樹頂躍下,道:「問出什麼情況來呢?」

    劉裕收拾心情,暫時拋開對王淡真的思慮,道:「事情大有轉機,也教人意想不到,燕飛竟成功幹掉竺法慶,還將他的首級懸在邊荒集的東門示眾。」

    江文清像劉裕之前聽到的反應一樣,睜大美目,現出難以相信的神色。

    劉裕解釋一番,又道:「另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是荒人在敵人圍攻前棄集逃走,還燒掉糧倉和船艇,教敵人只能得到一個廢墟。」

    江文清精神大振,秀眸閃閃生輝。

    劉裕轉述了從胡彬口中得知的整個局勢後,道:「現在我們唯一該做的事,是召集從邊荒集逃出來的兄弟,趁敵人因竺法慶之死陣腳大亂的當兒,反攻邊荒集。」

    江文清皺眉道:「形勢確對我們有利,不過我們的兄弟流散各地,要召集他們並不是十天半月可辦到的事。更何況司馬道子會全力搜捕我們躲往南方的兄弟,他們若能保命已非常不錯。」

    劉裕道:「只要我找到燕飛便有辦法,邊荒集由於情況特殊,我們只要截斷南北的水陸糧道,便可以逼退敵人駐軍,只要荒人兄弟風聞我們對敵人展開反擊,必火速來歸,可令我們聲勢轉盛。」

    江文清道:「邊荒的形勢對敵人不利,同樣對我們不利,我們會在糧食和兵器箭矢的供應上出問題。」

    劉裕道:「這確是道難題,不過仍非全無解決的方法,或許有一個人能在此事上幫忙。」

    江文清道:「孔靖?」

    劉裕心中暗讚江文清思考的敏捷,點頭道:「正是他,只有他有能力在這方面幫忙,且亦與他的利益有關係。如燕飛沒有斬殺竺法慶於劍下,又或荒人給敵人殺個片甲不留,我根本沒有顏面請他幫忙,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江文清道:「孔靖始終是個生意人,若如此暗助你,一旦被司馬道子發覺,劉牢之也護不住他。所以我們必須使點手段,令他曉得我們不但仍有足夠反攻邊荒集的實力,也有方法把事情保密。」

    劉裕苦笑道:「在這方面我們可以使出什麼手段呢?」

    江文清道:「孔靖的事由我負責,別忘記我在穎水支河新娘河,由我二叔江海文打理的秘密基地,從邊荒集逃出來的兄弟會回到那裡去。我一邊設法聯絡孔靖,一邊等待你的好消息。」

    劉裕大喜道:「那我便到建康去,如我所料不差,燕飛該會到建康去的。」

    江文清道:「記著不可以拖延太久,我們新娘河的基地全賴邊荒集的,失去邊荒集,會令我們陷入困境。我們絕不能讓孔靖曉得我們真正的情況,否則他會不我們。」

    劉裕道:「照文清估計,新娘河的基地尚可以挺上多久呢?」

    江文清道:「如情況沒有改變,一年半載該不成問題。不過如有大批兄弟回來,恐怕只能再撐上三個月的時間。」

    劉裕道:「就以三個月為限,我們會到新娘河來與文清會合。」

    江文清忽然探手按在他手背上,俏臉泛起紅霞,輕輕道:「小心點!」

    說罷轉身去了。

    燕飛經過朱鵲橋,心中感慨萬千。

    建康再不是以前的建康。

    天下第一名士謝安已逝,埋骨於城外的小東山,風流已遠。

    因淝水之戰而名傳千古的謝玄,亦壯年早逝,令南晉陷於四分五裂的局面,內戰內亂一觸即發。

    失去紀千千的秦淮河更非往昔的秦淮河,紀千千便如映照秦淮的明月,只有她能賦予秦淮河,在頹廢的世家大族風氣外的動人風采。

    建康繁華依舊,可是燕飛卻清楚,眼前所見只是虛假和難以持久的假象,一旦司馬曜被曼妙害死,大變即臨,再沒有任何人力,能逆改南晉走上分裂和變亂的分裂之路。

    建康所有關防明顯加強,對所有進出的人均嚴格盤查檢視,幸好當日他在建康時,謝家為他辦妥正式的通行證,加上他把蝶戀花收藏在朱雀門外,再打扮成文質彬彬的儒生,所以順利過關。

    他並不是漫無目的的入城,在朱雀門外,他發現了荒人留下的暗記,指示出荒人藏身之所,並清楚顯示留下暗記者正是屠奉三。

    荒人並沒有一敗塗地,他從荒人秘密的通信手法,找到藏身在巫女丘原沼澤區的卓狂生、慕容戰、紅子春、陰奇,姬別、姚猛和近三千荒人兄弟。

    聽到他斬殺了竺法慶,人人士氣大振,矢志反攻。只恨缺糧缺弓矢,有心無力。

    他今次到建康來,是要召集逃往南方來的兄弟,同時想辦法籌措糧食和物資。

    龐義和高彥也大有可能躲到建康來,因為後者也有過關防的通行證件。在這方面,高彥比任何人更有辦法。

    過橋後便是烏衣巷,入口位於御道右方,有侍衛把守,不過縱使能自由出入,燕飛也沒有重遊舊地的閒情。

    斬殺竺法慶,令他感到沒有辜負謝安和謝玄對他的期望,放下一件心事。

    能殺死竺法慶實帶著很大的僥倖成份,全賴策略上的成功,否則喪命的將是他而非竺法慶。

    他的目的地是北市後的歸善寺。

    這令他想到屠奉三當是與宋悲風一道逃來建康,因為只有宋悲風才與佛門有聯繫。佛寺更是最佳的藏身之所。

    忽然一陣叱喝聲從後方傳來,路人紛紛站避道旁。

    燕飛別頭一看,只見一群近百個建康軍,正押著十多人犯經朱雀橋進入御道,往皇城方向而來。

    燕飛一瞥間已知被押送的是荒人兄弟,其中兩個還赫然是龐義和方鴻生。

    燕飛差點想立即出手營救,又知如此是非常不智。

    忙避往道旁,故意站在最前方處。

    等開路的十多騎過去後,龐義等拖著腳鐐垂頭喪氣的經過他身前,燕飛施展傳音入密的功法,把聲音直傳人龐義耳內道:「放心!今晚我會來救你。」

    龐義猛顫一下,朝他瞧來。

    兩人交換個眼神,龐義忙垂下頭去,避免押送他的人看出他神色有異。

    燕飛暗歎一口氣,追躡著他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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