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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第 四 章 龍潛敵集 文 / 黃易

    劉裕在鳳凰湖西面開闢出來的空地看慕容戰練兵,姚猛則作他的助手。

    劉裕看得心中訝異,慕容戰便像天生要在戰場上打滾的人,面對大群戰士,像變成另外一個人,舉手投足,均具大將之風,充滿使手下效死命追隨的魅力。且調度有法,數以千計的戰士,在他的號令下進退有序,如臂使指,劉裕便自問辦不到。

    劉裕最擅長的當然是做探子,所以在地理形勢和觀敵強弱兩方面最有心得。練兵卻非他本行,心忖如請得慕容戰這個胡人的戰爭天才助他培訓北府兵,會否有一番全新的氣象呢?不過這只能在腦海中空想,一方面因北府兵還輪不到他掌權,更因為北府兵的將領沒有一個是胡族。

    太陽下山,天地暗沉。

    慕容戰解散操練了近兩個時辰的手下,與姚猛來到他左右兩旁。

    慕容戰道:「兒郎們的表現不錯吧!我自認比較拿手的是馬戰,幸好戰馬充足,否則我將無從發揮。」

    劉裕道:「你試過攻城戰嗎?」

    慕容戰道:「在苻秦時期,打過幾場攻城戰,但從未試過守城的兵竟多過我們。」

    姚猛道:「在苻秦的各族戰士裡,最擅守城的是我們羌人,攻城則以慕容鮮卑族稱霸。」

    慕容戰笑道:「那長安既入姚萇之手,豈非沒有人能攻克,只是現在輪到他去攻別人的城,不成功便沒法獨霸關中。」

    劉裕皺眉苦思道:「我們之中誰最長於攻城呢?」

    慕容戰欣然道:「若攻打的目標城池是長安、洛陽、建康那種大都會,我便不敢說。可是現在是沒有城牆的邊荒集,我敢擔保最佳人選是老屠。他長年與兩湖幫作戰,不論水戰陸戰都已駕輕就熟,又一向以攻為主,肯定可勝任此責。」

    姚猛興奮的道:「對!我們荒人要怎麼樣的人材有怎麼樣的人材,誰都鬥不過我們。」

    劉裕問道:「姚興守城的功夫如何呢?」

    姚猛道:「他這方面的本領如何,我不太清楚,不過他的老爹姚萇曾贏過幾場守城的硬仗,他該不會差到哪裡去吧!」

    劉裕苦笑道:「若是如此,他大有可能根本不出集來迎擊我們,而是兵來將擋和我們打一場攻防戰。」

    慕容戰糊塗起來,道:「我們不是已分析清楚了嗎?對方怕我們在集外取得立足點,采斷其糧道的戰術,所以必須主動出擊,以令這情況沒法出現。」

    劉裕道:「問題出在內奸上。姚興從內奸處曉得我們兵精糧足、士氣高昂、戰馬齊備,對一個擅守的統帥來說,當然曉得這樣的一支部隊,縱然兵員較己方少,亦不宜在平原荒野硬撼,勝也是慘勝,何況邊荒是我們的地頭。更關鍵的是對方手上有『盜日瘋』,我們若想設營立寨,反正中他下懷。我們因應形勢而變化,敵人亦不住修正策略,此為兵家常事。」

    慕容戰點頭道:「你老哥的顧慮非常有道理。這麼看!姚興和慕容麟固守不出的可能性非常高,待消磨我們的戰意士氣後,再以『盜日瘋』配合奇兵襲營,我們將難有勝算。任我們如何自負,仍是沒有能力攻入邊荒集,因為對方的兵力比我們多出一大截,且是以逸待勞。」

    姚猛色變道:「那如何是好呢?」

    劉裕回復從容,道:「首先要看燕飛和宋老哥此行收穫如何,但我們也必須著手準備,儘管沒有『盜日瘋』,也要想辦法應付。」

    此時手下來報,屠奉三回來了。

    看到穎水碼頭區的情況兩人眉頭大皺。

    敵人夾岸設立三十多座箭樓,大部分置於西岸,其中十二座沿東岸依地勢高低而建。在離邊荒集下游數十丈處,有兩重攔河木柵,旁邊岸上各有一座石砌堡壘,配以陷坑拒馬,把水陸兩路完全封閉。

    此時碼頭區燈火通明,二十多艘貨船泊在西岸,數以千計的人正忙碌地卸貨,再以騾車把糧貨送入小建康。

    兩人在西岸一處高地遙觀敵況,均大感不妥當。

    宋悲風倒抽一口氣,道:「這兩座堡壘是新建成的,我離開前未見存在。」

    燕飛道:「敵人改變了策略,該是因從內奸處得到最新的情報,所以採取守勢。更重要的原因是自恃兵力在我們三倍之上,又有『盜日瘋』這毒招,故而不怕我們在集外立寨與他們對峙。」

    宋悲風道:「你的猜測很合理。唉!我們怎辦好呢?攻佔鐘樓的戰術已行不通。」

    燕飛堅決的道:「攻佔鐘樓是唯一瓦解敵人力量的方法,也是對方唯一的破綻。當日如不是慕容垂以河水灌集,也難以破集成功。如今我們兵力遠及不上當日的慕容垂和孫恩聯軍,強攻邊荒集是以卵擊石。」

    宋悲風道:「敵人運來大批糧資,顯是有長期固守的打算,而此正是我們最害怕的情況。」

    燕飛道:「先找到『盜日瘋』的藏處再說吧!」

    宋悲風歎道:「敵人防範之嚴密,小鳥也難飛進去,我們如何入集?」

    燕飛目光投往碼頭區,道:「變作一條小魚兒又如何呢?」

    宋悲風道:「由這裡到小建康的碼頭區,足有一里之遙,還要穿過兩重木柵,更浮不出水面換氣,你有把握辦到嗎?」

    燕飛道:「只有五成的把握,可是如放棄嘗試,我們此仗肯定有敗無勝,兼且時間緊迫,再不容我們等待另一個機會。」

    宋悲風苦笑道:「好吧!我在這裡等你如何?」

    燕飛道:「入集如此困難,進去後又要冒險出來,太可惜了。宋兄先返鳳凰湖,告知劉裕這裡的情況,我如成功潛入集內,會留在那裡,直至你們進攻的一刻。」

    宋悲風道:「我們如何曉得你的情況呢?」

    燕飛目光掃過穎水東岸的十二座箭樓,道:「敵人在對岸的防禦力最薄弱,是我們力能攻克的,只要配有擋箭車,便可輕易佔領東岸。小建康最高的樓房是梁氏廢園內的三層破樓,那亦是我們進出邊荒集的秘道入口所在,現在該已被敵人堵塞。你們佔領東岸後,我可以在高樓頂憑暗號與你們通消息。」

    宋悲風道:「天下間怕只有你有此本領,好吧!一切依計行事。」

    兩人約好通訊的詳細方法後,燕飛把藏身的東西交給宋悲風,然後掠往岸邊,無聲無息的潛進水裡去。

    帥帳內。

    劉裕聽罷屠奉三此行的經過,道:「桓玄喪心病狂,反面無情,屠兄請節哀順變。」提起桓玄,他恨不得拆其骨煎其肉,但又要把這種情緒隱藏。

    屠奉三默然片刻,吁一口氣道:「與桓玄交手,絕不容婦人之仁,必須以狠對狠,否則一下疏忽,他會教你永無翻身之望。」

    又轉話題道:「今次最大的收穫,是爭取到侯亮生加入我們的一方,沒可能找到比他更理想的內應,此人識見不凡,又有膽量,他更指出可行的方法。」

    劉裕道:「信得過他嗎?」

    屠奉三道:「這要待日後的事實來證明,但我是傾向信任他的。你可知自己成為火石效應的最大受益人呢?」

    劉裕心中苦笑,心忖知道事實的真相未必是好事。除了燕飛和孫恩,自己便是第三個知道天降災異,與他劉裕是不是真命天子全無關係的人。

    應否向屠奉三說明真相呢?

    屠奉三訝道:「你的神情為何這麼古怪?」

    劉裕道:「火石效應?唉!可能與我沒半點關係呢!」

    屠奉三道:「只要別人認為有關係便成,天意難測,人心更難測。至少侯亮生和建康的高門,都認為你是唯一與此兆頭有關的人,其他哪管得這麼多。對嗎?」

    劉裕記起燕飛的話,與屠奉三如出一轍。遂打消了告訴屠奉三真相的念頭。問道:「侯亮生有什麼好提議?」

    屠奉三道:「他的看法,是我們這些老粗想不到的。最有啟發性是他指出王恭與司馬道子之爭,事實上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爭,而兩人分別是現時兩派系的代表人物。」

    王恭教劉裕想起王淡真,登時心痛如絞,表面又不可現出跡象,那滋味確不好受。點頭道:「這看法我還是首次聽到,什麼叫改革派?又何謂保守派呢?」

    屠奉三道:「此正為侯亮生於我們的好處。上戰場打仗是我們的本行,但治國理念卻是我們最弱的一環,這也是胡人最大的弱點。」接著把侯亮生的看法說出來。

    劉裕同意道:「確有點道理,侯亮生是個可用之材,將來……嘿!將來……」

    屠奉三道:「你仍未明白,這並非將來的事,而是眼前的事。由漢末開始,政治便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到晉室南渡,清談風氣大盛,人人只尚空談,能拿出具體治國方法的只有王導、桓溫和謝安三人,而他們都屬改革派。王恭、王珣、殷仲堪等人,均屬這種治國理念的人。你是謝玄親手挑選,而謝安肯點頭默認的繼承者,自然而然被視為改革派的人。只要你肯堅持改革的理念,不但會得到民眾的,還會得到高門裡所有開明人士的,直接影響你的成敗。」

    劉裕皺眉道:「我仍是不明白。」

    屠奉三道:「先答我一個問題。為何荒人肯為你這個主帥賣命呢?」

    劉裕拍腿道:「明白哩!因為人人曉得我是為他們的利益辦事。可是在現今的情況下,我就算說破喉嚨表明我是個改革派,只會是個笑話。唉!坦白說!我真的不知如何治理國家。」

    屠奉三欣然道:「老侯會為你起草一個治國大綱,到時只要你拿出來說便行。」

    劉裕訝道:「拿到什麼地方去說呢?」

    屠奉三微笑道:「我會安排你和殷仲堪、楊全期兩人先見個面。」

    劉裕愕然道:「你在說笑,對嗎?」

    屠奉三道:「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此正為侯亮生的一個有用提議,誰比他更清楚桓玄與殷、楊兩人的關係呢?這方面你不用分神多想,一切待收復邊荒集後再說。」

    劉裕心忖假設能通過殷、楊兩人對付桓玄,當然理想,他願為早日手刃桓玄而付出任何代價,更不論要冒多大的險。登時擔心起侯亮生的安危,問道:「那個要殺侯亮生的女刺客究竟是何方神聖?」

    屠奉三道:「我曾深思過這問題,這女刺客當然清楚侯亮生對桓玄的重要性,該是桓玄身邊的人,可是對侯亮生的生活習慣卻是一知半解,否則該選在侯亮生獨自駕舟思考時進行刺殺,而非在侯府下手。」

    劉裕雙目亮起來。

    屠奉三道:「你想到哩!」

    劉裕道:「該是任青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屠奉三道:「任妖女和桓玄是怎樣勾搭上的呢?」

    劉裕醒悟道:「對!該是聶天還從中穿針引線,撮合這對狗男女。」

    屠奉三笑道:「說得好!桓玄加上任青媞,正是不折不扣一對狗男女。」

    劉裕感到和屠奉三的關係拉近了,是因為大家同仇敵愾,均與桓玄有傾盡大江之水也洗不清的深仇大恨。

    屠奉三道:「任青媞是個心毒如蛇的女人,最初或有從桓玄之意,可是卻因失寵因妒成恨,遂下手殺害桓玄的首席謀臣以洩憤,怎知反無意中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我已將推測告訴侯亮生,著他提防,他也同意我的猜測。」

    劉裕聽到「失寵」兩字立想聯想到王淡真,心中一痛,不敢追問。岔開話題道:「找到桓玄弒兄的罪證嗎?」

    屠奉三道:「據侯亮生的分析,此事該與桓玄另一心腹謀臣匡士謀有關係。此人武技平平,卻醫術高明,而在桓衝過世前,他便消失了,應是桓玄殺人滅口。以桓玄的行事作風,我們很難在這方面抓著他的尾巴。好哩!現在該輪到你告訴我反攻邊荒集的最新情況。」

    劉裕不假思索的解釋了現時的情況,道:「因內奸洩露軍情,此人又是呼雷方的心腹,可旁敲側擊的掌握軍機秘密,姚興一方遂改變戰略,使我們反陷於不利的處境。」

    屠奉三沉吟片刻,問道:「呼雷方怎樣看這事?」

    劉裕道:「他非常憤怒,如不是我開解他,他肯定會把呂明五馬分屍。」

    屠奉三欣然道:「我們仍是氣數未絕,竟被宋悲風無意撞破姚興起回『盜日瘋』,最妙是他並不曉得我們清楚此事。『盜日瘋』究竟是什麼厲害毒火器?竟可令姚興改變整個作戰計劃。」

    劉裕道:「希望燕飛能有好消息,否則攻打邊荒集將是非常艱苦的戰役。」

    屠奉三道:「如姚興改採守勢,反對我們有利,因為發動攻勢由我們決定。坦白說,如果沒有濃霧,我們是必敗無疑。但在大霧迷漫的時候,我們將變成天兵天將,可以虛實奇正之法,做出從四方八面攻集的假象,令敵人兵力分散,而我們事實上則集中在一點狂攻猛打,只要突破一個缺口,便可以長驅直入沒有城牆護河的邊荒集,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否奪得鐘樓的控制權,其效用更關鍵。」

    劉裕大喜道:「給你這般分析,如撥開障眼的迷霧,看到光明。對!如果敵人不敢出集迎戰,而我們則在集外站穩陣腳,大霧來時,主動之勢將全操在我們手上。」

    屠奉三道:「我們尚有兩天時間作準備工夫。我方有多少台投行機?」

    劉裕道:「老姬拍胸口保證,攻集時至少有三十台投石機可供使用,射程達二千步以上,投的是他設計的毒煙火油彈。」

    屠奉三道:「在大霧裡,投彈機可推至集外五百步發射,只要有擋箭車便成,這是敵人沒有預估過會出現的情況,到目不能辨物時,悔之已晚。」

    劉裕衷心道:「幸好你回來了。」

    屠奉三笑道:「我是旁觀音清,劉爺你只是因執著了,腦子一時轉不過來。讓我去和我們的姬大少商量一下,看在攻集器械上有什麼須補充的地方。劉爺你則好好休息,養精蓄銳,然後大展神威,領導我們攻克邊荒集,立威天下。」

    屠奉三離開後,劉裕感到整個人輕鬆了,屠奉三的才智實不在自己之下,肯全力助他,是他的福氣。

    同時想起任青媞,對她仍有一份矛盾的感情,更對她令人難解的行為感到心痛。

    她是否迷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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