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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第十二章 天下第一 文 / 黃易

    荒夢一號在黃昏時分經過進入鳳凰湖的水道,卻是過而不停。

    在最早期的構想裡,鳳凰湖是邊荒游其中一個景點,可是當有人提出,鳳凰湖乃是一個具有軍事價值的基地,不宜曝光,所以取消了這段行程。

    尚有半個時辰才是晚宴的時間,卓狂生、慕容戰和陰奇三人在艙廳閒聊,觀看穎水西岸落日的美景,閒適寫意。

    除他們之外,只有那叫劉穆之的名士面窗獨坐一角,捧讀了近兩個時辰的書本擱在膝上,陷進了沉思裡。

    陰奇道:「真古怪,難道桓玄竟沒有派刺客來壞我們的好事?」

    慕容戰笑道:「過了今晚再說吧!」

    陰奇歎道:「我以為憑我們幾個老江湖,只要半天工夫,便可看破誰人心懷不軌,豈知到此刻仍未能發現疑人。」

    卓狂生道:「今晚對方更沒有可能動手,在白天睡足了的兄弟,會徹夜輪班扼守各處入口通道,誰稍有異動,會立遭無情的反擊。不是我誇口,以我們在船上的實力,即使孫恩親臨,也難以討好。」

    慕容戰同意道:「說得好!我們怕過誰來呢?」

    三人都壓低聲音說話,以防被劉穆之聽到,卓狂生道:「在今團的團客裡,論武功,以王鎮惡、晁景和香素君最高明,其它人不是不諳武功,就是只略懂拳腳功夫的平庸之徒。不過這三個人的武功真不賴,足夠資格當刺客有餘,但都不像是刺客。」

    陰奇道:「對!自登船後,我們一直看緊他們,他們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慕容戰道:「我們的辛大俠又如何呢?他今日整天躲在房裡,沒有踏出過房門半步。」

    卓狂生道:「如他不到大廳來進晚膳,我會到他的房間看看他。」

    陰奇道:「我本有點懷疑那位苗族姑娘,可是老程說她真的不懂武功。老程醫術武學均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判斷當不會出錯。」

    慕容戰道:「殺人的方法可以有多種,不一定要武功高強才辦得到。」

    陰奇笑道:「如她要下手,剛才她便有個最好的機會,可見刺客並不是她。」

    慕容戰笑道:「我沒話可說哩!」

    卓狂生道:「或許只是我們杯弓蛇影,船上根本沒有刺客。」

    陰奇道:「這是其中一個可能性,但我們不可以鬆懈下來,接著的兩天航程是最高風險的一段時間,到邊荒集後,刺客想找到高彥在哪裡,也是道難題,何況邊荒集是我們的地頭。」

    慕容戰道:「在邊荒集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再難靠旁門左道的手法下手,只能靠真功夫,而我們的高爺也不是省油燈,否則早給我宰了。」

    三人對視大笑。

    劉穆之仍一動不動,仿似聽不到任何聲音。

    陰奇盯著他的背影,雙目射出懷疑的神色。

    慕容戰道:「他肯定不懂武功,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壞鬼書生。」

    卓狂生搖頭道:「他絕不是壞鬼書生,只看他的耐性和鎮定功夫,我們三個都要甘拜下風,此人非是平凡之輩。」

    慕容戰雙目精光爍閃,沉聲道:「讓我過去探測他的斤量。」

    陰奇舉手阻止,道:「所謂一物治一物,故柔可制剛,要探他的斤量,只有卓館主辦得到。否則如果他和你來個〔之乎者也〕,你如何應對?」

    慕容戰失笑道:「說得對!請卓館主出馬。」

    卓狂生早對劉穆之生出強烈的好奇心,欣然答應,尚未出動,只因一時不知如何開腔,方不至太過唐突。

    就在此時,香風吹來。

    三人訝然往入口瞧去,但見香素君氣沖沖的走進來,沒有瞥他們半眼的,來到中央的大桌子,背門坐下,神色冷漠。陰奇向慕容戰打個眼色,著他去伺候美人,看她是要茶還是要酒。自登船後,香素君還是首次光臨此處。

    慕容戰正要行動,晁景匆匆趕至,也是看也不看其它人,逕自在香素君對面坐下,目光灼灼的打量香素君。

    香素君別轉俏臉,瞧往窗外,故意不看他。

    三人見到他們情態,立即更肯定鳳老大的說法,兩人是一雙鬧意氣的情侶。

    晁景望了三人一眼,然後向香素君歎道:「我們講和好嗎?」

    香素君冷漠地迎上他的目光,俏臉沒有半點表情。

    三人都沒有說話,靜觀其變。劉穆之當然更沒有反應,就像世上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晁景又歎一口氣道:「隨我回去吧!到邊荒集再沒有意思。」

    香素君若無其事的淡淡道:「你自己回大巴山吧!我對你已經心死。」

    晁景一雙銳目射出惱火的神色,道:「我做錯甚麼呢?難道男兒不該立志遠大嗎?我晁景練劍二十年,為的是令我們巴山劍派名揚天下,這也算做錯嗎?」

    卓狂生等三人你望我,我望你,各自搖頭表示沒有聽過巴山劍派、且愈聽愈糊塗,不明白到邊荒集去與名揚天下,怎拉上關係。

    兩人雖是針鋒相對,可是至少香素君已肯和晁景說話。

    香素君仍是那麼萬念俱灰的冷淡道:「在你不顧我勸阻非要到邊荒集去,於你踏出山門的一刻,我和你便一刀兩斷,你的耳朵當時聾了嗎?」

    晁景氣得臉都漲紅了,顯然是耐著性子,冷笑道:「你不要騙自己了,如果真能一刀兩斷,你為何一直追在我身後,直至抵達巴東?」

    巴東城是大江南岸的大城,北面便是著名的大巴山。

    香素君輕輕道:「我只是到巴東去,是你誤會了,這些事不該在公眾地方討論吧?」

    「砰」!

    晁景顯然是一向對香素君霸道慣了,又或本身脾性不好、修養不足,受不住香素君冷淡的態度和言語,竟按不住心中的憤怒,受災的桌面立現出清晰的掌印。

    香素君皺眉道:「你到此刻仍沒有長大,你以為到處都可讓你像在大巴山般縱情放任,隨便撒野嗎?」

    晁景指著她道:「你……你……」

    香素君淡然道:「你你你!你甚麼的?我說過和你一刀兩斷便是一刀兩斷,你不顧而去時,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想得很清楚,以後你是你,我是我,大家再沒有任何瓜葛。」

    晁景怒喝道:「閉嘴!」

    卓狂生三人都聽得直搖頭,聽兩人的對答,香素君該是對晁景一往情深,且處處容忍遷就他,可是晁景卻要離開師門,往外闖以名揚天下,不理會香素君的苦苦哀求,終於令她由絕望變心死。至於因何兩人會參團到邊荒集來,則尚未能弄清楚。

    香素君怒瞪著他,但再沒有說話。

    兩人誰對誰錯,可謂見仁見智,但肯定的是晁景當時的決絕,傷透了香素君的心。在三人眼中,兩人確是非常登對,對他們弄至這種田地,也感可惜。

    晁景鐵青著俊臉,狠狠道:「我再問你-句,你肯隨我回去嗎?」

    三人心中暗歎,這小子確不懂溫柔,於此氣頭上的時刻,怎可以說這種充滿威逼意味的話。

    果然今次輪到香素君光火,怒道:「你聽好了,要走你自己走吧!我還要到邊荒集見識一下,瞧瞧真正的男兒漢是怎樣子的,是不是像你這般只懂坐井觀天,自以為是天下第一劍手,遇到挫折便哭著要回家,從來不曾長大的小兒。我告訴你,我現在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對你再沒有任何感覺,我參團到邊荒集去,不是對你仍未死心,只是念在師兄妹之情,到邊荒集為你收屍,明白了嗎?」

    晁景猛地起立,目光朝三人射來,沉聲道:「我要登岸!」

    陰奇皺眉道:「這不合規矩。」

    香素君的聲音傳過來,充滿懇求的味兒,道:「各位可否包容一下呢?只要把船靠近岸邊,他可以自行跳上去,當幫我一個忙好嗎?」

    晁景額上立即青筋並現,看著香素君大怒道:「你真的不隨我回去?」

    三人聽得心中好笑,晁景以為自己使出撒手,裝腔作勢要離開,香素君定會屈服。豈知香素君不知是真的對他死心,還是看破他的虛實,且在他離開一事上求助鼓動。

    香素君從容不迫地道:「登岸趁早,快天黑哩!」

    晁景氣得聲音也抖顫起來,道:「我問你最後一次,你要隨我回去嗎?」

    「砰!」

    香素君一掌拍在桌子上,道:「滾!滾!滾!你立即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我和你一刀兩斷就是一刀兩斷。你晁景算甚麼人物?現在我已大徹大悟了。在大巴山你可以稱王稱霸,橫行無忌,我說的全是逆耳之言。我到邊荒集去,就是想看你要當天下第一劍手的夢何時醒覺。你愚蠢是你的事,恕我香素君沒有興趣奉陪。由今天開始,橋歸橋,路歸路,我與你再沒有任何關係,也不要再有半絲牽連,師尊已過身了,我對大巴山再沒有留戀,你立即給我滾蛋。」

    卓狂生等恍然而悟,晁景此子在大巴山橫行霸道,香素君屢勸不聽,早令兩人間出現裂痕。而直接導至他們決裂的原因,是晁景聞得邊荒游一事,遂立心報團,想到邊荒集去挑戰天下公認的第一劍手燕飛,好一戰成名。

    當然!晁景並不曉得燕飛刻下並不在邊荒集。

    剛才慕容戰空手接下了晁景的劍,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晁景心知肚明不是慕容戰的敵手,所以開金口詢問慕容戰的名字,知道慕容戰雖不是燕飛,但武功已是在他之上,對挑戰燕飛的滿腔熱血立即冷卻,清楚自己到邊荒集只是丟人現眼,遂萌退意,想勸服香素君隨他掉頭離開,卻給香素君斷然拒絕。

    現在香素君的心意清楚明白,就是和晁景的關係已告終結,覆水難收。

    晁景再不吭氣,似欲言又止,忽然揮袖悻悻然往出口舉步而去。

    陰奇跳將起來,輕輕道:「我去幫香姑娘這個忙吧!」

    追在晁景背後去了。

    香素君別過頭來,向卓狂生和慕容戰嫣然一笑,低聲道:「謝謝!」

    霎時間,她本像與生俱來的冷漠,像霜雪在艷陽的照射下般融解了。

    劉穆之油然起立,離開艙廳。

    歸善寺。

    劉裕與關心他的支遁大師談了片刻,宋悲風回來了,兩人遂到歸善園的亭子說話。

    此時太陽剛下山,陣陣涼風吹來,竟已令人感到秋意。

    劉裕先向他報告會見司馬元顯的經過,對宋悲風他是不會隱瞞的。

    宋悲風訝道:「真令人想不到,司馬元顯竟變得這樣通情達理,看來他的本質並不太壞,只因嬌縱慣了。」

    劉裕道:「說到底他只是為自己著想,不過他怎都沒有他老爹那麼多機心,會感情用事。比較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宋悲風道:「但皇族的人始終是皇族的人,為了保持權位,反臉起來是六親不認的。」

    劉裕道:「這個我會小心的了,一天桓玄和孫恩未死,我和司馬元顯仍會有合作的切要。而他更可沖淡司馬道子對我的敵意。」

    宋悲風道:「司馬道子是不會受人影響的,包括他的兒子在內。」

    劉裕問道:「有沒有新的消息?」

    宋悲風道:「今早有一艘船抵達建康,很有可能是干歸和他的手下,不過他們報開後便駛離碼頭,不知到哪裡去了。」

    劉裕訝道:「宋大哥仍這麼神通廣大嗎?連干歸到建康來也瞞不過你的耳目。」

    宋悲風道:「這是文清本事,也是因為邊荒游的關係。邊荒游雖仍未能為建康的幫會帶來龐大的利潤,但人人看好邊荒游的前景,兼之南方戰雲密佈,本地幫會誰不想通過邊荒集大發戰爭財?孔老大和鳳老大邊荒集,是人盡皆知的事,使邊荒集聲勢更盛,人人爭相傚法,好分一杯羹。所以我們說一句話,本地的幫會都樂意幫忙。」

    劉裕喜道:「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對聶天還的恐懼。江海流一直本著以和為貴的宗旨,聯結大江兩岸的幫會,所以得到各幫會的敬重。聶天還剛好相反,在兩湖形成一幫獨霸的局面。因此人人希望大江幫重振雄風,而不願聶天還的勢力擴展到下游來。」

    宋悲風點頭道:「你這個分析很有見地。」

    劉裕煩惱的道:「我該否回石頭城過夜呢?」

    宋悲風道:「不想回去便不回去好了。劉牢之親口批了你可以休勤,你該算是暫時回復自由身。」

    劉裕道:「那我便暫時不返石頭城,唉,做人真辛苦,一舉一動竟要怕有不良的後果。」

    宋悲風笑道:「你是有天命在身的人,一切有老天爺在暗中把場。」

    劉裕苦笑道:「連你也信卓狂生撈起嘴巴說的話?你該比任何人都明白,甚麼天降火石?是另有玄虛。」

    宋悲風道:「不談這個哩!你好像不把干歸放在心上。」

    劉裕道:「恰恰相反,我眼前最大的危機就是干歸,此人的武功在我之上,且極工心計,不過只要老屠到來,我便再不怕他,還可以對他反擊。如能宰了他,對桓玄將是非常沉重的打擊。」

    宋悲風道:「或許他已遠離建康,正在返回荊州的途上。」

    劉裕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為桓玄辦事,無功而回會是殺頭的大罪,故此干歸是不殺我誓不罷休。」

    宋悲風同意道:「所以你今晚更不應回石頭城去,好令干歸根本摸不著你在何處落腳。」

    劉裕欣然道:「對!建康並不是江陵,他想找到我,還須一番工夫。」

    又道:「那我們今晚應否外出呢?」

    宋悲風笑道:「我已給你安排好節目。」

    劉裕愕然道:「甚麼節目?」

    宋悲風笑道:「就是隨我去夜會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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