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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第十二章 謀定後動 文 / 黃易

    劉裕和屠奉三回到青溪小築,司馬元顯已先他們一步到達,等得不耐煩。見兩人回來,神色興奮的道:「你們到了哪裹去?現在是申時頭哩!」

    屠奉三道:「我們去看任妖女留下的暗記,她昨天已返荊州。依照江湖規矩,如今夜我們能成功殺死干歸,我們必須對她有份出力一事守口如瓶,即使她將來變成敵人,仍該在此事上為她保守秘密。」

    司馬元顯欣然道:「這個我明白,一切依江湖規矩辦事。」

    劉裕心中感激,更明白屠奉三是借此向他表明,與任青媞的恩恩怨怨就此告一段落,以後大家再沒有互相虧欠,各走各的路。

    三人席地圍坐,司馬元顯從懷內取出一卷圖軸,打開讓兩人觀看,正是淮月樓一帶的鳥瞰圖,以青綠顏料傅彩著色,非常精緻,該區的秦淮河河段,更是鉅細靡遣。

    屠奉三道:「這是一流的畫工。」

    司馬元顯道:「我爹親自為我挑選了三百人,其中一百人精通水性,備有在水底作戰的利器工具。這批人任我們調度,屆時只會聽我發出的訊號指令。」

    然後奇道:「我到現在仍不明白,為何劉兄昨晚數次向我強調此點呢?」

    屠奉三道:「道理很簡單,因為除了公子外,我們不信任其它人。」

    司馬元顯愕然道:「難道聽你們的指令也有問題嗎?」

    劉裕道:「這叫集中指揮權於一帥之手,可以想像如敵人選擇在秦淮河進行刺殺,形勢肯定混亂至極點,若有多個指揮中心,我們的人將無所適從。最怕有人自作主張,便會破壞我們整盤的作戰計劃。」

    屠奉三道:「到時我仍會和公子形影不離,助公子指揮大局。」

    司馬元顯興奮起來,道:「明白哩!」

    兩人當然不能說出此著是針對陳公公而來,否則會嚇壞司馬元顯。

    劉裕道:「有沒有採取隔離之法呢?」

    司馬元顯不迭點頭道:「這個我怎敢疏忽?老實告訴你們,我還因此得到我爹的讚賞,說我做事愈來愈謹慎了。這支三百人組成的精銳部隊,正在我府內被隔離候命,只要一聲令下,即可以迅速到達建康城內任何指定的地點去,最妙的是沒有人曉得去幹什麼。」

    稍頓續道:「不過我仍是想不通,這些都是你們想出來的手段,為何卻要我全攬上身?甚至不可向爹洩露情況。嘿!你們不是連我爹都懷疑吧?」

    屠奉三道:「這就叫江湖手法,連至親也不可以洩漏秘密,盡量把出錯的可能性減至最低。」

    司馬元顯聽到「江湖手法」四個字,立即釋疑。露出恍然神色,點頭道:「原來如此,我這方面的經驗太淺了,須好好向你們學習。」

    然後道:「一切都依你們的方法去辦了,現在該如何展開行動呢?」

    又道:「唉!剛才我爹問起我行動的情況,我不知道多麼尷尬,只好把劉兄向我說過的話照搬出來應付,說要因應形勢變化,到最後一刻才定出行事的方武。哈!真想不到,我爹竟然非常受落,沒有責怪我糊塗。嘿!我真的感到有點糊裹糊塗的,現在我的心還很亂。」

    劉裕和屠奉三露出會心的微笑,他們是故意營造出這樣的形勢,如果那陳公公真的是天師軍的奸細,便沒法先一步掌握他們最後決定的計劃。

    為了殺死干歸,他們兩人絞盡了腦汁,施展出渾身解數。

    屠奉三道:「今晚我們只要能做到三件事,干歸肯定沒命返回荊州。」

    司馬元顯道:「哪三件事?」

    屠奉三從容道:「第一件事是誘敵。」

    司馬元顯大訝道:「誘敵?還有什麼好誘敵的?敵人不是早中計了嗎?」

    屠奉三道:「公子勿要怪我無禮直言,兵家其中一個大忌,就是低估敵人。從我們多方面收集回來的情報,得知干歸是個精於刺殺之道的專家,兼得巴蜀譙家的全力,故希望借桓玄向東發展,來個渾水摸魚。今次隨干歸來的雖然只是區區五十人,卻無一不是高手,如果不是武功高強,便是另有專長,例如搜集情報、刺探偷竊、火器毒藥、易容改裝,至乎江湖上的旁門左道,可說是人才濟濟。」

    劉裕接口道:「公子這七、八天來,肯定出動所有人手去探聽干歸一方的情況,但公子有摸著對方半點蹤影嗎?由此便可窺見干歸的高明。」

    司馬元顯當是被他說中,點頭道:「情況確是如此。」

    屠奉三道:「對方唯一可尋之跡,就是奉桓玄之命來刺殺劉兄,不到黃河不死心。所以我們才能憑任妖女說的幾句話,推測到今晚淮月樓之會,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由於干歸是主動出擊,又有充足的準備時間,兼之不乏人手,所以他可以謀無遺請地計算每一個可能性,避免任何錯失,更會想及可能被我們看破他的陰謀,而擬定好進退之策。我敢說一句,如沒有非常手段,即使干歸刺殺失敗,仍可以安然脫身。」

    司馬元顯興致盎然的道:「今晚的行動愈來愈刺激有趣了,我們究竟有什麼非常手段?」

    屠奉三道:「干歸是不會躲在船上不做任何事的。為了知敵,他會布下一個監察網,對與劉兄有關係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展開嚴密監視。例如公子、王弘和謝家。每一個新的情報,都會立即傳給干歸,再由他歸納分析,作出判斷。」

    司馬元顯道:「我每次出門,都非常小心,尤其到這裡來,更是做足工夫。」

    劉裕道:「如對方有精於追蹤跟躡的高手,是很難瞞過他們的,青溪小築該已被識破,有個假設是他們只大約曉得在這一個區域,尚未能肯定確切的位置。」

    司馬元顯愕然道:「為何不早點提醒我呢?」

    屠奉三微笑道:「這正是誘敵之計的一個重要部分。」

    司馬元顯恍然道:「原來如此。」

    劉裕道:「干歸只有一個刺殺我的機會,所以除非他認為是萬無一失,否則絕不會行動。我們的誘敵之計,便是要干歸誤以為今晚的行動十拿九穩,毫無疑心的進行。」

    司馬元顯困惑的道:「如果對方確實有一個嚴密的監察網,我們的人手調動,如何瞞過他呢?」

    屠奉三道:「這方面待會再說,先談誘敵方面。方法很簡單,就是要令敵人感到『一切如常』,例如宋悲風照常往謝家去探大小姐,公子則進宮辦事諸如此類,當干歸收到這些信息後,便可以作出判斷,以為劉兄並沒有察覺今晚的約會是個陷阱,那誘敵的計策便成功了。」

    司馬元顯道:「我只是假裝入宮,對嗎?」

    屠奉三知道他迷失了,再沒法保持自信,變得更依賴他們。事實上他是對司馬元顯用了點手段,既令司馬元顯大致掌握整個行動,也使他感到無法駕馭如此複雜微妙的部署,免致他因急於表現而影響成敗。今次臨機制勝絕不容有失,錯過了機會將不會再有,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只信任一個人,就是自己。這並不表示他不信任劉裕的能力,但因劉裕要以身作餌,指揮的重責已落在他肩上。

    屠奉三笑道:「這個當然!今晚還要仰賴公子指揮全局,至於細節安排,待我們把全盤策略交代出來,請公子考慮,如公子認為可行,我們才依計而行。」

    司馬元顯大感受落,欣然道:「第一步的誘敵我已弄清楚哩,第二步又如何呢?」

    屠奉三道:「誘敵是否成功,會有跡象可尋。當干歸認為沒有可疑,可以進行刺殺,就會傾巢而出,把所有人力物力投進行動去,到達預先擬定的攻擊位置。這時他會撤去整個監視網。好集中全力以求一戰功成。事實上監察網亦失去了作用,因為消息再不能像先前般傳達。所以只要我們對他的監察網進行反監視,我們便可以確切掌握干歸有沒有中計,更曉得於何時展開行動而不會打草驚蛇。」

    司馬元顯聽得頭都大起來,道:「前一部份我明白,但如何可以對敵人的監察網進行反監視呢?」

    劉裕道:「這方面由我們負責,屠兄這幾天做了很多工夫,由隨他來的一流反偵察好手負責,他們亦變成獨立於我們行動部隊外的奇兵,敵人該完全不曉得他們的存在。」

    屠奉三冷哼道:「表面看來是敵暗我明,實際上卻恰好相反。干歸該仍末曉得我來了,所以注定他要飲恨建康。」

    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這場在建康進行得如火如茶的暗鬥,不單是與桓玄的一場角力,且是與桓玄正面交鋒前的前哨戰。干歸於桓玄陣營裡的功用位置,等於以前為桓玄辦事的屠奉三,誰勝誰負,將證明究竟是新不如舊,抑或舊不勝新。

    屠奉三的話大添司馬元顯的信心,哪還會計較瞞著他去進行對敵人的反監視。大喜道:「原來表面看來如此簡單的一個行動,內中竟有這麼多學問,難怪你們說若沒有非常手段,將沒法殺死干歸。」

    屠奉三道:「換了琅玡王在處理此事,他也懂得用這種種手段。」

    司馬元顯見他稱讚老爹,更感受用,點頭道:「對!我爹對付敵人的手段也非常高明。今次他肯放手讓我去做,正是要我跟兩位好好學習。兵書我讀過很多,但如何活學活用,尚要從行動中去實習。」

    兩人都生出異樣的感覺,司馬元顯不時向他們透露類似的心聲,表示他愈來愈對他們推心置腹,失去戒心,有點大家都是江湖義氣兄弟的味道。

    司馬元顯搓手興奮的道:「第一步終於弄通了,下一步又如何呢?」

    屠奉三集中心神,沉聲道:「誘敵成功之後便是知敵,此為兵法中的兵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司馬元顯道:「是否當敵人進入攻擊位置後,我們派出探子去掌握對方的情況呢?」

    屠奉三道:「在一般對戰的情況下,這是最直接了當的方法,但在這場暗戰裹卻派不上用場,動輒功虧一簣。當干歸和他的人進入攻擊的位置,他們的警覺性會提至最高,附近的任何風吹草動,均難瞞過他們的耳目。如果我們還派人到處搜尋他們的蹤影,只等於明告敵人我們曉得他們的計劃。」

    司馬元顯愈聽愈感興奮和刺激,虛心問道:「那如何可以知敵呢?」

    屠奉三手掌按往擺在三人之間的圖捲去,從容道:「要做一個成功的刺客,不但要有本領、有視死如歸的決心,還要清楚掌握行刺目標的行蹤,擬定最佳的行事位置、把握最適當的時機。我們並不知道敵人會於何時何處下手,卻清楚己方的情況。可以這麼說,主動權是操在我們手上,敵人則是給我們牽著鼻子走。例如劉兄何時離開淮月樓,於戒嚴令實施的前或後,將會直接影響敵人的部署。」

    劉裕向司馬元顯笑道:「有沒有聽夫子教學的感覺,這一課叫刺殺課,這方面我也是外行,所以聽得津津有味。」

    司馬元顯欣然道:「哈!確有這樣的感覺。」

    兩人既要司馬元顯與他們衷誠合作,但又怕傷害他的自尊心,不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向他發出指令,所以須不時照拂他的情緒,令他覺得自己是主事者,而不是任人擺佈。而事實上沒有司馬元顯的,縱然他們有孔明之智、張良之計,亦沒法付諸實行。

    屠奉三繼續道:「敵人究竟會在淮月樓之會前下手,還是之後下手,是我們必須作出判斷的,公子有什麼意見呢?」

    司馬元顯似欲衝口而說「沒有意見」,但顯然不願在兩人面前表現得這般窩囊,沉吟片刻後,道:「我真的從沒有想過對方會在到淮月樓途上發動攻擊,或許是因為你們說過對方會用毒,而這只能在淮月樓眾會時施展。」

    屠奉三道:「公子一語中的。實情確是如此,首先是只有當劉兄在淮月樓現身,干歸才可以確定劉兄的位置,否則如果劉兄並不是隨王弘的船到淮月樓去,豈非誤中副車嗎?」

    司馬元顯見自己終於有點「表現」,眼睛都亮了起來,點頭道:「確是如此!確是如此。」他並不是愚笨之徒,可是比起屠奉三和劉裕,是有一段距離的。

    屠奉三道:「其次是用毒的問題。首先是有否這樣的需要?因為萬一一個不好被識破,不單會禍及聚會的內奸,還會敗露整個陰謀。」

    兩人同時盯著司馬元顯,待他發表意見。

    司馬元顯今次信心增加了,皺眉思忖片刻,道:「我認為用毒是必須的,首先是對方既有用毒的高手在,自然可以想出施毒的萬全之策,其次是在夜晚的秦淮河上,不論對方用上那種手段,要殺像智勇兼備如劉裕者,機會仍是非常渺茫,否則劉兄早死了好幾次了。哈!我說得對嗎?」

    屠奉三和劉裕一齊動容,司馬元顯這番分析非常老到,盡顯他美玉的本質。

    屠奉三道:「好!我們就這麼斷定敵人會用毒。現在輪到下一個知敵的問題,就是敵人會選在淮月樓下手,還是返回烏衣巷時在船上才動手呢?」

    司馬元顯奮然道:「聚會在淮月樓頂層臨河的北廂舉行,參加聚會者人人有家將高手隨行、在廂房外把守,突襲是沒有可能的,那更不是刺殺的理想環境,除非干歸的人能化身入房伺候的婢女。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劉裕道:「又解決了一個問題,敵人將於我離開淮月樓時行動。現在另一個問題來了,如果我不乘便船隨王弘離開,而是獨自一人走陸路回家,情況又如何呢?」

    司馬元顯一震道:「我明白了,這就是你們的計劃,牽著敵人的鼻子走,誘他們踏進我們布下的天羅地網去。」

    屠奉三道::晅正是最精彩的地方,如果任由干歸襲船,我方死傷難免。而且在河水裹,要從眾多敵人襄分辨誰是干歸,會是一道難題,所以為何我們要捨易取難。更可慮的是我方大批人在刺殺區域調動,怎可能瞞過埋伏在那裡的干歸。所以唯一殺干歸之法,是把他誘進陷阱裡去。「

    司馬元顯疑惑的道:「劉兄從水路來,卻從陸路離開,會否令敵人起疑?」

    屠奉三道:「關鍵是劉兄有沒有著了道兒——中了毒。對方有種非常厲害的慢性劇毒,要行功至某一階段才會毒發,不過這種毒須直接以毒針一類的工具,注進目標人物體內才會生效,當然難以在聚會那種情況下施展。但我們仍可以假設對方會用類似的慢性毒,只能在某一段時間內生效,便如一些下三濫愛用的蒙汗藥。所以劉兄如果被對方成功施毒,換了是任何人都不肯錯過這機會,干歸也不會例外。這險他是不得不冒的。」

    司馬元顯深吸一口氣道:「第三步是什麼呢?」

    屠奉三淡然道:「第三步就是殺敵,我們剛才說過的話,在干歸授首前絕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我最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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