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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四 回 纖纖素手 文 / 臥龍生

    原來那小轎前面,有兩個美婢相護。

    玄星道長數十年中,從未離開過三元觀一步,極少見到過女人,見那擁護小轎前面的二婢,容色美艷,膚色皎白如雪,害怕一出長劍傷了二女,不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那青緞小轎陡然停了下來。垂簾起處,緩緩走出一個五旬左右,衣著高貴的婦人。

    轎前轎後,四個青衣小婢齊齊躬身作禮,似對那婦人有著無比的敬畏。

    那婦人目光轉動,掃掠殺氣騰騰的劍陣和玄星道長一眼,目光又轉到了包方的臉上,淡然一笑,道:「神州二鬼,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怎麼今日走單了?」

    包方為人雖然冷騖不馴,但面對著以淬毒暗器揚名武林的四川唐家掌門人,也下敢大過放肆,當下輕輕的咳了一聲,答道:「川中一別倏忽十年,今日有幸得再重見夫人。」

    那貴婦人點頭一笑,道:「神州二鬼近年在中原道上,聲名大起,想不到對老身還能保持著昔年禮貌……」

    她低沉的笑了一陣,接道:「焦老二哪裡去了?」

    包方雙目眨動兩下,神光暴射而出,掃驚了玄星道長一眼,道:「實不相瞞夫人,我那兄弟中了別人的暗算,身負內傷,現在十里外一道隱秘的山谷之中養息,在下久聞武當派有一種九轉小還丹,功能奇大,特來求玄真掌門討藥,不想遇上這個蠻不講理的牛鼻子老道,硬是不肯讓我入觀,追我出手;唉!以我往目性情,早就和這牛鼻子以命相拼了……」

    唐夫人一陣咯咯大笑,打斷了包方之言,接道:「今日情形,常時刁鑽的神州二鬼,不得不忍氣吞聲了。」

    包方乾笑了一聲,道:「夫人過獎了。」

    唐夫人突然一整瞼色,那有如銀盆滿月的臉上,泛現出一股肅殺之氣,說道:「武當派小還丹,豈是輕易送人的嗎?」

    包方道:「神州二鬼幾時白白相求過人,只要在下能夠見得玄真道長,自然能讓他自願相贈九轉小還丹。」

    唐夫人眼珠兒轉了兩轉道:「有這等事嗎?」

    包方哈哈一笑道:「夫人,神州二鬼豈是隨便說話的人嗎?」

    唐夫人一沉吟,道:「你不用去見那玄真道長了……」

    目光一掠玄星道長等人,接道:「他們這等布設,旨在對付老身……」

    包方急急說道:「不行,我那兄弟內傷甚重,奄奄一息,今日如若取不到靈丹,只伯難以熬過明晨。」

    唐夫人笑道:「我既不要你向玄真討藥,自然是別有良策。」

    探手在小轎之中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了兩粒丹丸,接道:「只要武當派中九轉小還丹能夠療治焦老二的傷勢,我這兩粒丹丸,也可使他起死回生,你拿去。」

    包方接過丹丸,說道:「神州二鬼素來無功下受祿,既受夫人之藥,當有一報,用以相酬玄真道長之物,轉以奉敬夫人。」

    唐夫人道:「日落之前,咱們在十里外七星峰下一株千年古松之下相見,令弟傷勢沉重,你快些去吧!用泉水讓他服一此藥,兩個時辰之後,如仍不見起色,再讓他服下一粒。」

    包方道:「夫人珍重。」

    轉身疾奔而去。他輕功卓絕,兩三個飛躍,人已不見影兒。

    唐夫人目送包方背影消失不見,才緩緩轉過臉來,目注玄星道長,笑道:「這三元觀前的劍陣,可是迎接老身的嗎?」

    她言詞神態之間,自有一種威嚴,使人望而生畏。

    玄星道長肅然答道:「夫人的拜帖,已轉呈敝派掌門。」

    唐夫人道:「那很好,貴掌門怎麼答覆呢?」

    玄星道:「敝掌門正值坐關期間,只有每日黃昏時分醒轉一次,夫人拜帖雖然轉呈,只伯敝掌門尚未過目,夫人最好明晨再來看看敝掌門能否抽身接見。」

    唐夫人仰天一陣咯咯大笑,道:「老身數十年未離開川中一步,這次跋涉千里而來,豈能空朝寶山……」

    微微一頓,目注劍陣,又道:「道長在這三元觀擺下劍陣,看來是準備強行阻攔老身人山了。」

    玄星道長道:「三元觀方圓三里,早已劃為禁地,且入禁地,一律……」

    唐夫人突然一聳雙眉,接道:「一律如何?」

    玄星道:「一律逐出,格殺勿論。」

    唐夫人冷笑一聲,道:「好大的口氣。」

    探手伸人那小轎之中,取出一根銀光閃閃的龍頭枴杖,就地一頓,破石而入,深達寸許,接道:「如若老身闖過你們觀外劍陣,那將又該如何?」

    玄星怔了一怔,道:「數十年從未發生過此等之事,夫人雖是位列武林一門之尊,只怕也難獨力闖過劍陣。」

    唐夫人厲聲喝道:「老身如若闖不過你們劍陣,就此回轉四川,唐家今後不再在江湖走動,萬一闖過劍陣……」

    玄星接道:「貧道當急鍾報警,不惜驚擾掌門師兄玄功,破例接見。」

    唐夫人道:「這賭注我雖然吃虧,但量你也只能有這點權力,好!咱們就這樣一言為定。」

    玄星一揮長劍道:「且慢,要闖劍陣之前。先得勝過貧道手中寶劍。」

    唐夫人仰天大笑,道:「老身今天倒要稱量稱量武當派揚名天下的七星劍陣和你手中長劍的招數。」

    玄星冷笑一聲,長劍斜斜向上一舉,亮開門戶。

    唐夫人平舉手中銀光燦燦的龍頭枴杖,緩緩向前走去。

    將近玄星道長之時,突然低喝一聲:「小心了!」呼的一杖。橫掃過去。

    玄星長劍疾揮,劃出一道銀虹,反削右腕。

    唐夫人冷然賜道:「好劃法!」銀拐倒轉一掄,登時幻起滿天杖影。

    玄星長劍點出之勢極快,但收回之勢更快,健腕一震,長劍疾收復吐,劍尖顫動,灑出三朵劍花,指襲向唐夫人前胸三處大穴。

    唐夫人銀拐忽的由動轉靜,向劍上掃去。

    玄星收劍疾退三步,但隨即衝了上來,就這一退一進之間,劍勢已然施展開來。

    但見寒光飛閃,劍氣漫天朵朵劍花,耀眼生輝,方圓六七尺盡都是閃動的劍影,巨浪排空一般直壓過來。

    但那唐夫人的銀拐,卻突然變成了只守不攻之勢,一招一式的緩緩施展出來,但她每出一杖,無不是恰到好處,封閉門戶,嚴謹無比,任那玄星劍勢凌厲,但卻始終無法迫進一步。

    轉眼之間,雙方已激鬥了二十餘回。

    只聽唐夫人冷冷說道:「武當劍術,不過爾爾,當心老身要反擊了。」

    說話之間,手中的銀拐招數已變,由慢而快,轉守為攻。

    但見銀拐輪轉,挾帶了呼呼的嘯風之聲,伸縮吞吐,縱擊橫掃,威勢強猛之極,眨眼間反客為主,丈餘內拐風盈耳。

    玄星一套劍法剛完,已被對方搶去先機,一輪急攻,迫得還手無力。

    這是一場武林極少見到的激烈搏鬥,劍光拐影,閃轉如風。那唐夫人似有著無窮無盡的內力,手中銀拐的攻勢,也是愈來愈猛。

    忽然間,響起了一聲金鐵大震,劍光、拐影,陡然間一齊放失。

    原來玄星道長被那漫天拐影迫得反擊無力,不禁心頭火起,潛運內功,揮劍硬接了一擊。

    劍、拐相觸之下,彼此都覺得手腕一震,各自向後退了一步。

    唐夫人肅穆的臉色上,泛現出一片殺機,冷冷說道:「老身本無和武當結仇之心,使你知難而退,也就是了,但這般蠻幹硬拚,怪不得我出手毒或了,再接老身一杖試試。」

    緩緩舉起手中的銀拐,當頭劈去。

    這一拐看去十分緩慢,但拐勢還未到,已有一股潛力先至。

    玄星道長本有一股憨厚之氣,最是受下得人言相激,唐夫人出言諷刺要他硬接自己的枴杖,他竟信以為真,果然又默運內功,舉劍又硬向那銀拐之上架去。

    唐夫人冷笑一聲,道:「討死!」

    銀拐疾沉急落而下。

    劍拐再次相觸,又響起一聲大震。

    玄星身軀一顫,不自主的問後退了兩步。

    要知寶劍乃是輕靈兵刃,以刺點為主,靈動變化見勝。

    玄星以手中長劍和枴杖硬接硬打,兵刃上先己吃了大虧。

    唐夫人一擊得手,不容玄星道長有緩氣之機,第二拐倏然劈到。

    玄星為人憨直,心中大為不服,憑自己修為數十年的內力,竟然勝不過一個老嫗,長劍一舉力屏南天,又是一式硬打硬接。

    這一次唐夫人運足了十成勁力。

    她心中很明白,武當派以劍法馳名武林,此人雖然屬於渾厚一型,不太適宜習劍,難以深人堂奧盡得劍法中的靈活機變,但他手法紮實,劍勢沉猛,已深得武功中穩字一訣,如果不動心機,讓他以己之短,迎人之長,只怕還得百來合惡鬥,才可分出勝敗。

    第三度劍拐相觸,形勢大不相同。

    玄星手中長劍和那鐵拐相接,立時感到壓力強猛,迥異前面兩拐。

    玄星道長只覺那銀拐,有如泰山壓頂一般,直沉而下,趕忙行氣運功,用盡全身的氣力,才把那向下疾沉的拐勢架住。

    劍拐懸空相觸,形成了相持之局。

    那輪轉不息的六星劍陣陡然的停了下來,七個道人的目光,一齊投注在那僵持不下的劍拐之上。只見玄星道人雙頰上紅暈泛湧,一滴滴的汗水滾落下來,滴在衣袂上。

    但那運拐老嫗,卻不見一顆汗珠。

    顯然,兩人在激拼內力之上玄星已然不是敵手。

    劍拐相持中,突聽唐夫人冷笑一聲,道:「撒手廠!」

    銀拐一震,壓力大增,玄星只覺右腕一麻,長劍應聲脫手。

    唐夫人一收銀拐,道:「道長劍上的招術變化,實不在老身之下,只是受我言詞相激以己之短,對人之長,兵刃上先已吃了大虧,你如心中不服、不妨拾劍再戰。」

    她這幾句話,聽來似是相慰玄星道長,其實卻是與醒他別忘了承諾之言。

    玄星道長一來生性憨直,二來出身正大門戶,講求一諾千金,雖然敗的心中不服,也無顏拾劍再戰。

    當下臉色一整,肅然說道:「夫人請闖劍陣。」

    身子一閃,向旁側讓開兩步。

    唐夫人點頭讚道:「正大門戶中人物,果然個個心胸磊落,度量恢宏。」

    一頓銀拐,大步向劍陣中走去。

    觀門外的七星劍陣,又開始了緩緩的轉動,七柄長劍在日光下面閃耀著寒芒。

    太陽照射在唐夫人那豐滿的臉上,她瞼上一片肅然,顯得她內心也有著無比的緊張、沉重。

    要知武當派這七星劍陣,在武林極為馳名,七劍聯手,幻生出無窮的變化,下知有多少武林高人,都把一世英名毀在這劍陣之下。

    只聽銀拐觸地之聲連續不絕,唐夫人終於接近了那七星劍陣。

    她緩緩舉起銀拐,莊嚴地說道:「老身久聞武當派七星劍勢之名,今日有幸一會。」

    銀拐平掄,呼的一聲掃擊過去。

    只見那當先道人的長劍忽然一轉,疾快絕倫地橫向銀拐上面推去。

    同時,兩支長劍橫裡斜點過來,擊向銀拐。

    唐夫人銀拐一沉,避開了三劍,突然欺身而上,衝入劍陣之中。

    那點襲過來的劍勢,隨著唐夫人向下沉落的拐勢,倏然收回。

    靜止的陣勢突然一轉,一劍迎面刺到,另兩支斜刺過來的寒芒,分襲左右兩肋。

    入陣一試之下,唐夫人已然覺出了劍陣的厲害,如不早些設法把這封勢的連環變化擊破,武功再高之人,也難久持下去。

    原來,這七星劍陣每一個攻襲的變化,都有著一主二賓,一劍正攻,兩劍斜襲,而且三劍攻襲,來自三個不同的角度,先給人一種應接不暇的感覺。

    唐夫人豐富的江湖閱歷,使她在臨敵交手兩招之間,已然觀察出劍陣的厲害,如若等那劍陣催動開後,綿綿不絕的劍勢排湧而出,再想找制敵先機的機會,更是不易。

    臨敵制機,貴在先發,銀拐疾掄,連發三招,湧出一片拐影,封住劍勢,身軀忽然向後倒退了三步,脫出劍陣之中。

    群道剛剛催動的劍陣,忽然間失去了攻向的目標,陣法忽然一亂。

    就在一剎那間,那疾退出陣的唐夫人,陡然又疾攻而上,來勢有若電光石火,一閃而到。

    手中銀拐一招力掃五嶽排風掃出,右手卻暗運內力,蓄勁掌心,凝勢不發。

    只聽一陣金鐵交響、當面迎擊過來的三柄長劍,盡數被銀拐掃過。

    群道微亂的劍陣,尚未完全復元,再被唐夫人這強力的一拐,震開了當先阻敵的劍勢,劍陣立時被沖裂出一個缺口。

    後面擁上三人,被自己人擋住,一時之間,長劍無法擊出,擁擠一起,章法大亂。

    唐夫人藉機深入,滿含掌勁的右手,陡然拍出。

    這一擊,不但出敵意外,而且迅快異常,正擊在一個道人的右臂之上。

    她早已取準了距離,發掌如電,一擊而中。

    只聽噹的一聲,那中掌道長手中的長劍跌落在石地上,身軀也站立不穩,搖搖欲倒。

    整個的劍陣變化,頓然一停。

    唐夫人一擊而中,暗叫一聲:「僥倖!」

    振拐疾攻,劃帶起強厲的嘯風。

    群道應變不及,紛紛向兩側閃去,竟被地闖過了七星劍陣。

    玄星眼看唐夫人輕而易舉的闖過了七星劍陣,不禁黯然一歎,說道:「十年以來,有不少武林高手,檀入敝派中劃定的禁地,但勝得貧道手中長劍,闖過七星劍陣之人,只有夫人一人,四川唐家的威名,果非虛傳。」

    唐夫人微微一笑道:「道長誇獎了……」

    笑容忽斂,臉色又恢復了一片肅穆之容,接道:「老身買舟千里,東來武當,實因有要事,必須一會貴派掌門,道長有諾在先,盼能立刻帶老身一晤玄真道長。」

    玄星道:「貧道既然應允夫人,自是一言為定,不過夫人這隨行轎夫、侍婢,必須要留在三元觀外。」

    唐夫人點頭說道:「如若這是你們三元觀中的規矩,老身自不願強人所難。」

    玄星回顧了那滿臉愧色的七個道人一眼,說道:「你們好好守護觀門……」

    回首合掌當胸道:「夫人請隨貧道人觀。」

    大步直向觀中走去。

    唐夫人緊隨身後,一面打量四周的形勢。

    這座揚名於江湖的三元現,建築並不如何宏偉,但卻依山勢建築,精巧別緻,散佈在花樹叢中。

    穿過了一片滿植花樹的廣大庭院,到了二門前面,四個身佩長劍的道長,並肩而立,攔住了去路。

    四人一見玄星道長,立時合掌當胸,欠身一札。

    玄星道長一揮手,肅然說道:「擊鍾傳報掌門人,有貴客晉見。」

    四個道人微微一怔,但又似不敢抗拒玄星之命,左首一人合掌一禮,緩步走入了二門。

    剎那間,鐘聲三鳴,迴盪耳際,餘音未絕,遙遠處又響起了回應的鐘聲。

    玄星道長回顧了唐夫人一眼說道:「夫人請稍候片刻,貧道已下令用本門中最緊急的鐘聲,傳告掌門人,當即有人趕出接引夫人。」

    唐夫人淡淡一笑,道:「有勞道長了。」

    說話之間,一個道裝童子急急奔了出來,目光轉動,打量了唐夫人一眼,合掌對玄星道長說道:「師叔急鍾傳警,不知有何要事?」

    玄星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位女擅越,乃四川唐家掌門人,有要事面見掌門人,你帶她去吧!」

    那道童滿臉為難之色,道:「師叔,掌門師尊……」

    玄星怒道:「住口,我要你帶去,你就只管帶去,掌門人怪罪下來,有我承當就是。」

    那童子欠身說道:「弟子敬領師叔法諭。」

    滿臉委屈之情,欠身一禮,低聲對唐夫人道:「女檀越請。」

    轉是急步而行。

    唐夫人一皺盾頭,緊隨那道童身後追去。

    那道童步履矯健,行速快極,唐夫人不得不加緊了腳程急急迫趕。

    但覺花香拂面而過,兩側的廂廊掠目而逝,快得連景物都無法看的清楚。

    奔行之間,那道童陡然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說道:「女檀越,請在室外稍候片刻,容我通報之後,再來相迎。」

    唐夫人微一點頭,說道:「請便。」

    四面望去,只見停身是在一座修竹環繞的院落前面。

    片刻工夫,那帶路道童緩步走了出來,欠身說道:「家師有請女檀樾。」

    唐夫人扶拐而行,進了籬門。

    那道童忽然搶前一步,手指著盆花環繞的一座瓦捨,說道:「家師就在那臥雲精舍中相候,女檀越自己去吧!」

    唐夫人淡淡一笑,慢步向前行走。

    只見那臥雲精舍中瀰漫一室白煙,竹簾垂門,難見空中景物。

    譽滿江湖的唐夫人,突然感覺著一陣猶豫,生似那瀰漫的白煙,尤強過七星劍陣,不自主的停下了腳步。只聽那精舍中,傳出來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女檀樾請進。」

    唐夫人重重的咳了一聲。接道:「打擾道長清修。」

    銀拐輕佻竹簾,舉步而人。

    凝目望去,只見一座松木雲床上,盤膝端坐著一個胸垂長髯,青袍白襪,面如滿月,重眉閉目的道長,一派仙風,令人望而生敬。

    唐夫人不自主的欠身一禮,道:「四川唐家掌門人,見過道長。」

    青袍道人微微一笑,突然睜開雙目,兩道岸電般的神光,暴射而出,投注在唐夫人的臉上,微微一笑,道:「女檀樾譽滿武林,貧道慕名已久。」唐夫人道:「好說,好說,不速造訪,擾鬧情修,老身這裡謝罪了。」

    這青袍道長正是武當派的掌門人玄真道人,只見他伸手一拉雲床後面的木窗,一陣清風,吹入精舍。

    那瀰漫全室的白煙,迅快的隨風而出,右手立掌當胸,笑道:「女檀樾遠道相訪。不知有何指教。」

    唐夫人道:「無事不敢相擾,近月來武林之中,連續發生了幾件重大之事,想來道長早已知曉了?」

    玄真道:「貧道近年來困於關期,武林中事,甚少聽聞!」

    唐夫人一皺眉頭,道:「此等重大之事,他們也敢瞞住道長?」

    玄真微微笑道:「如若大駕早來一日,決難見得貧道了!」

    唐夫人接道:「怎麼?道長關期,今天才滿嗎?」

    玄真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道:「年來靜坐,由靜生慧,隱隱悟覺著殺劫將起……」

    忽然住口不言冷冷喝道:「什麼人?」

    只聽一聲朗朗長笑,傳了過來,道:「提前了三月見客,只怕要誤你十年的功行。」

    玄真道長淡然一笑,道:「我能夠平安渡過了一年關期,於願已足了……」

    臥雲精舍外大笑復起,接道:「好一個於願已足……」

    但聞那長笑聲搖曳遠去,漸不可聞。

    唐夫人接道:「聽來人之口氣,頗似道長故友,不知是哪派掌門之人?」

    玄真道:「布衣奇人,胸羅萬機,他雖和貧道相交有年,但貧道仍不知他的姓名。」

    唐夫人眉頭微聳,歉然說道:「老身驚擾關期,誤了道長功行,想想慚愧得很。」

    玄真淡然說道:「天意如此,豈能怪得女檀樾。」

    唐夫人道:「道長不願相責,更加老身惶慚之心。」

    玄真笑道:「女檀樾不必再引咎自責,貧道月來已自覺心血浮動,如若強違天意,或將招致意外……」

    他輕輕歎息一聲,肅然說道:「女檀越論及武林中連續發生了幾件重大之事,貧道當洗耳恭聽,願早點一聞高論。」

    唐夫人道:「中原四君子,道長可相識嗎?」

    玄真道:「慕名已久,緣慳一面,但貧道的玄月師弟,卻和中原四君子交誼甚深。」

    唐夫人道:「四君子孤芳自賞,甚少和江湖中人物來往,論武林中稍有名望之人,他可算得是仇家最少。」

    玄真點頭說道:「據貧道所知,他們確然是置身於武林門派是非紛爭之外的清高之人。」

    唐夫人黯然歎道:「老身昔年按下下爭名之心,曾和江湖高手逐鹿爭霸,日日以搏殺為樂,十餘年中無片刻休息之暇,終日裡僕僕風塵,奔馳於大江南北,雖然時加警惕,但仍然造了甚多殺孽,江湖中人記恨老身者,屈指難數。但自得遇中原四君子,被他們那等淡泊名利之心所感,勸我歸隱園林,閉門息過,匆匆又十年歲月。但江湖之上,卻從來有人知道老身曾和中原四君子鏖戰終夜之事……唉,想不到這四位品德篤厚,淡泊自甘之人,竟然在一夜間齊齊遇害而死!」

    玄真平和臉色上,陡然間泛起一片陰沉,輕輕歎息一聲,道:「這話當真嗎?」

    唐夫人道:「此事早已傳遍於武林之中,引起江湖間巨大的震動,難道道長真的一點不知道嗎?」

    玄真道:「貧道坐關期間,不聞外事。」

    唐夫人道:「這麼說將起來,貴派中玄月道長失蹤一事,道長也不知道了?」

    玄真一皺眉頭道:「待貧道查問一下他的行蹤。」

    忽聽一陣長笑傳了進來,竹簾起處,一個神態俊逸,風采照人的青衣少年,緩步而入。

    此人衣著雖然樸素,但舉動神情之間,卻有著一種高潔華貴,灑脫而又飄逸的氣度,一表人材,與眾不同。只見他俊目轉動,打量了唐夫人一眼拱手笑道:「夫人可是四門唐家的掌門人,唐老太太嗎?」

    唐夫人心頭一震,欠身笑道:「正是老身尊駕何以得知?」

    青衣人朗聲大笑,道:「夫人名震江湖天下有誰不知。」

    只見盤膝而坐的玄真道長一躍下榻,大步迎了上來,笑道:「年餘未得晤面,不知是否已尋得對奕之手?」

    青衣人笑道:「正要和你對奕廝殺一盤。」

    唐夫人看得一皺眉頭,暗暗忖道:以我在武林中的身份,玄真連動也未動過一下,但對這青衣少年,卻是這般的客氣,心中大不為服,不自禁的流露出不悅之色。

    那青衣人感應靈敏,似是預知玄真這舉動將引起唐老太太的不悅,回頭一笑,道:「老前輩這次遠渡重山,東來武當,可是想探尋令郎的下落嗎?」

    唐夫人臉色一變,道:「尊駕何以得知?」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唐老太太如若想探詢令郎的下落,除了在下之外,當今之世,只怕難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唐夫人急急問道:「犬子現在何處?」

    青衣人微笑說道:「南宮世家。」

    唐夫人怔了一怔,道:「南宮世家……可是被稱武林第一家的南宮世家嗎?」

    青衣人笑道:「自然是那一家了!」

    唐夫人臉色大變,道:「這話當真嗎?」

    玄真道長的瞼上笑容,也隨著斂收起。

    顯然,這位道行深遠,修養有術的道長,也被這突然的消息為之震動不安。

    青衣人仍保有微微的笑意,道:「不過,你就尋上門去,也難見得令郎。」

    唐夫人尖聲說道:「為什麼?難道,難道……大子已遇害了不成……」

    青衣人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搖頭說道:「令郎如若深得你武功真傳,當可暫時無恙,如是他武功平庸,不足以入選,那就很難說了!」

    唐夫人一頓竹杖,厲聲喝道:「你從哪裡得知這些事情?」

    那青衣少年冷峻的目光,緩緩由唐夫人的臉上掠過,說道:「夫人如若不肯信在下之言,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唐夫人似是自覺到言語大過激烈,當下凝神而立,運氣調息,使激動的心情,平復了下來。只見那青衣人緩緩的把目光凝注到玄真臉上,嘴角又泛現微微的笑意,道;「令師弟玄月道長……」

    玄真淡然接道:「可是也陷落在南官世家嗎?」

    青衣人道:「你似已胸有成竹……」

    玄真道長道:「五年之前,貧道和峨眉、青城兩派中掌門人同作少林寺百忍大師上賓,賞月少室峰頂,縱論江湖形勢,貧道就曾論及南宮一門,日後必將為江湖大害,主張聯絡九大門派同赴南宮世家,追回三寶。然後再由各門派聯合派遣高手三十六名,分守南宮世家周圍五里之內,以監視南宮世家中人的舉動。可惜貧道之意,未為與會之人採信。」

    青衣人淡然一笑,道:「五年之前,南宮世家羽毛已豐,縱然那次與會之人已照你之言施為,只怕也已無法收到防患未然之效了……」

    他微微一頓,又道:「不過,至少可使南宮世家中人陰謀早露,聊勝於無。」

    玄真道長臉色肅然地說道:「貧道那玄月師弟,才智、劍術均屬上乘,縱然不能勝人,但保身逃命,是綽有餘裕,不知何以竟陷落南宮世家之中?」目注那青衣少年,顯然有不信之意。久未說話的唐夫人,突然接口說道:「犬子失陷於南宮世家一事,大駕是親目所睹呢,還是聽聞傳言?」

    青衣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幾句無意之言,招來如許麻煩,兩位這般苦苦逼問,形如拷詢人犯,恕我不作答覆了。」

    唐夫人雙目聳動,臉上肌肉顫抖,顯然,內心之中正有著無比的激動,但她終於強自忍耐了下去。

    玄真道長修養較深,內心雖然亦急欲知道玄月下落,但也還能保持著表面的鎮靜,笑道:

    「一年關期,久未對奕,頗覺技癢得很。」

    青衣少年笑道:「這才是待客之道。」

    玄真伸手握錘,輕擊案上銅鐘兩響。

    裊裊餘音中,一道童津棋盤而入。

    青衣人回顧了唐夫人一眼,笑道:「老太太名馳武林,武功、暗器,妙絕江湖,但不知棋道一門如何?」

    唐夫人強自忍下心中焦急,說道:「略知一二。」

    青衣人笑道:「好極、好極,待會兒還得請老太太指教一盤。」

    玄真移過棋盤,就榻而坐。

    那青衣人也隨手取過一個木椅,笑道:「你坐關一年,棋道一門,想亦有甚多進境,咱們這一盤賭點東西如何?」

    玄真道長道:「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貧道久已不彈此調,只怕早已生疏……」

    青衣人笑道:「我仍然讓你三子如何?」

    玄真也不客氣,連下了三子,說道:「咱們賭什麼?」

    青衣人目注棋盤上三顆白子,沉吟良久,才道:「賭注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我出注一隻左掌!」

    玄真吃了一驚,道:「什麼?一隻左掌?」

    青衣人笑道:「吃飯用筷,提筆寫字,單是這一隻右手已經夠用,多此一掌留它何用?」

    這等聞所未聞的賭注,連那久走江湖的唐老太也有些聳然動容。

    玄真搖頭說道:「父母遺體,豈可相殘,這賭注恕貧道不能接受。」

    青衣少年神態安詳,淡然說道:「在下出注,並非下注,道長盡可別出賭注。」

    玄真道:「你賭注一重至此,真叫貧道有無從出注之感。」

    青衣人笑道:「在下倒可為道長借箸代籌,想出一個賭注。」

    玄真道長道:「願聽高見。」

    青衣人道:「在下如若輸去,自斷左腕,以奉道長,如若道長輸了,那就講一個隱秘但必需真實的故事,這故事要和武林人物有關,不知道長意下如何?」

    玄真笑道:「貧道坐望江湖六十年,看無數人事滄桑,足跡行蹤,遍及大江南北,名山勝水,確見不少奇聞秘事……」

    青衣人插口接道:「有一點在下必須說明,就是那隱秘真實的故事,必須是鮮為人知,最好是除了道長之外,世間再無第二人知道。」

    玄真微微一笑,道:「這個,貧道倒是有得幾分把握,只不過覺著這賭注太輕了一些,彼此大不相稱。」

    青衣人笑道:「不輕不輕。」

    舉手放下一子。

    玄真道長一皺眉頭,說道:「一子之重,中流砥柱,使貧道三子佈局,盡皆失色。」

    片刻之間,兩人都聚精會神,用心於下子之中。

    唐老太心念獨子的安危,哪有心情看他們下棋,只覺胸中怒氣上湧,忍不住厲聲喝道:

    「救人如救火,兵貴神速,犬於陷身危境,朝夕有性命之憂,老身哪能這般等待下去。」

    只見兩人捏子不語,凝目於棋盤之上,生似未聽得她喝叫之言。

    唐老大看兩人相應不理,怒火大熾,呼的一杖擊在地上,震得棋盤飛起老高。

    青衣人疾快的伸出手來,按在棋盤之上,回過頭來,談然一笑,道:「唐老太太可看出在下走錯了棋子了嗎?」

    唐老大氣得臉色鐵青,怒聲說道:「老身沒有這份閒情逸致。」青衣人毫無怒意、仍然面帶笑容地說道:「那唐老太太定然是為令郎的安危憂慮了。」

    唐老太忽然改容相向,黯然一歎道:「母子之情,焉不亂心,兩位請大度包涵老身失禮之舉。」

    青衣人微微一笑,轉臉又下一子。

    他每下一子,玄真立即泛現出一股緊張之色,當下兩人又聚精會神在棋盤之上。

    唐老大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兩位可否能暫停片刻,和老身說幾句話?」

    玄真剛想開口,那青衣人又迅快下了一顆棋子,玄真立時又被吸引了全部精神。

    那青衣人的神情時而凝重,時而輕鬆,顯然,他只用出一半的精神,在和玄真道長對奕。

    只見他朗朗說道:「老太有何指示,只管後說就是。」

    唐老太道:「犬子現在陷身何處?」

    青衣人擺下了一顆棋子,道:「南陽府獨山腳下,長青林南宮世家中。」

    唐老太道:「閣下可是親目所見嗎?」

    青衣人道:「自然是親目所見了。」

    唐老太拱手對玄真道長一札,道:「打擾道長,老身就此告別。」

    轉身向外行去。

    只聽那青衣人高聲說道:「南宮世家中戒備森嚴,而且又有武林中公立的四大戒規相護,五里下馬,三里解劍,公定戒規,勢難相違,老太雖然武功過人,一身暗器,但如想硬闖南宮世家,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他忽然住口,下了一顆棋子,又道:「縱然你不惜背棄武林公立的四大戒規,憑仗一身藝業,硬闖南宮世家,也是難以見得令郎之面。」

    唐老大已走到門口,陡然又折了回來,欠身說道:「得蒙賜示,感激不盡,既已相告,還望指示一條去路。」

    青衣人道:「老太請稍候片刻,容在下扳回棋上劣勢,咱們再談不遲。」

    原來,他和唐老太說話,分出心神過多,被玄真連下兩顆重子,反守為攻,搶去優勢。

    唐老太雖然心急如焚,似亦無可奈何,只好強自按下性子等待。

    青衣人似是對棋道有著極高的造詣,聚精會神的下了兩子,立時扳回了劣勢。

    玄真道長的臉上,立時泛現出緊張的神情。

    唐老太輕輕的咳了一聲,還未開口,那青衣人已回過頭來接道:「老太若想見令郎,必需先要捨棄你行動間的榮耀。他們的耳目遍佈天下,何況四川唐家的威名,早已震動著江湖,老太的一舉一動,決難逃得過他們的耳目。在下為老太借箸代籌,必須立即乘轎而返……」

    他微微一頓,又道:「到一處無人的荒野之區,悄然離轎,易裝北上……」

    唐老太一皺眉頭,道:「老身是何等身份之人,豈能這樣鬼鬼祟祟,日後傳到江湖之上,豈不授人笑柄。」

    青衣人笑道:「老太如不肯信在下之言,那就無可奈何了。」

    唐老太沉吟良久,長歎一聲,道:「最是可憐父母心,為求探明犬子下落,老身只好破例易裝一行了。」

    青衣人淡然一笑,道:「南宮世家表面上毫無戒備,其實暗樁明卡,比比皆是,老大縱然易裝而行,也是無法盡掩行蹤,只要一引起他們的懷疑之心,不用你深入南宮世家,他們已經派人追查你的行蹤了……」

    他突然施展出「傳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在那環繞南宮世家的長青林正西方十里之處,有一座數十戶人家聚居的農村,由西向東數第二家,住著一位獨目白髮的老嫗,那老嫗是唯一能帶你進入南宮世家的人,但你必須做到兩件事情,第一點未被人懷疑追蹤,第二點必需有一件使她動心的禮物。」

    唐老太皺了皺眉頭,說道:「如若她仍然不肯相助呢?」

    青衣人沉吟了一陣,肅然說道:「那你就說『十三郎』要我來找你。」

    唐老大道:「十三郎是誰?」

    青衣人道:「十三郎是什麼人,你不用明白,但你一提此人,她決然不會再推辭不管就是。」

    唐老太雖然是一代梟雄之才,但母子連心,表面之上勉強保持鎮靜,內心之中早已方寸大亂,雖覺那青衣人言詞之間矛盾重重,但已無暇多想,轉身向外行去。

    玄真道長已為眼下棋勢吸引去全部精神,對唐老大何時離去,全無所覺。

    直待全軍盡沒,反擊無能,玄真才喟然一聲長歎,道:「貧道自忖這年來靜坐、棋藝精進甚多,想不到仍然輸你一籌……」

    目光轉動,不見了唐老太,不禁愕然說道:「那唐老太走了嗎?」

    青衣人笑道:「已去多時了。」

    玄真道長輕聲一歎,道:「唐老太一方雄主,在武林名望甚重,貧道這般慢待於她,只怕要引起她記恨之心。」

    青衣人笑道:「不妨事,她正為失蹤的愛子憂心如焚,無暇顧及於此。」

    玄真緩緩把兩道目光凝注在那青衣人的身上,接道:「你以一隻左掌,賭我一段武林秘聞,這賭注未免太大一些,幸而是貧道輸了。」

    青衣人淡然一笑,接道:「如若輸的是在下,道長這臥雲精舍之中,早為鮮血所污。」

    玄真道長道:「你不用言詞激我,貧道既然輸了賭注,自無推辭之理。」

    他微微一頓,仰臉思索良久,才緩緩接道:「這是數十年來的往事了,我一直耿耿於懷,但卻始終未曾告訴過人,唉!這一段武林秘事,除了貧道之外,知道的人只怕已經不多了。」

    青衣人劍眉聳動,星目中神光閃了兩閃,笑道:「好極,好極,越是隱秘越好。」

    玄真道長臉色忽然嚴肅起來緩緩地說道:「這是有關正邪消長的大事,貧道為此思慮了數十年,但卻一直優柔不決,不知是否該把這件事公諸武林之中?」

    青衣人道:「這麼說將起來,那件事非同小可了。」

    玄真道長道:「豈止非同小可,簡直是震駭人心。」

    青衣人道:「什麼事?這等重大?」

    玄真道長下理會那青衣人,閉上雙目,黯然不語。只見他臉上部分肌肉,微微的顫動不停,顯然他內心之中正有著強烈無比的激動。

    青衣人劍眉微微一聳,嘴角間泛現出一縷輕淡的笑意,但那笑容只不過一現而逝,也緩緩閉上了雙目。

    兩個人閉目對坐,堅持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玄真突然睜開了雙目,沉聲喝道:

    「咱們相交了數年,貧道還不知閣下的姓氏?」

    青衣人微閉的雙目未睜,口中卻微笑道:「在下叫任無心。」

    玄真道長自言自語地說道:「任無心,任無心……人而無心,好怪的一個名字。」

    青衣人道:「道長未入玄門之前,想必亦有俗家的姓名,但當今之世,又有幾人知道,姓名之謂,只不過一個標誌而已,俗庸高雅,與人何損,有何奇怪之處……」

    忽然睜開雙目,接道:「道長一番沉思,想必盡憶前事,在下洗耳恭聽。」

    玄真道長沉吟良久,才道:「此事非同小可,一語不慎,立時可能招惹一番殺劫。」

    青衣人道:「道長可是悔恨了嗎?」

    玄真淡淡一笑,道:「此事已窩藏貧道心中數十年,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只是難得找到一個合適的聽者罷了。」

    任無心道:「在下自信有能一聆道長心中的隱秘,只不知能入選否?」

    玄真道長突然長長歎一口氣,道:「三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時、貧道尚未接掌門戶,隨侍家師赴會崑崙,與會之人都是當代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就各大門派中掌門人而論,除了貧道恩師以外,只有少林一派掌門人了,其他門派,不是派遣首座弟子送上賀禮,就是派遣門下輩份尊長的長老,代表出席,盛會之日,盡歡而散,少林掌門和家師結伴東返。一日中午時分,忽來驟雨。我們一行四人,避雨到一處山巖之下。」

    任無心聽得似是十分人神,目不轉睛的望著玄真道長,聽到避雨山巖之下,突然接口說道:「那四人之中除了道長和令師,及那少林掌門方丈之外,還有一人是誰?」

    玄真道:「貧道忘記說明了,另一人乃少林首座弟子,就是這一代少林掌門的百忍大師。」

    青衣人道:「這就是了,以後呢?」

    玄真微微一皺眉頭,接著說道:「那山巖下面,另有一處石洞,被一株茂密的矮松遮了起來,直待進了那山巖之下,才看到那座洞門。少林和敝派,門現森嚴,百忍和貧道雖然看到了那座石洞,但都下敢妄作主張,待家師看到之後,一人緩步而入。哪知家師去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然不見出來,貧道雖然等的不耐,但當著天龍大師之面,不得不裝作鎮靜之色。又等了一陣工夫,天龍大師也似覺著奇怪,站起身子,進入那山洞之中,哪知這一去,竟也不聞回音。貧道和百忍大師,足足等了一頓飯工夫,仍然不見一點消息,再也忍耐不住,相商之下,一齊向那石洞之中走去,哪知進洞一看,只見家師和天龍大師,全都臥倒在石地之上,緊緊閉著雙目,生似已經氣絕而亡。貧道這一驚非同小可,立時把家師抱出石洞,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在他穴道之上推拿起來……」

    任無心插口說道:「天龍禪師和百忍大師呢?」

    玄真道長歎道:「天龍和百忍,比貧道晚出那石洞一步,想是百忍大師先在那石洞之中施救,然後才抱著天龍禪師出來。」

    任無心似是不願打斷玄真之言,淡然一笑,問道:「以後呢?」

    玄真道:「家師醒來之後,只說了一句,快送我回山,立時又閉上雙目。當時情景之下,貧道方寸已亂,而且恩師生性威嚴,出口之言,從無更改,亦不許人多問。貧道一得令諭,立時背起恩師,拼盡全力,晝夜兼程,趕回了武當山……」

    任無心道:「令師就沒有一言相囑道長嗎?」

    玄真長歎一聲,道:「我一入觀門,立時傳請幾位師弟,齊集恩師房中,恭候派遣,哪知足足等有一頓飯工夫之久,仍然不見恩師醒轉過來,但亦未氣絕,一直是那樣一縷游絲般,不斷不散。」

    任無心忽然眨動了兩下星目,道:「這個倒是奇怪了。」

    玄真道:「貧道和幾位師弟,久等不見師父清醒,決定一面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推拿恩師身上的穴脈,一面用我們武當獨門靈丹,讓恩師服下,雙管齊下,期盼掌門師尊快些清醒……」

    話至此處,倏然而住,臉上泛現出一股驚怖、痛苦混合的神情,緩緩閉上雙目。

    顯然,在他的心靈深處,蘊藏了一件傷悲恐怖的往事,一旦回想起來,心中餘悸猶存。

    任無心知他心中正有著強大的震動,閉上雙目,希望藉調息之功,以平息心中的激動,也不再問話,陪他相對而坐。

    果然,又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玄真道長自行睜開了雙目,接道:「大概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那時已是深夜子時,師父突然醒了過來,一鋌而起,揚手一掌,劈向貧道。我們武當派的門規,素來森嚴,眼看師父掌勢劈到,也是不敢閃避。但人類潛在的求生欲,使貧道不自覺閃開了前胸的要害大穴,那一掌正劈在貧道的右肋之上,當場把貧道的兩根肋骨打斷,摔倒地上。幸得我尚未失去知覺,看恩師雙目發光,形同瘋狂,我大聲喝叫幾位師弟快退出去,哪知仍然晚了一步,兩位師弟已被師父扣拿住關節。那時,他們雖然已成就了一身藝業,但卻不敢出手反抗,生生被家師折斷肢體,重擊要穴,吐血不止。貧道得玄星師弟相救,脫出凶險,那一段傷痛恐怖的往事,至今想來,尤使人驚恐交集,惶惶難安。」

    任無心道:「以後呢?」

    玄真道長道:「貧道被玄星師弟救出,玄月、玄光兩位師弟擔心陷入瘋狂的恩師追蹤而出,立時帶起了房門。」

    任無心道:「以令師武功之高,那兩扇房門,豈能擋得住他。」

    玄真道:「這實是一件怪誕離奇的事,一切變化,都是那樣不可思議。家師被關在房中之後,不知破門而出,卻把一腔怨毒,盡皆發洩在兩位受傷的師弟身上,他們被家師利指殘碎軀體而死。唉,縱是深仇大恨之人,也難以下得那等毒手,何況是恩教十幾年的弟子,我和二位師弟目睹其情,實是悲痛欲絕,但那下手之人,既是恩育我們的師尊,又是一派掌門的身份,如若出手相阻,勢必造成師徒相搏的慘局不可……」

    任無心道:「令師呢7他還活在世上嗎?」

    玄真道:「早已仙去了……唉!家師寸裂貧道兩位師弟的身體之後,心中集存的怨毒似是仍未完全消去,終於自斷舌根,掌裂天靈要穴而死!」

    任無心道:「這件事,除了你三位師弟之外,再也無人知道了嗎?」

    玄真道:「他們只知家師忽然變成瘋人,但前半段的經過,他們絕對是一絲不知。百忍大師雖知前面一段,但這以後師殘徒身之事,他卻無法知道,貧道卻是由頭至尾,皆親目所睹……」

    他微微一頓,不再待任無心開口相詢,自行接道:「貧道和三位師弟相商一番,決定把這樁慘事秘而不宣,隱藏起來,免得蒙羞武當門戶。一月之後,貧道傷勢痊癒,接掌了武當門戶,也曾親率本派中幾位高手,趕往那苦年石洞查看。但見青山依舊,松石無恙,絲毫找不出可疑之處,那只不過是座平常的石洞而已,深不過五丈左右。貧道本想把這經過之情,相告幾位師弟,又怕弄巧成拙,造成猜疑之局,只好隱忍心中,倏忽數十年,始終未對第二個人談過。我那三位師弟還一直認為師父突然得了什麼怪病,變成了瘋狂之人,但貧道每每思及此事,就感到心中愧疚極深,惶感不安,這一點心中積存的隱秘,直似一把利劍,日夜插在我心上一般,痛苦了數十年之久,有口難言……」

    任無心似是被這段悲慘的往事,引起極濃的興趣,接口問道:「那天龍大師的際遇,想來定然和令師一般的了?」

    玄真道:「天龍大師的際遇如何,貧道不太清楚,但百忍卻在歸來不到一月的時間,接掌了少林門戶……」

    長長歎息一聲,接道:「這近三十年中,貧道雖曾和百忍大師數度相遇,但他卻是有意逃避和貧道談論此事,貧道自不好強人所難,窮於追問。」

    任無心突然挺身而起,道:「承道長瞧得起在下,把隱藏於心底數十年的隱秘告訴在下,我這裡感激不盡。」

    抱拳一禮,接道:「在下就此別過,三月之後,當再來武當,和道長對奕一盤。」

    玄真突然回復了神情,道:「貧道心中藏有的隱秘不多,恕貧道再無可言之事了!」

    任無心笑道:「下次咱們換個賭注就是。」

    雙腳一頓,破門而去,人影一閃間,蹤跡頓失。

    玄真道長望著那消失的背影沉吟了良久,突然取過案上木錘,揮手擊鐘。

    銅鐘三鳴,裊裊不絕,餘音未住,一個眉目清秀的道裝童子,已啟簾而入,合掌參拜,垂首待命。

    玄真低聲說道:「快請你玄星、玄光兩位師叔。」

    那道童應命而去,片刻工夫,帶著兩個身著黑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步入臥雲精舍。兩人齊齊合掌,欠身對玄真說道:「掌門師兄有什麼吩咐?」

    玄真微微一笑,道:「近年時光,未見過二位師弟了。」

    左首一個年齡較長的道長,突然向前行了兩步,躬身說道:「小弟無能拒擋強敵,致驚擾師兄清修,願領責罰。」

    玄真笑道:「來人乃是名重一時的唐老大,師弟未能攔阻於她,也算不得有傷顏面。」

    忽然輕輕歎息一聲,接道:「兩位師弟請坐,愚兄有一件重要事和兩位商量。」

    這兩人正是武當四老中的玄星、玄光,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齊齊說道:「掌門師兄有何差遣,但清吩咐,商量二字,我等如何敢當?」

    玄真緩緩把目光投注到玄星的身上,道:「兩位師弟可知愚兄為什麼要閉關一年嗎?」

    玄星心地純厚,素來不擅心機,聽得微微一愕,張口結舌,答不出話。

    玄光卻舉手輕捋長髯,沉吟了一陣,道:「師兄可是為了太極慧劍中『回天三招』嗎?」

    玄真肅然說道:「師弟只算猜對了一半……」

    地仰起臉來,長歎一聲,道:「江湖上亂像已萌,武林中這數十年來的平靜,只不過是在醞釀著一次更大的風暴。唉!山雨欲來風滿樓,中原四君子之死,已然傳出了浩劫的警訊,從今之後,江湖上即將要展開慘酷的殺戮……」

    他似是自覺到言語太過虛空,不易使人明白,而自己又無法具體的說出個前因後果出來,長長歎了一口氣,投轉話題,說道:「玄月師弟離山之時,可曾告訴過兩位師弟嗎?」

    玄星道:「玄月師兄離觀時,只告訴我有急事要下山一行,既未說明什麼事,亦未說幾時回來?」

    玄真凝目沉思了片刻,道:「也許玄月師弟,已陷身生死危亡的境遇之中……」

    玄星、玄光同時吃了一驚,道:「師兄此話從何說起?」

    玄真雙目中精芒閃了兩間,說道:「愚兄只不過有此預感,唉!只怪愚兄太過大意,竟未能防患未然,亡羊補牢,時或未晚,愚兄這就要下山一行……」

    目光緩緩由兩人臉上掃過,接道:「此行或將遇上什麼變故,愚兄一人之力,恐怕顧及不周,玄光師弟請隨愚兄一行,觀中事務,由玄星師弟代理……」

    玄星急急說道:「小弟智能淺薄,恐難勝此繁巨。」

    玄真淡淡一笑,道:「這個愚兄目有衡度,玄星師弟不用推辭了。」

    目光轉注到玄光臉上,道:「玄光師弟,快收拾點隨身的衣物,咱們立即就要動身了。」

    玄光欲言又止,轉身匆匆退去。片刻之後,玄光又匆匆趕回臥雲精舍。

    這時,他已換了一件青色道袍,高腰白襪,背插長劍足登麻鞋,合掌對玄真說道:

    「小弟已收拾完竣,只待師兄下令登程了。」

    玄真微微一笑,道:「咱們立時就走。」

    一躍而起,隨手取過壁間長劍。飄然步出臥雲精舍。

    玄墾躬身相送,高聲誦道:「無量佛!師兄、師弟一路順風,早尋得玄月師兄下落。」

    只聽遙遙的傳過來玄真想和的聲音,道:「師弟小心守護三元觀……」聲音急促而去,漸不可聞。

    就在兩位輕易不出觀門的玄門高人離開三元觀的第三天,嵩山少室峰下,那名震武林的少林寺外,出現一個朗目劍眉的青衣人。

    莊嚴的少林寺,最近突然開始了嚴謹的戒備,寺內寺外佈滿了明樁暗卡,當真是刁斗森嚴,飛鳥難入。

    那青衣人相距少林寺十里左右時,已為那布守山道旁的少林寺暗樁發現,急走捷徑,傳報警訊。

    是以,當那青衣少年到了少林寺外時,已然由三個身披袈裟,手握禪杖的僧侶,列隊相迎於少林寺外。

    正中一僧年約五旬,寶像莊嚴,目中神光逼人,分明是一位身懷上乘內功的高僧。

    青衣人相距那少林寺尚有四五丈距離時,突然放緩了腳步,打量了三個僧侶一眼,緩步向前行去。

    那正中一僧突然高喧了一聲佛號,左手立掌當胸,道:「阿彌陀佛!施主請了。」

    青衣人淡淡一笑,抱拳說道:「有勞三位大師遠迎。」

    三僧同時為之一怔,但不過一瞬間,又恢復鎮靜之色。那正中一僧忽微微一笑,道:

    「這麼說來,施主是有心人了,不知有何見教?」

    青衣人稜芒閃動的目光,一掠三僧,笑道:「在下要見百忍大師!」

    那中間僧人突然向前路行了兩步,道:「施主貴姓?」

    青衣人道:「在下任無心,大師法號是……」

    那中間立著的僧人呵呵輕笑,道:「老袖百塵。」

    任無心道:「借佛口轉告百忍大師,就說在下有要事,求得一見。」

    百塵道:「佛門廣大,無賓不迎,可惜施主來得大不巧了。」

    任無心雙目中神光閃了兩閃,道:「哪裡不湊巧呢?」

    百上道:「老衲那百忍師兄,法體不適,不能接見佳賓。」

    任無心劍眉軒動,星國射光,冷笑一聲說道:「如若在下一定要見呢?」

    百塵大師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敢這般輕視少林寺的,老衲實在還想不出有哪幾個?」

    任無心道:「區區在下看來,大師未免言過其實了!」

    百塵臉色一變,道:「施主言詞之間,最好小心一點,老衲素來不喜和人言笑!」

    任無心緩緩向前行去,嘴角間笑意冷漠,但神態舉止、卻瀟灑輕鬆,行若無事。

    百塵大師卻是神情肅穆,雙目盯注在任無心的臉上,沉聲喝道:「施主止步,再要往前硬闖,可別怪老衲失禮了!」

    任無心淡淡說道:「大師乃有道高僧,想來定然不喜掄刀動槍的事!」

    百塵大師道:「為維護少林寺的威名,老衲不得不借重手中禪杖,除非施主及時而退。」

    任無心道:「少林寺在下是非進不可,百忍大師在下也一定要見,只不過不願和諸位動手而已……」

    他這等不硬不軟的神態,直把個百塵大師鬧得茫然不知所措,沉吟了良久,道:「任施主有何高見,何妨說出,一開老衲茅塞?」

    任無心笑道:「咱們賭上一下如何,在下若輸掉,回頭就走,大師若輸了,就請帶在下去見百忍大師……」

    百塵大師搖頭說道:「可惜老衲不諳賭道!」

    住無心道:「賭法萬千,何來一定之規,雖三歲童子亦可相賭!」

    百塵大師怔了一怔,道:「怎麼一個賭法?」

    任無心道:「注由在下定,法由大師立,琴棋書畫,管絃歌賦,論文行武,只要一正一反,萬物皆可賭。」

    百塵聽他口氣這般狂妄,不覺激起了豪壯之氣,縱聲大笑道:「任施主口氣如此狂妄,想來無所不精了!」

    任無心笑道:「大師但能出得題目,在下無不奉陪。」

    百塵道:「老衲如若和施主縱論佛經,那未免太過刁難,施主既然目無少林,想必身懷絕技,咱們習武之人還以論武事為佳。」

    任無心道:「只要不動手相搏,避免流血慘局,在下無不應命。」

    百塵道:「好極,好極,任施主快人快語,實叫老衲敬佩。」

    微微一頓,目光轉動,凝注丈餘外兩株碗口粗細的松樹之上,接道:「老衲要在三掌之內,使左邊那株松樹中折兩斷。」

    暗中提聚真氣,呼的發出一掌。

    掌力擊在那松樹之上,只不過枝葉微一晃動,生似一陣微風吹過,拂動了樹枝。

    百塵回顧了任無心一眼,右手一揮,又發一掌。這一次掌力恍似更為輕弱,連樹上的枝葉,也沒有晃動一下。

    任無心淡然一笑,道:「大師的大力金剛掌,火候很深。」

    百塵微微一怔,緩緩舉起了右掌,平胸推出。這一擊,掌勢去得很緩,但卻似用力甚大,脹得滿臉通紅。

    只聽砰然一聲大震,那碗口粗細的松樹,忽然折成兩截,齊腰而斷。

    任無心望了那斷松一眼,笑道:「大師的掌力果然是雄渾得根,可惜需得連發三掌,如若在下一擊之下,能震動這株巨松,那當真可以和天下英雄一爭長短了。」

    百塵一皺眉頭,道:「任施主只要能照樣施為,貧僧就立時認輸。」

    任無心笑道:「大師乃有道高僧,一言九鼎,在下自是信任得過。」

    百塵打量了任無心一眼,暗暗忖道:此人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縱得名師指點,一生下來就開始練習武功,也不過二十年左右功夫,難道內力方面真能強得過我不成?

    心念轉動間,急急催促道:「任施主只管動手,如若真能勝過老衲,擊倒另一株松樹,老衲拼受責罰,亦將帶你去見掌門師兄。」

    任無心似是就在等他這一句話,身子陡然一轉,揚腕拍出一掌,口中卻大笑接道:「在下相信者禪師言出必踐……」

    話還未完,響起了一聲砰然大震,另一株聳立的松樹,突然倒了下去。

    百塵如同突然受到了重重的一擊,呆在當地,目光不停在那倒折的松樹上和任無心臉上轉來轉去,顯然,他已被任無心深厚的內力所震住,為之驚駭不巳。

    任無心抬頭望望天色,笑道:「大師,在下必須在日落之前,趕赴一個約會……」

    百塵大師長歎一聲、說道:「任施主的掌力,實乃在下生平僅見……」

    微微一頓接道:「施主請稍候片刻,老衲立時派人通報。」

    舉手一招,一個僧人大步走了上來,百塵低語了數聲,那僧人匆匆轉身而去。

    百塵回身合掌當胸,說道:「施主請。」

    任無心也不客氣,大步當先行去。

    進了莊嚴的少林寺門,是一片廣闊的花樹林木,四個黑衣僧人分列兩側,一見百塵大師走來,立時合掌欠身作禮。

    百塵大師在少林寺中的身份,似是極為崇高,四僧一直垂頭肅立,待兩人走過老遠才直起身子。

    兩人緩行在花樹林中,默然未交一言。

    行進之間,瞥見兩個小沙彌並肩奔了過來,兩人步履極快,倏忽之間,已到了兩人身前,齊齊合掌當胸,欠身對百塵說道:「弟子奉命迎賓。」

    百塵轉臉對任無心道:「這兩位都是敝寺方丈隨侍沙彌,住施主請跟著他們去吧!老衲就此告退。」

    往無心拱手說道:「有勞禪師了。」

    百塵面色肅然的合掌一禮,轉身向前行去。

    兩個小沙彌齊齊拾起頭來,望了任無心一眼,道:「施主請恕我等走前一步帶路了!」

    轉身向前行去。

    任無心天性冷漠,遇上冷漠的事,自是不放心上,反覺這兩個小沙彌小小年紀,這般冷靜,心中大為讚賞。

    穿行過一段松樹林木,到了一處精緻的禪院前面。

    一堵紅牆,環繞著一座精緻的院落,兩扇白色的松木門,半掩半閉。

    左面一個小沙彌輕輕一推木門,回頭對任無心道:「施主請稍候片刻。」

    大步進門而去。

    右面一個小沙彌卻緊緊的站在任無心的旁側,似是要監視著他的舉動。

    這小和尚年紀雖輕,但卻擺起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雙眉帶煞,毫無慈善之感。

    任無心望了那小沙彌一限,仰臉望著天上一片白雲。

    片刻之後,那小沙彌重又走了回來,說道:「家師待客禪室請施主進入禪室說話。」

    任無心也不答話,急步向前走去。

    沿著一道白石鋪成的小徑,繞過一片盆花,登上三層石級,到了一座幽靜的禪房門前。

    一座寬敞的大廳中,端坐著一個面色紅潤,長眉入鬢的老僧。

    任無心輕輕咳了一聲,道:「老件師請了。」

    緩步走了進去。

    那老和尚微閉的雙冒突然睜開,打量了任無心一眼,合掌道:「施主請坐!」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打擾禪師清修……」

    微微一頓,又道:「不速造訪,還望禪師大量海涵。」

    那面色紅潤的和尚,單掌立胸,道:「老衲百忍,施主高名上姓?」

    任無心道:「在下任無心!」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有何見教?」

    任無心道:「在下為天龍大師……」

    突然一笑住口。

    百忍大師似是突然被人重重擊了一下,神情激動,欠身而起,道:「任施主請坐。」

    住無心點頭微笑,就旁側松木椅上坐下。

    百忍大師道:「天龍禪師乃老衲先師,已圓寂了甚久,任施主突然提出家師之名,實叫老衲不解?」

    任無心笑道:「可惜一代高僧,死的那般悲慘!」

    百忍微微一怔,雙目凝注在任無心臉上,瞧了半晌,笑道:「施主今年貴庚幾何?」

    任無心道:「有勞禪師下問,在下愧不敢當。」

    答話雖然極盡婉轉,但卻是答非所問,格格不入。

    百忍大師微微一笑,道:「老納恩師已歸化我佛數十年之久,只怕要比起任施主的年齡還多上一些?」

    臉色倏然一沉,冷漠地接道:「任施主突然而來,提起了亡師法名,想必受什麼高人指教而來?」

    任無心淡然一笑,道:「大師大緊張了,在下迢迢千里趕來,一路風塵僕僕,大師連杯茶也吝於下賜,這豈是待客之道?」

    百忍緩緩站了起來,高聲喝道:「上茶!」只聽禪室門外,遙應一聲,一個小沙彌手捧茶盤面入,松木茶盤上,端放著一杯色呈碧綠的香茗。

    任無心隨手取過盤上茶杯,那小沙彌立時欠身一禮,退出禪室。

    百忍大師又慢慢坐了下去,微閉雙目。

    禪室中寂靜得聽不到一點聲息,賓主雙方都默然不語。

    沉默延續了足足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百忍大師似是再難忍耐下去,陡然睜開雙目,說道:

    「任施主的來意,實在叫老衲百思不解……」

    突然壓低了聲音,接著道:「禪室中除了老衲之外,別無耳目,施主有何見教,但說不妨。」

    任無心微微一笑,雙目中暴射出逼人的神光,道:「在下局外人,不願多問貴寺中事,只求大師賜借一物,如蒙見允,在下立即告辭。」

    百忍略一猶豫,道:「不知施主要借用何物?」

    任無心道:「天龍大師生前施用的禪杖。」

    百忍臉色一變,道:「亡師遺物,豈可輕易借人?」

    任無心笑道:「借與不借,乃由大師做主。」

    百忍突然拂袖而起,緩步向任無心走了過來,眉宇間殺機閃動,顯然已動了怒火。

    任無心面色冷肅,雙目中神光,更見強烈,也緩緩站起了身子。

    百忍直逼任無心的身前,冷冷問道:「你究竟受何人指示而來,快些說出,惹起老衲怒火,管教你難再出禪室一步!」

    任無心道:「來者不怕,如若在下害怕,也不敢隻身到少林寺來了。」

    百忍大師袍袖一拂,右手食、中二指一駢,緩緩舉起道:「任施主可聽到少林寺金剛指功嗎?」

    任無心雙目神光如電,凝注在百忍大師的右手上,只見他食中二指,暴長一倍,色澤如血,一望即知蓄滿了裂金穿石足以置人死地的功力。

    當下也暗中提集真氣戒備,但外形之上,仍然保持著平和之容,說道:「大師像貌忠厚,確非叛弒師長的兇手。」

    這句話突如其來,但卻似發生了極大的威力,只聽得百忍大師怔了一怔。

    任無心不待百忍大師開口,搶先接道:「不過,天龍大師之死,在大師的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愧疚,這件事你一直憋在心中,無法對人提起。是以,一聽人提到天龍大師,你就痛苦萬分,如刀劈劍刺,這死結在你心中一日不解,你就一日不得安穩。」

    百忍大師只覺此人之言,字字句句,都是他心中想說但卻不敢出口之事,心中又是驚奇,又覺舒暢,緩緩放下右手,歎道:「老衲心中之事,不知施主何以得知?」

    任無心笑道:「此事簡單得很,說穿了下值大師一笑。」

    百忍大師忽對這面前少年,生出了無限親善之感,當下改顏相向,合掌作禮,道:「唉!

    住施主之言句句字字,都叫老衲為之心折……」

    他微微一頓,歎道:「咱們初度見面,你竟似看出老衲數十年悶塞心頭,落落寡歡之事,這能耐當真使我五體投地。」

    任無心道:「這並非什麼為難之事,如若老樣師和在下易位而發,禪師也不難看出在下的心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若願聞愚見,在下極願奉告。」

    百忍大師道:「願聞高論,以廣見聞。」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提天龍大師,老禪師立時臉色大變,由此一點,在下便想到大師心中對於師長,必自覺有愧於心。」

    百忍長歎一聲,道:「任施主單單提出借用老衲恩師禪杖,不知緣何而起?」

    任無心道:「此事更為簡單了,試想令師常帶之物,除了禪杖之外,在下就不知還有何物了。」

    百忍道:「原來如此,事雖簡單,但任施主這等判事才華已足使人驚服了……」

    語音微頓,又急急接道:「老衲尚有一事不解,任施主既覺察老衲不是弒師兇手,何以知老衲對恩師之死,心懷極深的慚愧呢?」

    任無心道:「大師聞得在下提到天龍禪師,立時激憤難制,這證明大師的心地仁厚,不是陰奸之人,喜怒之情,盡露於外,此等人,豈能有大逆倫常之惡,弒師之毒,但如大師心無愧疚,亦不會如此激動,准此而論,在下判斷,大師雖無弒師之事,但卻有自疚之心,這是個矛眉的死結,才使大師終日想著這件往事,但卻又怕提起這件事情。」

    百忍突然長長吁一口氣,仰臉歎道:「老衲一生中為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作地,只有對恩師圓寂之事,抱疚不安,唉!近三十年來,面壁懺悔,仍是難以消除心中的鬱結。」

    任無心笑道:「如若大師明白了行之無愧,其疚自消。」

    百忍奇道:「恕老衲不解施主的言中之意。」

    任無心道:「想令師圓寂之時,定然有甚多人隨侍榻側。」

    百忍道:「不錯,那都是老衲同輩師弟。」

    任無心道:「大師可是愧疚未能施用藥物,盡心力一救師長嗎?」

    百忍大吃一驚,道:「這件事除了老衲之外,連我幾位師弟都不知道,施主何以得知?」

    任無心道:「恭喜大師,幸未用藥搶救。」

    百忍歎道:「老衲為此抱疚數十年,受盡了悔恨折磨,耿耿於懷,無片刻安寧,何喜之有?」

    任無心道:「令師武功何等高強,如非身受致命一擊,豈有當場暈迷之理,事實上用藥相救,只不過徒耗心力,不但難以使令師重傷痊癒,反使他多受折磨……」

    百忍愈聽愈驚,接道:「數十餘年前的隱秘往事,除了老衲之外,只有一人知道,但老衲確信他不致於向外宣洩。但施主言來歷歷如繪直似親目看到了這一幕悲慘的往事。」

    任無心道:「在下有一件不情之求,不知老禪師能否見允?」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先請見告,只要不涉少林寺機要大事,老衲自無不應之理。」

    任無心道:「你這般終日懺悔不安,究非長策,在下雖然已知天龍大師死亡經過之事,但仍有甚多小節不明,如蒙詳告所見,在下當盡用大師心中積鬱。」

    百忍沉吟了良久,歎道:「此事已深藏老衲心中數十寒暑之久,常想能對人一吐積鬱為快,任施主既已知道此事,老衲也不再相瞞了……」

    他換目思索了片刻,說道:「和老衲同時遇上這樁不可思議的怪事之人,還有一位,那人大大有名,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不在老衲之下……」

    話至此處,微微一頓,目注任無心,接道:「任施主才思敏捷,老衲縱然不提那人之名,但想來你已猜到了。」

    任無心笑道:「當今武林之世,能和大師的身份並列江湖的,只有武當派的玄真道長了。」

    百忍先是一愕,繼而歎道:「當世之間,知此內情之人,只有老衲和玄真道長兩人,任施主胸中所知,定然是玄真所洩了。」

    任無心道:「他是打賭輸給了我……」

    百忍大師接道:「那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一個荒涼山洞中,競然使兩個絕世高人,重傷當場,如今想來,老衲仍是茫茫不解原因何在?」

    任無心道:「大師和玄真,不知哪一位先入石洞?」

    百忍道:「老衲先入一步,玄真隨後就到,雙方相差也不過眨眼時光。」

    任無心雙目中神光閃了兩間,突然沉思不語,良久之後,臉上忽然泛現出笑意值:「這先入一步,至關緊要,大師可看到可疑的事物嗎?」

    百忍道:「老衲入得石洞,見恩師抱杖而臥,大為震駭,已無暇查看那石洞中有何事物了。」

    任無心道:「大師再仔細想上一想!」

    百忍沉思有頃,突然叫道:「目光一瞥所及,那山洞之中,似有一隻纖纖玉掌,一閃而沒。」

    任無心似是突然被人由身後擊了一拳,神色為之一變,但瞬息之間又恢復了鎮靜之容,說道:「大師看得清楚嗎?」

    百忍搖頭答道:「當時情景,老衲內心正值傷痛交集,熱血沸騰,模糊之間,似是看到了一隻粉白的玉掌,一閃而沒……」

    忽然住口不言。

    任無心知他不好再接下去,淡淡一笑道:「那可是一隻美麗絕倫的手掌?」

    百忍長歎一聲,道:「任施主當真是言無不中,料事如神。」

    任無心道:「大師一瞥之間,能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那隻手如不是美麗絕倫,定然是異常醜怪了。」

    百忍點頭說道:「事隔了數十寒暑,又是在傷痛交集之中,匆匆一瞥之下,至十想來,仍似有著清晰的記憶,可惜著衲當時心情憂傷重重,誤認為出於幻覺,但仔細想來,卻又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任無心道:「大師可否能確實說出令師受傷日子,距今有多少時間了?」

    百忍凝目思索了一陣,道:「恩師圓寂,離今已二十三年,他暈迷五晝夜,氣絕而死,在這段時光中,他一直沒有清醒過一次。老衲和幾位師弟隨傳身側,五日夜未離病榻,但仍未得恩師一句遺言。」

    突然挺身而起,肅然接道:「老衲要反問任施主一件事,尚望能據實相告。」

    任無心淡然一笑,道:「大師請問,在下知無不言。」

    百忍道:「老衲接掌門戶之後,玄真道長也接掌了武當門戶,證明了亡師和玄真道長的師長,死去的時間極為相近……」

    說至此處,突然一頓,張口結舌,再也接不下去。

    任無心接道:「大師之意,可是要問玄真道長是否用盡心力,療治師長的傷勢嗎?」

    百忍沉吟不言。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長擅長用藥物,救醒師長,但只不過是讓他多受一些活罪,還賠上了兩位師弟的性命。」

    百忍大師奇道:「那是怎麼回事呢?」

    止無心道:「能得掌理少林、武當門戶,自是武功卓絕,德望兼具之人,試想兩位老前輩武功何等高強,不論遇上何等強敵,也不至被人一擊而受重傷,但事實上兩位老前輩卻無聲無息的受了重傷,這其間,定有著重大的隱秘……」

    百忍點頭說道:「不錯,不錯,任施主的高論,使老衲茅塞頓開。」

    任無心淡然一笑,接道:「這隱秘內容為何,非在下才智能解,但兩位老前輩一身卓絕武功,竟被人在無聲無息中一擊而傷,對方自是非凡人物。大師和玄真道長衝入石洞之時,兩位老前輩竟然未說受傷經過,想是自知已難有回生之望,玄真擅用藥物,雖然使師長清醒片刻,但卻目睹他清醒後的痛苦瘋狂……」

    突然住口不言。

    百忍大師正聽到緊要之處,任無心卻忽然住口不說,心中大急問道:「以看呢?」

    任無心道:「武當派中之事,恕在下不便多言,但在下可以告慰大師,你深藏於心中數十年的愧疚,盡可坦然消去,如你也擅用藥物,只不過徒然使令師多受些活罪而已。」

    百忍大師道:「縱如施主所說,但老衲仍難消除內心愧疚。」

    任無心笑道:「往事已矣!未來可追。大師望重江湖,雄主少林,如能多作些功德之事,或可減去內心中幾分不安。」

    百忍道:「江湖是非,千頭萬緒,老衲縱然有救世之心,亦有著無從下手之感!」

    在無心縱聲長笑,道:「這個嘛,在下倒可以提供給大師一條線索。」

    百忍道:「願聞高論。」

    任無心突然一整臉色,肅穆地說道:「近數十年來,武林中際遇最慘的,莫過是南宮世家,自從南宮明出道江湖,逐鹿爭名,擊敗天下英雄,匆匆數十年,南宮一門中數代子孫,盡為人暗算而死……」

    百忍大師接道:「自老衲接掌門戶之後,已再三嚴令敝派中人,不得覬覦三寶,妄動武林第一家中的一草一木。」

    任無心道:「可是,南宮世家中數代子孫,儘管死亡,而且一死之後,屍骨就的沉海石沙,蹤跡全無,此事此情,豈是我武林道上的幸事嗎?」

    百忍大師道:「老衲只能約束我少林門人,不得妄生貪念,豈能儘管天下各大門派,黑白兩道。」

    任無心道:「以大師在武林聲望之重,如肯干涉此事,雖未必盡消殺劫,但至少可以挽救一些人的性命。唉!這數十年來,江湖上看似平靜,其實暗潮洶湧,殺機隱隱,中原四君子一齊遇害,只不過是一個警訊,接踵而來的,必然是禍害綿延,正不知有多少人在死亡錄名單之中!」

    百忍大師乍聞其言,似是極為明白,淡淡一笑,正待啟口,忽覺著不甚瞭解任無心言中之意,仔細一想,更是糊塗,忍不住開口說道:「任施主說的什麼?老衲有些不大明白。」

    任無心道:「老禪師存心救世,在下為禪師提供一個救世之道!」

    百忍道:「任施主可否說得再明白些?」

    任無心道:「如若有很多人即將死亡,或是以後將要死亡,老禪師數是不救?」

    百忍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佛門廣大,慈航普度,老衲力能所及,焉有不救之理?」

    任無心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道:「老禪師果真存有救世救人之心,在下倒是可以指明大師一條去路!」

    百忍道:「任施主的年事雖輕,但卻充滿著神秘,實為老衲生平所見的怪人之一。」

    任無心笑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老禪師才智過人,細想在下之言,當不難辨別在下的話是真是假?」

    百忍大師道:「縱是謊言,也說得高深莫測,情意逼真。」

    住無心看一下天色,道:「本當和大師多談些時間,可惜在下有急事,不得不早些離開,大師如果有救世之心,最好能親自一訪南宮世家……」

    百忍道:「南宮世家?」

    住無心道:「不錯南宮世家……」

    輕輕歎息一聲,接道:「以大師在武林身份之高,聲望之重,一旦出現江湖,行蹤所至,勢必引起一陣哄動下可,大師尚未到南宮世家,南宮世家中人便會早已得到了消息。」

    百忍大師道:「任施王的高見呢?」

    任無心道:「在下之意,大師如果真有救世救人之心,最好能選帶兩位高手,易裝而行,一路上掩密行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趕往南宮世家……」

    百忍大師接道:「老衲不解的是為何趕往南宮世家,難道南宮世家是目下武林中劫亂之源嗎?」

    任無心道:「南宮世家數代子孫遭人殺害,充滿著仇恨、殺機,少林寺距南陽,只不過數百里行程,大師趕往一看便知。」

    百忍大師道:「如若老衲未看走眼,任施主定然是身懷絕技之士,挽救武村劫難,非我們少林一門派之事,任施主又何以不肯置身其中呢?」

    任無心笑道:「大師存心救世,在下無心逐名,一有一無之間,豈可混為一談!」

    百忍大師道:「任施主風塵僕僕,趕來我們少林寺,只是為了勸老衲趕往南陽一行?」

    任無心接道:「還有一句話相報大師,如若你能仔細的查閱天龍大師隨手帶入那石洞中的禪杖,或可對令師的死因,更多一層了然……」

    微微一頓,接道:「大師保重;在下就此告別了!」

    縱身一躍,飛出禪室。

    百忍急急說道:「任施主慢行一步,老納還有事請教?」

    只聽遙遙傳過來任無心的聲音,道:「佛門廣大,慈航普度,在下預祝大師以無邊佛法,挽救這一次武林浩劫……」

    只聽那有音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百忍大師望著任無心消失的背影,呆呆出神。

    這神秘的少年,解除了他心底處深藏數十年的不安和愧疚但也留給他無限的煩惱和紛擾。

    目下的少林一派,正是鼎盛時期,高手輩出,百忍雖以首座弟子接掌了少林門戶,但如論武功才智,在同一輩的師兄弟中,並非出類拔萃人物。

    何況,他對天龍大師的死,一直心存著甚多愧疚,數十年來面壁懺悔,不見賓客,少林寺僧侶眾多,各院各堂之中,都有專司之人,除非重大之事,也無人敢來驚擾於他。

    任無心一席談話,解除了他數十年的愧疚不安,登時感覺到心神一鬆。

    數十年空負自疚之心,一變為救人救世之念。

    第五回少林三僧

    數百年來,少林寺雖經常牽扯入武林恩怨是非之中,但都因大事迫逼得勢非要挺身而出不可。

    以掌門之尊喬裝江湖,暗查明訪,以消殺劫,乃前所未有之事,何況佛袍袈裟,何等尊嚴,豈可任意換穿……

    諸般煩惱,盤旋腦際,困擾了這佛門高人。

    突然間,響起了一聲佛號,一個身著青色僧袍的中年和尚垂首恭立在院門之外。

    百忍大師望了那青袍僧人一限,道:「是百祥師弟嗎?」

    那和尚緩緩地抬起頭來應道:「小弟已來了甚久,不敢驚動師兄……」

    微微一頓,接道:「但因有要事請示,又不敢多延時刻。」

    百忍微微一笑道:「你進來,小兄正有一事猶豫難決,還望師弟替我代為籌思一個主意。」

    那中年和尚應聲而進,行近百忍身側,欠身說道:「掌門師兄有什麼法諭訓教?」

    百忍道:「咱們少林寺歷代師長們,可有易裝遊行江湖上的事嗎?」

    百祥在百字一輩僧侶之中,與百代二人年事最輕,但武功、才智卻是極為出眾的一人。

    他和百代大師合稱少林寺龍虎雙僧,單論在江湖上的威名,遠遠超過了百忍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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