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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回 指示機宜 文 / 臥龍生

    那獨臂之人果己一把握住了他肩頭,又自長笑道:「天道循環,不想竟一至於斯今日救我的,竟是月前被我所救之人,老夫本想不到今生之中,還會受人恩惠,更想不到施恩於我之人,竟會是你?」

    他語聲中驚喜委實多於感慨,顯然,這奇僻而又神秘的老人,極為樂意再見任無心。

    而任無心心中,更是充滿驚喜之情,當下躬身道:「在下此次只是機緣湊巧,為前輩略盡了綿薄之力,但卻又怎能報得前輩救命之大恩以萬一?」

    獨臂人突然面色—整,大聲道:「不錯,你是無意間救了我,但老夫亦非有意救你,從今以後,你我彼此兩不賒欠,今後你若有危難,我縱然見了,也未必救你,我若有危難被你見了,你也不必救我。」

    任無心被他說的怔了一怔,苦笑暗忖道:「難怪田秀鈴說他性情孤僻古怪如今—見,此人之不通情理,果然少見的很……」

    心念轉動間,那獨臂之人竟已俯身拾起一柄長刀,權充枴杖,轉身欲去。

    任無心脫口喚道:「前輩慢走,在下……」

    獨臂之人眼睛一瞪,轉首道:「誰是你的前輩?你當我真的老了嗎?」

    任無心又不禁為之一怔暗笑道:「這……」

    獨臂之人忽又哈哈大笑起來,道:「你我雖然兩不賒欠,但今日相見總算有緣,我此刻正是要去將灑拿來與你痛飲幾杯。」

    他口中說話,人已向前縱躍而去。

    只見他雖然僅剩一足,以刀代杖,但行動之間,仍是輕靈巧快,不帶些毫聲息。

    任無心只得苦笑著隨他而行。

    到了一處小小的山坳,獨臂之人方自停下腳步,自冰壁間一處**之中,取出個碩大的酒葫蘆,一面仰天大笑道:「我天涯飄零,身無長物,只有這酒葫蘆,方是老夫的命根子,老夫身子被人傷了,倒無所謂,這酒葫蘆卻是萬萬不能教別人打破的,是以老夫每次與人交手之前,自須將它好生藏起……喏,喏,此中雖非佳釀,卻正是男兒漢當飲的烈酒,不但驅寒,且可壯膽你不妨喝上幾口。」

    說話之間他自己早已滿滿喝了幾口,才將那酒葫蘆交給任無心。

    任無心含笑接過,仰天喝了幾口。

    只覺一股辛辣之氣,由喉間貫穿而下、不由得脫口讚道:「好……咳,咳,好酒!」

    獨臂之人哈哈大笑,又將葫蘆接去,兩人輪流遞飲,但覺心頭甚是舒暢,彼此間的距離,亦似拉近了幾分。

    任無心暗暗忖道:「此老任性率直本是個性情中人,但如今卻又故做這般偏激古怪,不通人情之態,這其中原因,想必頗堪玩味,他武功這般驚人,姓名卻不願為人所知,想見他一生之中,必定有件極大的傷心之事,他不但武功精深,對南宮世家的武功招式更是瞭如指掌,由此想來,他那段神秘的往事,莫非也與南宮世家有極大關係?」

    他心思周詳謹密,幾番推敲,越想越覺這老人身世可疑,當下朗聲道:「前……兄台……」

    獨臂之人眼睛又一瞪,說道:「我既非你的前輩,更非你的兄台……」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不知你怎會來到這裡,又怎會與那些黑衣人惡鬥起來?」

    他心中委實充滿疑惑、是以不得不問,但問出口後,卻又怕這位性情古怪的老人置之不答,甚或當時就給他重重的碰個釘子。

    哪知這獨臂之人此番竟未再瞪眼睛,啪地一拍酒葫蘆,沉聲道:「有些事你不來問我我也正要來問你的。」

    任無心道:「但請相詢。」

    獨臂之人道:「你可知道有個海南劍派的傳人弟子,劍法也練到六七成火候,甚是辛辣迅急,此人也只剩獨臂……」

    任無心不等他話說完便已知道他說的是誰,當下接口道:「慕容飛,此人必是慕容飛前……你怎會認得他的?」

    獨臂之人嘿嘿一笑,道:「那日在終南山後的荒祠之中,便是他一心想要你們的性命。」

    任無心赧然一笑,道:「這就是了,但……但那慕容飛豈非已死了嗎?」

    獨臂之人沉聲道:「不錯,他正是死了,但卻非死在終南山後那荒祠之中。」

    他語聲微微一頓,接口道:「我飄泊訌湖,普天之下的荒祠敗廟俱是我的居處,那日在終南山後我與你等分手之後,無牽無掛,一路來到甘肅境,當晚正想尋個荒祠投宿,不想竟在那荒祠之中,見到了慕容飛的屍身,我本當他已死在終南山後,哪知卻遠在此間發現他的屍身,心頭自是驚異交集……」

    任無心歎息一聲,將田秀鈴所敘這一路上的經過,簡略說了出來。

    獨臂之人頷首道:「這其中還有這段曲折,我怎會知道,是以那日我見著慕容飛屍身之後,驚疑之下便加查視,又發現這屍身雖已漸腐敗,但死期絕不太久,顯然絕非被人將他的屍身自終南山後運來此處,而是他活著自己走來的,而又死在此處。」

    任無心苦笑歎道:「那日我委實太過大意,竟未將他屍身掩埋便匆匆走了,但你見著那屍身之時,屍身既已將腐敗,想必距離我等離開那荒祠之時,又有三五日之久了?」

    獨臂之人道:「我行止從容,一路是幕天席地,對月飲酒,到那荒祠中時,正是月圓之日,當真是滿地清輝,亮如白晝我方在月下檢視屍身,突聽得遠處有衣袂帶風之聲響動,聽那風聲,來人非但武功不弱,而且人數也絕不止一人。」

    他仰首痛飲一口,苦笑一下,接道:「我獨來獨往,怎肯多惹閒氣多結是非,不等他們來到,便閃身躲了起來。月光下只見三個滿身勁裝的黑衣人,聯袂飛奔而來,想是也要把這荒祠作為宿處。」

    任無心忍不住問道:「這三個黑衣人,想必就是方才與你交手之人了。」

    獨臂之人道:「不錯,但我說話時,你莫插口,你若插口,我便不說了。」

    任無心微笑不語。

    獨臂之人接道:「他三人見到慕容飛屍身,突然一齊驚呼出聲來,顯然這三人竟是認得那慕容飛的。我見他三人將慕容飛埋葬之後,便忍不住好奇之心,要想看看這三人究竟是准?也要查出那慕容飛怎會到了這裡方自身死,更想看看你兩人與他們究竟有何仇恨。於是便立心跟蹤他們。嘿嘿,他三人武功雖都不弱,但我這個殘廢一路跟在他們身後,他們竟無—人發覺。」

    說到這裡,他目中不禁閃耀出得意的光芒任無心嘴唇啟動,似是想說什ど,但終是不敢插口。

    只聽獨臂之人接道:「那三人一路之上,行蹤鬼鬼祟祟,俱是晝伏夜出,像是見不得人似的,但無論他們到了任何荒僻之地卻總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趕來與他們聯絡,這些人行事都似乎十分謹慎,雖在無人之地說話,但語聲仍是說的十分低沉,以我的耳力,竟也聽不甚清楚,只隱約可聞他們言語之中,時時提及個姓任的小子,他們此番西來,最大的任務似乎便是要和那姓任的小子作對。」

    任無心聽得心頭一凜,暗驚忖道:「這三人不問可知,自是南宮世家中人,瞧他們行動,莫非已將我之行蹤打聽出來,所以方自專程趕來此地,要攔劫於我,教我無法回去。」

    心念一轉間,獨臂之人又已接道:「我雖不認得那姓任的小子,但聽他們說話,卻似對此人又恨又怕,那時我已知道這三人必然身屬一家極秘密的幫派,這幫派之組織也十分嚴密更下了決心,要看看他們究竟是何許人也?」

    他微笑一聲接道:「但那時我不過僅是想看看而已並無與他們正面衝突之意,是以行動極是留意,那三人雖也處處小心卻始終未發現有人在後跟蹤。

    「但他們似也並無目的之地,只是在這方圓數里中游弋巡視,似是在等候著什麼人到來,又似要搜查一切人的行蹤,整日便如臨大敵一般,即使在睡覺之時,三人亦是輪流守望,不敢有絲毫大意。」

    任無心暗歎一聲,忖道:「他們這哪裡是在等人,想必不過是在找我……」

    獨臂之人緩緩接道:「這情況數日未變,我正已有些不耐,哪知他們等的人卻終於來了。」

    任無心大奇忖道:「原來他們竟真的是在等人,卻不知等的是誰呢?」

    他面容連連變色,幾番欲言又止。

    獨臂之人大笑道:「你想必是要問他們等的是誰?是嗎?」

    任無心歎息一聲,頷首做答。

    獨臂之人道:「那時我心中好奇之心,並不亞於你,那日他三人—早便買些雞鴨美酒,未到黃昏時,便到—片荒墳中的一座墓碑下,我瞧那情況,早知他們已約了人等在此處。但直到子時過後,仍未見有人前來。那三人雖已餓得飢腸轆轆,但卻始終不敢將準備好的酒菜吃上一口。」

    說到這裡,他自己卻忍不住又痛飲一口,方自接道:「我瞧了那情況,又知這三人必定對他們所等之人,極為恭敬畏懼也忍著飢渴,伏身在暗處不動。

    「又過了良久,荒墳之間,果然冉冉飄來一條人影,這人影一身灰慘慘的長袍,行動之際,肩不動腿不曲,似是御風而來,那時夜深風寒,荒墳中不時有梟鳥夜啼,宛如鬼哭,這人影望之更是有如鬼魅一般,教人見了不由自主要為之打個寒噤。」

    聽到這裡,任無心只覺自己心中似也有一股寒意升起,忍不住仰首喝了口葫蘆中的烈酒,暗暗忖道:「不知這人影面容如何?我是否認得?」

    獨臂之人接道:「我那時一心想瞧瞧此人的面目,只因江湖中輕功能練到如此地步之人,實在寥寥可致。瞬息間這人便已到了近前。我不由得凝目望去,但見他面如藍靛,滿面虯髯,生像竟比惡鬼判官還要猙獰可怖,似我這般膽量寒夜荒墳中驟然見到這樣的角色,仍不禁為之倒抽—口涼氣。」

    任無心早已聽得目定神奪,作聲不得。

    卻見那獨臂之人突然微微一笑,接道:「但我那口涼氣還未抽完,已發覺這人影面上實是戴著一具戲台上用的惡鬼面具,是以瞧來那般可怖,在那般嚴重的情況之中,此人竟會戴個面具而來實是令我大出意料之外我至今還不知他此舉是別有用意,抑或僅是為了好玩而已,否則,他若不願以面目示人,大可以一方黑巾蒙面便已足夠,又何苦要藏個惡鬼面具駭人!」

    任無心方自失望的歎息一聲,心頭又一動,暗暗忖道:「以他們行事之嚴密凶狠,此舉絕不止是為了好玩而已,其中用意必然極深……」

    但此人究竟為了什麼要戴這惡鬼面具,他也無法說出所以然來。

    這時獨臂之人又已接道:「那三人瞧見這灰袍怪人來了立刻—齊躬身而迎,神情之間,果然極為恭敬。

    「三人一齊賠笑道:『老先生來的好早,晚輩們早已備下些酒菜,請老先生隨意用些。』我聽了這老先生三字,才知道這灰袍怪人竟非與黑衣人同一幫派中人,幸好那時夜更深,風更寒他們也想不到這荒墳之中會有人偷聽,是以話聲說得稍高響亮,否則我若一句話也聽不到,那卻當真是有如白等的了。」

    聽到這裡任無心已更是驚疑交集,動念忖道:「那灰袍人並非南宮世家中人,卻與南宮世家相約會於這甘肅境中,聽那情況,黑衣人竟早已知他所好,先就為他備下了酒肉可見這約會此番必非第一次了,而此人武功又是江湖少見的第一流高手……唉!此人究竟是誰,委實令人猜不透。」

    他已知此人關係必定甚大,是以心頭不由得十分納悶。

    獨臂之人道:「那灰袍人對他三人的恭敬禮數,全不理睬,身子一倒,便箕踞地上放懷大嚼起來,他竟有如多日未得飽餐的餓鬼一般,直吃了半個時辰,直瞧得我飢火中燒那三人更是在旁不住嚥著口水。」

    任無心聽他說的活靈活現,也想一笑,怎奈心情既沉重,又紊亂,實是笑不出來。

    獨臂之人又已接道:「直等那灰袍人吃得盡興,方自懷中取個密密封起的函簡,交給他三人,口中沉聲道:『三日之內便得送到,萬萬不能耽誤,知道嗎?」

    「他語聲嘶啞怪異,與尋常人說話亦大不相同,那三人躬身接過,眼睛裡都露出喜色,只恨我目光無透視之能,看不出那封信裡究竟寫的什麼?」

    任無心也不禁失望的歎息一聲,心知這封書信,必與當今武林命運有極大之關鍵!

    獨臂之人道:「灰袍人交過信簡之後,又道:『回復你家主人,這已是我老人家最後一次指示機宜,以後就全要靠她自己相機行事了。這一戰是勝是敗!此刻猶在未定之數但無論勝敗,我老人家此後都不會再與你們見面,你們也不必來了。」

    他說到這裡,所敘之事,又是一變。

    任無心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暗自忖道:「如此說來南宮夫人竟非這一戰的真正主腦人物,幕後竟還有個人隨時向她指示機宜!但……但這些機密究竟是什麼?此人究竟與南宮世家有何關係?」

    他越聽越覺此中疑竇甚多,其中之曲折隱秘,竟事事大出他意料之外。

    那獨臂之人顯然還似不知道自己的敘述竟對江湖中這生死之戰有如此重大的關係,仍然緩緩接道:「那三人聽他如此說話,神情都為之—變其中一人道:家主人正對老先生倚重方殷,老先生怎能突然相棄?那灰袍人冷笑道:我老人家既然說出不來,自因此事已近揭曉分判之時,雖然這敵方還有一些你主人不知道的機密但此刻已另有他人會去向你家主人說了已毋庸我老人家再來費心。」

    任無心暗中又一凜:「另有他人,這人又是什麼人?又怎會知道我方的機密?」

    他想來想去,更想不出,自己這方的人,有誰會向南宮夫人洩露機密,何況,能夠知道己方機密之人,也根本不多。

    獨臂之人接道:「那三人聽丁此言,似已無話可說,那灰袍人突然又道:但你等此後遇有緊急之事,還可來此地尋我。說話之後,又自懷中取出張紙箋,上面寫的想必是他的居住之地,那三人自然大喜接過,我卻不禁暗自惱恨,恨這灰袍人為何不說出自己的居處,卻偏偏要寫在紙箋之上。」

    任無心暗忖道:「惱恨的豈只是你,只怕我比你更要惱恨百倍。」

    獨臂之人道:「灰袍人—手交給紙箋,身形便已飄然而去,我本有心追蹤於他,怎奈他身形太過迅急,世上只怕再無一人能追得上他,於是我只有退而求其次,想設法自那三個黑衣人身中取得那兩封信箋。

    「哪知就在這時,突然又有兩條黑衣人影悄然掠來,後來的兩人身形比那三人尤快,身份亦似高出一些,一到便令那三人交出信箋,接過信箋之後,其中一人便道:『此信既如此急迫,我先送它回去。』另一人行事竟更小心,輕叱了聲:『噤聲』便在先至那三個黑衣人耳畔附耳低語了幾句,又拆開其中一信瞧了半晌我方自拿不定主張,這兩人竟已如飛去了,我若要跟蹤他兩人,勢必要繞過半個墳場那時這兩人只怕早已去得遠了。」

    他長歎一聲,接道:「是以我只有眼睜睜地瞧著這兩人,帶著那兩封事關緊要的書信如飛去了,另三人卻已坐下吃喝起來。」

    他固是扼腕歎息,任無心更是跌足不已。

    知道此番良機一失,再想尋出那神秘灰袍人的來歷下落,只怕已難如登天了。

    獨臂之人歎息半晌,接道:「在那般情況之下,我只有繼續跟蹤那三人不放,天光大亮時,那三人尋找了個貧戶之家投宿,我也覓地飲食歇息。但等到黃昏之時,竟又有兩人前去會合,他們一行五人,便齊地來到這裡,一路上不住回顧查看似是生怕有人暗中跟蹤,我雖然極力隱藏行蹤但入此谷後,仍是被他五人發覺了,於是便在這裡,惡鬥起來。

    「最怪的是,他五人既不問我來歷,也不肯說出自己來歷,只是一味啞斗……此後的事,想必你全已瞧見,我傷了他們兩人,卻被另三人圍住。」

    他滔滔說到這裡,告一段落。

    只聽得任無心目瞪口呆,手足冰冷,再也想不通這些曲折隱秘更想不通這五個南宮世家之黨羽,竟會來到死谷。

    莫非是死谷的秘密已被南宮世家發覺不成?若真是如此情況豈非更是危急。

    他默然尋思半晌,尚不得解。

    突聽獨臂之人失聲呼道:「忘了,忘了……」

    任無心奇道:「什麼忘了?」

    獨臂之人搖頭歎道:「看來我真已老糊塗了,只是在這裡不住去猜這些黑衣人的來歷,卻忘了拷問於他逼他們說出自己身份。」說話之間,以刀做杖又向谷邊奔去。

    任無心展步相隨,到了方才惡鬥之處只見那三人身子仍然臥倒在當地。

    近前一看,三人身子卻已都冰冰冷冷,全無氣息。

    原來這三人穴道被點,血脈不能流通,在這酷寒之地,竟已被凍僵而死!

    獨臂人呆了半晌,放聲大罵起來,罵的卻是自己糊塗該死。

    但任無心早已知道這三人縱非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亦是南宮黨羽,無論是誰都休想自南宮世家中人口裡問出半句話,是以雖見這三人俱都身死,心中並不覺得後悔惋惜,只是沉聲道:「這三人的身份來歷,你莫非還不知道嗎?」

    獨臂之人大聲道:「我自然不知道,莫非你竟知道不成?」

    任無心歎道:「這三人俱是南宮世家門下,他們的主人,就是那南宮夫人,他們口中所說的那姓任的小子,便是區區在下。」

    獨臂之人身子一震,呆在當地,這句話顯然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只見他木然呆了半晌,方自說道:「這些若是南宮世家中人,那南海慕容飛想必也是了?」

    任無心道:「不錯。」

    獨臂之人雙眉一軒,大聲道:「慕容飛既是南宮世家中人,卻又為何要將你那生死之交南宮世家之第五代主人置之死地?」

    任無心怔了一怔,道:「誰是南宮世家第五代主人,在下並未見過。」

    獨臂之人大怒道:「你莫非還要在我面前裝聾作啞不成?」

    任無心道:「在下並無此意,但……」

    獨臂之人道:「若不是他,我怎會救你?若不是他,你怎會活到此刻?而此刻你竟說不認得他,你……你若非忘恩負義的小人,便是個……」

    任無心忽然心頭一動,恍然接口道:「原來你說的是她!」

    獨臂之人冷笑道:「不錯,我說的是他,你此刻方自想起來嗎?」

    任無心歎道:「但她卻並非南宮世家第五代主人,你只怕錯了。」

    獨臂之人神色又一變,道:「他不是南宮世家第五代主人是誰?他若不是南宮世家傳人,怎會學得南宮世家絕不外傳的武功?」

    任無心苦笑一聲,道:「這其中曲折隱秘,本不能相告他人,但前……但你……唉,你既救了我兩人性命我又怎能相瞞於你,只是,在我未敘此事之前,卻還要請教一事。」

    獨臂之人道:「快!有話快說。」

    任無心一整面容,沉聲道:「你既然終年遊俠江湖,怎會不知道南宮世家近年中所發生的那幾件震動江湖的大事?」

    要知他心細如髮,見到這獨臂之人竟將田秀鈴誤認為南宮世家第五代主人想必因為不知道南宮世家第五代主人已在那狂風暴雨之後,喪身在峭壁下的萬丈深谷之中。

    而此事早已轟動江湖,這獨臂之人竟然不知,自也啟人疑竇。

    那獨臂之人亦自沉吟半響,方自沉聲道:「此事我也不能對人明言但不妨告訴你,近十餘年來,我也幽居於一處絕壑深谷之中,除了天上白雲飛鳥,地上木葉枯草之外,便不知他事,直至近日,我方自靜極思動,才出來行走江湖,但……但若非遇見你們,我也絕不會過問江湖間事了!」

    他語聲說的甚是沉痛顯見這些話又已觸及了他神秘的往事,那往事若非充滿傷痛,又怎會幽居深谷之中,十餘年不知世事?

    任無心恍然長歎一聲,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妨明言,你那日在終南山後的荒祠中所見之人,實是女扮男裝……」

    獨臂之人怒喝道:「放屁,南宮世家數代獨子相傳,怎會出來個女兒,若說南宮世家竟把秘傳之武功傳給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更是絕不可能之事,你若要我相信,實是做夢。」

    任無心目光閃動,凝注著他,一字字緩緩道:「她雖非南宮世家第五代主人卻是南宮世家第五代寡婦!」

    說話之間,他目光始終未離對方面目,似是要查看這神秘的獨臂之人聽了這話後,神色有何變化。

    只見那獨臂之人面色果已大變,口中喃喃地道:「寡婦……寡婦……」

    突然大喝一聲道:「那……南宮世家第五代主人,莫非也已死了?」

    任無心頷首歎道:「不錯!」

    獨臂之人厲聲道:「他是如何死的?」

    任無心緩緩道:「雨夜之中,被人路劫而死,對方俱都是蒙面人,但究竟是些什麼人,時至今日,江湖中還是無人知道。」

    獨臂之人身子一震,目光中倏然現出怨毒、悲痛、淒涼……等情感混合而成的奇異光芒,雖在如此黑暗之中,任無心還是瞧得清清楚楚。

    只聽他口中囈語般喃喃說道:「無頭公案……又是一段無頭公案……」

    任無心目注著他,緩緩道:「不錯,南宮世家數代主人之死,俱是無頭公案,這幾人俱都死的不明不白,含冤地下,江湖中正不知有多少人在為他們扼腕歎息,但願這真像有大白之日,只是……奇怪的是,那南宮夫人非但不願從中相助,反而……」

    獨臂之人突然大喝一聲道:「住口!」

    任無心目光又一閃,但終是頓住語聲。

    只見那獨臂之人兩道淒厲的眼神,已望到他身上,一字字緩緩道:「你未騙我?那人真是南宮世家的寡婦?」

    任無心點了點頭,還未答話,那獨臂之人已仰天狂笑起來。他笑擊中所含的怨毒之意更是令人聽了不禁為之膽戰心驚。

    只聽他狂笑著道:「瞧她為了你的生死之事,那般關心,想來你與她兩人之間,關係定必非淺。」

    任無心愕了一愕,道:「這……這……」

    獨臂之人笑聲突頓,厲聲道:「你既已知她乃是別人家的寡婦,為何還要與她……與她如此不乾不淨?可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任無心賠笑道:「在下僅與田姑娘—路同行始終以禮相待,怎談得上失節兩字?」

    獨臂之人仰天狂笑道:「嘿嘿,好一個一路同行……哈哈,好一個以禮相待……」

    笑聲又頓,戟指大罵道:「惡奴,你可知道瓜田李下,蜚短流長,別人若是知道你兩人如此,縱然無事,也變做了有事……惡奴!你自命俠義道之人,可知道已在無形中壞了她的名節?」

    任無心只被他罵得滿頭俱是冷汗,既不能默認,更不能分辯。

    忽然間,心頭一動,暗暗忖道:「此人自稱早已不願多管人間閒事,卻又為何為了此事這般激惱,其中想必大有文章。」

    一念至此,當下冷冷道:「閣下如此關心南宮世家之事,又那般熟悉南宮世家之武功,莫非……閣下也與南宮世家有什麼關係不成?」

    獨臂之人面色又—變,怒喝道:「這般不仁不義之事,天下人聽了俱都要管,何況老夫?你方才雖對老夫有些恩情,但老夫此刻還是少不得要教訓教訓你這不仁不義的惡奴!」

    惡奴兩字出口,他已拋去了掌中長刀,獨臂亦己隨之揮出,但見那蒲扇般大小的手掌,五指箕張,黝黯中望去,當真有如雲霧中探出之毒龍利爪一般。

    任無心早知他武功深不可測,此刻怎敢有絲毫大意,身子一側,避開了這一抓右臂隨之揮出,先行封住了對方之後著,口中急呼道:「你我是友非敵,閣下何苦出手?」

    獨臂之人冷哼一聲,也不答話,竟似定要將任無心教訓一番,方能出了胸中怒火。

    但見他獨足頻點,身形展動,霎眼間便已攻出數招,非但招式奇詭繁複,繽紛錯落如風中狂絮,身形之展動,更是迅急無儔。

    只因他只剩下一腿,下盤功夫,自不如常人穩固,便只有以迅快的身法補其不足。

    任無心更是驚奇,暗暗忖道:「此人聽了田秀鈴乃是南宮世家中的寡婦,便對我如此苦苦相逼,他若非與南宮世家有密切關係,怎會對此事如此惱怒?莫非他真的竟會是他嗎?」

    但高手相爭,情況是何等危急,怎容他多加思索。

    只見對方掌影滿天而來,雖是虛多實少。

    但若不加閃避,虛招便立時變做實招,正是虛虛實實,人所難測。

    任無心唯有凝神卓立如山。以不變而應萬變!

    他見那獨臂之人出手之時,先已拋去了掌中權充枴杖的長刀,便猜出這獨臂人掌力上必有獨到的功夫,使了兵刃,反不稱手。

    此刻他但覺獨臂人掌勢未至,那強勁的風聲便已刺骨而來,便知道自己所料非虛,是以防守更是嚴密。

    要知任無心直至此刻,仍不願傷了對方是以直到此刻仍未發出一招攻勢。

    只見那獨臂之人雖只剩下一手,但出招之間,望之卻有如千百條手臂在一齊舞動。

    雖只僅剩一足,但身形展動間卻絲毫沒有不便,反而更見靈幻。

    突聽獨臂人大喝一聲,竟飛起一足,自繽紛的掌影中穿出,直踢任無心胸腹。

    任無心再也想不到這僅只一腿之人,還敢施展穿心腿此等凶險的招式。

    殘廢之人竟敢施展腿法,腿上自必有過人的功力,而此等腿法,本是要令人避無可避,閃無可閃。

    任無心驟出意外,縱有通天本事,在這狹窄之地,也不知該如何閃避。

    若是硬接他這一招,則雙方勝負之判,其中必有一方,要受損傷。

    任無心既不願被對方所傷,在這瞬息之間眼見對方一腿飛來他心中委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高手相爭,固是瞬息千變,江湖風雲,又何嘗不是波譎雲詭,變化萬千。

    自從任無心布下疑陣,騙過了南宮世家對那些當代名醫之搜索,與田秀鈴結伴西去,夜上終南,大意受傷,入棺詐死,荒祠夜鬥,田秀鈴巧遇獨臂人,任無心死裡逃生,慕容飛在劫難逃,任無心傷癒回醒,入死谷,見奇人……至今已有四十餘日。

    這四十餘日時光,在常人平凡庸碌的生活中,並不算十分長久,也不至引起如何巨大的變化。

    但在武林之中,卻已足夠發生許許多多驚心動魄之事。

    伺況今日之江湖,正值危機四伏,殺氣騰騰之際,短短一日時光中發生的變化,已可令武林局勢完全改觀,何況四十餘日這般漫長!

    這一場激戰雖未暴發,但江湖中無論黑白兩道,上上下下,只要見聞稍廣之人,都已隱約知道,將有驚天動地之事發生,是以人人俱在矚目著此一激戰雙方的動態他們自忖能力,雖不敢輕易投身於此一戰役之中,但對此戰之關心,卻是人同此心無一例外。

    令人驚異的是,這一觸即發的戰事,在這四十餘日之中,表面看來竟似無絲毫變化。

    南宮世家庭院深沉終日緊閉著門戶竟看不到有任何武林人士出入其中,至於那五位神秘的寡婦,武林中人更是至今,還無人見過。

    而少林、武當等名門正派的長老更似已完全絕跡。

    有些好事之人,忍不住去尋這幾派中的門人弟子加以詢問,但縱是他們之至親好友,只要詢及此事他們便立刻掉首不顧而去。

    使得此一戰役,在人們眼中更平添許多神秘之色彩。

    江湖中消息靈通之士,暗中傳語都知道此戰中還有個最最神秘的人物任無心。

    也都知道此人多才多藝,布衣傲嘯,雖然年紀輕輕,但甫出江湖便已與江湖各大門派的掌門人有分庭抗禮之勢就連百忍大師、玄真道長那般的身份,那般的人物,都對他甚是敬重。

    但此人雖然仁心俠膽,才華絕代,而且人如臨風玉樹,風采不可逼視,卻偏偏又有謎般的身世,神龍般的行蹤,教誰也揣摸不透。

    有關任無心的種種傳說,在江湖中已成為最最令人動心的話題。

    有關任無心的身世來歷,江湖中更是人言紛紛,莫衷一是。

    暴風雨之前本應有—段令人窒息的沉靜。

    但突然間,一件事震撼了所有的人心宛如在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方巨石……

    在大散關內,名城寶雞附近,有個小小的市鎮田家集。

    這市鎮雖小,但名氣卻甚大。

    只因陝西境內的武林豪士歸穩之後,大半遷來此地定居,為的自是英雄雖老去,並不甘寂寞,昔日的友伴聚在一起談一談昔日雄風,敘一敘揚刀往事,雖不能再去與人爭勝但也可稍慰寂寞。

    鎮裡大街盡頭,有個金盆居,賣些牛肉白酒。

    地方雖甚是簡陋,酒菜也未必佳妙,但這金盆居三字,卻正投了那些金盆洗手的暮年英雄脾胃,是以生意興隆,經常坐無虛席。

    這一日嚴風呼嘯,余寒猶烈。

    金盆居更是高朋滿座。

    幾張大方桌上,坐的大多是田家集歸隱的豪士,只有角落裡一個灰袍人,面壁而坐,低頭吃麵。

    瞧那桌上放著的包袱,可見此人必定是個外來的過客,眾人瞧不見他面目,本未在意,只是這些老江湖們,驟然見著一個既不喝酒,也不叫菜的江湖客,都不免覺得暗暗奇怪,又有些暗暗好笑。

    英雄雖老去,但昔日的友伴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倒也不減昔日豪氣。

    忽然間,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大步自門外闖入。

    此人年齡雖老邁,但筋骨尤健,一張透著紅光的面容上,竟滿現驚奇激動之色!

    眾人見他來了,紛紛招呼讓座。

    有人瞧他神情奇怪,不禁問道:「瞧田大哥滿面紅光,莫非是又聽見什麼驚人的消息嗎」

    那田大哥連乾了三杯燒刀子,方自喘了口氣,道:「這消息實在太過驚人,俺聽了不敢絲毫耽誤,趕緊跑來說給各位老哥知道。」

    眾人更是驚奇、詫異,紛紛催促聲中,那田大哥沉聲道:「俺那大兒子今日回來,帶回這消息,說是……說是……」

    忽然壓低語聲,接道:「此事江湖中目前還無什麼人知道,俺今日在這裡說了,老哥們聽了千萬莫在外面亂嚷才好。」

    眾人道:「田大哥只管說就是了,咱們又不是頑童少年了,怎會胡言亂語。」

    那田大哥又道:「不是俺故作神秘只因此事關係實在太大,而且……而且……」

    他數次欲言又止,卻更引起了眾人的好奇之心,一疊聲不住催問。

    只聽那田大哥終於長長歎息一聲道:「諸位可知道,咱們嘴裡時常說起的那位大英雄,已在前些日子死在終南山了。」

    有人忍不住道:「誰?究竟是誰?田大哥你說清楚些好嗎?」

    田大哥乾咳一聲,沉聲道:「任無心,除了任無心還有誰?」

    此言甫出,那面壁而坐的灰袍人身子似乎微微一震。

    眾人聽了更是大驚失色,失聲道:「任無心?他怎會死?憑他那一身神鬼莫測的功夫,還有誰傷的了他?田大哥莫非是聽錯了吧?」

    田大哥沉著臉道:「俺聽的清清楚楚,一點不錯,據說南方那邊,早已為此事鬧得天翻地覆,任無心手下的人,本來都藏得甚是隱秘,不到時候,絕不妄動,但聽了這消息後,都已忍不住了……只是,唉,群龍無首,他們這一動,唉,咳咳……」

    乾咳數聲,長歎不語。

    酒店裡立刻變得死一般寂靜,眾人面面相覷,俱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背面坐著的灰袍人的面容雖不可見但持筷的手掌,禁不住顫抖。

    顯然,他聽了這消息之後,吃驚較他人尤甚。

    過了良久,才有—個人喃喃著說道:「這……這消息來源……可是真的?說不定是南……那邊的主兒故意造謠為的是擾亂軍心也未可知。」

    田大哥歎道:「這消息來源千真萬確,再也錯不了,只是俺不便說出……」

    話聲未了,突聽那灰袍人大喝—聲,道:「如此緊急重要之事,你說到一半,怎能不說了?」

    聲如霹靂雷霆,震得桌上杯盤碗盞,不住叮噹作響。

    眾人更被震的耳鼓欲裂。

    這些人俱是久歷風塵的老江湖了,聞聲之下,便知這灰袍人必是內功深湛的武林高手,相覷之下,不禁更是大驚失色。

    那田大哥畢竟不愧是老江湖,略一變色,立刻沉聲道:「朋友是准?為何如此關心此事?」

    那灰袍人猶未轉過身來,只是沉聲道:「要你說,你就說,多問什麼?」

    田大哥面色突也—沉,大聲道:「不說就不說,你要怎地?」

    他本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想到這裡有如許多老朋友在,怎會眼見他被個外路人所欺,是以膽子不覺更是壯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眾人俱都振臂而起。

    方自大亂之間,突聽那灰袍人長笑一聲,雙手微按桌面,竟連人帶椅飛起。

    眾人但覺眼前一花,耳畔呼呼風聲那灰袍人已自眾人頭頂飛過,砰的一聲,連人帶椅落在一張方桌之上,身子竟仍端坐椅上,似是未曾動過一動。

    黯淡的光線下!只見他面色蠟黃,冰冰冷冷全無半分表情,那一雙眼神,卻是光芒閃動,令人不敢逼視。

    這一手絕世輕功亮出,端的是驚世駭俗,無與倫比,眾人雖然久走江湖但幾曾見過這般高手,不覺豪氣頓消,都駭得呆了。

    只見灰袍人利刃般的目光瞬也不瞬,凝注在田大哥面上,一字字緩緩道:「那消息來源如何?你究竟說是不說?」

    田大哥被他眼神逼的,踉蹌後退兩步,道:「俺……俺……」

    目光四轉,只見眾人滿面驚駭,哪有鬥志。

    他心頭不覺為之一寒,接道:「這……這消息是俺那兒子說的,他……他……」

    灰袍人目光一凜,沉聲道:「他此刻在哪裡?我要見見他」

    這灰袍人面容雖然奇詭怪異,但語聲卻沉肅威嚴,似是久慣發施命令的人。

    那一雙眼神之中,更帶種令人不可抗拒的懾人之力。

    眾人竟都為其神威所懾,再無一人敢出言抗拒。

    喧嚷的酒店,早已變得無比寂靜。

    只聽田大哥垂首道:「犬子匆匆回家一轉,此刻已走了。」

    他本乃性情粗豪之人,此刻言語竟也變得斯文起來。

    灰袍人雙眉一皺,緊緊逼問道:「走了?走向哪裡?」

    他步步緊逼,絲毫不肯放鬆,顯見對這消息關心已極。

    眾人已隱隱猜到,此人若非任無心的朋友之輩,必與南宮世家有些關係!

    只見田大哥面如土色,竟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灰袍人見他似有難言之隱,目光更是銳利,追問更急。

    忽然間,有人大聲道:「田大哥,你說就說吧!我田大哥的令郎,乃是龍門府的三班捕頭……」

    灰袍人冷哼一聲道:「官門中人,怎會知道江湖隱秘,田某人,今日你若不說出你兒子的來歷去向休怪老夫無禮!」

    眾人見他如此緊逼,神情間已忍不住露出激憤之色。

    聽田大哥長歎一聲,道:「這位……這位爺台說的不錯犬子實非公門中人,俺那樣說法只是往自己臉上貼金而已。」

    眾人怔了一怔,再也做聲不得。

    只聽田大哥長歎接口道:「不瞞各位,俺那不成材的兒子,在江湖廝混多年,實無半點出息,只是在西安府左近,做些雜工,抬抬行李,俺有個這樣不成材的兒子,實在丟人,實在沒有臉向各位說出實話。」

    他本是滿臉紅光的面容,此刻早已變得蒼白而沮喪;眾人更是聽得目瞪口呆。

    灰袍人沉聲道:「若是苦力,更又怎知此等武林秘辛?」

    田大哥垂首接道:「此次終南山巨變之後,屍積如山,終南山上的道爺,人手不夠分配,下山雇了些雜工去抬棺材,俺那不成材的兒子,也是其中之一,任大俠任無心的棺材,他不但親眼見過,而且……他還親眼見到有許多武林中人上終南山,去向那邊的掌教真人探問任大俠的消息掌教真人也親口說任大俠是……是死了。試想以終南掌教的身份,自然不會說假話,想來這消息,必定是千真萬確的!」

    說到這裡,那灰袍人雙掌又已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他本當這田大哥父子兩人身份可疑只望能從這父子兩人身上,尋得些隱秘。

    哪知這田大哥不過只是個代子吹噓的昏庸老人而已,一時間,他心頭雖然充滿悲激,卻又不覺有些失望!

    酒店裡鴉雀無聲。

    田大哥神情黯然。

    灰袍人緩緩自桌上走下,步履竟已顯得有些踉蹌,那一雙神光滿盈的虎目之中,更似已有了晶瑩淚光。

    忽然間,只聽酒店垂簾響起一陣尖銳而冷峭的語聲,冷笑著道:「俺爹爹年紀大了,說也說不清楚,還是由俺來說吧!」

    眾人神情又一震田大哥霍然抬頭。

    灰袍人厲聲道:「什麼人?快進來!」

    語聲未了,門簾已啟,—陣寒風穿簾而入,一個黑衣少年隨著這陣寒風,大步走了進來。

    只見他身形頎長,舉止矯健,舉手投足間,滿現剽悍之氣,面上濃眉如戟,目光閃爍,頷下刮的青滲滲的,更顯得兇猛過人!

    灰袍人—見此人走入,心頭一動,便知這黑衣少年神情絕非雜工苦力等江湖無賴可比,瞧他舉止之間,外功實已練至極深的火候…—

    既是如此爹爹為何又要說他是個不成材的兒子?

    疑雲既生,當下沉聲道:「這位便是令郎嗎?」

    田大哥賠笑道:「不錯,這就是犬子田威……呔,還不過來見禮!」

    那黑衣少年目光一轉,神光四射,大步走了進來,眼睛便已逼射在灰袍人面上,一字字緩緩道:「客官要問什麼?只管問吧!」

    灰袍人道:「那位任相公棺木已運至何處?你可知道?」

    黑衣少年田威道:「他棺木被他身畔一位書僮押去,下落誰也不知。」

    灰袍人道:「他是如何死的,死在誰人手中?你可聽人說起?」

    田威沉聲道:「任無心此次喪命據說是內訌。」

    灰袍人大奇道:「內訌?」

    田威道:「他為了一個小姐兒,被隨他同行而去的少林百忍和尚、武當玄真道土,兩人聯手,在無意之中將他一掌震死。」

    他話未說完,眾人已不禁失聲驚呼出來。

    那灰袍人更是神情大變,厲聲道:「好個造謠生事,胡言亂語的奴才,你究竟是誰?」

    田威忽然仰天狂笑起來,道:「你既非百忍和尚,亦非玄真道士,怎知道任無心不是被這兩人所傷?」

    灰袍人大怒喝道:「好個大膽的孽障……」

    忽然伸手一抓,急扣田威腕脈。

    田大哥方自驚呼—聲,田威身形一閃,急退數尺,獰笑著道:「俺好生回答你言語,你怎可如此無禮莫非你便是百忍、玄真喬裝改扮的不成?」

    灰袍人怒喝道:「你可是南宮世家門下?」

    田威仰天大笑道:「你莫管俺是什麼人,俺也不管你是誰?反正你今日再也莫想活著走出這裡了。」

    雙手一拍大喝道:「朋友們來吧,還等什麼?」

    喝聲未了,只聽砰的幾聲大震,四下窗戶,一齊被震得四散而開。

    七八個黑衣勁裝蒙面人,自窗外縱身一躍而入,身法輕靈矯健,顯得俱都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

    眾人不禁俱都為之愕然失色。

    那田大哥也大出意外,惶聲道:「威兒,你……你這是幹什麼?」

    田威冷笑道:「此事與爹爹無關,你還是快隨各位鄉親一齊退出去吧!」

    田大哥道:「但……」

    突聽那灰袍人冷笑一聲,道:「你兒子乃是南宮世家爪牙你莫非還不知道?」

    田大哥眼瞧著田威,道:「真…—真的嗎?」

    田威冷哼—聲還未做答。

    那灰袍人已厲聲道:「他故意透露這消息為的是借此刺探誰是任無心的朋友,若有人聽了此事情急關心便必定與任無心關係密切,他便要向此人施以毒手。」

    田威獰笑道:「老匹夫果然猜得不錯!」

    眾人又是一陣驚亂。

    田大哥失色道:「你……這畜生,你……真是南宮世家門下,你真是藉著爹爹來刺探?」

    田威冷冷接口道:「不錯!」

    田大哥怒喝一聲,道:「畜生,你認賊作父,我與你拼了!」和身撲了上去。

    哪知他身形方動,已有個黑衣蒙面人自門外一掠而入。

    這人影來的好快,只見身形一閃,便擋住在田威面前,雙手一伸,便扣住了那田大哥腕脈,冷冷道:「好糊塗的老匹夫,你兒子得投明主,將來必然飛黃騰達,你本該高興才是,怎可隨意責罵於他?」

    田大哥嘶聲道:「畜生!你……你叫他放手。」

    他雙手被捏,此刻已疼得滿面冷汗。

    但田威垂手而立,非但動也未動,而且面上絕無絲毫表情,直如未見—般。

    只聽黑衣人獰笑道:「以你如此昏庸老邁之人,本已不該留在世上,姑念你兒子尚知道好歹,且饒你一命,去吧!」

    飛起一足,將田大哥踢出門外。

    這老人雖然筋骨猶健但氣急之下,怎還禁得起這一足,只覺一口氣塞在喉間,撲倒街心,哪裡還爬得起來!

    田威竟仍然聲色不動,甚至未回頭瞧他爹爹一眼。

    眾人又驚又怒,一個平日與田大哥交往最深厚之禿頂老人,突然抽出一柄匕首,戟指大罵道:「田大哥竟會生下你這樣的孽子,俺胡老刀真替他難受田大哥一生忠直,想不到竟生下你這樣的畜生!」

    黑衣人目光—凜,沉聲道:「此人是誰?」

    田威冷冷道:「平日我也尊他一聲長輩,是以此刻才容他胡言亂語,但他若是再說上一句……哼哼……」

    冷哼兩聲住口面上倏然籠起一陣殺氣。

    那禿頂老人胡老刀大喝一聲道:「你哼個什麼,俺今日正要替田大哥教訓教訓你這不孝的逆子!」

    揮動掌中匕首,直撲上去。

    但見寒光一閃,鋒利的匕首,已堪堪劃上田威的胸膛!

    田威身子似未動彈,但不知怎的,那匕首竟偏偏夠不上部位。

    只聽嗖的一聲,匕首鋒利已自他胸前一寸之處劃過,連他衣衫都未沾著。

    胡老刀當這一刀必可奏功是以用了全力,此刻刀鋒落空,用力過猛,身子也被帶的一個踉蹌。

    他大驚之下方待拿樁站穩,突覺手腕一緊,已被田威夾腕抓住,腕骨欲裂,痛入心脾,掌中匕首,哪裡還把持的住,當的落了下去。

    田威冷笑一聲,借力使力,往外一帶,胡老刀便已踉蹌跌入了街心。

    黑衣人單足一挑,挑起了地上的匕首,冷笑道:「這也算得上是傷人的利器嗎?」口中說話雙手不停,竟將一柄鋒利的匕首,一寸寸捏斷,望之竟有如摧枯拉朽,刀切豆腐一般容易。

    眾人更是膽寒,只聽黑衣人冷笑道:「事不關己之人,最好還是快快出去吧,若再留此地多事時,只怕便要像這匕首一般,難以全身而退了!」

    語聲雖緩慢,但寒氣卻甚逼人。

    眾人昔日雖都是江湖好漢怎奈年老,豪氣已消,眼見黑衣人如此武功,怎敢還存多事之心,各各對望了一眼,竟真的魚貫著垂首走了出去。

    黑衣人眼瞧著老人們一個個自身前走過緩緩又道:「各位莫要忘了,在下要取各位性命,原是易如反掌只是我家主人素來大仁大義善體上天好生之德,是以在下也不願難為各位,但願各位莫要忘記今日死裡逃生,日後莫再多言賈禍,多事傷身了!」

    他話才說完,老人們也都走的乾乾淨淨。

    那灰袍怪客自從黑衣人現身之後,便一直凝神卓立當地,目光灼灼,凝望著黑衣人們的動靜。

    只要他們對這些無辜的老人稍施煞手,他隨時隨刻早已準備好出手一擊!

    哪知黑衣人竟將眾人輕輕放過灰袍客正自奇怪:「素來心狠手辣的南宮門下,今日怎會變得如此好說話?」

    此刻聽得黑衣人那番言語,心下方才恍然:「原來他們這是在收買人心……」

    心念一轉,突又大駭忖道:「他們若非自覺事機已成,萬萬不會做出收買人心之舉,瞧這情況,莫非他們已有勝算在胸了嗎?」

    翻來覆去,心念數轉間,閒人們已走得乾乾淨淨。

    但聞窗外風聲嗖嗖,偌大的房子裡,只剩下幾張翻倒的桌椅,以及圍在四面的黑衣人。

    這人數雖然減少寒意驟然加重了!

    黑六人向田威打了個眼色。

    田威大步向前邁了一步,冷冷道:「任無心黃泉路上,正十分寂寞,朋友你怎地還不快去陪他?」

    灰袍人目光一轉仰首狂笑道:「任相公天縱奇才,豈是這般容易就被你們這些跳樑小丑所害得死的,你們縱以危言聳聽,也難教人相信!」

    田威冷笑道:「你口中雖說不信,心裡卻已千信萬信了,是嗎?否則你方才又怎會那般驚慌?否則我等又怎的會探出你便是任無心的屬下?」

    那灰袍人心中一寒。

    只因田威這番言語,實已說入他心裡他雖有些不信任無心的噩耗,但察情度理,卻又容不得他不信!

    田威道:「事已至此朋友你還是認命吧,不如堂堂皇皇亮出自己的身份,若再如此藏頭露尾,死也死得不甚光彩!」

    灰袍人厲聲道:「老夫若是說出身份來歷,只怕駭了你的狗膽。」

    語聲一頓接口又道:「就憑你幾人就要老夫束手就縛,豈不可笑。南宮世家多行不義……」

    黑衣人突然冷冷接口道:「這廝東扯西湊,言語不能成句,顯見得是在故意推延時間,只怕是在等夥伴到來,你還與他嚕嗦個什麼?早些將他打發了,還怕揭不破他身份。」

    灰袍人似是被他揭破了心意,目光一變,大聲道:「還等什麼夥伴,就憑老夫一人,已足夠打發你們這些鼠輩了。」

    黑衣人獰笑道:「只怕你那夥伴不來,他若是來了,也不過是自投羅網而已,那時大爺們網中捉鱉,豈不快哉!」

    語聲方了,突然揮手,四面黑衣人輕叱一聲,齊地拔出了兵刃。

    但見寒光閃動風聲激盪,四面八方,向灰袍人圍攻而來!

    這些人手使之兵刃長短軟硬不一但卻無—人使的是刀槍鞭劍此等正統兵刃,而俱是兵器譜不載的外門利器!

    只見仙人指路筆、陰陽弧形劍、九節連環子母離魂圈、萬勝銀光萬字奪、七十二斤跨虎籃……

    十餘件兵刃,無一雷同。

    招式更是奇詭萬分,別走蹊徑,全無一人使的是武林常見的路數。

    而武功之高,身手之快,卻又人人均數江湖中一流之身手,顯貝俱是成名立萬之人物。

    那灰袍人縱然見多識廣,卻也無法猜得透這些人的來歷。

    心中不禁更是吃驚,想不到南宮世家竟又羅致了這許多外門高手!

    但他武功實已超凡入聖身當如許多一流高手的夾擊,雖無勝望,但一時間竟也不致落敗。

    但見鐵掌翻飛以七十二把大小擒拿手,夾雜著空手入白刃的招式,施展出大鷹爪力神功,那十餘件外門兵刃,竟無一件敢鏑其鋒!

    只有那似是眾人之首的黑衣人與田威並肩立在門前,看來有如在作壁上之觀,其實卻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一面留意著外面的動靜、一面招呼著場中之惡鬥。

    但一時間,兩人竟都無法自灰袍人的武功招式間,揭破他的身份來歷。

    瞬息間數十招已過,田威沉吟道:「這人莫非是淮南鷹爪王一派?」

    黑衣人搖了搖頭,道:「淮南派近來人才凋零,哪有如此高手?」

    田威道:「但……但他使的擒拿手、鷹瓜力,卻是淮南一派真傳。」

    黑衣人冷笑道:「你知道什麼?擒拿手、鷹爪力,絕非他本門武功只是想用來混淆別人之耳目而已。」

    說話間場中又拆了三數十招。

    黑衣人忍不住輕歎一聲,又道:「此人武功之高,倒端的出了本座的意料之外,在如此圍攻之下,竟然仍逼不出他的本門武功來……」

    隨一皺眉,接口又道:「他不惜屢冒險招,卻仍不肯施出本門武功,顯見他的身份來歷,必定甚是驚人,是以他才不惜冒險,也要隱藏身份,但……哼哼,我就不信真的逼不出他原形來,瞧我的!」

    瞧我的三字方自出口,他頎長枯瘦的身形,已縱身躍入戰圈之中。

    左拳右掌,暴雨般急攻八招。

    不但招式連綿,快如閃電,功力之深,更是驚人,端得無愧為群魔之首!

    那灰袍人以一雙鐵掌身當十餘件外門兵刃的圍攻,本已吃力,此刻在黑衣人這一輪急攻之下,更是險象環生。

    突聽黑衣人大喝一聲:「著!」

    雙拳上下擊來掌影飛幻靈動,竟瞧不出他要打的部位。

    灰袍人一驚之下,左右又有三縷風聲夾襲而來,前後五道攻勢,無一不是凌厲無儔,眼見他武功雖高強,但也無法將這前後五道攻勢一一避過!

    就在這生死俄頃的剎那之間灰袍人突—伏身,捏掌成拳,雙拳錯起,各各劃了半弧,抖手攻出了五拳竟在間不容髮之際,將身前左右攻來的五招一—封擋了出去!

    田威瞧的心驚膽戰,忍不住脫口讚道:「好拳法!」

    突聽那黑衣人一聲長笑翻身掠出了戰圈,落在田威身側。

    田威大奇道:「星座只要再攻幾招便可將那廝逼入死地,卻為何又抽身而出?」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有他們幾人,已足夠將那廝置之死地,本座既已逼出了他本門武功,又何苦再費力出手!」

    田威忍不住問道:「方纔他施的那幾拳,便是他本門之武功嗎?」

    黑衣人笑道:「不錯,你可瞧得出那是哪一派的拳法?」

    田威沉吟道:「這……屬下瞧那拳法,剛猛中不失靈巧沉穩中不失迅捷,但……」

    黑衣人突罵道:「蠢才,連少林派的鎮山拳法伏虎羅漢拳都不認得嗎?」

    田威心頭一凜,不由大驚道:「伏虎羅漢拳?這廝莫非是……是……」

    他一連說了兩個是字,卻似不敢說出下面的名字!

    黑衣人哈哈笑道:「少林寺雖然人才濟濟,但能將伏虎羅漢拳練的如此功力的,也不過只有寥寥數人而已,本座瞧這廝不是百代,便是百忍……嘿嘿,我猜的可對嗎?」

    他這最後—句話,自是向那灰袍人喝問的。

    灰袍人見自己施出一招本門拳法,便被他窺破來歷,心頭不覺為之一驚,大喝道:「孽障!教你瞧瞧少林七十二絕藝的手段!」

    拳招驟然一變,霎眼間便攻出七招。

    但聞滿天拳風呼呼,拳勢更是大開大合勢不可擋,端的有諸天羅漢降龍伏虎之威!

    黑衣人縱聲大笑道:「想不到少林—代高僧竟也效鼠竊狗盜之行,喬裝改扮起來,難道你就不怕被江湖朋友恥笑?」

    灰袍人怒喝道:「我佛普度眾生化身千萬,洒家為了掃蕩妖氣,剷除群魔,為武林伸張正義,又何惜喬裝改扮!」

    黑衣人大笑道:「明明施用詭計,還要花言巧辯,我佛座下,竟有這樣的高僧弟子,難怪有人寧可當強盜也不願做和尚了!」

    灰袍人大喝一聲閃身直撲黑衣人而來。

    但那十餘件外門利器,瞬即在他面前結成—道光幕,擋住了他去路。

    但他這轉身一撲之下,全身空門已大露,縱然回身自救,還是失了先機。

    黑衣人陰森森笑道:「弟兄們加緊些,先將這禿驢生擒活捉,縛在驢馬之上遊街示眾,好教天下武林朋友得知,少林高僧竟是如此模樣。」

    他口中不住冷嘲熱諷,那灰袍人只聽得怒火滿胸招式間更是疏漏。

    突然寒光一閃,—柄跨虎藍的銳齒,竟將他左肩生生劃破一道血口!

    黑衣人喃喃獰笑道:「快了,快了!禿驢,你還擋得住三十招嗎?」

    灰袍人一聲怒喝,還未出口,心頭突然一動,暗道:「這孽障如此辱罵於我,想來是要激得我心浮氣躁,好教他們早些得手,我豈可中了他之奸計。」

    一念至此心氣沉穩,對那黑衣人百般辱罵,只做不聞不見,十招過後,果已稍挽頹勢。

    但這時他左肩之上那一道傷口,卻火灼般疼痛起來,左臂運轉,也大見不便。

    黑衣人目光轉處,大喝道:「這禿驢左臂受傷,弟兄們全力攻他左方。」

    喝聲未了,雙筆一奪,已閃電般劃向灰袍人左方空門。

    他雖然勉力避著,但其餘之兵刃,後著立刻綿綿而至,他左臂本已難以運轉靈活,怎禁得如此重大之壓力,微一疏神又著了一招。

    剎那間他左面連肩帶臂,俱已鮮血淋漓,再也難以動彈,只仗著一條右臂,勉力。

    以一掌面對十餘高手之夾攻,其勢相去,何止天淵看來他雖有通天本領,今日也難以逃出了。

    他本望自己所約之人能及時趕來,但那人至今不見蹤影,顯見也有意外之變。

    他既無外援,亦不能自救,不由得暗歎一聲:「罷了,任相公想不到我終是有負你之所托還未能與南宮世家主力決一死戰,便先已死在這班鼠輩手中!」

    只聽黑衣人猶在獰笑道:「弟兄們,切莫讓這禿驢死得太過舒服,好歹也要讓他受些活罪,好教天下人得知與南宮世家作對之人的下場!」

    灰袍人奮起—拳,擊退了前面一招,暗道:「我一生英雄豈能落在這般鼠輩手中,受他們的凌辱!」

    —念至此,已動了自決之念,仰天長嘯一聲,暗道:「蒼天呀,蒼天!想不到我百代和尚今日竟死在這裡!」

    反手一拳擊下,竟要自裂天靈而死!

    若是換了別人,身負重任,少不得還要再等救援轉機。

    但百代大師天性剛烈,寧折不曲,死意一決,竟片刻也等不得了!

    任無心眼見那獨臂之人一足飛來,既不願力拼,也無法躲閃。但高手相爭,時機稍縱即逝,等到他心念決定之時,縱待出手力拼,也來不及了。

    獨臂之人腳尖,已觸在他胸膛之上。

    他內力修為,實有過人之能足尖方自觸及任無心胸膛,竟能將那如山的力道及時止住,凝在足尖,含勁不吐,他身子也藉著這—點真力,凝立空中。

    任無心見他竟能將足上真力練得收發自如,不覺更是心驚,知道自己不動還可,自己若是稍一動彈,對方內力便立自足尖逼出,自己縱有通天本領,也難免被他震得腸腑寸斷而死,當下屏息靜氣,不言不動。

    黑暗中只見那獨臂之人目光閃爍不定,顯然他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向任無心驟下毒手。

    兩人默然相持了半晌,任無心縱是胸襟灑脫之人,但此刻性命懸於別人足下,額上也不禁漸漸沁出汗珠,暗歎忖道:「他還不開口說話,只怕我定必是凶多吉少了…」

    心念一轉,忽又恍然忖道:「是了,他一開口說話,真氣便將渙散,再也無法懸空凝立,是以自然不敢開門,但他若不將我問個清清白白,絕不致動手殺我……」

    一念至此,心下不覺釋然,微微一笑道:「前輩若要相詢在下,不妨先點了在下穴道,再下去說話。」

    那獨臂之人見他在此情況之下,竟仍敢冒險說話,也不覺吃了—驚,暗道:「好個膽大之人!」

    忽然翻身躍下,大喝道:「我偏不點你穴道,你又怎樣?」

    任無心微微笑道:「前輩好容易才將在下逼入掌握之,如此輕輕放手,豈非失策?」

    獨臂之人怒喝一聲,道:「你方才救我一次,老夫雖不承情,但也該饒你—次……」

    任無心緩緩道:「前輩如此說話,在下卻也不願承情!」

    獨臂之人怒道:「誰要你承情?」

    任無心含笑接口道:「前輩為何不想一想,方才前輩—足飛來,在下明明可以抵擋為何不加以抵擋?」

    獨臂之人怔了一怔,道:「你做了虧心之事,自然心怯手軟!」

    任無心笑道:「在下若是心虛手軟,不等前輩動手,早該束手就縛!」

    獨臂之人大喝道:「若非如此,難道你真的不怕死嗎?」

    任無心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在下一身責任未了,怎會不怕死?」

    獨臂之人還未說話任無心又已含笑接口道:「在下不曾出手抵擋,只因在下既不願傷了前輩,也明知前輩不會傷了在下!」

    獨臂之人仰天狂笑道:「我恨不得將你這壞人名節的鼠輩撕成八塊!你卻說我不會傷你……」

    他雖然故意仰天狂笑,但笑聲卻甚勉強。

    任無心目光一轉,緩緩道:「前輩雖在盛怒之下,也不願傷我,只是為了兩個原因。」

    獨臂之人道:「你且說說,是什麼原因?」

    任無心道:「前輩此刻未見田姑娘與任某同行,生怕田姑娘已落入任某朋友掌中,是以投鼠忌器,而前輩明明對田姑娘甚是關心,卻又不願讓別人知道,是以才借題發揮,否則前輩眼見別人殺人都可不管,卻又為何偏偏為了這些閒事而盛怒如此。」

    他娓娓道來,端的是分析精微,入情入理。

    但那獨臂之人卻大喝道:「胡說,第二個原因何在?」

    任無心道:「前輩口中雖說在下胡言,心裡卻早已承認在下所言非虛,否則前輩又何苦再問那第二個原因。」

    詞鋒咄咄逼人,教人難以回答。

    那獨臂之人果然愕了一愕。

    任無心一笑又道:「那第二個原因嗎?只因前輩心裡有件疑難不決之事,要在下為前輩探聽出來。」

    獨臂之人神色雖變,但仍自怒喝道:「老夫心裡縱有疑難不決之事自己也會探聽出來,為何卻偏偏要來尋你?」

    任無心搖了搖頭,道:「這秘密前輩萬難探聽出來……非但前輩探聽不出,而且除了在下之外,便再也無人探聽的出了!」

    獨臂之人道:「你說是何秘密?」

    任無心微微一笑,一字字緩緩道:「那便是南宮世家的秘密!」

    這句話似是說入了獨臂之人心裡。

    只見他身子一顫,但瞬即狂笑道:「南宮世家與老夫毫無關係,我為何要探聽他們的秘密?」

    任無心沉聲道:「前輩非但與南宮世家有所關係,而且關係極深!」

    獨臂之人道:「何……何以見得?」

    雖仍滿口否認,但語聲已不知不覺顫抖起來!

    任無心緩緩道:「前輩既深知南宮世家秘傳之武功招式,又極是關心田姑娘……在下斗膽猜上一猜,前輩不但與南宮世家關係極深,而且,甚至根本就是南宮世家中人!」

    他步步緊逼,絲毫不肯放鬆,說到這裡,一雙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在獨臂之人面上。

    雖然黑暗之中,但也看得出那獨臂之人面色果已大變,嘶聲笑道:「你越說越是離譜、老夫若是南宮世家中人,就該知道南宮世家的秘密才是,如何還要探聽?」

    任無心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只因前輩昔日雖是南宮世家中人,今日卻已不是。」

    獨臂之人道:「你說的什麼,老夫越來越是無法聽的懂了。」

    找了許久,終於找著那酒葫蘆,將葫蘆中所剩之酒,喝得乾乾淨淨。

    任無心道:「昔日南宮世家之中有位……有位第一代,或第二代的主人,有日要去某處做一樣極為機密之事,他之行蹤去向,除了那南宮夫人外,世間並無第二人知道,哪知他到了那裡,突然被幾位武功極高,但卻都蒙住面目的高手圍攻,這些人既不肯吐露姓名來歷,卻又都似與他有極深的仇恨,竟一心要將他置之死地,他武功雖高,怎奈雙拳不敵四手,終於被逼入絕地!」

    獨臂之人顫聲道:「你……你這是在……在說故事嗎?」

    任無心目光如電,接道:「前輩若要將之當做故事,亦無不可,但在下說的,不但是真實之事,而且南宮世家中自第一代至第五代的主人,人人都遭遇了此事,只是……我說的這位較他人稍為幸運,別人雖都死了,他卻死裡逃生。」

    他口中雖在說話,雙目卻未曾一刻放鬆那獨臂之人,緩緩接道:「他九死—生身心俱已受創甚重甚至已變為殘廢,但他晝思夜想卻再也猜不出自己之行蹤是如何洩露的,他雖然疑心那南宮夫人,但卻又不敢探詢,萬般痛苦之下,只有……」

    獨臂之人突然以手掩面,大喝一聲道:「你……你莫要再說了!」

    任無心眼神更是清澈凝定,道:「此事若與前輩無關,前輩如何不願再聽?莫非在下說的這故事,觸及了前輩之隱痛嗎?」

    獨臂之人身子顫抖口不能言。

    任無心忽然大聲道:「前輩既然如此痛苦,為何不老實說出,前輩你就是那九死一生,死裡逃生的南宮世家主人?」

    獨臂之人嘶聲道:「任無心,你既……」

    語聲未了,突聞幽谷另端,響起了一陣呼喝:「任相公,你在這裡嗎?」

    喝聲高亢沉凝,滿含驚喜之情。

    任無心道:「什麼人,任某在……」

    突見那獨臂之人狂呼一聲,轉身奔出。

    他身法是何等迅快,任無心縱待飛身攔阻卻已不及,不由得脫口驚呼道:「攔住他,莫放他走了!」

    這時,長谷另端果然有人影掠來,攔住了那獨臂人的去路。

    獨臂之人怒吼一聲,道:「閃開!」

    揮手劈出一掌。

    黑暗中也瞧不見他出掌部位,但聞掌風呼呼,力道之強,端的令人不敢輕視。

    但來的這人,卻也是聲名顯赫性情剛烈之武林高手,聽風辨位,竟揮掌還擊了上去。

    雙掌相擊,砰的一聲兩人都覺心頭一驚,誰也想不到對方竟有如此雄渾的掌力。

    但獨臂之人身子僅是微一受挫,便依舊如飛掠出,後來的那人,身子卻被震得踉蹌後退幾步砰的衝上了石壁。

    任無心趕來之時此人正自聳肩而起,口中還在喃喃道:「是什麼人?如此驚人的掌力……」

    任無心聽得他口音,心頭又是一驚,脫口驚呼道:「是百代大師嗎?怎會來到這裡?」

    黑暗中但見來人一襲灰白的長袍,身形依稀望去,果然正是百代大師。

    只聽百代大師先不說自己來由,不答反問道:「逃出的那人究竟是哪一位?貧僧再也想不起武林中誰有這般驚人的掌力?」

    這少林高僧一生以掌力稱雄武林,此番竟在別人掌下受挫,心中自難免耿耿於懷。

    任無心知道經此耽誤便再也難追得上那身法快如鬼魅一般的獨臂人了,不禁長歎一聲,道:「大師來的好生不巧,大師若是遲來一時半刻,在下便可能確定此人的來歷了!」

    百代大師奇道:「此話怎講?」

    任無心歎道:「在下正待逼問出此人來歷之時,便已被大師驚走……唉,若是在下猜的不錯,此人這番現身江湖,武林中又將有好戲看了。」

    百代大師越聽越奇,忍不住問道:「聽相公說話,似已猜出他的來歷但他還是不肯說出……但相公既已猜出,他說不說又有何關係?」

    任無心道:「他說與不說,關係委實不大,只因我雖猜出他是南宮世家中某一代主人,卻再也猜不出他究竟是第幾代主人?」

    百代大師身子一震,變色道:「他……他真的是嗎?這……這……既知他乃是南宮世家主人便也罷了,第幾代又有何關係?」

    任無心惋然一笑,歎道:「最重要的,便在這第幾代身上,我若能知道他是第幾代主人便可釋破心頭一些疑團,再者……他若真的說出自己的身份,便也會說出自己所知的一些隱秘,再與我等所知兩相比較……」

    突然展顏一笑,改口道:「此事已成過去,不提也罷,在下今日實是死裡逃生想不到還能見著大師,更想不到大師竟趕來此地?」

    百代大師苦笑道:「貧僧實也是九死一生,卻當相公已死了,是以方自趕來此地。」

    要知任無心身受那素手蘭姑一掌之傷後,本當自己定不久於人世,是以曾將這死谷所在之地,暗中告訴了百忍與百代兩位大師,請這兩位高僧在他死後遠來死谷。

    任無心想起自己詐死之事,不覺一笑道:「這裡委實太冷,你我出去說話。」

    兩人出了長谷,宛如來到另一世界之中。

    任無心道:「大師怎地一人前來,令師兄與玄真道長……」

    百代大師不等他說完,便已沉聲一歎接口道:「自從任相公死後,情勢已大亂,師兄與玄真道長亦已失去聯絡。」

    他顯然是因情緒激動,是以說話竟然雜亂無章,茫無頭緒。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大師先請坐下歇息,再慢慢道來!」

    他瞧見百代大師衣衫凌亂,形容憔悴,衣衫裡宛如還有包紮傷口之痕跡,眼神更是惶亂不堪,便知事已有變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十分沉得住氣,只因他深知自己乃是群龍之首萬萬亂不得的。

    只見百代大師果然依言歇息,但神情卻仍顯得坐立不安,終於忍不住歎道:「自從任相公去後,我等本是兩人作伴而行,到後來突然發覺江湖中行跡可疑之人大增,我等人手委實不夠,便只有分開單獨行動,但彼此之間,仍經常保持聯絡。」

    任無心道:「這段時日之中,各位不知可有什麼收穫?」

    百代大師歎道:「這段時日之中我等所做之事,比起今日之事實是微不足道此刻不說也罷。」

    語聲微頓,又自接道:「這時江湖之中,表面看來,亦是一直平靜無波,直到一日……唉,那日我與玄真道長相約,在一鎮中名喚金盆居之飯鋪相見,為的自是此種地方,既可在無意中聽到許多消息,又可避人耳目,哪知…∼」

    當下便將那日在金盆居所遇之事,一一說了出來。

    任無心聽得雙眉微皺,只聽百代大師說道:「那時貧僧見玄真道長還未前來,便已決心自絕,也不願落在那群鼠輩手中,受其凌辱,哪知……」

    他苦笑一聲,接道:「哪知就在那剎那之間,金盆居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之暴喝,接著,四面八方,風聲驟響,不知有多少道暗器沒頭沒腦的向那些黑衣人打了過來。」

    任無心雙眉一展,笑道:「這想必定是那些洗手歸隱的武林朋友,見不慣南宮世家之毒辣手段竟動了公憤,便召集全村之人前來為大師助拳了。」

    百代大師歎道:「相公果然料事如神,猜的不錯,那時我見到這些暗器之中,鐵鏢、弩箭、彈丸……什麼種類都有,甚至連飛蝗石、破磚頭,也夾雜在其中便也猜到定是如此。」

    說到這裡,這少林高僧也不禁展顏一笑方自接道:「這些人發射暗器手法雖不高明,但終究曾在江湖闖蕩,準頭、勁力,總比常人強勝幾籌若是三數十件,那些黑衣人或也不放在心上怎奈暗器之數量,委實大多,面且源源不絕而來,還不知有多少,更加上連那村中之婦孺童子,也幫著在一旁呼喊助威,有的甚至還拿著面盆破鑼,在一旁敲打……』任無心忍不住笑道:「好驚人的聲勢!」

    百代大師笑道:「那聲勢委實驚人,就連貧僧此等久走江湖之人,也是從未見過,那些黑衣人雖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毒辣角色,但見到此等聲勢,也不禁慌了手腳,那為首之人更是暴跳如雷但他勃然大怒,卻也不能下令將村中之婦人孺子都殺個乾淨。」

    任無心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中人,竟會為一些婦人孺子弄得束手無策,看來群眾力量,端的驚人的很。」

    百代大師道:「貧僧見了此等情況,既是驚奇,又是好笑,只聽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催我快逃。又道:朋友你只管故心,這些人雖然狼心狗肺,諒他也不敢下令屠村,朋友你只管快走吧!我聽了更是感激,終於乘著大亂,突圍而出,唉,若是換了別的村莊,又怎會有這些人如此豪氣,如此團結,仗義相救於我,只怕我……我此刻也無法再見著任相公了!」

    任無心憮然道:「吉人自有天相,此話果然不虛。」

    百代大師喘了口氣,方自接道:「那日貧僧突圍而出之後,第一急的,自然是任相公你的生死之事,我想任相公這般武功,怎會遭了他人毒手!但我心中有待不信,卻又不得不信,只因非但他們言之鑿鑿,就連江湖中,似也已風聞其事,只是江湖中人聽得南宮世家或是任無心幾個字,多半三緘其口耳畔縱然聞得什麼消息,口中也不肯說將出來。」

    這少林高僧不知是因敘述急切,還是因俗裝打扮在江湖行動慣了,是以說話之間,自稱我字之時竟較他自稱貧僧為多。

    任無心聽他這番言語,心中亦是怦然而動。

    他倒不是為了自己生死謠傳而關心,卻是為了聞得江湖中人竟不願提起任無心之事而皺眉。

    由此顯然可見,南宮世家之惡勢,在這短短一段時日之中,在武林裡又增廣加深幾分。

    觀其發展之速,顯見他們表面看來雖末發動,其實,暗中卻在加緊佈置。

    而自己這段時日卻—無發展,豈非又落後許多。

    這心念—閃而過只聽百代大師已自接道:「貧僧著急的第二件事,便是玄真道長既然與我有約,為何始終不見前來?玄真道長雖是玄門羽士,但輕生死,重信諾之風,卻是天下皆知,他若非遇著絕大之險阻,萬萬不會失約。」

    任無心肅然道:「正是如此。」

    百代大師長歎一聲,接道:「貧僧心懷憂疑,自然四處探訪,哪知非但玄真道長之行跡,有如石沉大海毫無音訊,便是敞師兄也突然與我失去聯絡。」

    語聲微頓,歎道:「只因我等數人行蹤雖然分散但早已商量好聯絡的暗記、平日還有定期聯絡之處,互換消息,哪知這段時期之中,所有聯絡消息,竟一齊斷絕,更找不到他們留下之暗記,貧僧這才慌了……唉!尤其是任相公你也一別多日,毫無音訊,貧僧想來想去,忽然想起任相公那日對貧僧師兄弟所敘之死谷途徑,這才匆匆趕來,想不到……唉,想不到貧僧一時魯莽,竟將關係那般重要之人驚的走了!」

    他平日胸襟那般豪放,此番短短一席話中,竟一連歎氣數次。

    任無心雙眉也皺得更緊,俯首沉吟苦思,久久未說出話來。

    百代大師道:「此刻貧僧既已見著任相公,心中最最著急之事,便是玄真道長與我那師兄之安危下落了,他兩人雖是一代宗主身份,武功亦是武林屈指可數之人,但論起江湖歷練,比之貧僧尤有不逮,如今江湖宵小橫行,滿佈陷阱,只要稍有不慎便難免墜入奸人詭計之中,他兩人……」

    長歎一聲黯然不語。

    任無心道:「在下方纔已曾說過,吉人自有天相,邪終不能勝正,以百忍大師與玄真道長之亮節高風。遇事必可逢凶化吉。」

    百代大師展顏一笑,道:「無論如何,貧僧總算找著了任相公,一切事若有任相公做主,貧僧也就放心了。」

    欽服之心,溢於言表。

    任無心見他對自己竟這般信任,頓覺自身責任更是重大,暗歎一聲,道:「只怪我太過大意,我若不曾受傷……唉……」

    陳鳳貞蒼白的面容,茫然的神態,出掌時的眼神,又在他心頭一閃而過。

    接著,他心頭便自泛起田秀鈴含情脈脈的眼神,楚楚可憐之神情,以及她被屏於石室外的幽哀與痛楚……

    百代大師見他語聲突然中斷,忍不住道:「貧僧今後行止,全憑相公調派。」

    任無心平定思潮,微微笑道:「大師說得太謙,調派兩字,在下如何敢當。」

    百代大師朗聲道:「調派也好,不是調派也好,時已至此,貧僧方寸已亂,任相公令我水裡去,便水裡去,火裡去,便火裡行。」

    這番話不但說的音節鏘然,而且悲憤耿耿可質天日。

    任無心也不再謙,肅然道:「大師說的不錯時已至此,萬事俱已迫在眉睫,萬萬拖延不得,其中尤有三事,更是急如星火。」

    百代大師道:「哪三件事?」

    任無心道:「首要之事,自是先要探訪出令師兄與玄真道長之下落,決戰之期在即,我方是萬萬少不得這兩人的。」

    百代大師憤然道:「相公說的不錯,師兄若有不測,貧僧也不想活著再回少林了!」

    任無心知道別人若是說出此話,或許只是一時激憤之言,但百代大師生性剛毅,他既說出此話,便永生再也不會更改!

    當下喟然一歎,接道:「那第二件事,便是在下昔日在江湖中,曾經設下許多佈置,秘窯中那些當代神醫,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在下與他們也有多時未曾聯絡,此刻必需趕急前去。」

    百代大師道:「不錯,萬萬遲不得了。」

    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事,接口又道:「他們若也聞得任相公的死訊,不知該如何著急?」

    任無心身子一震,脫口道:「哎喲,不好!」

    百代大師從未見過他如此驚慌,不禁也為之變色道:「什麼不好?」

    任無心凜然道:「他們若是聞得在下死訊,而信以為真,只怕必然有變!」

    百代大師倒抽一口涼氣,暗暗忖道:「我聞得任相公死訊之際,亦曾頓覺茫然失措,有如失去重心一般,竟然豁出性命,與南宮世家一拼生死,我若真的那樣做了,豈不是無謂的犧牲死得冤枉已極,他們……他們莫要和我一樣,那就……那就……」

    當下不敢再想改口道:「那第三件事呢?」

    任無心黯然良久,方自緩緩接道:「那第三件事嗎……便是田秀鈴姑娘,如今也已不知下落她若是不幸又落入南宮世家手中,將要受到何等酷刑……唉,在下不說,大師也該知道。」

    百代大師思及南宮世家手段之毒,刑罰之慘,不禁心頭一寒,道:「田……田姑娘不是與相公一路同行而來的嗎,怎會又與相公失去聯絡?」

    任無心長歎一聲,黯然良久,方自緩緩道:「她之離去在下亦似無能為力但她若真的落在南宮世家手中,非但在下永生難以自恕,而且……唉,我方不知又有多少機密,要被南宮世家知道了。」

    百代大師濃眉一皺道:「這三件事,任相公說來雖有先後,但以貧僧看來,三事俱是迫在眉睫,稍遲片刻,便將生變。」

    任無心頷首道:「大師說的是。」

    百代大師道:「既是如此,你我兩人還等在這裡做什麼,快快動身才是。」

    任無心道:「大師奔波千里,歇息歇息!」

    百代大師接口道:「此等大事,貧僧便是死又有何妨,若因貧僧而誤了大事,貧僧便當真是百死不足以贖罪了。」

    任無心精神一震,道:「俠義道中有大師此等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長身而起,仰視天際沉吟半晌又道:「你我先走那金盆居一帶,既可看看玄真道長是否去得遲了有未留下訊息暗記,亦可看看那鎮上居民,為大師解圍之後,安危如何?」

    說話之間,他已換下皮製山帽,兩人匆匆下山,又置了些最不易惹人起眼之普通衣衫。

    這時日已西斜,又是黃昏時分,正是旅人們結束一日行程打尖投宿之時,但兩人心急如火,誰也不願再耽誤一日當即連夜就道。

    待天色將要黎明。兩人已奔出兩百里路途,任無心道:「你我體力,也不可消耗太多,免得事到臨頭之時,真力不濟,總該尋個客棧略為漱洗飲食才是。」

    百代大師道:「何需客棧,隨便尋個荒祠穴洞,也就是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荒祠穴洞,俱都可能是南宮世家注意所在,你我正當投店打尖,反倒不易引人注意。」

    百代大師歎道:「貧僧識見,確是不如相公甚遠。」

    任無心肅然道:「事已至此,你我必需加意謹慎,萬萬不能再走錯一步,若是遇著行跡可疑之人,也該先下手為強,將之制住,為了大事之成功,你我甚至寧可冤枉百人,也不能放過一個歹徒。」

    他平日說話俱是和氣帶笑,令人聞之,如沐春風,這番話卻說得謹重已極。

    只因他深知百代大師性情豪放,又且慈悲心腸而此兩事,卻正是最易為南宮世家利用之弱點,是以才如此叮囑,百代大師自是唯唯受教。

    當下兩人便尋了個客棧住下。

    兩人晝伏夜行,不二日便又到那金盆居所在之地。

    這時正值夕陽西落,家家戶戶,晚炊正香,本該是炊煙四起,與夕陽互爭風姿的風景。

    但兩人放眼望處,那一片櫛比鱗次的屋脊之上,竟全無一縷炊煙,甚至連雞犬之聲,都寂無所聞。

    百代大師濃眉一皺沉聲道:「瞧這景象,莫非……」

    任無心道:「大師先莫下定論,你我進去瞧瞧再說。」

    兩人此刻已換過一身粗布衣杉,路上又置了頂遮陽竹笠,戴在頭上,一眼望去,正是尋常行腳趕路人的打扮。

    這時兩人俱將竹笠戴的甚低,夕陽照在竹笠之上,笠下的陰影,遮去下兩人大半面目。

    百代大師心情焦急,當先而行。

    走入鎮中之後,腳步突然變得十分澀重似是舉步艱難,竹笠陰影下之面目,更變的鐵青一片。

    原來這昔日本甚熱鬧的小鎮,此刻街道上竟看不到一個行人,街道是乾乾淨淨,顯見方經洗滌打掃。

    百代大師、任無心對望一眼心底都不禁泛起寒意,不約而同地暗暗忖道:「這鎮上之人為何要洗滌街道?莫非是要洗去道上的血跡?」

    再看街道兩旁,家家戶戶俱是門窗緊閉,最令人吃驚的是,十戶之中,倒有五六戶門上掛著白布喪幡,在風中亂雲般舒捲。

    偌大的村鎮,竟聽不到半點聲音只有風吹白幡,獵獵作響。

    夕陽將落未落兩人頓覺心中泛起種說不出的寒意。

    忽聽一陣輕微的哀哭之聲,自風中隱約傳來,為這淒涼的景象,更平添幾分悲慘。

    兩人情不自禁,向那哭聲傳出的方向,走了過去,但方自走了幾步,哭聲又自消寂。

    百代大師忍不住便伸手拍門,卻被任無心一把握住。

    百代大師著急道:「這村鎮眼看已為貧僧遭了大禍,貧僧怎能不聞不問?」

    任無心黯然道:「瞧這情況,大師似乎猜的不錯但……事已至此,你我定要從長計議,總得要生者節衰,死者瞑目,大師此刻若是魯莽從事,非但於事無補,只怕更動人哀思。」

    百代大師默然半響,垂首歎道:「貧僧想的實無相公你這般周到,但如何才能使生者節哀,死者瞑目相公快些說出。」

    任無心眼望著兩旁在風中飛舞的白幡,心情也不禁十分沉重,緩緩地道:「自大師離此之後,這村中必有多人遭了毒手,而且……」

    語聲突頓,似是聽見了什麼,一把拉住百代大師,飛上屋脊,隱身屋簷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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