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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回 不屈不撓 文 / 臥龍生

    一時之間,妙雨但覺心頭熱血上湧,喉頭哽咽,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百維目中似是滿含焦急關切之情,眼睜睜瞧著妙雨,等著他回答。

    過了半晌,妙雨方自垂首歎道:「我那妙果師弟,他已……他已……」

    兩行熱淚突然奪眶而出,下面的話,還是難以說出口來。

    百維故作驚異之態,顫聲道:「妙果道兄他……他究竟怎麼樣了?」

    妙雨忍住滿眶熱淚,強笑道:「大師方才受驚過巨,此刻還不宜傷神說話,還是且作歇息,再由弟子背負大師回去。」

    百維道:「但妙果……莫非……莫非他竟已遭了對方毒手?」

    妙雨縱待不說出來,此刻也無法隱瞞,只有黯然點了點頭,淚珠又自奪眶而出。

    只見百維身子一陣震顫,咬牙切齒,呆了半晌,嘶聲道:「好,好賊!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洒家也放不過你……」

    妙雨黯然道:「我那妙果師弟之仇大師已無法為他報了。」

    百維道:「為……為什麼?」

    妙雨面上淚痕縱橫,慘笑一聲,道:「只因殺他的敵人也已死在他劍下,他……他已為自己報了仇了……」

    語聲淒厲,面容扭曲,已與他平日鎮靜樂觀之神態,迥不相同。

    百維又自呆了一呆,突然厲聲大喝道:「你為何不來得早些?為何不來得早些?你……你……若能夠來得早些,妙果也不致遭別人毒手了!」

    妙雨唯有流淚,不敢答話。

    百維卻似越說越是悲憤,嘶聲道:「你等見了妙果毫無音訊,必該知道他必已生出變故,為何卻遲遲等到此刻,才肯出來尋找?」

    妙雨垂首歎道:「大師說的不錯,弟子本也早有出來尋找之意只是……只是……」

    百維又自微微變色道:「只是什麼,莫非那邊也出了什麼變故不成?」

    妙雨閉起雙目,深深歎了口氣,方自緩緩地說道:「任相公心慈情熱,不忍見到那些與他同過生死的朋友,暴屍荒郊,身首異處,是以令我師兄弟兩人將那所有之屍身與頭顱,全部集到一處……」

    百維道:「集在一處做甚?」

    妙雨長歎道:「任相公與這些人,俱是多年相識,對他們每人之形貌特徵,俱都牢記在心,將他們屍身集在一處,任相公可依據記憶,將每人的屍身與頭顱,接連起來,也好教這些為武林正義殉身之人,落個全屍,不致做無頭之鬼。」

    百維黯然頷首道:「任相公既有如此心意,也不枉這些人隨他—場。」

    心中卻在暗自感懷,忖道:「任無心對死人尚且具有如此情感,南宮世家對生者之情還不及他十分之一,兩相對照之下,豈非令人寒心?」

    當下暗歎一聲,不願再想下去。

    只聽妙雨亦自長長歎息了一聲,接道:「不去動那些屍身倒也罷了,此番一動……唉!弟子卻又在其中發現了幾件驚人之事。」

    百維暗中吃了一驚,脫口道:「屍身裡又有什麼驚人之事?」

    妙雨雙目中又自露出智慧之光,語聲也較方才鎮定,沉聲道:「任相公召集在這秘窟中之人手,本有七十八名之多,屍身卻只有七十七具,顯見有一人已自慘禍中逃生。」

    百維目光一閃,道:「任相公既與那七十八人俱是多年相識,少了的那人是誰,任相公想必也應該知道了?」

    妙雨沉吟道:「想來自當如此……」

    百維追問道:「那人究竟是誰?」

    妙雨歎道:「弟子也曾問過、但任相公不說、弟子也不敢再問了。」

    百維緊緊皺住雙眉,沉思半晌,緩緩道:「此人既已自此慘禍中逃生,想必對此事之秘密知道不少,若能尋得著他便好了。」

    妙雨道:「正是如此,南宮世家若是知道有人自他們嚴密的屠殺中逃生,必定要不顧一切,尋著此人,將他殺了,是以任相公再三不肯將此人姓名說出,便是怕走漏了風聲。」

    百維長歎道:「任相公也未免太小心了,你我又有誰會是走漏風聲之人?」

    妙雨道:「謹慎小心些,總是好的任相公縱不怕我等有心洩機,也要防著你我在無心間走漏風聲,只因南宮世家眼線遍佈江湖間,實是防不勝防,縱是江湖中聲譽卓著之輩,卻也無人能斷定,他是否已在暗中投入了南宮世家門下,何況……」

    說到這裡,突然頓住了語聲,目光灼灼,凝注在百維雙目之上。

    百維雖覺有些心虛,但卻絕不迴避他之目光,面上作出坦然之色,雙目亦自凝注在妙雨兩目之上,長歎道:「大局已如此,任相公的確該謹慎小心些的好但道兄言下似還有末竟之意?」

    他一面說話,一面凝注著妙雨之面色。

    只見妙雨面色更為沉重,雙眉也皺得更緊。

    百維說到這裡,妙雨忍不住長歎接口道:「何況以任相公近日神情舉止看來,神智是否清晰,記憶是否正確,實是大成疑問,那秘窟中之死骨是否較原來人數少了一人已是難說的很,縱然確是少了一人,此人名姓任相公是否還記得,更是難以令人確信。」

    百維黯然垂首,長歎不語。

    過了半晌,方自緩緩道:「道兄方才似說有驚人之事,難道便只有這一件事嗎?」

    妙雨沉吟半晌,緩緩道:「只此一事,也算不得什麼驚人之事了。」

    百維聳然動容,只因他實在想不出妙雨自那幾具死人的屍首上,還能發現些什麼較此事更為驚人之事,忍不住脫口道:「還有什麼?莫……莫非那些屍身之懷袋中還有什麼秘密不成?」

    妙雨歎道:「南宮世家之行事,是何等周詳細密,乾淨利落,那些屍首懷袋中縱有秘密,也早該被南宮世家搜走,怎會留在那裡?」

    百維頷首道:「此點我也早已想到,是以委實猜不出,道兄還能發覺什麼?」

    妙雨慘淡之面容上,隱約現出一絲笑意道:「南宮世家行事雖周密,但百密總有一疏,卻又偏偏被弟子發現了。」

    百維道:「願聞其詳。」

    妙雨沉聲道:「那數十具屍身,每—人都是被人砍下首級而死,死狀似是完全一樣,但仔細分辨,其中卻有個較大的差異。」

    百維越聽越覺奇怪,方自聽到這裡,自又忍不住脫口問道:「什麼差異?」

    妙雨道:「那數十具屍身中,大多血液都已凝固,死了最少已有半個時辰左右,其中只有六個人的屍身直到我等發現時,頸口還在滴落鮮血,這六具屍身大半俱在秘窟洞口外,他們懸在竹竿上的人頭,亦在滴血。」

    百維想了一想,頓首道:「不錯……但其中難道也有什麼秘密不成?卻教貧僧委實越發的想不透了。」

    妙雨道:「若不留意,這其中委實無甚破綻,但仔細—想便可發現蹊蹺。」

    百維又自沉吟半晌搖頭道:「數十個人,死時總有前後之別,有的先已被害,血液自然凝固,有的被害在後,血液便未凝固……唉!貧僧只覺這本是極為正常之事哪有什麼蹊蹺?」

    妙雨歎口氣,緩緩道:「這其中有幾點最堪玩味之處,大師未曾留意,是以才覺此事正常,弟子若是說出此數點來,大師便能恍然了。」

    百維長長歎了口氣,道:「就請道兄快些說出來吧貧僧早已等的不耐了。」

    妙雨目光閃動,沉聲道:「第一點最最可疑之處,便是那數十具屍身,大都俱是死在半個多時辰之前,弟子仔細觀察他們血液凝結之情況,已斷定這數十人死時前後雖有差異,但時間之出入,卻是少之又少,顯然南宮世家動手之時,乃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傾全力一擊,而這數十人驚惶之下,措手不及,武功也差了許多,是以便同時被害了!」

    百維歎道:「想來必是如此……那第二個可疑之處,卻又是什麼?」

    妙雨道:「再瞧另外那六人,也似同時被害的,但卻比前數十人,幾乎差了半個時辰之多。這六人若是武功特別高強,是以比前數十人多了半個時辰,那倒也可解釋,但以常理衡度,同在一秘窟中人,武功必不致相差如此懸殊。」

    百維領首道:「不錯。」

    妙雨道:「何況聽任相公言道,這後死的六人,武功非但不比別人高強,反是這秘窟中武功較弱之人,而武功較弱之人,反比武功較強之人多了幾達半個時辰,這豈非令人大為驚疑之事?」

    百維聳然動容道:「不錯!情況若真是如此,那倒委實奇怪的很!」

    妙雨道:「這半個時辰之出入,便是此事最大關鍵,南宮世家既不會殺死數十人後,突然休息半個時辰,而這半個時辰,更不會在無形中悄悄溜走,那麼,這半個時辰究竟到哪裡去了?這半個時辰裡,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他語聲越來越高,神情也越來越見興奮,顯見心緒甚是激動。

    百維心念數轉,卻已猜出了其中真象,但面上卻仍作出茫然之色,喃喃地說道:「這半個時辰的出入,當真奇妙的很,奇妙的很……」

    妙雨大聲接道:「還有先死之數十個人,屍身大多留在秘窟中,後死之六人,屍身卻在秘窟外,若說他們已逃出秘窟方被殺死,衡情度理,亦是萬無可能之事只因在那般情況下,能逃出的必是武功較高之人,這道理無論是誰,也不必仔細去想,便可知道。」

    百維此刻唯有連連點頭連連稱是。

    妙雨順了口氣,緩緩道:「此事既有三點可疑之處,其中自然大有蹊蹺,大師經驗豐富,識見超人,不知可否對此情況,加以解釋?」

    百維苦笑道:「貧僧年老昏庸,縱然用盡心思,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妙雨歎道:「我方與南宮世家之爭戰,此刻已是變化無窮,其中曲折離奇,可稱古今武林所無,單以此事而論,其中之奧妙,便也非愚蠢如弟子所能說出所以然來。」

    語聲微頓,神情更是沉重,接口歎道:「弟子只是以那三點可疑之處加以綜合分析,將此事之真象,估摸一個輪廓而已,至於猜的是與不是,亦非弟子所能斷言了。」

    百維歎息道:「無論是與不是,道兄也不妨說來聽聽,說不定貧僧也可代為推斷一二。」

    妙雨沉吟半晌,緩緩道:「那三點可疑之處,弟子想來想去只想出一種情況可以解釋,那便是後死這六人必定早與南宮世家有了勾結,此次慘劇,便是這六人從中作為內應、甚至連這秘窟昕在之地,都是這六人洩露與南宮世家的。」

    百維心中暗暗吃了一驚不禁脫口道:「道兄如此推斷,莫非有了什麼證據不成?」

    妙雨搖頭長歎道:「哪有什麼證據,若有絲毫證據,弟子便不致如此煩心了。」

    百維乾咳了一聲,道:「既無證據,道兄從何如此推斷?」

    妙雨沉聲道:「大師若是將此推斷假定為既定之事實,便可將那三點可疑之處完全解釋出來,而且合情合理,絕無破綻。」

    百維道:「此話怎講?願聞其詳。」

    妙雨道:「這六人既是南宮世家之奸細內應是以南宮世家動手屠殺時,這六人自然遠遠站在一旁,不致被害。」

    百維頷首道:「不錯!但這六人最後還是死了此點又作何解釋?」

    妙雨道:「南宮世家將秘窟俱都搜查一道,又得將自己所留之線索痕跡全都毀滅,這至少要耽誤半個時辰,是嗎?」

    百維頜首道:「不錯。」

    妙雨道:「半個時辰,南宮世家已將所有應做之事,都做完了,這六人滿心次喜,自以為此番大大有功,便將得到些好處,哪知方自走出秘門,南宮世家竟突然翻臉,三言兩語下,這六人便也都遭了南宮世家之毒手!」

    百維索性仍然裝做不解,失聲驚呼道:「這又是為了什麼?」

    妙雨長歎道:「只因南宮世家若是留下這六人,事機總有洩露之—日,這六人既能反叛任相公,又怎知來日不至反叛南官世家與其留下這麼個禍胎,倒不如早些將他們殺了,永絕後患,便是南宮世家素來的手段!」

    他不但將事情始末說的歷歷如繪這番言論,更說得和五夫人留下之密柬中所言一模一樣。

    百維不禁聽得倒抽一口涼氣他若非早已將那秘柬完全毀去,真要當妙雨已將那密柬瞧了一遍。

    妙雨默然半晌,緩緩又道:「大師豈不聞,『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南宮世家行事手段那般毒辣,今日為南宮世家效命之人,來日說不定都要死在南宮世家手下!」

    這番話更是字字句句,有如千斤鐵錘般,打入百維心底。

    百維只覺心頭發寒,四肢冰冷連身子都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這番話雖是妙雨感慨之言,卻無異說給百維聽的一般。

    妙雨見他神情如此異樣,俯身道:「大師怎麼了?有什麼不舒服嗎?」

    百維定了定神,強笑道:「沒……沒有什麼,貧僧只是……只是聽得南宮世家手段如此毒辣,不免暗暗有些心驚罷了。」

    妙雨鬆了口氣,道:「這就是了。」

    過了半晌,又道:「弟子這番推論,雖未見十分正確,但衡情度理,再加上南宮世家昔日之作風,想來也不致差錯甚多。」

    百維長歎道:「道兄如此年輕,思慮已如此周詳,好教貧僧佩服。」

    他這話倒是由衷之言,絕無虛假。只因深知妙雨這番推論,確是說得半點不差。

    此人年紀輕輕,竟能從幾件別人萬萬不會留意的小事中,將事情真像完全推斷出來,這思慮是何等周詳,目光是何等敏銳,便是江湖老手亦有所不及。

    妙雨謙謝過了,又道:「弟子便是為了此故,是以未曾早些趕來,哪知……哪知就只遲了這片刻功夫,四弟卻……卻已……」

    語聲哽咽垂下頭去。

    百維歎道:「事已至此,道兄也不必太過自責自悔妙果道兄雖已身死,但臨死前總算手刃了仇人,也算死而無憾了。」

    妙雨黯然頷首,半晌無語。

    忽然抬起頭來,問道:「不知大師是否聽到什麼動靜,才趕來這裡?又不知我那四師弟怎會與南宮世家中人遇著,大師當時想必在場,不知能否將詳情相告?」

    百維長歎一聲,緩緩地道:「那時任相公與道兄等都已入了秘窟……」

    妙雨接口道:「弟子似乎還留在外面。」

    百維暗中吃了一驚,忖道:「好厲害的角色。」

    但他早已將謊言編得十分周密,自信縱在妙雨此等人物面前,也不致露出馬腳。

    是以面上絲毫不動聲色,頷首道;「不錯道兄那時似是還在外面,貧僧一時惶亂,便末留意。」

    妙雨目光凝注,沉聲道:「弟子那時既然在外面,大師若是聽有異動,弟子便也該聽到。」

    他雖然咄咄逼人,令人可畏,但那雙目光卻遠比言詞還要鋒利。

    但百維初入少林寺時,曾在少林大小千百弟子目光注視下受到盤詰,日前又在任相公深深注視下,被百般追問,均都未曾露出什麼破綻,是以強如妙雨,也並未難得倒他。

    只見他面上露出一絲苦笑,乾咳著道:「不瞞道兄,貧僧那時確曾荒疏了片刻職守。」

    妙雨目光閃動,道:「似大師如此持重之人,怎會疏忽職守?」

    百維歎道:「貧僧雖知那時情況嚴重,又曾受任相公之命,留意四下動靜,但委實急著方便,再也忍耐不得,只有遠遠去尋個草深隱僻之處。哪知貧僧正在方便時,便聽到這邊有輕微之兵刃相擊聲,只輕輕兩響,道兄自未聽到。」

    妙雨目光頓見緩和,道:「難怪如此……」

    長歎一聲,接口又道:「但大師遠離時,本該先行通知弟子一聲才是。」

    百維道:「貧僧自也知道理應如此但那時情況緊迫,貧僧怕遲則生變,是以來不及通知道兄,便匆匆趕去了。」

    妙雨微微頷首,長歎道:「造化弄人,陰錯陽差,是以此事才會變得這般模樣……唉!莫非是蒼天存心要教我方落敗不成?」

    語聲微頓,又道:「大師趕來這邊,便瞧見我那四弟與人動手嗎?」

    百維道:「貧僧全力奔來,只見前面草叢越來越深,正是絕險之地,敵方若有人埋伏在草叢之間,對我等乘機施以暗算,那確是令人防不勝防,也端的令人難以閃避。」

    妙雨道:「大師所慮,的確不差……唉!想來我那妙果師弟,若是有大師一半謹慎小心,今日也不致慘遭別人毒手了。」

    百維長歎半晌黯然道:「不是貧僧畏首畏尾,只因貧僧斷卻一臂後,自知武功已較前減去一半多,是以凡事不能不特別小心。」

    妙雨頻頻頷首,默然無言。

    百維接道:「貧僧到了草深處,立刻伏下身子,蛇行而前,只因敵暗我明,是以貧僧也不敢發出絲毫聲音,行走的自然甚是緩慢,但走了不過盞茶時分,便聽得草叢間有人聲傳來。」

    妙雨動容道:「有多少人?」

    百維沉吟半晌,道:「驟聽只有一人,但仔細聽來,便可發覺乃是兩人前後魚貫而行,貧僧立刻伏身不動,只聽那兩人似在竊竊商議,只因語聲太低,貧僧也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麼?」

    妙雨忽然問道:「那兩人可就是那邊躺著的兩具屍身嗎?」

    百維道:「不錯!」

    妙雨出神半晌,長歎道:「我那妙果師弟,想必是自恃輕功,不肯在草叢中蛇行暗探,反而在草巔施展草上飛行之輕功。」

    百維暗道:「他對那師弟之心性,倒委實瞭解的很。」

    口中道:「正是如此。」

    妙雨扼腕歎道:「在如此情況下,他飛行草上,豈非明明要來送死,唉!我只當他近年行事,已能稍為用些頭腦,哪知……哪知還是如此。」

    百維道:「貧僧正自設法要聽那兩人說的究竟是什麼,方將耳朵貼在地上,只聽頭頂上,衣抉帶風之聲,一閃而過。」

    他苦笑一聲,接道:「令師弟輕功委實高明,等到貧僧想到這人影必定是他,要想示警時,他身形已遠在丈餘開外,而且所去的方向,也正是那兩人暗中埋伏之處。」

    妙雨恨聲道:「那兩人見他送上門來,自然不肯放過,若未以暗器招呼他,便是怪事了。」

    百維歎道:」道兄所料端的不錯,那兩人果然發出了暗器,但令師弟終究也非等閒人物,那猝然之暗器,竟也未能傷得了他!」

    妙雨接口道:「暗襲縱然傷不了他,但他真氣一散,便勢必要落下地來對方那兩人想必是自非庸手,前後夾擊之下,唉……唉……」

    連聲長歎,閉口不語。

    百維道:「那兩人見到令師弟身形落下,立刻左右分開,這兩人武功一強一弱,令師弟本應先擊強者,哪知……唉……他終究歷練尚淺,竟將武功較弱之人當做了強者,全力揮劍擊出,卻留下那真正武功較強之人,在背後對他施以暗襲!」

    妙雨道:「那身形較矮之人,鷹爪力已練到九分火候,想必是武功較強之人。」

    百維心中暗暗敬佩,這妙雨判斷果然正確,口中道:「貧僧見了這般情況,再也不能顧及自身安危,飛身而出,也想對那武功較強之人施以暗算,但貧僧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忘記左臂已無能為力,雖然全力撲去,但左面整個空門都賣給了別人,竟被他反身一掌,擊落此地,後面的事,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妙雨沉思半晌,頷首歎道:「大師左臂乃是新傷,在那般危急情況之下,自然難免忘記,便是弟子也勢必如此,大師也不必太過自責自悔,何況……」

    合起雙目,黯然接口道:「以那時情況想來,若非大師這全力一擊,我那妙果師弟實未必能將那惡賊殺死!大師捨身為人,教我妙果師弟終能手刃仇人,理應受弟子一拜!」

    說話之間,果然翻身拜倒。

    百維亦待回拜,怎奈妙雨再三攔阻,只得長歎道:「貧僧性命俱是道兄所救,怎當得道兄如此大禮。」

    妙雨自是百般謙謝,百維亦是滿口感激,兩人彼此俱是禮數周到,卻誰也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過了半晌,妙雨道:「任相公猶在等候弟子消息,待弟子先送大師回去。」

    百維苦笑一聲,道:「貧僧傷處甚是疼痛,只怕已是難以行走。」

    妙雨道:「弟子自當扶抱。」

    百維瞧了妙果屍身一眼,歎道:「但令師弟之屍身,亦需道兄攜帶。」

    妙雨道:「弟子先行將大師送回,再來攜帶妙果師弟之屍身也還不遲。」

    百維沉吟道:「令師弟遺屍留在此間,若是為蛇蟲所侵,貧僧於心實是難安,道兄不如先將令師弟法體送回,再來接引於我。」

    妙雨道:「但大師如此重傷,若有敵蹤再現,豈非……唉!弟子怎能放心的下?」

    兩人言來語去,互相推讓。

    妙雨終是只有從命,橫抱起妙果之屍首,猶自叮嚀道:「千祈大師小心,弟子盡快回來。」

    百維道:「貧僧省得。」

    妙雨又道:「萬一有了異動,便請大師長嘯示警弟子聞聲立刻趕來。」

    百維苦笑道:「道兄只管放心貧僧雖無計傷敵,總還有設法自保之能。」

    妙雨道:「如此……弟子去了。」

    目光一巡顧,轉身飛掠而去。

    百維待他身形消失趕緊取出那封戳有地煞鈐記之書信。

    只見信中內容甚是簡單,寫的是:「與玄真會晤之後,暗隨任無心車馬前行,任無心經此變故,必至回聲谷外三姓村,村中有一土地祠,祠中香爐中,留有密令,汝取之後,遵令行事不得有誤。自後半月間,為保密計,汝可隨意行事,不必與上方聯絡,無論聞得任何消息,亦切切不可改變計劃,此令。」

    字跡娟秀,與以往所有密令,俱無二致,同是出於女子手筆。

    百維幾眼瞧過,立時將信內內容緊記在心,隨手團了書信,塞入污水窪內濕泥裡。

    一時之間,他心中既是驚歎,又不禁暗暗竊喜。

    驚歎的是,那五夫人行事果然鄭重周密,縱是對自己已十分信任之人,也不肯將命令全部說出,而要再三曲折,務使受令之人做完一件事後,方能得知第二件秘密則此人無論發生任何變故,均不致影響南宮世家大計,其組織之嚴密周詳,當真是絲絲入扣,層層巡迴之蛛網一般,五夫人便如坐鎮中樞之蜘蛛,每一根蛛絲,俱在其控制之中。

    令百維竊喜的是,五夫人竟令此人在這半月中,可毋庸與上方聯絡,而隨意行事,只因若非如此,此人身死之後,自無法回稟覆命,五夫人便立刻知事情有變、三姓村外土地祠之密令,勢將改變。

    而五夫人此刻既令此人不必與上方聯絡,此人身死,五夫人自未必知情,百維便可至三姓村外之土地祠中取閱密令。

    要知此刻百維已存心兩邊騎牆,左右逢源,是以他若能多知道南宮世家一份秘密,便無異手中多了一件挾制南宮世家之武器。

    心念數轉間,突聽草叢中微微一響。

    百維心頭一涼,轉身望去,只見草叢中正有一雙眼睛,也正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天色陰暗,風吹草動。

    這孤獨的一雙眼睛,在草叢中發射出之冷冰冰的光芒,實令人不寒而慄。

    百維只黨一股寒意,自腳底直衝上來,竟是不由自主,機靈靈打了個寒噤。

    草叢中目光閃了一閃,一個尖厲而粗啞、蒼老的語聲,一字字地說道:「你可是嵩山少林門下之百維嗎?」

    百維顫聲道:「你……你究竟是誰?怎會知道貧僧姓名?」

    那語聲咯咯一笑,一個滿頭亂髮,面帶刀疤,獨眇一目,單臂獨足,身穿襤衣,手握木杖的怪異老人,隨著笑聲,自草叢中一躍而起。

    百維縱然膽大,但此時此刻,驟眼見著這生像有如惡鬼,行動似是幽靈般的詭異角色,心頭仍是大驚,掙扎著向後退了兩步。

    那獨臂老人咧嘴而笑,露出森森白齒,直似立將擇人而噬。

    兩人目光相對,過了半晌。

    百維但覺一粒粒冷汗,自額角冒了出來沿著兩頰流下,那感覺直如蟲蟻爬過一般無二。

    突見獨臂怪人身形展動,向前一掠。

    他手足雖已殘廢,但行動之輕靈巧快,卻仍可驚世駭俗,輕輕一掠便已到了百維身側,伸出毛茸茸蒲扇般大的獨掌,向百維肩頭拍下。

    百維縱在體力強健之時,只怕也躲不開這老人如此迅快之身法,何況他此時傷勢正重,體力不支,更是難以動彈。

    剎那之間,百維但覺喉頭堵塞,雖待驚呼,卻無聲發出。

    哪知獨臂怪人手掌落下,卻甚是輕緩,竟只是在百維傷處輕輕摸了一下,搖頭長歎道:「可惜,可惜,這條手臂已無救了。」

    百維見他非但語聲緩和,目光竟也變的甚是慈和,看來絕無惡意,這才暗中鬆了口氣,道:「前……前輩有……有何指教?」

    獨臂怪人面色突又一沉,厲聲道:「你可是要盤問老夫來歷?」

    百維道:「弟……弟子不敢。」

    獨臂怪人定睛瞧了他半晌,冰冷的目光中又自漸露出暖意,頷首道:「老夫之來歷,你不必知道,總之老夫是友非敵。你大可放心。」

    百維悄悄一抹汗珠,道:「是!」

    獨臂怪人緩緩道:「你臂傷雖已無救,但你既是為我武林同道負傷,老夫對你必有補償,來日必將老夫自創之獨臂掌法傳授於你。」

    仰天大笑數聲接道:「縱是獨臂之人,也未見不能稱雄武林!」

    百維既驚又喜,更是猜不出這奇詭老人之來歷,只是在口中連連稱謝。

    獨臂老人笑聲突又頓住,沉聲道:「任無心近日可好嗎?」

    百維又自鬆了口氣,忖道:「原來他是認得任無心的……」

    暗中不禁更是放心恭聲道:「任相公近日雖然食少事煩,但身子倒還安健。」

    獨臂老人道:」好……好……」

    突然大喝道:「但此刻老夫卻不願見他,你知道嗎?」

    百維茫然不知所以,只是隨口稱是。

    獨臂老人目光炯炯,大聲接道:「你也萬萬不可將遇著老夫之事告訴他。」

    百維訥訥道:「弟子知道。」

    獨臂老人點點頭,又喃喃道:「少林弟子,果然不差……果然不差……」

    突又大聲道:「老夫還有件事要囑咐於你,你可莫要忘了。」

    百維道:「但請吩咐!」

    獨臂老人道:「回去之後,立刻要任無心將那玄真之穴道解開,知道嗎?」

    百維再也想不到他囑咐的竟是這件事,心中更是驚奇,沉吟半響,道:「玄真心智已然迷失,不知前輩為何要將他穴道解開?」

    獨臂老人雙眉軒起,勃然大怒,厲聲道:「老夫叫你如此,其中自有道理,你遵命去做就是,嚕嚕嗦嗦問個什麼?」

    百維道:「但……但前輩既下令弟子將遇見前輩之事說出,弟子平白要任相公將玄真穴道解開,任相公盤問下來,教弟子如何回答?」

    獨臂老人皺起眉頭,垂首苦思了半響,口中喃喃道:「這也有理……這也有理。」

    抬起頭來,大聲道:「你偌大年紀,總有法子使任無心解開他的穴道,難道這也要老夫教給你嗎?」

    百維苦笑道:「但……但貧僧實是……」

    獨臂者人厲聲喝道:「莫要嚕嗦了只要玄真能開得了口,他自會將道理說給任無心知道。」

    百維苦笑暗忖道:「這老人倒是端的強橫霸道已極,但他既然對我如此強橫,想必也對我毫無懷疑之心,將我當做了任無心之心腹,所說的也必定是對任無心極為有利之機密。」

    —念至此,他心中卻又不禁泛起了許多互相矛盾難以解釋之疑竇。

    這老人若是不知那玄真實是南宮世家門下偽冒之人,則必是對玄真已成瘋狂之事深信不疑。

    將已成瘋狂之玄真穴道解開,只有增添任無心之麻煩,可說有百害而無一利。

    只因玄真縱然知道一些南宮世家之機密但在神智瘋狂中,也萬萬不會說的出來。

    這老人若是已知那玄真乃是南宮世家門下偽冒之人,便該將此事直接說給任無心得知,或是逼他說出真象,或是將他除去,更是萬萬不該令任無心解開他的穴道。

    只因他穴道解開後,必定要與南宮世家互通消息,對任無心而言,更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這兩點雖然互相矛盾,錯綜複雜,但無論百維翻來覆去,如何去想,也想不通這獨臂老人要任無心將玄真穴道解開有何好處?有何用意?

    獨臂老人目光凝注,突然厲聲喝道:「你胡思亂想,在想些什麼?」

    百維心頭一震,定了定神,強笑道:「貧僧正在苦思,不知要用何言語解釋,方能勸任相公解開玄真道長之穴道。」

    獨臂老人鼻孔裡哼了一聲,道:「你若說不動他,難道不會自己動手嗎?」

    百維沉吟一陣道:「弟子縱然有心如此,但任相公獨門點穴手法,弟子實無法解開。」

    獨臂老人雙目一張,目中神光暴射,厲聲道:「你怎知道任無心獨門點穴手法無法解開,莫非你已試過了不成?」

    百維心頭一凜,訥訥道:「貧……貧僧有……有一日見到玄真道兄滿頭大汗,似是極為痛苦,確曾在暗中試過一次,但……但此事貧僧已曾說給任相公知道。」

    他縱是心計深沉,能言善道,但既在無心中說漏了嘴,又被這老人如此逼問,說話間終是不免有些神情驚惶,言語支唔。

    哪知獨臂老人竟似完全未曾瞧出,神情反而大見緩和,頷首歎道:「少林、武當本是一家,你瞧見玄真道長露出痛苦之色,自是難免要生憐惜之心,這也難以怪你的。」

    百維暗中鬆了口氣,悄悄一擦掌心冷汗,垂首道:「前輩明鑒。」

    獨臂老人目光閃動,緩緩道:「既是如此,不知你可願老夫將任無心獨門點穴之解法傳授於你?」

    百維心頭實是大喜欲狂,卻不敢露於神色,反而訥訥道:「貧僧學會了任相公獨門手法,任相公若是怪罪下來,貧僧實是擔待不起。」

    獨臂老人大聲道:「無妨,任無心若有怪罪,自有老夫為你承當。」

    百維掙扎著翻身拜倒,道:「既是如此,弟子恭敬不如從命了。」

    獨臂老人似是早有準備,竟立刻自懷中取出張疊成三角的紙箋,道:「這便是任無心獨門點穴秘圖,以你武功根基,不出三個時辰便可學會。」

    獨臂老人仰首長歎一聲,緩緩接道:「強勝弱亡,雖是自然天經地義之至理,但只要公道常在人心,眾志成城也未見不可以弱勝強,總之……」

    語聲突然頓住,凝神傾聽剎那,沉聲道:「有人來了,老夫別過……記著,莫將今日之事說出……」

    語聲未了,人已去遠。

    百維將秘圖藏起,心中當真是又驚又喜。

    他雖然猜不透這老人之來歷,更不知這老人此舉有何用意,但能自老人手中,學得任無心點穴之秘,卻實是令他喜出望外之事。

    只聽草叢風聲,衣袂輕響,妙雨果然已自去而復返。

    只見他雙眉微皺神情間似乎帶著些懷疑之色,四望—眼,便自深深凝注著百維,沉聲道:「大師方才可是與人說話?」

    百維茫然道:「什麼人說話?」

    妙雨皺眉道:「弟子方才明明聽得有人語之聲,莫非還會聽錯不成?」

    百維心念閃電一轉,面上立刻露出苦笑,長歎道:「哦,那只是貧僧方才氣惱之下,忍不住喃喃對這兩具屍體喝罵。」

    他若堅持妙雨乃是聽錯了,妙雨萬萬不會相信,但他此刻如此說法,妙雨雙眉立刻展開,只是淡淡問了句:「大師氣惱什麼?」

    百維道:「你我本該將這兩具屍身露骨荒野任憑蛇蟲噬食,才能消得了胸中惡氣,但如此做法,卻又不免為南宮世家發現多添麻煩,是以只有將他們屍首埋葬。如教南宮世家知道這兩人已自失蹤,還得疑神疑鬼,去猜他們的下落。」

    他說的頭頭是道妙雨非但是深信不疑,而且大生欽佩之心,長長歎息道:「大師思慮之周密高超,實是弟子不及。」

    百維微微一笑,道:「若是特地為他兩人挖坑刨土,未免大費氣力。」

    妙雨道:「若不挖坑,如何埋葬?」

    百維隨後一指那污水泥窪,道:「那便是兩人現成的葬身之處,只要在上面蓋些淤泥亂草,諒那南宮世家無論如何也難搜尋的到。」

    妙雨拊掌道;「不錯。」

    當下便立刻動手,將屍身掩埋。

    他行事乾淨迅快,不出頓飯功夫,便已完全停當,一眼望去,果然瞧不出有絲毫痕跡。

    百維暗暗得意,忖道:「南宮世家果然尋不著這兩人時,縱不當作是玄真做的手腳,卻也萬萬不會疑心到我身上。」

    只聽妙雨道:「任相公等候已久,大師此刻可要動身了嗎?」

    百維道:「自當走了。」

    妙雨躬身道:「得罪。」

    將百維橫抱而起,往來路飛奔而回。

    百維回到那秘窟所在之地,只見門前屍身、血跡,俱已打掃得乾乾淨淨。那邊車馬,也已趕來。

    妙空手提馬韁,面上雖仍不失笑容但眉宇間憂慮重重,已遠非初見他時那般樂天之模樣。

    妙法道人目中淚痕未乾,正以幾件道袍,捲起了妙果之屍身。

    任無心背負雙手來回踱步,不時仰天吐出長氣,卻難吐出心中之積鬱。

    幾人見到百維回來,不免有些欣喜,也不免有些感歎。

    妙法道人突翻身拜下,以頭撞地,叩首道:「敝師弟多蒙大師成全,妙法實……實是感……感同身受。」

    語聲硬咽,幾難繼續。

    百維亦自回拜,相對唏噓俱是語難成句。

    任無心沉聲歎道:「大師可說是多災多難,一劫未平,又歷一劫……唉,這都是任無心無能照顧之過,千祈大師恕罪。」

    百維垂首道:「任相公說哪裡話來,貧僧自己無能,怎怪得了相公?」

    任無心望著妙果之屍身,垂淚道:「妙果道兄之死,更令任無心五內難安,何況玄真道長又……唉!教任無心有何面目去對武當在天前輩?」

    妙法伏地道:「武當門戶雖多不幸,但我武當弟子,若能為江湖伸張正義而死卻正屬我武當一派不幸中之大幸。」

    語聲鏘然,擲地成聲,就連百維聽在耳裡,都不覺有些肅然起敬。

    任無心黯然垂首道:「但……」

    妙法抬起頭來,朗聲道:「但任相公若是只知自責自疚,自憐自愧,而滅了自家志氣,不知奮發,如此消沉下去,南宮世家豈非大可不戰而勝,則我武當弟子,死也不能瞑目!」

    他越說語聲越是高亢接口又道:「任相公若覺對我武當弟子於心有愧,便該奮發圖強,絕不氣餒,將南宮世家一鼓而滅,則我武當弟子,縱然身歷萬劫,亦必含笑於九泉!」

    這番話更是說得義正詞嚴,大義凜然,只聽得任無心汗流浹背,懍然垂首道:「道兄以大義相責,任無心敢不從命!」

    妙法長身而起,道:「既是如此,咱們便該快些離開此地,以免睹景傷情,只因此刻已非我等自傷自悲之時。」

    任無心道:「正是!」

    妙法道:「但我等何去何從,任相公還是該全權調派,責無旁貸。」

    任無心黯然長歎,沉吟不語。

    妙空朗聲道:「這付千斤重擔、除了任相公,再無人能挑的起,任相公你若放下它來,便當真無以對死者在天之靈了!」

    任無心仰天吐了口氣概然道:「各位既然如此,任某夫復何言?唯有以一死報知己,拼全力與南宮世家一戰!」

    妙法擊節道:「對!只要能一戰,生死勝負,俱非我等所計!」

    百維見到他幾人面容那般憔悴,神色那般疲憊,與聲勢強大之南宮世家相比,強弱之懸殊,實是天差地別!

    但這幾人面容雖憔悴精神雖疲憊但那種不屈不撓,奮鬥到底之無畏精神,卻是南宮世家最為缺少之物。

    那種犧牲小我,慷慨成仁之決心與勇氣,更可驚天地而泣鬼神。

    百維瞧在眼裡,又不覺暗暗感歎,暗暗欽佩,情不自禁,垂下了頭。

    只聽妙雨緩緩道:「此刻敵我兩方,強弱雖然相差極大,但公道、正義既在我方,只要我等將此股氣勢—直保存,又何嘗不可以弱勝強,以寡擊眾?勝負還在未可知之數,我等萬萬不可長了他人之志氣,滅去自家之威風。」

    妙法仰天長笑道:「三弟說得好,好一個以弱勝強,以寡擊眾!」

    妙雨微微一笑,道:「何況我方也井非只剩下我等幾個人了,只要任相公登高一呼,四方豪傑,前來歸附之人,必定不在少數,要知道江湖中不怕死,不畏難的英雄到處皆是又豈只我等數人而已。」

    眾人轟然喝彩,任無心面色也恢復開朗。

    唯有百維,卻不禁暗暗起了慚愧之心。

    妙雨接著又道:「更何況任相公昔日召集之豪傑,也絕不只這裡一處。」

    任無心道:「不錯!」

    妙雨一掠上馬車,搶過妙空手中韁繩,大聲道:「我等此刻去哪裡,但憑任相公吩咐,」

    任無心舉手東揮,朗聲道:「這邊去……我就不信南宮世家能有那般神勇,能將我分散四方之集英秘窟全部毀去。」

    妙法將他師弟妙果之遺屍,緊緊縛在車座下,仰天長歎一聲,道:「走吧!」

    百維忍不住道:「常言道:入土為安,道兄何不將妙果道兄之法體,尋一向陽之土,暫行安葬?」

    妙法目光凝注東方,一字字沉聲道:「南宮巨賊未滅,普天之下,哪有妙果師弟安魂之土?大師你豈非大大錯了?」

    百維情不自禁,垂下頭去,赧然一笑道:「道兄說的是,貧僧錯了。」

    妙法朗聲道:「南宮巨賊一日不滅,我妙果師弟便一日不葬、南宮世家若能將我兄弟四人一齊殺死,我兄弟四人也寧可暴屍荒野,化為遊魂厲鬼,與南宮世家一較長短!」

    他語聲中那種剽悍雄厲,慷慨悲壯之氣,使得百維心底不由自主泛起一陣寒意,將頭垂得更低,竟是不敢再去瞧他一眼。

    妙法雙目赤紅仰視蒼天,接口又道:「若是蒼天有眼終令南宮巨賊伏法,那時我必將妙果師弟葬於天下群豪之前葬得風風光光,也好教那些目光短淺,為虎作倀,被南宮世家收買了的無恥之徒瞧瞧,正義終必得勝,為正義而戰,為正義而死之人,犧牲必有光榮之代價!」

    百維心頭更寒,更是不敢仰視。

    他終是做賊心虛,此刻心中已是忐忑不定,不知道妙法這番話是否對他說的。

    幸好這時任無心已在拉他上車。

    百維匆匆而入額上已自沁出了冷汗。

    微光透入車廂,車中的玄真,仍是不言不動,宛如死人。

    百維全然未將遇著那獨臂老人之事說出,更未勸任無心解開玄真之穴道,只是在一路上隨時偷空將那點穴秘圖暗暗研習。

    車行未及兩日,百維已將任無心之獨門點穴之手法瞭然於胸。

    三日前他用盡各種方法,亦無法將玄真穴道解開,心中本是焦急萬分。

    而此刻他垂手間便可將玄真穴道解開,這舉手之勞,他反不願做了。只因他算來算去,也算不出那獨臂老人,要任無心解開玄真之穴道,究竟有何用意。

    雖然他翻來覆去判斷的結果,斷定任無心若是解開玄真之穴道,實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但那獨臂老人竟會要任無心做出對自身不利之事,百維卻萬難相信。

    他但覺此事之中,定隱藏著極大之機謀,極大之秘密,這秘密亦必定是南宮世家與任無心之間勝負關鍵之一。

    是以百維縱然明知只要解開真之穴道,便可將這秘密之謎底揭破,但他仍是不敢輕舉妄動寧可將這秘密永存在心裡。

    他三番兩次舉起手掌觸及了玄真之穴道,但終究只是悄悄放下。

    這種矛盾與痛苦的心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連行兩日後,任無心雖仍言笑如常但神情間卻已不知不覺露出了焦急緊張之態。

    有時別人與他說話,他茫然不知所言。

    到了第四日,任無心面上竟再也瞧不見半絲笑容。

    有時呆望著車窗外景物出神,有時地只是望空咄咄,長吁短歎。

    百維知他口中雖說不信南宮世家,能將他分佈四方之集英秘窟一一毀去,心中其實卻無絲毫把握。

    顯然,他生怕發現自己另一秘窟又毀在南宮世家手中,是以還未到地頭,心神便已不定。

    重重憂患,屢屢打擊,實已使這意志有如鋼鐵堅強的任無心,失卻了自信,而不敢面對事實。

    百維與妙法等人冷眼旁觀,只覺他甚至在暗中希望,永遠也不要走到地頭。

    到了第四日黃昏,妙法終於忍不住道:「再往前走,便是賒旗鎮,過去便是中原之地,咱們該如何行走,但請相公吩咐。」

    任無心怔了一怔,似是方自夢中醒來,訥訥道:「前面便是賒旗鎮了嗎?」

    妙法道:「不錯,只因相公始終未曾吩咐去向是以車行較緩。」

    任無心緩緩點了點頭復又默然不語。

    過了半晌,遼是妙法忍不住問道:「不知車子是否還要筆直前行?」

    任無心又自一怔,苦笑道:「莫要筆直前行了,轉回頭…」

    妙法雙眉一皺失聲道:「轉回頭莫非地頭已過了?」

    任無心竟也不置可否,只是緩緩道:「轉回頭,過南召,往伏牛山去。」

    妙法、百維對望一眼,心頭俱不禁為之暗暗歎息。

    妙法因是心事沉重,百維也不禁感慨良多。

    當下妙法打馬回頭,直奔伏牛山。

    黎明時車馬便已馳入山巒起伏的伏牛山區。

    放眼望去,但見四下群山銜接,山外有山峰外有峰。

    入了山區,人煙便已逐漸稀少。

    到後來除了偶爾可見,出自山畔樵捨發出的淡淡炊煙,裊娜升空外,便再也瞧不見人跡。

    妙法又不禁大是懷疑,遲疑地問道:「路途未曾走錯嗎?」

    任無心道:「末曾。」

    妙法雖然不再說話,但眉宇間仍帶懷疑之色,卻顯見並未消去。

    但心中最是懷疑不解的,卻是百維,忖道:「五夫人顯然算定任無心必到回聲谷之三姓村,諒必不致有錯,但此去越行越是荒涼,哪裡似有村落的模樣……這……這莫非是任無心已完全失卻了自信之心生怕又一秘窟被毀,竟不敢徑往三姓村去了?」

    只見車馬前行,果然越走越荒涼,到後來四山合抱,竟似已無去路。

    妙法雙眉緊皺,又自探首車廂之內,道:「前行已無路,咱們該如何走法?」

    任無心嘴角突然泛起一絲笑容,緩緩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秘窟的神秘之處,便在這無路兩字之上。」

    妙法愁眉頓展,暗道;「不想這秘窟竟是如此隱秘,想那南宮世家究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這次是萬萬尋不著此地的了。」

    一念至此,精神大振,縱身躍上車座,全力打馬前行。

    又自奔行半晌,到了山谷深處。

    任無心突然開了車門,輕叱道:「停下!」

    妙法吆喝一聲,車馬驟停。

    任無心一掠而下,目光四掃—眼,突然仰首向天,引吭長嘯起來。

    嘯聲清銳高亢,直衝霄漢。

    第一聲長嘯響過,四山突然起了回應,似是不知有多少人隱身四山之後,長嘯而來,與任無心遙遙相和。

    百維心念一動,脫口道:「回聲谷?」

    任無心嘯聲已住,頷首道:「不錯,這便是回聲谷。」

    只聽四山回聲,此來彼去,歷久不絕。直過了盞茶工夫,大地方自恢復寂靜。

    任無心縱身躍上車頂,放聲呼道:「義旗……飄揚……」

    四山立時響起回應:「義旗……飄揚,義旗飄揚……飄揚……飄揚……」

    又是百十聲響過,大地終又無聲。

    任無心面帶微笑,卓立車頂之上,似是在凝神傾聽著什麼?

    但四山回音既絕,除了微風清籟,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息。

    任無心笑容突斂,面色漸漸沉重,雙眉也漸漸皺在一處,過了盞茶時分,他面上竟已現出驚怖之色,再次放聲大喝道:「義旗……飄揚……」

    但這一次回聲響過之後,空山寂寂,仍是毫無動靜。

    任無心額上卻已現出一粒粒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在初升之朝日下發出珍珠般奪目的光彩。

    眾人俱都早已猜到,那義旗飄揚四字,必是任無心與秘窟中人聯絡之信號,秘窟中人若是全然無恙,聽得這呼聲響過,便該有回聲相應。

    但此刻四下寂無回應,顯見是秘窟中人,定又有不測之變故。

    眾人瞧得任無心額上之汗珠,心情之驚恐與焦急,自也不在任無心之下。

    忽然間,只見任無心凌空一個翻身,躍下車頂,腳尖微—沽地,身形又自動飛驚而起,有如燕子掠水一般,向西面山彎撲去。

    他身形展動間竟似如瘋狂一般,當真是迅如驚雷,急如閃電。

    眾人更是瞧得大驚失色。

    妙法脫口驚呼道:「任相公且慢,我兄弟隨你一同前去……」

    呼聲中,妙雨、妙法已齊地展動身形,追隨任無心之後,飛掠而去。

    妙空微一遲疑,匆匆回首道:「但請大師在此照顧車馬,我必需前去為任相公接應。」

    雙臂振處,人已遠在兩丈開外。

    只見任無心兔起鶻落,接連幾個縱身,便已掠上了怪石嵯峨之山峰。

    他神智竟又似有些迷亂,別人那般呼喝,他卻直如未曾聽入耳裡。

    妙雨等人輕功雖得武當真傳,但與任無心相形之下,卻顯見大有黯色。

    任無心身形早已掠上了山峰,妙雨等人還未到山腳,但見任無心身形在嵯峨之山石間一閃,突然無影無蹤。

    妙法大駭呼道:「任相公……任相公……莫非已有變?」

    妙雨沉聲道:「無妨,想必是山石後另有秘道,只是山下瞧不見而已。」

    說話間他三人亦是飛撲而上。

    百維但見這三人身形有如猿猴般攀援而上,有時遇著絕險之處,三人便自手足並用,片刻之間便已掠到任無心方才隱去身形之處。

    只聽妙法脫口道:「秘道果然在這裡,任相公已下去了。」

    妙空道:「小弟在先領路,大哥居中策應,三弟繼後。」

    妙雨道:「是。」

    妙空身形一閃,當先閃入石後。接著妙法、妙雨兩人,也失去了形蹤。

    百維瞧得又是心慌,又是著急,暗暗忖道:「三姓村莫非便在這秘道之下?任無心那秘窟莫非便在三姓村中?但……便那小廟卻在哪裡?如在那秘道之下,卻教我如何尋出?」

    轉眼四望,四山左近,絕無人煙,哪裡似有村落的模樣,若說空山之中,孤零零建著座小廟,那更是絕無可能之事。

    百維想來想去,越想越覺那小廟必定是在山腰秘道後。

    他一心想瞧瞧那廟裡香爐中之秘令,究竟吩咐些什麼,此刻當真恨不能背插雙翅,飛過山巒,飛入那小廟中。

    怎奈此刻他留守此間,卻是不敢妄動。

    只因他再也不願自己有絲毫破綻,落入那觀人於微見微知著的妙雨耳目中。

    這時妙法等三人已入了秘道,仰頭望去,但見兩山夾峙,上面竟還有一線青天,情勢之險惡,當真有一夫當關,萬人莫敵之勢!

    三人魚貫前行,腳步自都放得極輕。

    妙空回首道:「任相……」

    兩個字出口,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妙法、妙雨更是面目變色。

    原來妙空語聲雖然說的不大但這夾壁之中回音之響卻有如鳴雷一般,較之方才在山谷之中,不止響了十倍。

    妙空鬆了口氣隔了半晌,方自說的出話來,自然已將話聲壓的極低,有如耳語般悄聲道:「任相公委實太過膽大,竟如此犯險,明知此地已然有變,竟還孤身而入。」

    妙雨仰首瞧了一眼,輕歎道:「不錯,此地確是險到極處,南宮世家若有埋伏在這夾壁頂上,無論以火攻或是滾木擂石下來,你我縱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休想活著出去了。」

    他三人自是不知南宮世家若是有心要任無心之性命,又何必等到此刻,只當南宮世家當前唯一強大之敵,便是任無心,自是恨不得任無心早些死了,落個眼前清淨。

    是以他三人為任無心擔心之情,實比為自己擔心之意為切。

    三人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

    但夾壁之中,道路崎嶇而曲折,前路隨時都可能有埋伏陷阱,是以三人雖想趕上任無心,卻也未敢施展輕功。

    走了約摸盞茶時分,妙空突然頓住腳步,回首道:「師兄,你可嗅出什麼?」

    妙法見他不但面色慘變,語聲中竟也滿帶驚怖之意心頭也不禁立時為之怔仲不安,當下疑神吸了口氣,亦自變色道:「莫非任相公有變?」

    妙雨此刻也覺出前路竟有一絲血腥之氣,隨風傳了過來。

    三人對視一眼,心頭俱都大駭,再不答話,加緊腳步急奔而去。

    妙空身形當先,奔行片刻後,便自瞧見任無心之身影,動也不動立在前面路中,看來雖似有失魂落魄的模樣,但身子卻絕未受到絲毫損傷。

    妙空這才鬆了口氣,但目光再轉,心頭卻又不禁為之一驚,任無心面對著的,竟是堆血淋淋的屍身。

    仔細瞧去只見這堆屍身乃是十餘具屍體堆積而成,每具屍體,都是血肉模糊,死狀之慘,當真令人慘不忍睹。

    妙法等三人劍下雖也傷過人命,但見了這堆屍身,仍不禁為之心頭作惡,幾乎要吐將出來,再也不忍去瞧第二眼。

    三人竟一齊轉過頭去,定了定神,方自不約而同,暗暗忖道:「這屍身雖然擋住了去路,但任相公也可掠將過去,為何呆呆地站在這裡?莫非這堆屍身中,又有什麼古怪不成?」

    一念至此,三人齊地乾咳一聲,大步趕了過去。

    任無心聽得這一聲輕咳,方自回過頭來。

    只見他面上神色,極是奇怪,定睛望著妙法等人,似是已經忘記他們是誰。

    妙法駭然道:「任相公……任相公……」

    仔無心嘴角突然泛起一絲奇異的笑容,喃喃道:「你們也來了嗎……好……好…」

    突又轉回頭去,呆呆地望著前面屍身。

    妙法一掠而前,掠到任無心身側,這才發現他目光凝注之處,乃是屍身上一隻紫檀木匣。

    這木匣竟是不偏不倚,端端正正放在那一堆屍首之巔峰中央,顯然乃是特地留給任無心看的。

    而任無心此刻,呆望著木匣,遲遲不敢開啟,自是在思慮這木匣中裝的是什麼?

    他既怕木匣中所盛之物,又令他悲痛難忍,也怕木匣中設有機簧暗算,令他防不勝防更怕匣上置有劇毒,沾手即死。

    但若是對木匣全然置之不理,逕自越了過去,卻又實是放心不下。

    是以任無心木立當地,心中當真滿懷矛盾之情一時難以取決。

    妙法等三人一旁瞧得清楚,心中又不禁為之暗暗歎息。

    他三人個都深知,昔日之任無心,絕非有如此刻般畏首畏尾之人。

    只是屢次刺激,連番創痛,實已令他變的小心太甚,妙雨微一沉吟,撕下一角衣袂,緊緊包在手上便待為任無心將木匣開啟。

    哪知他手方伸出,便被任無心輕輕拉住。

    妙雨強笑道:「咱們好歹也要瞧一瞧,這木匣中盛的究竟是什麼?不如由弟子將之開啟,也免……」

    任無心慘然一笑,緩緩接口道:「為何要你開?我手斷了嗎」

    妙雨垂首道:「是!」

    不敢再多爭辯,躬身退了下去。

    妙法卻自他手中取下那方衣袂,雙手捧在任無心面前,口中雖未說話,但那樣深摯的關切之情,卻早已濫於言外。

    任無心目光疑注著那方衣袂,半晌,終於長歎一聲,道:「多謝。」

    妙法生怕他心情激變中,故意犯險,不肯以衣袂繫手,此刻方自深探鬆了口氣,恭聲道:「不知任相公可願弟子……」

    話未說完,任無心已伸出手掌。

    妙法恭恭敬敬,將衣袂為任無心繫在手上。

    要知他三人終日守候在任無心身側,深深體會到任無心在此役中所受的委曲,也唯有他們才能瞭解任無心忍受的痛苦之巨大!

    是以他三人不知不覺中,俱已對任無心生出一種無法解釋之親情。

    既將任無心視如父兄般尊重,卻又將任無心視如子侄一般愛護有加。

    在此兩種心情之下,他們非但不願任無心身體受到任何傷殘,亦不願任無心心情感受到任何損害。

    只見任無心手掌終於觸到了充滿神秘,也充滿了恐怖之紫檀木匣。

    手掌動處,木匣緩緩啟開。

    妙法、妙空、妙雨,三個人俱是屏息靜氣,目光不瞬,緊緊盯在那紫檀木匣之上,生怕木匣中有什麼怪異之暗器射將出來!

    哪知直到木匣完全啟開,竟然全無絲毫意外。

    妙法等三人雖又立刻鬆了口氣,但神志卻仍未絲毫鬆懈,只因他們深信南宮世家絕不會無緣無故放個木匣在這裡,這木匣中必定隱藏有一件極大的秘密。

    而匣上既無毒,匣中亦無暗器,這秘密就反而變的更是神秘而難解釋。

    令任無心等四人做夢也未想到的,木匣中竟只有本黃絹書冊。

    陰暗的光線下,只見書冊之上,恭楷寫著:「南宮世家攝心迷魂術之秘」這十—個令人見了忍不住要為之怦然心動的字跡!

    十一個寸楷之旁,還有兩行蠅頭小字,寫的是:

    「河朔寸心叟,率寸心門七大弟子,連同朱可法、林正、悟夢子等十一同道,苦研經年,幸有所得,恭錄於此。」

    妙法等三人雖不大走動江湖,卻也知道這河朔寸心叟已九九高齡,掌寸心門,至今垂八十年,其人自十七歲接掌門戶以來,便孜孜不息,專心一致,苦究武林中最為神秘之攝心術之秘,辰州言家門殭屍拳之秘,便是被他所破。

    三人此刻見於「寸心叟」三字,都不禁為之動容。

    妙法沉聲道:「弟子曾聞人言道河朔寸心門掌門和門下七大弟子,於兩年前突然全部失蹤,莫非便是被相公請來這裡?」

    任無心不言不語,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神情間更是悲傷。

    妙法等三人情不自禁,瞧了那堆屍身一眼,顫聲道:「莫……莫非……這……」

    任無心一字字緩緩道:「不錯,這便是寸心叟和他門下七大高手。」

    妙法三人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

    顯然寸心叟等人經年辛苦,終已探出了南宮世家攝心迷魂的秘密,也因此為南宮世家所忌,終於全都身遭慘死!

    能把南宮世家那般不可思議之秘密探出這是何等才情,何等智慧。

    但具有如此才情智慧之人,此刻卻已化為一片血腥,一堆腐屍,怎不令人惋惜?

    妙法等三人情不自禁,垂下淚來。

    任無心亦是目蘊淚光,顫抖著伸出手掌,似要將那秘籍取出。

    突聽妙雨輕叱道:「任相公,動不得。」

    任無心手掌停留半空,轉首瞧了他一眼,似是在問:「為何動不得?」

    妙雨沉聲歎道:「這秘冊中既已揭穿了南宮世家的秘密,南宮世家為何還要將這秘冊留在這裡?這顯然乃是大背情理之事,而凡是有背情理之事,其中必然藏有詭謀……」

    妙法接口歎道:「三弟說的不錯,這秘冊必是誘人之毒餌,弟子們愚魯無知,雖猜不出這其中有何詭計,任相公卻以謹慎為宜。」

    任無心緩緩歎道:「這道理任某又何嘗不知道,只是……」

    慘然一笑,接口道:「大凡毒餌,必定誘人,我眼見這終日苦思苦索的秘密謎底,此刻便在眼前,怎能忍得住不去瞧它?」

    妙法呆了一呆,黯然垂首說道:「但……但此事委實太過不近情理……南宮世家絕不會將自己秘密之謎底有意留在這裡給咱們瞧的。」

    妙雨道:「以弟子看來,這秘冊大約只有首頁封皮是真的,相公何苦瞧它?」

    任無心道:「萬一全是真的,我卻未瞧它,豈非終生之恨?」

    妙雨道:「但此可能,確是微乎而微,除非那南宮世家中人,已全都瘋了。」

    任無心道:「可能雖少,卻也非絕無可能。」

    妙雨道:「弟子委實想不出有何可能?」

    任無心道:「說不定南宮世家中,突然有人良心發現,不忍武林公道就此沉淪,而將這秘藉盜出,放在我等必經之路上。」

    妙雨怔了一怔,喃喃道:「但願如此。」

    任無心道:「也說不定此乃一些暗中相助我等之武林異人,自南宮世家手中把此秘籍暗地盜出只是他一時還不願與我等相見,是以便將它放在這裡。」

    這番話果然說的近情近理。

    妙法等三人互望一眼,沉吟道:「不錯。」

    這時他三人中固是突然生出了希望。

    但百維此刻若是在這裡,則必定要更對任無心說的這番話抱有信心。

    只因唯有他知道南宮世家中,確是有人漸生叛變之心,不說別人,他自己便是個極好的例子。

    也唯有他知道,武林中的確有些神秘之異人,在暗中相助任無心,那獨臂怪人便是其中之一。

    是以此刻擺在任無心面前的這本黃絹秘冊,不但掌握著任無心今後之命運,它的真假與否,也就是任無心之今後成敗的關鍵。

    妙法等三人想到這裡,暗中也不禁生出了患得患失之心。

    任無心伸出的手掌,更不覺也有些微微顫抖了起來。終於一把將那秘冊拿在手中。

    妙法等三入忍不住立刻湊首過去。

    只見任無心緩緩將那秘冊掀開……

    山谷外之百維,正自滿懷焦急,反覆矛盾,彷徨無計之時。

    突然間,一股焦炙火焚之氣味,隨風傳了過來。

    氣味雖不甚濃,但左近卻顯然有物著火燃燒。

    百維心頭一驚,轉眼向這風向傳來之處瞧了過去。

    放眼但見山石嵯峨,哪有什麼著火之物。

    但仔細一瞧,只見一股濃煙,竟自山石中飄送過來,不問可知,那山石間必有一道裂口。

    任無心等人所去之秘徑,乃是百維身右山峰,這股濃煙飄出之處卻在百維正面偏右,兩下相去,何止百十丈之多,但百維心念一動只覺這股濃煙與那秘密必有關連,只因這兩下山峰方向雖然不大相同,但山峰後之地卻極有可能同屬一處。

    一念至此,百維再不遲疑,隨手將車門緊緊關了起來,縱身向濃煙飄出之處掠去。

    這山峰地勢,亦是險峻無比。

    百維左臂雖廢,下盤功夫卻仍未失去,幾個起落後,但覺濃煙撲面而來,嗆人欲咳。

    百維以手護目,屏住了呼吸,冒著濃煙,一步步走了過去。

    煙勢雖濃,但百維終是內功已具火候之人,目力自也非常人可比。

    凝目望去,仍可依稀辨出眼前景物。

    只見那濃煙飄出之處,乃是一叢山籐山籐緊緊糾結、若非這股濃煙,誰也瞧不出這密籐之後巖,竟會有道裂口。

    百維暗道一聲:「僥倖。」

    真力佈滿掌心,向山籐抓了過去。

    觸手之處,只覺那山籐竟已微溫,顯見火勢燃燒已久,而且極為猛惡。

    要知百維方才心緒紊亂,若非嗅得那股焦臭之氣,此間縱然早有煙火飄出,他也未必能瞧的見。

    扯開了密籐,一道足可容人通過之山隙豁然現在百維眼前。

    只見煙氣更濃,熏得百維幾難張目。

    他索性閉起眼睛,摸索著探身而入,只要他手掌可摸著山壁,縱然目不見物,也可前行無礙。

    只因這山隙中縱有潛伏著的毒蟲蛇蟻,也早就被為這股濃煙熏走了。

    此山隙久無人知,更無人行。

    在煙火熏烤之下越是炙熱,到後來已有如烙鐵一般,他手掌縱有內力加護,卻也無法停留其上,由此可見,此地距離火勢燃燒處已不甚遠。

    但手掌既已不能摸索探路,要想在這狹隙中前行,實是困難已極。

    百維暗覺焦急,忍不住歎了口長氣,呼吸一通,突覺那煙火已遠不及方才嗆人,顯見那火勢早已燃盡,此刻煙火漸消,只是餘熱仍留在山壁間。

    又過了半晌,百維緩緩張開眼來眼前果然又可依稀見物山隙中不見天光,甚是黝黯,是以目力自難及遠。

    百維加急前行數步,突見一道天光,自濃煙中直射而入,出口已在眼前。

    百維一個箭步,飛掠而出,頓覺心胸為之一暢。

    擰腰斜斜縱出,避開煙勢,放眼望去只見自己此刻立身之處,地勢仍是極高。

    山後有山,四面仍是峰巒環抱,此地卻甚是平坦,顯見乃是以人工開闢而出,那著火燃燒之處,乃是一棟屋宇。

    此刻火勢雖已燃盡,但焦木間仍有火星飛出。

    百維先不去瞧它,俯首望了下去。

    卻見山峰之下,果然是個小小的村落。

    這村落房屋不多,但建築得卻都極是精緻,五七棟紅牆瓦捨,疏落地分散四處,一曲流水蜿蜒自竹籬外流過,也不知流向何處。

    家家戶戶門前,又都架著道小橋,紅漆欄杆,綠板架橋,襯著四下青樹綠葉,當真是:小橋、流水、人家,好一處所在。

    百維放眼四望,但見眼目皆清忍不住暗暗忖道:「此地看來直如遠避紅塵之世外桃源一般,哪似什麼武林豪雄的秘窟。看來此地昔日必定本是世外高人所居,卻不知任無心怎會將之當做集英之秘窟。只可歎這麼好的一塊地方,如今為了江湖人的廝殺,竟也染上了血腥之氣。」

    這時村落中靜極無聲,既不見人蹤,更不見任無心等人的影子。

    百維心中又不禁暗自得意,忖道:「任無心只怕再也想不到山峰間竟還有一條秘道通向這裡,更想不到我竟比他來得早。」

    突見一條小路,自村落中曲折通了上來直達那燃燒屋宇之前。

    百維心頭突又一動,睹駭忖道:「這屋宇莫非就是那小廟不成?」

    一念至此,再不遲疑,冒著火焚後那種炙熱焦臭之氣,縱身掠入了焦木瓦礫間。

    但見房屋早已燒得骨架支離,倒塌的焦木間,卻駭然正有著泥塑之偶像,金裝油采雖都已被火燒得一片焦黑,但仔細望去,卻依稀仍可看出這偶像冠帶袍服。

    百維暗道一聲:「苦也!」

    小廟既已被毀,哪裡還能尋著南宮世家所留下的密令,那密令中究竟有何秘密,只怕他今生再也休想知道了。

    他呆呆地發了一會兒怔,心頭突又一驚,只覺一股涼氣自心底直冒上來,慄然忖道:「這秘窟既已有變,此地想必也是南宮世家門人所焚燬,他既有密令留在此間,卻又將之焚燬,莫非……莫非南宮世家竟真有如此大的神通,已發覺被派至此間來取密令之人,早就遭了我的毒手?」

    心念數轉,百維已是滿頭冷汗,手足顫抖,幾乎再也站不穩身子。

    只因南宮世家若真是已發覺了他的秘密,那他今後遭遇之慘,實是不堪設想。

    南宮世家手段之毒辣別人不知,百維卻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但等百維定下心神仔細思慮,卻又覺自己所作所為,實是神不知、鬼不覺。

    南宮世家究竟不是神仙,怎會查出此中隱秘?

    只是百維算來算去,這秘窟若有慘變,必是南宮世家所為,而南宮世家除非已知其中隱秘,否則便萬萬不會將這小廟焚燬。

    若說這小廟乃是無意走火燃著,則又太過玄虛,不近情理,他委實不信世上竟會有如此湊巧之事。

    一時之間,百維心中當真又滿懷焦慮疑懼,較之未尋著此廟前尤甚。

    他極力澄心靜志俯首苦思,直過了盞茶時分,他心頭突有靈光一閃,脫口道:「是了!」

    只見他滿面狂喜之色,似是重重疑懼在這片刻間都已有了解答。

    這必是南宮世家的對頭算定南宮世家要對此地動手,是以暗中趕來。

    但那時事變已生,他已挽救不及。

    而此人必也深知南宮世家常以小廟為秘密聯絡之地,瞧見此地既已有變,便索性將這小廟也放火焚去,免得留下後患。

    他雖然不會猜出誰是這放火之人,但心中卻隱隱約約,有些線索。

    只覺這放火的,除了那神秘奇詭的獨臂客外,必定再無別人。這推測自無絲毫事實之報據,但卻是唯一合情合理之推測。

    百維思念至此,已漸漸放下了心事,只是不能瞧著那香爐中留下之密令,未免有些遺憾而已。

    只因他總覺得在這香爐中的密令,必定關係極為重要,否則南宮世家又怎會如此大費周折,將之留在此地?

    他微一思索,在瓦礫焦木間,尋了個藏身處伏了下來,目光四下搜尋,要看看這秘谷中究竟還會有何變化,靜等著任無心與妙法、妙雨現身。

    任無心數次猶疑,終於將那黃絹秘冊封面緩緩揭開。

    妙法等數道目光,一齊凝神瞧了過去,只見滿篇工整而絹秀之字跡,說的果然俱是攝心之秘,但一遇重要之字句,便被一團血污塗去。

    每頁之上,被血污塗去之處,至少也有十八處之多。

    每一處血污,都似那南宮夫人獰笑著的面容,似是在望著任無心冷笑道:「你們數年心血花的又有何用,我舉手之間,便將之毀去了!」

    任無心若未瞧見這本秘冊倒也罷了,如今瞧著了,心頭但覺一股血氣直衝上來,秘冊撲地自手中跌落,整個人都已癡了。

    妙法大駭喚道:「任相公……任相公……」

    任無心目光緩緩流下淚來,喃喃道:「數年心血,毀於一旦,寸心一門,從此滅絕,此後再想探出南宮世家之秘密,只怕再也無望了。」

    妙法等心頭又何嘗不是沉重悲痛已極。

    但瞧見任無心如此傷神,三人也只有強自打起精神,設法來安慰於他。

    妙雨強笑道:「世人既已有人能尋出南宮世家攝心之秘,就必有第二人也能尋得出,任相公你也不必太過難受,只要……」

    任無心長歎一聲,接口道:「誰是這第二人?此刻在哪裡?」

    妙雨怔了—怔,仍是強笑道:「此刻還不知此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但只要大家細心去找,總會發觀的。」

    他口中雖說的十分肯定,但心中卻也知道這實是茫然無期之事。

    妙法趕緊改變話題,道:「任相公不如在此歇歇,待我與三弟先去瞧瞧再做打算。」

    任無心苦笑道:「我若不自己去瞧瞧,怎能放心的下?」他不容別人再攔阻於他,話猶未了,已自越過屍身,急奔而去。

    妙法等三人對望一眼,心裡俱是暗中歎息,緊緊追隨在他身後。

    又奔行了盞茶時分,兩旁石壁漸漸開闊一條道路婉蜒通向山下。

    山下竹籬茅舍,曲欄流水,一眼望去,端的是安詳寧靜,無論是誰,也不會看出這裡會是個方經屠殺的血腥之地。

    妙法等人再也想不到眼前所見的,竟是如此風光,一時間幾乎瞧得癡了。

    任無心也未想到此地竟似仍未遭到絲毫變化,心中不禁暗暗生出一絲希冀之心,只望還能在此地尋著幾條線索,更希望此地同伴中,還能有幾人僥倖逃出南宮世家的毒手。

    過了半晌,妙法方自長歎道:「我本當此地乃是個窮山險谷,不想竟是桃源仙境一般,真不知任相公怎會尋著的。」

    任無心道:「這三姓村本是姓秦、白、田三家避亂之地,三家之長輩,昔日也本都是武林中三名人,到老來看破世情,便以一生之積蓄,在此經營出這一片所在。」

    妙法忍不住問道:「此地既屬別人私業,不知任相公又怎會將之做為集英之秘窟,那三家的後人,莫非也是任相公之友伴不成?」

    任無心道:「秦、白、田三家之長輩死後,他們的後人便再也無法享受此等安靜之生活只因此地雖是仙境,但年輕人卻總是想嘗一嘗紅塵是何滋味,因此不出三年間,便都走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個多年的老僕人,在此留守。到後來這三家之後代,有的與人仇殺而死,有的忘了過去,只剩下一個秦公子,還流落在江湖間。」

    語聲微頓,喘了口氣,方自接道:「此人年幼時被他爹爹管束極嚴,一入紅塵後,見到那花花世界,不免目眩神迷,難以自制,沉迷酒色豪賭之中,囊中日漸羞澀終於一貧如洗。」

    妙法歎道:「當今世上,似他這樣的少年必定不少。」

    任無心苦笑道:「若是普通人家子弟,在那種處境之下,不免要做些雞鳴狗盜之事,但他雖然失足,但終究自幼所受教養,終是與人不同,道德之觀念,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是以他縱然日常三餐不繼,也絕不去偷人一分銀子。」

    三人一面說話,一面已走下山麓。

    任無心似是想以言語來減輕心中不安,是以雖在如此情況下,他將此等毫無重要關係之事,說得詳詳細細,滔滔不絕。

    只聽他接道:「而他既不能去偷去搶,也無謀生之能,這日子又怎能過得下去呢?到後來他便想將此地出售。試想此等絕谷,若非看穿世情之老人,實是極少有人願意來住,何況他既無地契,又無憑證,只是空口而言,又有誰肯相信一個乞丐般的少年,會有如此產業,縱然他說的天花亂墜別人卻只當他是個瘋子,絕無一人肯跟他來看這地方,更無一人肯出銀子。」

    妙雨道:「任相公卻買了下來。」

    任無心道:「不錯。」

    妙雨皺眉道:「弟子斗膽,還有句話要請教相公。」

    任無心道:「你說吧!」

    妙法、妙空對望一眼,似是暗怪妙雨不該在如此緊要關頭,還和任無心說那無關緊要之言。

    卻不知妙雨早巳窺破任無心之心意,正是要以此閒談,來緩和任無心緊張之情緒。

    只聽妙雨道:「將此地作為高人隱居之地,自己足夠隱秘但用來作為對抗南宮世家之秘密所在,卻似還有些不夠。」

    任無心憔悴而沉重之面容上,初次露出一絲微笑,道:「我買下此地後,便用當地一位善人之名義尋了三家貧戶,這三家貧戶自也是姓秦、姓白與姓田的,他們俱已無法維生,我便為他們買下些日常生活用具,以及糧食等物令他們到此三姓村來居住,卻在這些房屋下,另辟出一些地室秘窟。」

    妙雨笑道:「相公思慮果然周詳,如此做法,誰也想不到這秘谷之中還有秘窟,更想不到相公會用三家尋常百姓來做掩護。」

    任無心緩緩道:「那三家俱是極為老實可靠之人,不知他們是否……」

    長歎一聲而面容又自變得極為沉重悲痛,接口道:「這三家往昔過的雖然算苦,但卻平安的很,如今……唉,如今我卻令他們也捲入此等武林仇殺之事中,此番他們若也遭了南宮世家毒手,豈不是我害了他們?」

    說話之間,三人走入竹籬房間四下仍是一片死寂不聞聲息。

    妙雨趕緊改變話題,沉聲說道:」待弟子與相公先進去窺探動靜……」

    妙法道:「你們去吧,我與三弟就在外面把風守望便是。」

    百維隱身在焦木瓦礫中,只見任無心等人果然已自左面山石間現身,又瞧見他們魚貫走入了房舍竹籬間,一路談談說說,神情竟似鎮定的很。

    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是繼續留在此地窺望,還是回轉馬車旁。正自猶疑不定時,目光掃過,眼角突然瞥見瓦礫間似有個亮晶晶的東西金光一閃。

    百維心念一動矮著身子走了過去,撿了枝焦木,將瓦礫撥開。

    只見埋在瓦礫灰燼間的,赫然竟是只青銅香爐。

    爐口扣在地上,爐身大多已被燒得發黑,但銅質顯然甚是堅固,不但絲毫未被燃毀,而且還有一兩處銅色未改,是以日光照過,猶是發光。

    百維心情驟然緊張起來,以手中焦木,將銅爐上之瓦礫灰燼,全都撥開。

    伸手一探,銅爐雖然猶有微溫,但已不致燙手。

    他心中實已迫不及待,要瞧瞧南宮世家所留之密令,是否還在這劫後僅有之銅爐中。

    當下提起爐耳向外一翻,爐內香火俱都傾出。

    四散的香灰裡,赫然正有一隻銅管。

    此等銅管的模樣,他也不知瞧過多少次了不要再瞧第二眼,他便知道這正是南宮世家用來與屬下秘密聯絡之物。

    一時之間,百維心中當真是驚喜交集,但覺心房怦怦跳動,幾乎忍不住要喜極而呼!

    過了半晌,他方自定過神來。

    拾起銅管,咬在口中,單手將之旋開.

    裡面果然有張折得極是精巧的信箋,無論紙質之顏色,折成的形式,都與百維往昔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樣。

    這意外的收穫,使得他血脈又自加速,心跳又自加劇,連手掌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費了許多功夫,方自將紙箋展開。

    只見上面寫的是:

    「汝拆閱此令之時,任無心等人想必亦已來此谷,即使未來,亦必定已在途中,是以你必需十分謹慎小心,千萬莫要洩露行蹤,但卻必需留意任無心一行人眾之行動,尤其要仔細注意百維……」

    瞧到這裡,百維不禁暗中冷笑一聲,卻又不免有些驚惶之意,忖道:「想那五夫人不但已不再信任我,而且看來懷疑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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