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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十里莽原 文 / 臥龍生

    上官琦揮拳踢腳的動作,越來越是快迅、姻熟。

    袁孝翻著一雙火紅的金睛,心中愈想愈覺不對,再也無法按捺得下去,心裡想道,我用力把你抱住,看你還能不能亂舞亂跳?

    他是想到便作的人,想到此處,跨步欺身,斜裡向前急衝而上,雙手疾伸,就向上官琦攔腰抱去。

    只見眼前人影一閃,拳如奔電,一拳正打在他右肩之上。這一拳力道奇猛,只打得袁孝踉蹌倒退出四五步遠,才穩住身子。

    上官琦乃是他最敬愛之人,竟然出手打了自己一拳,實使他心中大感迷惑,睜著一對金睛,心中忖道:「大哥怎麼要打我呢?」他在焦急、迷惆之中,又茫然地大叫了一聲:「大哥……」

    上官琦依然全神貫注地在揮拳踢腿,對袁孝的喝叫之聲,竟似未曾聽到一般。

    袁孝仰臉望了望天際浮雲,突然拔身而起,凌空向上官琦飛去,到了上官琦的頭頂上空,一個挫腰,疾墜而下,正好落在他身後。

    就在他挫腰墜落的同時,雙手也一齊行動,攔腰一把,已將上官琦緊緊抱住。

    袁孝天生神力,力能斃虎,這一抱又是蓄勢而發,一把抱牢,立時往上一提。上官琦身已懸空,待想掙扎,耳際已響起袁孝焦急的呼喚之聲。

    上官琦身子懸在半空,急得叫道:「兄弟,快放手……」

    袁孝拚命抱得緊緊地,說道:「我不放。」

    上官琦急道:「快放下,我好跟你說話……」

    袁孝對上官琦的一言一行,都是極為聽從,聽他一喝,立時鬆開了手,睜大眼睛問道:「大哥,你怎麼啦?」

    上官琦歡然說道:「兄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頓了一頓。又笑道:「我好高興啊!」

    袁孝聽不懂他說的什麼,兩道目光怔怔地盯注在他臉上。

    上官琦是因為由簫聲之中,慢慢地領悟到另一種高深的武學,所以練得十分出神。這時一再回味那武學的精到之處,心中大是快慰,所以不自覺他說出心中之話。一看袁孝神情茫然地呆呆望著自己,知他不會瞭解自己的心情,本想告訴於他,又怕這些事,無法說得使他明白,想了一想,只得說道:「師父囑告之事,我都明白了。」

    袁孝把頭點了幾下,道:「難怪……」

    他「難怪……」了半天,才吃力他說道:「難怪大哥要這樣高興。」他這句話,說得雖然甚感生硬、吃力,將臉脹得通紅,但他覺得說了一句甚為得體之言,心中極是高興,裂著嘴,對上官琦一陣憨笑。

    上官琦又將所領會的武學,閃電般地在腦際默思了一遍,心中卻依然記著連雪嬌臨行叮囑之言,心中暗暗忖道:「看她說話時的神情,不像有欺騙於我之意;況且此事關係整個武林關係至大。目前我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妨就將她相托之言,相機轉達於窮家幫。」

    他經過一陣思慮,主意已定,伸手牽起袁孝的手,笑道:「兄弟,咱們走吧!」

    袁孝眨了眨眼睛,道:「大哥,我們到哪裡去?」

    上官琦心中一怔,暗道:「是呀,到哪裡去找窮家幫幫主呢?」

    他被問得微微一愣,舉目棘草叢叢,蒼莽原野,一望無際,一時間,真有不知何去何從之感。

    袁孝忽然一拖上官琦衣袖,道:「大哥,有人來啦!」

    上官琦知他耳目敏銳,一拖袁孝,隱入草石叢中。

    不大工夫,南邊走過來兩個人影。

    二人在草叢向外偷眼一看,只見兩人並肩而行。左邊一人身軀細細長長,瘦骨鱗峋,頭上挽了拳大的發窖,穿著一件古銅長袍,腰束一條大紅布帶,右手拿了一根蛇頭杖,一張病色沉重的長臉上,嵌著一對深陷的鷹目,一身陰森鬼氣。

    右邊一人,年約六十開外,光頭無須,矮矮胖胖,面色紅潤,穿了一件大紅長袍,背上斜背著一對日月雙輪。

    袁孝一看二人這副怪相,瞄牙一笑,道:「這兩個人很好玩……」

    上官琦要想阻止,已是來不及。幸好這兩個人,似是全力趕路,步履快迅,眨眼間,已疾向北面走去。

    二人在草中等候了片刻,正想出來,只聽東南方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之聲。抬眼一看,只見八個身著素白僧衣的和尚,前三後五,拱護著一個身軀高大、身披紅色袈裟、肩負禪杖的老和尚,也向北方行去。

    在這一片平漠荒野之上,突然之間出現了兩個相貌奇特之人,與八個和尚,同時向北而去,事情自非尋常,只看得上官琦大為疑惑。

    過了一盞茶工夫,二人才走出草叢。

    上官琦不禁油生好奇之心,拉著袁孝,也緩緩向北方緊跟而去。

    走了還不到三里路,突然一陣碎亂的疾奔的馬蹄之聲,由西邊動地而來。

    二人機警地翻身向草石叢中一滾,隱起身形,伏在地上朝外一望。

    但見塵土滾滾,一匹黃馬已揚塵奔到。馬上那中年黑色勁裝大漢,滿頭汗珠,手中馬鞭,不停地鞭策著馬臀,一臉驚恐焦急之色。

    那匹黃馬,似是跑了大多的路程,口中白沫往下直淌,身上汗水已盡濕毫毛。

    袁孝久居野山,對禽獸習性,懂得甚多,他一看這馬,立時悄聲對上官琦道:「大哥,這馬要死啦!」

    說話之間,那馬已奔馳過去五七丈開外。他話還未完,但聽一聲哀嘶,接著一聲仆地大震。

    袁孝一皺眉,黯然說道:「死啦!」

    一言未畢,草飛塵揚,四匹快馬,馬上一律是黑色勁裝大漢,已如飛馳過。

    二人在草隙之中,運足目力向前望去。

    果見那匹黃馬,已翻仰地上,力盡而死。那馬上黑衣大漢,正待向草叢中逃逸,一見後面四騎追至,反而仰天一聲壯嘯,翻腕拔出長劍,卓然而立,蓄勢待敵。

    那大漢方立定身形,後面四騎已到。只聽當先馬上的大漢冷笑一聲,喝道:「還不放下兵刃,跟咱們回去,難道還要咱們動手麼?」

    那大漢橫劍說道:「四位不要逼人太甚……」

    另一個馬上大漢冷笑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當先馬上的大漢喝道:「你如再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縛,可別怨我們不念舊日的交情了。」

    那橫劍大漢,似是知道多說無用,一掄劍,躍身向當先的大漢刺去。

    那大漢一聲呼嘯,長鞭一翻,正擊中那人長劍。

    呼嘯聲中,四馬交縱,互穿而過,各向那大漢擊出一股凌厲的掌風。但聽一聲慘叫,那大漢口噴鮮血,倒在地上。

    袁孝看得大感不忍,臉上泛現出一股不平之色,一摸銅蕭,就要上去。

    忽聽那馬上大漢冷漠他說道:「哼,你膽敢背叛王爺!」

    上官琦聽得一震,反手拉住了袁孝,雙目卻注視著那四個馬上的黑衣大漢。

    那四個大漢,躍身下馬,當先那大漢道:「咱們四人奉命而來,以我之見,每人都將他身上的零件帶一樣回去,好向王爺交旨。」

    他話至此處也不理會其他三人,順手拔出匕首,但見寒光一閃,已將那人的右耳割下,那人又是一聲動人心魄的慘號。

    另一個也抽出匕首,正待動手。

    這種慘絕人衰之事,性情至厚的袁孝,哪裡看得過去?身子一掙,就想掙脫上官琦衝出去。

    就在他心念一動之際,只聽一聲:「善哉,善哉……」五個道袍飄風的道人,已環立那幾個黑衣大漢面前。

    一個身穿黃色道袍、胸垂黑髯、目光如電的道人,冷冷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不到四位壯士,竟卻有這等狠毒之心……」

    那手執長鞭大漢,一翻怪眼,道:「道爺快請趕路,我等之事,你還是少管的好……」

    那道人呵呵冷笑,道:「乾坤朗朗,化日光天,這殺人越貨的勾當,任何人也能管得,何況出家人慈悲為懷。」

    四個勁裝大漢,相互望了一眼,迅快地散佈開去,布成一個拒敵的方陣。

    這五個道人,眼看對方擺出了動手的姿態,也立時散佈開去,齊齊翻動右腕,拔出背上的長劍,日光閃耀之下,閃動起一片寒芒。

    雙方已成了劍拔彎張之勢。

    四個大漢低語了一陣,西南方位上大漢開口問道:「看諸位布成的劍陣,想是武當門下的高手了?」

    五個道人之中,除了一個身著黃袍之外,餘下的全著青色道袍,年歲也較黃袍道人為輕。顯然這黃袍道人,乃這五位道人中的領隊。

    只見他一揮手中長劍,笑道:「諸位的眼光不錯啊,貧道等正是武當門下。」

    四個大漢突然齊齊向後退去,同時一帶馬韁,放轡疾馳而去。

    這五個道長,顯然極缺乏江湖上的閱歷,眼看對方擺出了動手方陣,原想勢非要打上一場不可,卻不料對方以進為退,擺出了一番動手的姿態之後,突然撥轉馬頭而逃。

    四匹馬去勢絕快,就在這五個道長一怔神間,已奔馳出七八丈外。

    那黃袍道人望著四人縱馬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語他說道:「不用追啦,追也是迫不上了。」

    四個青袍道人,一齊收了長劍,還入鞘中。

    黃袍道人回頭望著那受傷大漢,低聲問道:「你傷得很重麼?」

    那大漢吃力他說道:「我內腑受震,傷勢劇重,只怕己難久於人世了……」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

    但他傷勢似是已到了體力難再支撐之境,身子還未坐穩,又仰身倒摔下去。

    他伸出左手,用盡了氣力說道:「道長,請扶我一把,讓我坐起身子。」

    黃袍道人雖有逐盜救人的豪勇、慈悲,但卻缺乏對這重傷大漢的憐憫心腸,再不然就是他心中有著什麼顧慮,沉吟了良久,才緩緩伸出手去,寬袖一拂,捲住那大漢伸出的左腕,用力一帶,把那大漢拉了起來,迅快地一挫右腕,收回衣袖。

    那大漢似有什麼話說,但見那黃袍道人對自己厭惡的舉動,突然變了主意,一拱手說道:「多承諸位道長相救,在下感激不盡。只是我傷勢慘重,難久人世,只怕無法報答諸位的救命之恩了。」

    那黃袍道人道:「貧道等相救施主,並無求報之心。」受傷大漢道:「諸位既無求報之心,可以快些趕路了,在下傷重,不能恭送幾位了。」

    那黃袍道人皺皺眉頭,轉身當先而去。

    四個青袍道人看那黃袍道人掉頭不顧而去,立即放開腳步,緊追而去。

    那受傷大漢一手撐地,望著五個道人的背影,仰天長笑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忽然吐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

    上官琦眼看著又一幕江湖慘劇,展現在這荒涼的草原上,心頭泛升一縷淒涼之感,暗暗地忖道:「一個人的死亡,竟然是這般的容易。江湖上的殘酷屠殺,實叫人看了寒心。」

    忽聽袁孝長長歎口氣,道:「大哥,這人死了沒有?咱們救救他吧!」

    上官琦被袁孝一語提醒,躍落那大漢身側,說道:「兄台傷很重麼?」

    他一連說了數聲,仍不聞大漢相應,右手一伸,抓住那大漢肩頭,左掌揮動,拍了他前胸三處大穴,迫使他散去的一口元氣,回聚丹田,已然靜止的心臟,重又開始了跳動。

    上官琦伸出右腿,支墊在他的後背上,使他的呼吸,較為舒暢一此只聽那受傷大漢,長長吁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民凝注在上官琦的臉上,伸出右手,說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聲音忽然低了下去。

    上官琦急急扶正他的身子,問道:「你說的什麼?」

    那受傷大漢吃力他說道:「這一片荒漠的草原中,即將變成了一片慘酷的殺人屠場……」

    上官琦道:「為什麼?」

    那受傷大漢道:「因為,因為滾龍……王……」忽然筋脈一陣抽搐,閉目逝去。

    上官琦急急一掌,拍在那受傷大漢的前胸之上,但因那大漢受傷過重,全身元氣,已然散得點滴不剩,上官琦雖然盡了心力,也無法使他回生。

    他望著那大漢的屍體,黯然地歎息一聲,緩緩放下他的屍體,口中默誦道:「十里莽原,一片血河,這是什麼意思呢?」

    只聽袁孝叫道:「大哥,這個人可是己死了麼?」

    上官琦道:「沒有救了,我已經盡了心力,但他受傷大重,元氣盡散,什麼人也無能為力了。」

    袁孝道:「那咱們把他埋起來吧?」

    上官琦道:「就依兄弟之意。」

    袁孝微微一笑,運指若鋼,雙手在那堅硬的砂石上挖動起來。

    片刻之間,挖了一個土坑。

    上官琦看他挖掘砂石的手法,似是武功又有了甚多進步。他那尖銳掌指,直似鋼鐵一般堅硬,簡直有如兵刃一般,心中忽然一動,抬頭望天。

    袁孝抱起那具屍體,放人坑中,緩緩地填上砂土。

    荒涼的草原上,又恢復原有的寂靜。清風拂動的荒草,揚起了新墓上一片微塵。

    袁孝拍拍手上的砂土,回頭對上官琦道:「大哥,我心中想到了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講?」

    上官琦回目一笑,道:「什麼事,儘管說吧!」

    袁孝道:「我在那深谷中時,常常看到虎豹相鬥,拼得你死我活;蛇蟒相搏,激得山石橫飛。但媽媽卻永遠在家裡,我只道人和人不會打架了,哪知打起來,竟是這般厲害。」

    上官琦道:「鳥為食爭,獸為食鬥,只不過為求一飽。可是人和人之間,除了財帛權勢之爭,還要加上名位之鬥。善惡之間,也形成了水火不相並容。唉!因為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袁孝似懂非懂地點頭,仰臉望著天際出神,似是正在用心思索上官琦言中之意。

    上官琦輕輕歎息一聲,道:「袁兄弟不用想了,這些事複雜得很,你一時之間,只怕難以想得明白,以後我再慢慢他說給你聽就是,咱們要趕路啦!」當先舉步而行。

    袁孝緊隨身後,走了一陣,叫道:「我又想起一件事了,想問問你。」

    上官琦暗暗地忖道:「看來他的思想,倒是愈來愈複雜了。」口中卻微笑答道:「你問吧,咱們一面趕路,一面談吧!」

    袁孝似在構思措詞,沉吟了良久,說道:「大哥,那白衣女和咱們是朋友,還是敵人?」

    上官琦倒是未料到他會突然提出此事,怔了一怔,道:「現在她不是咱們的敵人,但也不能算是朋友。」

    袁孝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她呢?」

    上官琦只覺他問的事情,越來越是難以答覆,沉吟一陣,道:「這:個很難說了。如果她能夠不死,咱們就可以再見到她。」

    袁孝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上官琦怕他再提出難題,自己無法答覆,突然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

    兩人輕功超群,一陣放腿趕路,不大工夫已走出十幾里路。

    抬頭看落日夕照,晚霞中炊煙縷縷,已然出了那一片荒涼的草原,到了一處村莊所在。

    上官琦放慢了腳步,回頭問道:「袁兄弟,你肚子餓麼?」

    袁孝道:「餓了很久啦。唉!這地方也沒有桃子。」

    上官琦道:「你在這村外等我,我去購買一些食用之物,去去就來。」

    袁孝揚手指著一棵高大的白楊樹道:「我在大樹上睡覺等你。」

    上官琦聽他仍不脫猴子習性,微微一笑,道:「好吧,不要離開太遠。」放步走入村中。

    這是個很小的村落,總共不過十幾戶人家,而且竹籬茅舍,築修得十分簡陋。

    上官琦選擇了一座較好的房子,輕輕地扣動了門環。

    只聽一陣連續的咳嗽之聲,兩扇大門呀然大開,當門站一個五十左右的老嫗。

    上官琦欠身一禮道:「老媽媽,在下路過此地,因為錯過了食飯之處,腹中甚感飢餓,想買一點食用之物,以作充飢之用。」

    那老樞微一搖頭,道:「我們家中的東西;早賣完了,客人請到別人家去問問吧!」

    說完之後,砰然一聲,關上了大門。

    上官琦怔了一怔,心中暗自奇道:「這一個村婦,怎的這般無禮?」

    心中忖思之間,又舉步走向別家,扣動門上銅環。

    兩扇木門,應聲而開,當門而立,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她的衣著很舊,梳著一條長長的大辮子,但眉目間卻流露出一片憂苦之色。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抱拳說道:「打擾姑娘,在下想購些食用之物……」

    那小姑娘搖頭道:」我們這裡不是飯莊、酒店,哪裡會有東西賣?」也不待上官琦回話,「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上官琦搖搖頭,暗自歎道:「怎生這村中之人,都似脾氣甚壞的人忖思之間,人已走到了另一家的門前,舉手拍響門環。

    雙門應聲而開,迎面站一個三十上下的婦人。

    上官琦急急欠身說道:「在下想購些食用之物,以療飢餓。」

    那婦人愁眉苦臉他說道:「我們家中菜、米全無,哪有餘物出售?」說話之間,舉手椎上木門。

    上官琦左膝微微向木門上面一頂,那婦人登時被震得向後退出了三步,搖搖擺擺很久才站穩了身子。

    上官琦冷冷說道:「在下購物付錢,何以你們都不肯賣呢?」

    那婦人道:「我們自己也無以為炊,哪有酒飯賣人?」

    上官琦道:「雞子總該有吧,在下買它兩隻。」

    那婦人搖搖頭道:「沒有。」

    上官琦怒道:「我不信有此等之事,我要進去瞧瞧。」

    那婦人突然舉起雙手,攔住了上官琦道:「不行,我們家中有病人。」

    上官琦腳步微頓,微一沉吟,緩緩道:「那麼……我就要去瞧瞧你的病人。」伸出右掌,向木門上輕輕一推。

    那婦人面色一沉,大聲道:「你憑著什麼,竟要擅自闖入別人的私宅。」手掌一落,掌緣有意無意間劃向上官琦腕脈。

    這一手看來平平淡淡,彷彿無心而發,其實卻無殊武功中的絕妙高招,掌緣斜斜,正是劃向上官琦必救之處。

    上官琦撤掌退步,滑開三尺,心中又驚又疑,脫口道:「你居然也是個練家子?」他本就不善言詞,這句話更是說得毫無學問。

    那婦人面寒如水,冷冷道:「什麼練家子,莫名其妙!」

    上官琦道:「你當真不懂我的話麼?」

    那婦人「哼」了一聲,道:「無論我懂不懂,你總不該如此無禮。我若是善良人家,你怎能強取我的食物;我若不是善良人家,在食物中下些毒藥,再拿給你,你知道麼?」「蓬」地一聲,掩上雙門。

    上官琦怔了一怔,木然立在當地,心中正是驚疑交集,暗暗忖道:「這一個小小的村落,難道也有什麼隱秘之處麼?看來江湖之中,令人難以解釋之事,的確大多了些。」

    思忖之間,突聽身後一人輕咳一聲,道:「客人可是有些餓了麼?」

    上官琦霍然轉身,只見對面一家暗紫色的大門前,立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叟,含笑望著自己,當下應道:「不錯,在下實在已餓了。」

    白髮老叟微微一笑,道:「客人如不嫌荒村之中,食物菲薄,只管請進來喝兩晚稀粥。」

    上官琦大喜道:「如此多謝老丈了!」大步走了過去,突見那白髮老叟目光之中,似乎帶著些詭異之色,不禁心中一動,忖道:「這村落如此奇怪,我豈可毫無防範之心?若是這老人在食物中下些毒藥,我又怎會知道?」

    一念至此,腳步立又頓住,白髮老叟道:「人是鐵,飯是鋼,縱是鐵打的僅子,卻也禁不得餓的。客人你只管不要客氣,出門人又有哪個是隨身帶著飯鍋飯碗的?」

    上官琦轉念忖道:「人家與我素不相識,憑什麼要下毒害我?」不禁歉然一笑,舉步走入了那扇暗紫色的大門。目光一掃,只見迎門放著一張八仙桌子,西邊幾張木椅,邊壁上貼著一張劉關張桃源三結義的白描圖畫,正是鄉村人家通常的佈置,沒有絲毫異常之處。心下不覺更是坦然,笑道:「老丈如此慷慨,在下實是感激得很。」

    那白髮老叟微笑道:「這算得什麼,待我去為客人取些食物來。」轉身走入了廳後,腳步之間,竟是十分輕捷。

    上官琦枯坐廳上,遊目四望,突聽身後輕輕一聲冷笑,道:「你來了麼?」

    上官琦只覺那聲音,似曾相識,但一時之間,卻又無法分辨出是誰。

    回頭望去,只見一道緊緊關閉著的木門,那聲音,似是就由那木門之內發出。

    他本可一躍起身,打開木門,衝入室中瞧瞧。但增長的江湖閱歷,卻使他克制了心中的衝動,一面暗中運氣戒備,一面裝出個充耳不聞之態,心中卻是在暗暗地推想那說話的聲音。

    不大工夫,那轉入廳後的白髮老叟,突然轉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個粗瓷的大碗,碗中裝滿稀粥,說道:「老兒不善炊事,家中尚有稀粥一碗,客人胡亂食用一些,聊以充飢就是。」

    上官琦心中早已有備,微笑著接過稀粥,道:「多謝老丈了。」舉碗就唇,啟口欲吃時,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大事,急急說道:「老丈,這座房屋之中,只有老丈一人麼?」說話之間,把手中那碗稀粥放置在八仙桌上。

    那老人眼珠兒轉了兩轉,輕輕歎息一聲,道:「這房屋之中,只有老兒一人獨居……」

    上官琦微微一笑,正待開口,那老叟又搶先接道:「不過,適才來了一位女客人……」

    上官琦道:「女客人?」

    白髮老叟道:「女客人,而且還是身染重病的女客人,老兒看她可憐得很,故而收留了她。」

    他持一下胸前的花白鬍鬚,微微一笑,接道:「這座村落之中,除了老兒,其他人家,大都不願自找煩惱,留住客人。」

    上官琦「啊」了一聲,道:「老丈可肯見告其中的原因麼?」

    那老人沉吟了一陣,為難他說道:「這箇中的原因說來複雜得很。但總括一句話,那就是老兒已到了風燭殘年,對生死之事,已不放在心上,因此為人之所不敢為。」

    上官琦望了桌案之上放置的稀粥一眼,更覺腹中飢腸軛輛,暗中一提真氣,強自按下飢餓,說道:「在下曾經習過醫道,對些小之疾,自信還能療治,請老丈帶在下一見那位姑娘,在下或可為她一盡心力。」

    白髮老叟持須思索了一陣,道:「那姑娘麼,就在你身後房中,你自己進去瞧瞧吧!」

    上官琦緩緩移動腳步,走到了那所緊閉的木門之前,舉手在木門上輕輕扣了兩下,道:「姑娘的病勢很重麼?」暗中潛運內力,向門上推去。

    但覺整個的牆屋搖了一搖,那扇木門,仍然緊緊地關閉未開。

    上官琦暗暗忖道:「好堅牢的兩扇木門。」暗加了兩成功力,猛地一掌,拍在木門之上。

    這一擊勢道雖然強猛,但勁力卻是集中於一點,震斷了門栓,兩扇木門應手而開。

    上官琦一掌震開了木門,忽然又覺著自己這舉動太過莽撞,舉起的腳步,突然又停了下來,重重地咳了一聲,說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之罪。」大邁一步,進到內室。

    抬頭看去,只見連雪嬌閉目盤膝,坐在一張木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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