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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回 浴血荒山 再遇勁敵 文 / 臥龍生

    另一邊,青陽道長展盡一身所學,始終脫不出張敬安的環掌之下,此時潑出了性命,刺出了孤注一擲的一劍。

    原來張敬安服下「向心露」之後,除武功一道,出諸本能,不退反進外,對於其他的事俱都懵懵懂懂,一無所知,臨敵之際,既無生死之念,更無怯懼之心,一心一意,只欲將敵人打敗,至於是否制敵於死,則順其自然,毫無打算。

    他武功本高,如今動起手來,心頭無絲毫雜念,攻守之間,不覺恰到好處,使得原來的功力火候,突然間大為增進。

    只見青陽道長一招「后羿射日」,直刺而去,接著「千里流沙」,一劍橫削,緊跟著縱步騰身,豎劍上撩,一招「諸天令到」,猛向張敬安的頭面上襲去。

    這三相連環並發,快速無匹,招式玄奧,威力絕倫,尤其最後一招「諸天令到」,乃是武當「度世三招」之一,不傳之秘,武林中只有耳聞,從來無人見過。

    張敬安似是識得這招「諸天令到」的厲害,只見他金環飛舞,輕描淡寫的化解了前面兩招,接著將口一張,發出一聲沉悶的怒嘯,擰腰半旋,展動金環,灑出層層環影,將自己裹了一個風雨不漏。

    但聽環劍交擊之聲,響成一中,火花飛濺,蔚成一片奇觀。

    二條人影倏地分開,張敬安蠟黃的面孔,扭動不已,鷹目連翻,緊盯在青陽道長的劍尖之上。

    青陽道長見這神情怪異,貌不驚人的男子,居然擋住了自己看家的絕藝,一時之間,也驚得怔在當地,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忽聽麥小明高聲道:「牛鼻子,還不與我躺下!」

    青陽道長霍然一驚,冷汗直冒,飛身猛躍,急聲道:「夫人高抬貴手!」

    原來白陽躍至范玉昆頭頂解危,身形尚未墜落,鍾一豪的緬鐵軟刀,霍元伽的青龍奪,業已同時襲到。

    就在此時,只見那多爪龍李傑貼地一掠,竄到范玉昆身側,手起一鉤,猛力剁下!

    范玉昆的左手五指,被霍元伽一奪砸爛,痛徹心肺之下,早已寶劍脫手,此時倒地未起,忽感右肩上一陣劇痛,慘叫一聲,頓時昏死過去!

    白陽道長身在切近,睹狀之下,目眥欲裂,暴喝一聲,撲了過去。

    鍾一豪被他一劍迫退,心中恚怒異常,不理胸前痛如刀割的傷勢,緬鐵軟刀一揮,直往白陽身後劈去。

    羅浮一叟霍元伽暗暗忖道:「要鬧就鬧個大的,殺了這個雜毛,何愁天下不亂!」

    心念急轉中,欺身直上,青龍奪一招「龍躍雲津」,朝白陽攔腰突襲而去。

    這一奪力猛招沉,烏光閃閃中,凌厲的勁風,先將白陽的道袍震得獵獵作響。

    同時間,麥小明人隨聲到,忽然一劍,逕刺白陽的心口,來勢奇速,晃眼便至。

    白陽道長雙腿已帶重傷,足尖點地,頓感腿上劇痛難當,雙膝一軟,身形朝前一傾之間,三件如狼似虎的兵刃,業已同時襲到。

    這一刀、一劍、一奪,合力一擊,便是武當掌教紫陽真人,也承受不起,白陽道長雙腿已傷,哪裡還躲讓得掉,生死之際,猛地身子一扭,避過霍元伽的奪招,寶劍一揮,拚力向麥小明的劍上撞去。

    另一邊,青陽道長好不容易地脫出了張敬安的金環之下,眼看師弟殆危,急忙飛身一縱,躍了過去,豈料雙足才離地面,忽見人影一晃,谷寒香已擋在身前!

    谷寒香聽他出聲求情,不禁冷冷一哼,玉臂一揮,倏地拍出一掌。

    青陽道長熱血沸騰,情急之下,竭盡十成功力,一掌揮了過去。

    雙掌一交「啪」的一聲,谷寒香蓮足移動,大退兩步,青陽道長懸空揮掌,被那反震之力彈得身軀後仰,飛出兩丈之外!

    青陽道長血氣翻騰,人未落地,背後已有疾風撲到,匆促中,陡地凌虛一個轉折,朝一側疾瀉而下。

    只見張敬安不聲不響,一招擊空,二招又出,剎那之間,將青陽道長裹於了金環之內。

    這都是俄頃間的事,但聽「嗆啷」一陣龍吟,白陽道長與麥小明的兩口寶劍撞在一起,震得二人身子同時一晃,霍元伽的青龍奪一招擊空,鍾一豪則一刀劈實,鋒刃過去,血湧如泉,白陽再也立身不住,哼得半聲,僕身倒了下去。

    只見霍元伽大邁一步,青龍奪快如電掣,猛向白陽的後腦砸下,勁風盈耳,力雄勢沉。

    忽聽谷寒香冷聲喝道:「霍元伽住手!」

    羅浮一叟霍元伽惟恐天下不亂,眼看青龍奪離白陽後腦不過寸許,惡念暗生之際,故意猛力一縮右臂,裝出全力收招之式,卻巧妙之極的一沉奪勢,欲將白陽暗毀在青龍奪下。

    但聽麥小明嘻嘻笑道:「老兒好狡猾!」寒光電閃,一劍刺到了霍元伽的喉間,後發先至,劍到血迸。

    只見霍元伽暴吼一聲,快如離弦之箭,倏地倒射出一丈之外,雙足一頓,猛地撲了回來,怒喝道:「小狗拿命來!」青龍奪「呼」的一聲,力劈而下。

    這一退一進,迅捷無倫,麥小明寶劍一揮,即待反擊,陡地眼前一花,谷寒香已閃到了中間。

    霍元伽怒發如狂,青龍奪上凝聚了全身的勁力,豈料招出未半,突見谷寒香擋在身前,任他如何膽大,這幾日之間,眼見谷寒香超人的膽勇,鋼硬的心腸,詭詐的手腕,此刻也不由自主的心氣俱餒,將擊出的奪勢,硬生生的撤回來。

    谷寒香面如玄冰,冷冷地向霍元伽頸下瞥了一眼,神色之中,突然露出一片陰沉沉的笑意。

    此時除張敬安尚在和青陽纏戰不休外,其餘的人,俱已停下手來,一個個鴉雀無聲,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霍元伽伸手一摸頸下,覺出咽喉旁邊,被麥小明劍挑了一個黃豆大的刨孔,再偏毫釐,勢必傷到喉管,憤恨難抑之下,雙眼怒火熊熊,轉朝麥小明望去。

    麥小明咧嘴一笑,道:「老兒瞪什麼眼,倘若心中不服,幾時找一處無人的所在,咱們好好的打上一場。」

    谷寒香玉面一轉,冷冷地掃了麥小明一眼,轉向霍元伽道:「亡夫仁厚,谷寒香偏激,你久闖江湖,當有知人之明。」

    這幾句話,講的平平淡淡,毫無激言厲色之狀,但是所有的人聽在耳內,俱感到心下一寒。

    霍元伽明白她言中之意,是說如果自己有不軌之舉,她將壯士斷腕,也要剷除自己。忍了又忍,終於俯首退了兩步。

    忽見谷寒香目射寒光,一掃血泊中的范玉昆和白陽道長,轉朝麥小明冷冷地道:「將兩人的『厥陰心脈』閉了!」

    青陽道長正與張敬安打得難分難解,一聽谷寒香命人閉白陽和范玉昆的「厥陰心脈」,不禁心頭大駭,急聲叫道:「夫人請看天明大師的金面……」

    話未講完,張敬安金環一掄,霍地撞下,長劍竟被盪開了尺餘,危急之中,只得雙足猛挫,施展「七星步」法,往一側一閃。

    但聽「嘶」的一聲,張敬安「血手印」擊空,順勢一抓,將青陽的道袍左袖齊肩扯了下來。

    少林派的天明大師,曾收谷寒香為記名弟子,此事麥小明聽人說過,這時睜著兩眼朝谷寒香望住,等候她的令下。

    只見谷寒香抬眼望天,默然半晌,突然冷哼一聲,自語道:「當日你們殺我的大哥,何以又不看我師父的份上,血債血還,還有什麼話講。」說罷面色一沉,對麥小明將手一揮。

    麥小明一言不發,蹲下身子,將白陽道長與范玉昆翻過面來,出指如風,在二人心口連戳數下,兩人本因失血過多,昏死過去,麥小明的手指戳上,二人的身子仍然顫抖不已。

    這「厥陰心脈」被點之後,無論功力深淺,百日之後必死,在場之人,雖然都是江湖行家,對這手法,也是但聞其名,未嘗目睹,麥小明想是知道這手法過於陰毒,是以動手之際,特為背著身子,不讓眾人瞧見,饒是如此,眾人心頭兀自震動不安。

    那青陽道長氣急敗壞,張敬安渾渾噩噩,反而打得不矜不躁,頭頭是道,眼看數招之內,青陽性命難保。

    適在此際,谷寒香陡地冷哼一聲,玉肩微晃,閃至兩人身側,雙掌一分,倏地向二人推去。

    張敬安一見谷寒香推來一掌,未待她掌力出手,即已滿面驚愕的疾躍開去,青陽道長早已欲罷不能,這時也足尖點地,飄身退出八尺。

    青陽道長歎息未定,望了地上的白陽道長一眼,羞憤填膺,鬚髮皆顫,手指谷寒香怒道:

    「夫人此等作為,只恐天理難容。」

    谷寒香縱聲一笑,一指白陽道長和范玉昆二人,道:「如果你能令我大哥死而復生,我負責將范玉昆的左手還原,將他二人的傷勢治癒。」

    青陽道長聞言一怔,范玉昆的左手五指,業已被霍元伽的青龍奪砸得骨肉俱無,便是華陀重生,也無法令其還原,心念一轉,明白她講的反話,於是忿然道:「仇仇糾結,你報不了許多,胡大俠雖是蒙冤而死,武當、少林、以及范公子,俱犯的無心之過,似你這般殘忍無道……」

    忽聽多爪龍李傑怒喝道:「住口!我嫂夫人若非心軟,你此刻哪有命在!」

    谷寒香將手一擺,道:「老四不必岔口,讓他講下去。」

    青陽道長頓了一頓,繼道:「你仇恨蒙心,靈智已蔽,貧道的話,諒你也聽不進去。」

    說到此處,喘了一口大氣,道:「貧道只問你一句,范公子與貧道的師弟已經傷得半死,你又命人點了他兩人的『厥陰心脈』,如今還要怎樣?」

    谷寒香柳眉一剔,漠然道:「范玉昆要想活命,除非是日從西出,不過我一時還不會殺他。」

    青陽道長怒聲道:「你要怎樣?」

    谷寒香陰惻惻一笑,道:「我要將他剖腹挖心,生祭我大哥的英靈。」

    青陽道長不由鬚髮怒張,厲聲道:「你可知道,神劍范銅山,也死於『落雁谷』一戰!」

    谷寒香嘿嘿一笑道:「既然如此,范玉昆何以放著父仇不報?

    你們俠義為懷,又怎忍袖手旁觀?」

    這幾句話,犀利尖刻,事實俱在,青陽道長便是有什麼道理,也無法講出口來。

    谷寒香忽然目光一垂,黯然自語道:「如果姓范的是個孝子,念念不忘父仇,我便將他放過,將來在大哥面前,也還有話可講了。」

    語聲淒涼,聞之惻然。

    原來她對胡柏齡情深愛重,自覺為夫報仇,就算殺盡武當、少林兩派,及范玉昆和酆秋等人,也於理無虧,於心無愧,因此之故,認為報仇雪恨,乃是理直氣壯,最值得同情的事。

    谷寒香淡淡地道:「萬曉光雖然是被紫陽逼死,其起因則由白陽一手所釀成,照理來說,他是死有餘辜。」她微微一頓,接道:「念你對我大哥敬意真誠,我權且饒他一死,不過人卻由我帶走,百日之內,請你們的掌門人親至『迷蹤谷』內,向我谷寒香要人。」

    青陽道長暗暗忖道:「霍元伽凶名久著,在她面前,居然忍氣吞聲,那小童和這癡呆男子,俱是默默無聞之輩,武功之高,竟又出人意表,自己就想不依,也不過徒自取辱而已。」

    轉念之下,不禁低歎一聲,舉掌一禮,道:「范公子與貧道這個師弟,俱都傷勢沉重,此去『迷蹤谷』路程尚遠,倘若死在半途,豈非大違夫人的原意。」

    谷寒香冷笑道:「依道長之意,又待如何?」

    青陽道長道:「貧道亦不多求,只想先將二人的創口醫好,暫保他們的殘生。」

    谷寒香一無表情,玉手微擺,道:「道長只管動手,有什麼靈丹妙藥,不妨與二人服下。」說罷轉過身形,飄出數丈之外。

    青陽道長急忙趕到二人身旁,掏出內外傷藥,撕碎了身旁的道袍,先將范玉昆左手及肩上的傷處敷藥裹好,然後撬開他的牙關,餵了幾粒丹丸到他口內。

    積雪之上,遍地橫屍,曉色朦朧中,一片慘淡的景象,眾人雖然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好漢,也不願多看這戰後沙場一眼。

    青陽道長看眾人都不注意自己,於是趁著推宮過穴之際,暗自檢視范玉昆的穴脈,無奈只能察出他心脈有異,無法診出毛病所在,情知麥小明點穴手法獨特,自己無能解開,只得喟然一歎,轉又料理白陽的傷勢。

    這兩人都是受的外傷,血止之後,即相繼醒了過來,只是兩人都失血過多,人雖醒轉,卻虛弱不堪,似是連張眼的氣力也沒有。

    青陽道長暗歎一聲,緩緩地道:「范公子與師弟靜心……」話未講完,忽然住口不言,浩歎一聲,飄身到了谷寒香面前,深施一禮,道:「多謝夫人,貧道這就告辭了。」

    谷寒香雙拳一抱,道:「後會有期,恕不遠送。」

    青陽道長淒然一笑,飄身下岡而去,行出十丈後,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

    原來不知何時,那瘦小乾枯,鳩形鵠面的時寅,悄然回到了原處,昂首向天與羅浮一叟等站在一起。

    轉眼之間,青陽道長的背影消失於晨曦之下。

    谷寒香美目流盼,在群豪臉上掃了一眼,當她掠過時寅倨傲瘦削的面孔時,眼神之中,不禁露出一絲欣慰的色采,芳心之內,似覺離手刃夫仇之日,又近了不少。

    離「迷蹤宮」已久,酆秋又已入居谷中,她心下逐漸的懸念起留守的人來,尤其對那義子翎兒,每一念及,輒感不樂,當下一反冷漠的常態,溫言道:「我知諸位連日勞累,疲備不堪,照理原該歇息一天,不過谷中有變,我歸心似箭,還請諸位委屈一點。」

    群豪連宵大戰,確是身心交疲,但是都知她情非得已,因而無人提出異議。

    谷寒香瞥了躺在屍體間的白陽道長和范玉昆一眼,道:「此處不可久留,老四和小明將此二人帶上一程,回頭雇一輛大車,兼程回谷。」

    多爪龍李傑低諾一聲,躍到范玉昆身旁,雙手一抄,將他橫抱在手,范玉昆勉強睜了睜眼,煞白的臉上,隱隱露出痛苦之狀。

    麥小明走了一步,突然停下身來,打量時寅一眼,道:「喂,你可是叫做時寅?」

    時寅仰臉向天,鷹目一垂,冷冷地道:「時某正是,你有什麼話講?」麥小明將頭一偏,問道:「你可是有意入伙?」

    時寅傲然道:「時大爺的事,不用你這小兒操心。」

    麥小明不怒反笑,道:「這麼說來,你是入伙了。」

    那范玉昆和白陽道長二人,所用的寶劍,俱非凡品,兩人倒地之後,搜魂手巴天義立即撤下了二人的劍鞘,將兩柄劍拿到了手內,此刻正將寶劍交到谷寒香手上,請她過目。

    谷寒香正在審視兩柄劍的鋒刃,耳聽麥小明與時寅鬥口,暗中目光一轉,冷冷地朝二人瞥去。

    只聽時寅鼻中一哼,道:「時大爺高興入伙,小兒有什麼屁放?」

    麥小明嘻嘻一笑,道:「你出言無理,只此一端,已該殺頭。」

    谷寒香突然秀眉一蹙,沉聲道:「小明,你惹事生非,是存心使『迷蹤谷』離心離德嗎?」麥小明轉向白陽身旁走去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壞差事就派我,不公平麼。」

    他口中囁嚅,好似滿腹委屈,谷寒香見他嚕嗦半天,原來只為懶得帶人,本待不去理會,忽然心中一動,故意淡淡地道:「你若想要偷懶,就叫張敬安替你。」

    麥小明大喜過望,道:「這可是師嫂講的!他癡癡呆呆,如果弄死了老牛鼻子,師嫂可不要怪我。」說話中抱起白陽道長,向張敬安走了過去。

    張敬安愕然不解,雙手一縮,轉眼向谷寒香望去。

    谷寒香暗暗歎道:「『向心露』果是厲害,瞧他這種神情,顯是除自己外,誰也不再認識,但不知自己命他去死,他聽是不聽。」

    感慨中,向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將人接過,張敬安果然雙手一伸,將白陽道長接了過去。

    此時天光已亮,谷寒香喝一聲走,當先往來路奔去,群豪各展輕功,隨後馳下,轉眼之間,曠野寂寂,只剩滿地遺屍,和雪地上斑駁刺眼的血漬。

    匆匆一日,第二天凌晨,定襄縣內,馳出了五騎快馬,和二輛四馬高軒的篷車。

    這一行人,正是谷寒香等,只見鍾一豪黑紗蒙面,高居在第一輛篷車的車座之上,搜魂手巴天義雙手籠在袖內,坐在第二輛車座上養神,五騎馬上,坐的是一叟、二奇、麥小明、李傑和時寅。

    蹄聲雷鳴中,車馬快如一陣狂風,直往恆山方向馳去,離「迷蹤谷」只有兩日途程,家園在望,每人都開始心急起來。

    由此北上,人煙愈渺,車馬出城之後,直馳到日中時分,仍然馬未停蹄。

    突然間,第一輛車內,傳出谷寒香的聲音,問道:「離牧虎岡尚有多遠?」

    馬蹄聲震耳欲聾,疾風割人肌膚,她那語音卻聚而不散,字字送入群豪的耳中。

    鍾一豪大聲道:「再有半個時辰即到。」

    只聽谷寒香在車內吩咐道:「後車的馬匹,已經乏力,附近若有避風的所在,停下來打尖吧。」

    鍾一豪高聲道:「這附近風沙很大,看來只有趕到地頭了。」說罷耳傾聽了一會,果然後車的馬匹,步伐有一點散亂。

    搜魂手巴天義,忽然由趕車的手中接過馬鞭,將左面兩匹馬抽了幾鞭,鍾一豪看身旁趕車的汗流浹背,氣喘如牛,索性將馬鞭與韁轡一齊奪下,親自駕車前進。

    半個時辰未到,眼看百餘丈外,一條岡巒阻路。

    忽聽麥小明大喝道:「老禿驢!你敢是討死!」

    語聲未罷,群豪俱已瞧出,一個面如古月,白髯垂胸,頭頂油光閃閃,兩行戒疤,清晰可數,粒粒皆有銅錢大小的和尚,盤腿坐在岡下,擋住了過岡的道路。

    這一行人,全是江湖行家,一眼望去,便知老和尚大非常人,這批人都是桀驁不馴之輩,既覺老和尚來勢有異,非但無意停馬,反而馬鞭齊揮,加速朝前衝去。

    麥小明原是一馬當先,拘魄索宋天鐸突然猛抽兩鞭,與他奔個並排,眼看剎那之間,即要衝到老和尚身上。

    車簾後,忽然傳出谷寒香的聲音,道:「住馬!」

    麥小明與宋天鐸如雷貫耳,只見兩人猛地一帶絲韁,兩匹馬倏地分開,由老和尚身旁一掠而過。

    霎時間,希聿聿馬嘶之聲,響成一片,鍾一豪手挽韁繩,將篷車硬剎住在老和尚身前,再近數尺,老和尚勢必要死在馬蹄之下。

    只見群豪騎馬人立,團團亂轉了一陣,接著馬首四合,將老和尚圍在了垓心。

    這老和尚鎮靜之極,端坐道上,紋風不動,雙目微睜,緩緩環顧群豪一眼,然後凝目注視著谷寒香的座車,神色之間,既無驚悸,亦無慢色。

    多爪龍李傑一看老和尚氣度非凡,知道不是等閒之人,急忙飄身下馬,往谷寒香車前走去。

    忽聽麥小明笑聲道:「喂!和尚,你可是少林派的?」

    老和尚雙目一睜,湛湛神光,在麥小明臉上一轉,道:「阿彌陀佛,行腳僧人,正是少林寺的。」

    多爪龍李傑剛將車簾掀開,忽見谷寒香緊鎖的眉頭一舒,淡淡地道:「問明那僧人的來意,有什麼事,可由霍元伽做主。」

    這幾句話,雖然講的聲音不大,在場的人,卻都聽入了耳內,多爪龍李傑低諾一聲,放下車簾,轉向霍元伽望了一眼。

    羅浮一叟先是一怔,繼而尋思道:「這事古怪,明知來者不善,卻命我代為做主。」心念一轉,暗道:「是了,天明和尚是她的師父,她自己不便出面,卻行這掩耳盜鈴之計,既然如此,豈非暗示自己,就是殺了這個和尚,也無不可。」

    正思忖間,忽見那老和尚眼望自己,道:「貧僧天覺,這一位莫非就是羅浮霍施主?」

    羅浮一叟心頭一凜,飄身下馬,雙拳一抱,道:「不才正是霍元伽,常聽江湖傳言,大師乃少林三太高僧之一,自來行腳天下,但不知是什麼時侯,返回少林寺的?」

    鍾一豪見谷寒香授權予霍元伽,心頭本來感到不是味道,這刻聽霍元伽先問天覺大師返寺的日期,也不禁暗暗的喝彩,情知換了自己,未能問出這句話來。

    只聽天覺大師朗聲道:「貧僧無德無能,豈敢當高僧之名。」頓了一頓,接道:「天覺在外四十餘年,迄今未嘗回過嵩山,不知施主何以有此一問?」

    羅浮一叟抱拳當胸,道:「大師既未回過少室,對於少林派與『迷蹤谷』小有嫌隙之事,諒必尚還不知。」

    天覺大師壽眉微揚,目注霍元伽道:「『落雁谷』之戰,貧僧也曾聽人說起,同時貧僧也曾聽人言道,『迷蹤谷』當今的主人,乃是少林寺記名的弟子。」

    羅浮一叟濃眉一軒,手撫長髯,亢聲道:「如此道來,大師攔住去路,乃是有意尋釁了!」

    天覺大師合掌朗誦一聲佛號,道:「貧僧是苦行之人,尋釁之事萬萬不敢。」羅浮一叟雙目陡射神光,電掃天覺大師一眼,道:「既非尋釁,如此攔住去路,是何用意?」

    天覺大師浩歎一聲,道:「貴盟主雖是少林寺的記名弟子,不過既然僅只記名,貧僧怎敢妄自尊大,如此挽留諸位的大駕,實因有一件兩全其美的事,冀圖與貴盟主結一樁善緣。」

    霍元伽道:「敝盟主有話吩咐,大師有事,可與霍某商量,但不知什麼事兩全其美,這善緣如何結法?」

    天覺大師口齒一動,未曾講出話來,瞧他沉吟難言之狀,似心頭甚為作難。

    羅浮一叟冷冷地道:「大師可講則講,如嫌此處人多眼雜,就請閃開道路,改日至『迷蹤谷』內與敝盟主面議。」

    只聽天覺大師輕歎一聲,道:「非是貧僧瞧諸位不起,實因此事關係重大,輕率不得。」

    羅浮一叟微出怒聲,道:「你既有疑難之處,敝盟主又不願見你,看來今日之事,只有作罷了。」

    天覺大師似是迫於無奈,道:「施主勿須動怒,貧僧此來,實因有一件重寶,意欲獻與『迷蹤谷』的主人。」

    群豪一聽天覺攔住去路,用意只為獻寶,剎那之間,各人的眼睛同時一亮。

    天覺大師略為一頓,又復言道:「貧僧除了有物呈獻外,尚有一點不情之請,亦望貴盟主俯允。」

    羅浮一叟心想,老和尚乃行腳之人,有什麼希世的奇珍,因而聲色不動,只將雙眼朝和尚望住。

    天覺大師環視群豪一眼,正色道:「貧僧所有之物,武林之內,人人夢寐以求,茲事體大,請恕貧僧不能讓諸位過目。」

    此言一出,群豪臉上俱露慍色,同時亦大起好奇心。

    麥小明嘻嘻笑道:「老和尚,那東西是拳經劍訣嗎?」

    天覺大師搖了搖頭,目注車簾,道:「谷檀越,可否容老衲自將寶物奉上?」車內慼然無聲,顯然谷寒香不願與天覺大師見面。

    天覺大師搖了搖頭,眼望車簾,道:「谷檀越,其實老衲所求不多,谷檀越坐失良機,只恐他口後悔莫及。」

    羅浮一叟忽然冷笑一聲,道:「大師的目的,昭然若揭,敝盟主非是貪婪之人,大師不必枉費唇舌了。」說罷將手一拱,飄身落至馬上。

    麥小明聞言一怔,脫口道:「和尚,你說來說去,可是想我師嫂將白陽牛鼻子和姓范的放掉?」

    忽聽天覺大師道:「貧僧之意,只想以懷中至寶,換范玉昆一人。」

    羅浮一叟坐在馬上,道:「換一人也罷,換兩人也罷,大師不將寶物先讓霍某過目,這交易是談不成了。」

    說罷雙拳一抱,接道:「我等尚要趕路,相煩大師借道一行。」

    天覺大師壽眉微揚,靜靜地凝視霍元伽一眼,突然雙目一合,竟不聲不響的坐在當地。

    羅浮一叟暗暗忖道:「老禿驢與天明、天禪二人,被武林道稱為『少林三僧』,其武功絕非小可,我若獨自上前,一個不好,勢必弄得灰頭土臉,讓那小狗和姓鍾的笑話。」

    心念電轉下,朝拘魄索宋天鐸一施眼色,縱聲道:「大師強阻道路,難道是要我等硬闖!」

    天覺大師充耳不聞,依然閉合雙目,盤腿坐於道中。

    只見羅浮一叟臉上一紅,怒喝道:「大師既然恃強,休怪霍元伽無理!」

    語音未落,忽聽「呀」的一聲,谷寒香那輛篷車的車門,緩緩地打開來。

    忽見谷寒香由車門探身出來,道:「兩位退下,待我親自會一會這位師傅。」說話中,蓮步姍姍,直向天覺大師走去。

    群豪見她下車,頓時紛紛下馬,鍾一豪和巴天義二人,亦由車座躍下,各自舉步,往她身側移近。

    天覺大師雙足一彈,振衣而起,未待她走近身前,先自雙掌合什,低眉垂首道:「老衲鹵莽,衝撞了谷檀越的玉駕,尚祈海涵一二。」

    谷寒香目凝神光,冷冷地打量天覺一眼,只見他身著灰布僧袍,赤足草鞋,肋下懸一布袋,衣履破舊,滿臉風塵,確有一副苦行僧的模樣,不禁暗忖道:「這老僧英華深斂,不著皮相,倒是個難以打發的敵手。」

    思忖中,人在天覺身前丈外一站,抱拳一禮,淡淡地道:「谷寒香草莽之人,失禮之處,老禪師萬勿見罪。」聲音一冷,道:「范玉昆重傷垂危,如今就在後車之內,未知老禪師與他何親何故,何以甘捨重寶,換他一命?」

    天覺大師見她單刀直入,不覺為之一怔,沉思少頃,道:「老衲與范玉昆素未謀面,亦無何等親故,但念他代人受過,心有不忍,加以適逢其會,若不救他一命,自問心頭有愧。」

    谷寒香柳眉一軒,冷聲道:「亡夫死在他的劍下,他代何人受過?」

    天覺大師喟然道:「想胡大俠武藝超群,當年與老衲的天明師兄鏖戰數日,始終未曾分出勝負,范玉昆年輕技淺,如何能傷他的性命?」

    谷寒香冷冷一笑,道:「老禪師言之成理,其實谷寒香何嘗沒有此等想法,無奈范玉昆親口自供,谷寒香也只好寧可錯殺,以免錯放了。」

    天覺大師朗誦一聲佛號,道:「胡大俠宅心仁厚,已是舉世皆知的事,谷檀越錯殺好人,豈不有損胡大俠的英名!」

    谷寒香嘿嘿冷笑,斬金截鐵地道:「谷寒香心如鐵石,老禪師不必說法了。」

    天覺大師道:「那麼以寶換人之事,谷檀越是毫不考慮的了?」

    谷寒香漠然道:「苟且偷生,尚要寶物何用!」

    天覺大師道:「唉!那件寶物,對你報仇雪恨之事大有裨益,難道你就不知權衡輕重嗎?」

    只見谷寒香玉面一沉,怒道:「何等至寶,敢說對我報仇之事有助!」

    天覺大師歎了一口氣,將手伸入懷中,緩緩地摸出一物,舉步上前,道:「此物關係太大,除谷檀越外,不能容他人見到。」

    谷寒香秀眉一蹙,朝群豪一揮手,道:「各退十丈,未得我令,不許走近一步。」

    群豪雖然好奇心盛,極想一知究竟,但知此時違令不得,鍾一豪首先一躍而起,將那趕車的往肋下一夾,快步向一旁退去,轉眼間僅剩天覺大師與谷寒香二人留在當地。

    只見天覺大師將一個長約六寸,破布小包遞了過來,神色之間,一片肅穆。她不假思索,隨手接住,緩緩地攤開破布,向其中之物看去,但見那布中裹的,不過是半截小刀,通體烏黑,似是牛角製成。

    瞧這小刀的形式,原來的長度,最多不過八寸,如今齊中折斷,刀尖的一截已然不在,剩下這刀柄一截,統共長才四寸,看來看去,實無半點奇處。

    谷寒香審視小刀半晌,突然雙目一抬,陰森森一笑,道:「老禪師乃是有道高僧,諒必不會有欺人之舉,谷寒香孤陋寡聞,無法看出此物的妙用。」說著將小刀重又包好,朝天覺大師遞了過去。

    天覺大師自谷寒香將布包拆開後,一雙精光隱蘊的神目,就緊盯在她的臉上,似是惟恐漏掉了她絲毫的表情,這時接過小包,慎重其事的揣入懷內,一面訝聲道:「女檀越當真不識此物的來歷麼?」

    谷寒香搖了搖頭,道:「谷寒香識見淺陋,看不出此物的奇處。」

    天覺大師似乎大失所望,輕歎一聲,自語道:「這麼說來,是老衲估料錯了。」

    谷寒香滿腹疑雲,道:「我雖不識此物的來歷,但如果對我報仇之事有所裨益,咱們的交易也未始不能談成。」

    天覺大師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范玉昆之事,老禪師最好是不用管了。」

    天覺大師眼光一轉,向囚禁范玉昆和白陽道長的那輛馬車望了一眼,忽然心意一變,試探道:「這柄小刀雖只半截,但是鋒銳異常,任何寶刀寶劍難以劈開之物,這刀只須輕輕一劃,立時應手而開。」

    話才講完,突然轉向西南方望去,雙目之內,倏地射出兩道亮如閃電的光芒。

    谷寒香暗驚老和尚內功的深厚,順著他的目光望了一眼,但見幾叢雜樹,數堆殘雪,和隨風翻騰的黃沙。

    天覺大師突然轉過面來,匆匆地道:「濫造殺劫,上失天和,但望女檀越速放屠刀……」

    刀字出口,人已雙肩一晃,飄出了十餘丈外,幾個起落,轉眼間消失於牧虎岡後。

    谷寒香驚疑未已,忽覺身後一陣疾風撲到,趕忙雙足一挫,飄身閃出丈外,移目望去,原來那纏著自己,追討「問心子」的無名老叟,風馳電掣的到了場中。

    無名老叟目光如箭,朝四處亂射,口中道:「丫頭,少林寺的一個賊和尚,是否剛剛離開此地?」

    谷寒香莞爾一笑,道:「老前輩問的,是否少林派的天覺?」

    無名老叟目射奇光,點頭道:「正是那個賊禿,他找你何事?」

    谷寒香一指馬車,笑道:「我抓住了范銅山的兒子,和武當派的一個道人,那和尚攔路劫人,正要動手時,忽又不戰而退,老前輩問他則甚?」

    無名老叟臉色一沉,踏上一步,厲聲道:「丫頭!你敢在老夫面前弄鬼!」

    谷寒香暗暗忖道:「老怪物色厲內茌,似乎惶急得很,難道天覺和尚與『問心子』有關嗎?」

    轉念之下,舉手向四外一揮。

    群豪散佈在十丈之外,一見谷寒香的手勢,頓時紛紛急奔過來,颯熱風響中,時寅首先趕至,張敬安與麥小明同時跟到,分立在谷寒香兩側。

    無名老叟冷笑不絕,環掠群豪一眼,道:「酒囊飯袋為數倒是不少。」

    麥小明大喝道:「老兒何人?可是嫌命長了?」

    無名老叟勃然大怒,右臂一抬,即待揮掌劈出。

    谷寒香笑叱道:「小明不得無禮!」

    麥小明笑道:「今日怪事真多,這老頭兒大模大樣,難道又有什麼寶貝不成。」

    此言一出,無名老叟雙眼一翻精芒亂射,谷寒香眼內神光隱隱,兩人各自盯注對方,似是都在揣測對方的心意。

    麥小明大感不解,眼望二人,訝然道:「你們鬧的什麼玄虛?難道又是事關重大,不能讓第三者知情嗎?」

    群豪有的老成持重,有的心機深沉,誰也不願甘冒不韙,貿然開口,只他一人莽莽撞檀,放言無忌。

    忽見無名老叟面色一冷,眼內凶光逼射,道:「丫頭,快將東西還給老夫,否則這牧虎岡下,即是你斃命的所在!」

    谷寒香暗暗忖道:「那『問心子』明明是我大哥的遺物,老怪物偏講屬他所有,江湖中險詐重重,我可不能上他的當。」

    只聽麥小明大聲道:「老頭兒,什麼東西還給你,瞧你老氣橫秋,想必不知我師嫂的厲害。」

    無名老叟陡地冷哼一聲,欺身直上,陡然一掌朝谷寒香襲去。

    谷寒香看這一掌陰辣險狠,顯然是蓄勢而發,凜然之下,猛旋一個「摘星步」,閃電般的橫飄八尺。

    只聽麥小明大喝一聲,驚虹乍展,一劍刺向無名老叟的右腕。

    無名老叟似是深知群豪的底細,一掌襲空,雙肩倏地一晃,閃過麥小明的寶劍,銜身朝谷寒香撲去,瞧那焦急猛惡之狀,明是提防群豪一哄而上,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將谷寒香制住。

    倏地,疾風震耳,張敬安與時寅雙掌同揮,齊向無名老叟襲去,這兩人一個手掌猩紅,一個手掌烏黑,單是顏色,已足令人心驚。

    無名老叟咬牙一哼,顧不得追襲谷寒香,雙掌一挫,同時迎向時寅和張敬安二人。

    谷寒香再不怠慢,蓮足微錯,一掌拍了過來,口中冷冷地道:「你既言而無信,怪不得我不仁不義了!」

    無名老叟才將時寅與張敬安的掌勢逼開,忽感一股如山暗勁,直向自己肋下撞來。

    只聽他冷笑一聲,左手一揮,擊出一股凌厲掌風,對著谷寒香的掌力迎去。

    羅浮一叟霍元伽看了兩招,驀地青龍奪一揮,不聲不響,側攻而上,麥小明寶劍忽出奇學,一招「揮馬化龍」,撒出一片寒芒,這兩人原是對頭冤家,這聯手一招,竟然絲絲入扣,威辦奇猛。

    無名老叟怒不可抑,暴喝一聲,疾拍數掌,硬以強勁無倫的掌力,將一劍一奪震退。

    谷寒香暗自尋思道:「他從不在人前提『問心子』三字,此中必然大有隱秘,那天覺和尚與他避道而行,看來也與此事有關。」

    她本是絕頂聰明之人,略一揣摩,已知其中的大要,同時暗忖道:「老怪物武功之高,堪稱舉世第一,若能得他效力,報仇之事,也就指日可待了。」

    念起了夫仇,她的心腸,變得無比的鋼硬,當下掌勢一緊,峻聲道:「各自當心,誰手下走脫了人,我取誰的性命!」

    話聲中,左手在腰間一探,將那柄淬毒匕首握於掌中,張敬安見她手抄兵刃,也將自己的金環撤了出來。

    無名老叟被五大高手環攻,任他武功通神,亦感到力絀勢窮,岌岌不保,左衝右突,闖不出五人的圍困,急怒交加之下,打定擒賊擒王的主意,掌勢一變,連連向谷寒香反擊。

    張敬安渾渾噩噩,獨對谷寒香的安危反應敏捷,無名老叟心意才露,他的金環頓時如狂風驟雨一般,猛然向無名老叟攻去。

    無名老叟逐漸感到自己掌上沉重起來,心中暗暗忖道:「這蠢才神智已迷,對那丫頭死心塌地,看來非先將他擊斃,或是重傷在掌下,才有傷那丫頭之望。」

    心念一轉,殺機暗生,擺脫劍奪與時寅的掌招,朝張敬安連下十餘招殺手,迫得他手忙腳亂,閃避不迭。

    忽聽谷寒香冷笑道:「老丈若不拼著自己傷亡,休想動咱們一毫一髮。」話聲中,淬毒匕首藍芒如雨,挾著強凌的劍勢,疾湧而至。

    無名老叟厲聲道:「老夫就拼著傷亡,先將你這丫頭毀了!」反手一揮,倏地一掌擊去。

    但聽時寅沉聲道:「你先接我一掌試試。」「呼」的一聲,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潮湧而至。

    原來他生性好強,自念出道以來,單打獨鬥,從未遇上敵手,不料投身谷寒香麾下,初次出戰,竟然合五人之力,還制不了這個來歷不明的老叟,因而不顧內傷未復,暗將「黑煞掌」力凝足十成,捨命擊出一掌。

    無名老叟目光雪亮,才一交手,即已瞧出時寅的來頭,此時看他一掌擊來,知他業已用出全力,如果自己出掌反擊,縱能將他震死,其餘的人,亦必趁機攻上,自己縱或不死,亦要身受重創。

    他料敵機先,雖是快捷無比,叵耐薑桂之性,老而彌辣,好勝之念,較之時寅更強,腦中念頭尚未轉完,掌上卻已凝足功力,猛地揮了出去。

    但聽霍元伽與麥小明齊聲一喝,一劍一奪,同時向無名老叟身後襲至,張敬安亦是臨敵經驗車載斗量之士,此時神志雖然不清,武功本能卻在,一見二人掌勢欲接,頓時撲身探臂,金環猛地擊出。

    突然間,谷寒香厲喝道:「穩紮穩打!」淬毒匕首一揮,直削無名老叟的右掌。

    無名老叟剛一逞強,心頭已自後悔,這時掌勢一沉,閃電般地與谷寒香交錯而過,舉手之間,與四人各拆了一招。

    時寅正待與無名老叟硬拚一掌,忽見谷寒香由身前一掠而過,忙將欲吐未吐的掌力一收,身形疾晃,搶了谷寒香原來的位置,瞬眼之間,重將無名老叟圍在中央。

    忽聽無名老叟冷冷地道:「臭丫頭,你討好老夫則甚?」

    谷寒香掄手一掌,淡然道:「我覺得似你這般武功的人,死了未免可惜,再者也不願『迷蹤谷』的人,斷送在你的手上。」

    無名老叟嘿嘿笑道:「你為夫報仇,倒是苦心孤詣,足以上感天心了!」

    谷寒香漠然道:「你知道就好。」

    說話中,雙方捨死忘生,重又打得如火如荼。

    忽聽鍾一豪急急喝道:「抄傢伙,準備暗青子!」

    聲未落,十餘條人影風馳電掣,直對此處奔來,眨眼之下,來人現出身形,居然男女老幼,僧俗皆全。

    谷寒香耳目靈敏,雖在激鬥中,依然看出了來人的形貌衣著,與武功、身法的高下。

    來人共是一十二名,為首一個緇衣老尼,略後半步,一個是帶髮頭陀,一個是年約四旬,俗家打扮的男子,這三人身後丈餘,則是八名年輕的男女,這批人中,除了那帶髮頭陀手提一根方便鏟外,其餘的人,俱都肩插著長劍。

    嗖嗖幾聲,鍾一豪、嶺南二奇、多爪龍李傑,四人縱身到了大車之旁,手橫兵刃,據守當地。

    那緇衣老尼身法奇快,一掠數丈,當先馳到了近處,正欲答話之際,目光忽被谷寒香等人的搏鬥吸住,只見她眼神似電,緊隨著無名老叟的掌指閃動,容色之中,驚喜交集,對鍾一豪的喝問,恍若未聞。

    谷寒香暗暗忖道:「來敵身手不弱,夜長夢多,看情形只有大刀闊斧,先將老怪物收拾掉才行。」

    心念一決,殺機陡起,厲喝道:「一齊加勁,先將老怪剁掉!」左手匕首一撩,右掌疾掄,一招「幻影游音」陡地向無名老叟擊去。

    無名老叟手忙腳亂,勉強支持到現在,對這一招「幻影游音」再也無力化解,危急之下,身子閃電般的橫移半尺,左手倏伸,直對霍元伽的青龍奪抓去,右掌猛揮,朝谷寒香劈空一掌。

    但見時寅和張敬安出手若電,一左一右,兩掌同時擊到,麥小明劍如蚊龍鬧海,奮力一劍,猛向無名老叟右臂絞去,這五人合圍,威勢駭人之極,無名老叟縱是肋生雙翅,也無法飛去。

    那緇衣老尼突然暴喝一聲:「狂徒爾敢!」飛身一劍,直對麥小明的寶劍撞去。

    同時間,那帶髮頭陀和中年男子亦齊齊發動,鏟劍並揮,縱身朝場中撲去,鍾一豪等人早在一旁戒奮,這時也揮動兵刃,分頭截向三人。

    這幾人同時發動,喝叱聲中,只見鍾一豪緬鐵軟刀一揮,與緇衣老尼的長劍撞在一起,被震得悶哼一聲。登登連退兩步,胸上舊創劇痛難當。

    拘魄索宋天鐸單刀軟索,與那帶髮頭陀迅捷無匹地對拆了三招,那頭陀的方便鏟雖然力猛招沉,功力雄厚,匆促之下,依然未討到絲毫便宜。

    搜魂手巴天義截向那中年男子,一掌尚未攻出,被那中年男子的青鋼長劍刺到胸前,逼得閃開一步,讓出了道路。

    這中年男子與緇衣老尼一招得手,立時向谷寒香等人撲去,只是就這眨眼工夫,場中的勝負已分,形勢已變。

    原來無名老叟一看身陷絕地,知道再不見機,性命不保,於是猛地一個旋身,雙掌交錯,同時襲向麥小明、霍元伽、時寅、張敬安四人,一面功凝後背,準備硬抗谷寒香一掌。

    要知時寅的「黑煞掌」與張敬安的「血掌印」,都是奇毒無比的功夫,一旦挨上,若無二人的獨門解藥,縱不當場身死,亦難保全性命,麥小明與霍元伽一劍一奪,和張敬安的一雙金環全都狠辣之極,著上一下,不死亦得重傷,因而無名老叟權衡輕重,寧願硬挨谷寒香一掌,話雖如此,除非是他,旁人也不能在一招之下,化解麥小明等四人的招數。

    說時遲,彼時快,但見谷寒香沉聲一哼,變掌為指,猛地向無名老叟「三焦」穴上戳去!

    這並指一戳,凌厲懾人,尖銳的指風破空生嘯,彷彿一支疾勁的利矢。

    無名老叟亦未料到谷寒香會變掌為指,想那「三焦」穴為昏穴之一,若讓她一指戳上,勢必被震散護身罡氣,將自己一指點倒。

    間不容髮之際,無名老叟暗運神功,將背後諸大穴道,霍地橫移半寸。

    這都是瞬息間的事,只見谷寒香纖纖玉指,倏地點到了無名老叟的背上,將他擊得機伶伶一個寒戰,身子猛朝霍元伽的青龍奪上撲去。

    羅浮一叟應變之速,在群豪中數得第一,一見無名老叟身軀一顫,頓時一招「蒼龍歸海」,青龍奪竭力往前一送!

    無名老叟的武功,端的已臻化境,但見他怒叱一聲,雙手一分,右掌拂在霍元伽的青龍奪上,將他連人帶兵器震出了七八尺遠,左手扣指一彈,將麥小明襲近身前的寶劍盪開了尺許。

    場中這一瞬間的變化,簡直令人目眩神馳,難信自己的眼睛,原來無名老叟雖然武功通神,谷寒香等人亦是升堂入室的高手,尤其時寅一雙肉掌,非但掌底勁力奇猛,招術變化,亦玄奧萬分,無名老叟才被谷寒香一指點上,他的手掌,已跟蹤擊到。

    霍地,谷寒香喝道:「且住!」只見她秀眉緊蹙,左手疾向時寅的腕寸扣去,右掌一翻,驀地截向張敬安的金環,瞧她的心意,似乎不想置老叟於死地。

    谷寒香出手一擋,無名老叟疾若電掣,立時掠出了數丈之外,目光灼灼,悶聲不響,盯在她的臉上,谷寒香雙手一擺,止住群豪追擊,目射冷焰,亦向無名老叟望著。

    這二人的眼神,一個熊熊似火,一個寒冷如冰,兩人相互盯著,似怒非怒,似嘲非嘲,弄得四外之人,俱都莫名其妙。

    忽見那緇衣老尼插還長劍,與同來的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三人走到無名老叟身前,同時深施一禮。

    無名老叟目光一閃,打量三人一眼,道:「瞧你們武功家數,像是峨眉崑崙兩派,這般勞師動眾,可是有什麼大事?」

    他老氣橫秋,漫不為禮,三人卻絲毫不以為意,那緇衣老尼雙掌合什,滿面虔敬之色,道:「貧尼峨眉曼陀,另外兩位道友,乃是崑崙門下。」

    那手持方便鏟的頭陀單掌打一問訊,道:「貧僧瞿道陵,與師弟展雲翼,老前輩尊姓大名,可否見示?」

    這一尼一僧都是武林中知名之士,因見無名老叟的武功神奇莫測,又與綠林人物為敵,因而料定必是一位久隱江湖,新近復出的前輩高人,是以言詞之間,恭謹有加。

    無名老叟眉頭一蹙,道:「老夫的名姓久已不用,你們不問也罷,大概所謀不同,也難以攜手合作。」

    瞿道陵聞言一怔,用手一指時寅,道:「此人乃黑魔時佛之子,不知多少正派俠士,毀在他的手內,老前輩此來,是否與他有關?」

    時寅濃眉一軒,敞聲道:「姓瞿的,時大爺人在此處,你待怎樣?」

    那曼陀老尼似是火氣甚大,聞言猛一轉面,厲聲道:「你張狂什麼!若不砍下你的首級老尼決不回峨眉。」時寅勃然大怒,雙肩一晃,倏進四尺,喝道:「大爺不信,幾日工夫,你的劍法長進了多少!」聽他言中之意,兩人似曾交手。

    曼陀老尼身形一轉,抬手便拔肩後的長劍,瞿道陵伸手虛虛一攔,道:「大師息怒,既已對面,忙也不在一時。」接著轉向無名老叟道:「老前輩與彼等有什麼過節,只要志同道合,瞿道陵願聽差遣。」

    無名老叟將頭一搖,道:「老夫另有圖謀,不能說與人知,姓時的業已投入谷寒香旗下,依我看來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曼陀老尼忽然冷笑一聲,道:「瞿道友,我們正事要緊,別再多費唇舌了。」

    曼陀老尼目射精光,將谷寒香從頭至足,端詳一遍,口中緩緩地道:「你就是胡柏齡之妻,新盟主谷寒香?」

    谷寒香冷冰冰地道:「你何必明知故問!我聽人講過,峨眉派靠你撐持門戶,看來你派中的事,你是做得主了!」

    曼陀老尼雙眉怒剔,道:「老尼雖與掌門人是一師之徒,遇事也不敢妄自做主,但若鋤奸衛道,又當別論。」

    谷寒香陰森森一笑,道:「那就好辦,『迷蹤谷』絕無正人君子,你不必擔心錯殺好人。」轉眼一望瞿道陵,道:「崑崙派的事,自然是由你做主了。」

    瞿道陵點頭道:「谷盟主只管劃道,瞿某但憑吩咐。」

    谷寒香目光一閃,掠了幾個少年男女一眼,情知都是兩派的門下,於是指了時寅一指,冷然說道:「時朋友業已加盟『迷蹤谷』內,他私人的恩恩怨怨,俱由谷寒香一肩承擔,你們要人,須向我谷寒香要。」

    時寅口齒啟動,似欲講話,旋又心意一變,默然退了幾步,立至鍾一豪身側。

    忽見瞿道陵跨上兩步,舉手一禮,道:「聽說谷盟主擒了兩人,其中之一,乃是豫南范銅山之子,未知此事真是不真?」

    谷寒香一指身後的大車,道:「人在車內,另一個是武當派的白陽道人,閣下有何見教?」

    瞿道陵忽然低歎一聲:「白陽道長之事,自有武當派出頭,用不著貧僧等越蛆代庖,但那范銅山與我等皆是舊識,此子這次又是為了協助貧僧等追捕時寅,始遭谷盟主擒獲,於情於理,貧僧等俱難坐視。」

    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接道:「貧僧斗膽,請谷盟主釋放此子,倘蒙慨允,自今以後,崑崙派不再過問『迷蹤谷』之事。」

    谷寒香縱聲一陣長笑,良久之後,始才哂然道:「你是否知道,范玉昆與我有殺夫之仇?」

    瞿道陵怔了一怔,歎道:「谷盟主志切夫仇,貧僧聽人講過,但那范玉昆武功平平,縱然胡大俠死在他的劍下,其中亦定然另有關鍵,而且范銅山一條老命,也送在『落雁谷』內。」

    無名老叟突然接口道:「丫頭,這頭陀講的也是正理,范玉昆無名小卒,你便將他挫骨揚灰,也算不得報了殺夫之仇。」

    谷寒香玉面一轉,怒道:「你善善惡惡,究竟是什麼意思?」

    無名老叟乾笑一聲,道:「老夫想殺你而不忍,想救武林蒼生而不願,你不將東西還給老夫,老夫又不能一走了之,行事顛倒,自己也不明所以。」

    谷寒香暗暗忖道:「老怪物牆頭之草,隨風而倒,有他在此,大礙手腳。」略一轉念,朝著無名老叟道:「擒住了陰手一魔之後,我不守信,其錯在我,如今人未擒著,你不守信,其錯在你,如何自處,你自行打量便了。」

    無名老叟嘿嘿一笑,沉吟半晌,道:「丫頭,我勸你得饒人處且饒人,當真弄得天怒人怨,胡柏齡泉下有知,只怕也不諒解於你。」

    谷寒香秀眉雙剔,滿眼煞氣,一字一頓地道:「你放言高論,肆無忌憚,我總叫你多言招尤,後悔終身就是。」

    無名老叟冷嗤一聲,轉朝瞿道陵道:「老夫不是俠義之人,懶得捨身衛道,你們估量情勢,好自為之。」

    說罷身形一晃,電閃雲飄,疾投西南而去,人影杳然之後,突地逆風送來一陣語音,道:

    「丫頭,你敢作弄老夫,老夫管教你骨化揚灰,死無葬身之地!」餘音搖曳,彷彿來自天外,聽得眾人面面相覷,驚懍不已。

    谷寒香環顧全場一眼,只見自己一方的人,俱都精神疲憊,容色憔悴不堪,不禁暗暗一歎。

    忽聽瞿道陵朗聲道:「谷盟主為夫報仇,志行可嘉,貧僧等原都佩服得很,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結,殺戮相尋,何日是了?還望谷盟主三思而行。」

    谷寒香微微一哂,道:「大頭陀勿須多說,范玉昆之事,谷寒香自知處理,諸位若不願節外生枝,最好是就此請便,免管鬧事。」

    瞿道陵未及開口,曼陀老尼陡地聲色俱厲道:「谷寒香,你剛愎自用,老尼拼受掌門人的責罰,今日非教訓你一頓不可!」

    只聽時寅夷然不屑地道:「哼,憑你那點微末之技,也不知誰教訓誰。」

    曼陀老尼怒火倏熾,手指時寅,道:「老尼容你多活一時,你若不知後悔,就算你托庇在閻王殿下,老尼也要取你的性命。」

    「嗆」的一聲,抽出肩後的長劍,朝谷寒香道:「老尼向你討教幾招,只要你勝得一招半式,老尼再不管你的閒事。」

    谷寒香啞然失笑,道:「我以為你是降魔衛道,原來只是爭強好勝,斗一口閒氣。」說話中,朝麥小明將手一伸,索取他的寶劍。

    時寅忽然上前幾步,躬身道:「所謂名門正派之中,似老尼這等人物,少說點五十個總有,如果個個須夫人親手料理,還要我等何用?」

    谷寒香玉面一沉,冷冷地道:「我另有計較,你不必多問。」接著又道:「谷寒香統率的是天下綠林,依我良言相勸,你們在未得掌門人承諾之前,最好是不要輕啟戰端,以免牽一髮而動全身,使崑崙一派,淪於萬劫不復之地。」

    忽聽曼陀老尼道:「天下綠林,雖然多於牛毛,你怎知人人都會服你,都肯聽你調遣?」

    谷寒香秀目一轉,哂然道:「你若不信,大可自己上前。」

    曼陀老尼縱身上前,冷笑道:「你不必賣狂,老尼不向你領教幾手,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反手一撩,抽出了肩後的佩劍。

    谷寒香道:「你勝了將人帶走,如果敗了,我就當著你的面前,將那范玉昆殺掉,事關重大,你仔細點。」寶劍一揮,突然刺去。

    曼陀老尼恨得牙關亂挫,一面揮劍還攻,一面暗暗忖道:「瞧這女人的劍勢,尚是初窺堂奧,再過一年半載,其功力與經驗大進之後,只恐綠林中無人再是她的敵手,自己年已老耆,何不以身殉道,與她拚個同歸於盡,為天下蒼生除一大患!」

    如此一想,頓時劍刃藏鋒,先自穩紮穩打,一面留意谷寒香的劍招之內,是否有破綻和罅隙之處。二人出手都快,片刻功夫五十合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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