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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回 起死回生 文 / 臥龍生

    寒意料峭,月黑風高。

    浙東天台山麓的崎嶇小徑上,正星飛丸瀉般的奔行著一老一少兩個人影。

    直到那兩條人影奔行的腳步緩下來後,才看清他們的衣著面貌。

    那年老的亂髮披肩,胸前長髯,身著灰袍,腋下還夾著一個動也不動的女子.

    那年幼的只有七八歲.頭挽雙髻,藍色衣褲,生得眉清目秀,—臉乖順而又慧黠模樣。

    只聽那藍衣童子叫道:「外公,我們一口氣奔行了十幾里路,您又帶著娘,該休息休息了吧?」

    灰袍老人「嗯」了一聲,輕輕把腋下的女子,放在路旁一塊大青石上。

    這時,月兒已由雲層中透出了亮光,照見那女子滿身血污,但卻掩不住她那曾使天下武林人人傾倒的絕世姿容。

    那女子靜靜的仰臥在青石上.依然動也不動。

    藍衣童子雙眸滿噙淚水,情不自禁撲倒在那女子身旁,哀聲淒厲的叫道:「娘!快醒醒,我是翎兒,娘!快睜開眼來看看我!」

    灰袍老人長長歎了口氣,卻並未說什麼.

    忽見藍衣童子回身抓住灰袍老人的衣襟道:「外公,娘怎麼不說話呢?」

    灰袍老人復又歎息道:「傻孩子,你娘已死了,人死那有還會說話的?」

    翎兒不由捶胸頓足道:「不!娘沒死。她是天下綠林盟主,她若死了,天下綠林又有誰來領導?」

    灰袍老人默然搖搖頭道:「她為你養父胡柏齡報仇而死,你昨晚明明在場親眼看到的,你養父胡柏齡,當年英雄蓋世,還不是照樣被人殺死?你娘一個女人,能死得這樣壯烈,若她死後有知,也該瞑目九泉之下了!」

    翎兒圓睜著—對憤怒而又傷痛無比的大眼睛,自言自語道:「外公,將來翎兒長大後,也要替娘報仇!」

    灰袍老人慘然一笑道:「傻孩子,你娘這次為你義父胡柏齡報仇,已經釀成天下武林空前浩劫,多少武林當代高人,都慘死在昨晚一場激戰廝殺之中,恩怨情仇,已經無法分清了!

    由於這場激戰廝殺,已使黑白兩道元氣大傷.你還有什麼仇可報,又要向誰報仇?」

    翎兒神色愈見悲慼,呆了呆道:「外公.你究竟要把我娘的遺體,帶到什麼地方呢?」

    灰袍老人仰望夜空,半晌才道:「外公住在長白山,當然是要把她帶回長白山埋葬羅!」

    翎兒眨動一對大眼睛道:「長白山離這裡有多遠?」

    灰袍老人道:「遠得很,有好幾千里路。」

    翎兒吃驚的啊了聲道:「外公怎能帶著娘走這麼遠的路?」

    灰袍老人面色凝重道:「這是你娘臨終前的遺言,要我獨力把她的屍體帶走,我不能辜負了她的一番囑托,等離開天台山我們便雇一輛騾子趕路,到那時就用不著像現在這樣吃力了.」

    翎兒揩了一下額角的汗水道:「外公,我口渴的很,什麼地方有水?」

    灰袍老人向前一指道:「前面不遠有條山澗,我帶你去。」

    翎兒有些不死心,回頭望望躺在大青石上的女子—眼道:「可是娘沒有人看守!」

    灰袍老人略—猶豫道:「我們馬上回來,這麼短的時間,不會有人來的.」

    說罷,當先為翎兒帶路,直向前面不遠處的山澗奔去。

    這一老一少,果然很快便趕回來。

    翎兒走在前面,當他返回原處時,立時失聲大叫道:「外公,娘不見了!」

    灰袍老人乍聽似乎有些不信,直到他奔近前查看過以後,才愕然愣在當地。

    那放在大青石上的女子谷寒香,竟真的不見了。

    這樣短暫的時間,竟然發生如此巨變,她究竟是被什麼人帶走了呢?……

    就在灰袍老人愕然不知所措之際。驀地,一陣衣襟飄風之聲,由遠而近,接著大約十條左右人影,由來時的路上,飛快的奔了過來。

    霎時來到眼前。

    灰袍老人何等目力,不等對方近前,便已看出這夥人正是谷寒香昔日的心腹親信,其中有男有女.

    為首的是曾做過副盟主的鍾一豪,依次是余亦樂、麥小明、文天生以及江北四龍的出雲龍姜宏、飛天龍何宗輝、多爪龍李傑和噴火龍劉震.

    另有兩名風韻楚楚,姿色動人的女子,是一身白衣的苗素蘭和紫衣紫裙的萬映霞。

    灰袍老人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原來谷寒香的遺體是被他們搬走了。

    但他卻不能就此罷休,因為谷寒香臨終前,當眾宣佈要自己把她的遺體獨力帶走,再由翎兒親手埋葬,他不能辜負她的臨終遺言。

    還沒有等他開口,便見鍾一豪抱拳一禮道:「原來是龐老前輩在這裡.龐老前輩一路帶著谷盟主遺體,一定很辛苦了?」

    灰袍老人哼了一聲道:「鍾一豪,少來這一套,你們把谷寒香的遺體盜走.卻反而裝腔作勢來問老夫,簡直是豬八戒下山—一倒打一耙.」

    此語一出,鍾一豪等八男二女,全都為之一怔.

    灰袍老人猶自餘怒未息,喝道:「快快把谷寒香那丫頭遺體交出來,否則,老夫豁上這條命不要,也要跟你們拚個你死我活!」

    鍾一豪正要上前理論,卻被余亦樂一把拉住道:「鍾兄稍安勿躁,待兄弟和龐老前輩講幾句話。」

    灰袍老人道:「你有什麼話講?」

    余亦樂一向文士打扮,為人也斯文儒雅,深深施了一禮道:「龐老前輩請說實話,谷盟主的遺體當真不見了麼?」

    余亦樂這兩句話雖然問得不疾不徐,而且頗有禮貌,但聽在灰袍老人耳朵裡,卻不啻火上加油,當下鬢髮怒張,大吼道:「余亦樂,你還敢拿人開心!」

    余亦樂算是沉住了氣,微微—笑道:「晚輩是正正經經向龐前輩問話,怎說是拿老人家開心?」

    灰袍老人怒不可遏道:「谷寒香的遺體剛才還在這裡,明明是被你們盜走了!」

    余亦樂神色一怔道:「有這種事?谷盟主的遺體是怎麼弄丟的?」

    灰袍老人道:」老夫若看到她是被你們盜走的,現在也就用不著多費口舌了?」

    余亦樂默了一默,不再理會灰袍老人,目光轉注翎兒道:「翎兒,你和龐老前輩在一起,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翎兒這兩三年來,一直和余亦樂等人生活在一起,當然是無話不談,忙道:「余叔叔,外公說的不錯,他帶著我娘和我,由萬花宮一口氣跑到這裡.因為要休息,就把娘放在那大青石上。」

    他說著,還特別抬手一指那塊大青石.

    余亦樂眉頭微皺道:「既然你們在這裡休息,人怎會不見了呢?」

    翎兒道:「是我口渴,外公帶著我到前面小溪找水,當我們回來時,娘就不見啦!」

    「你們離開這裡有多長時間?」

    「只是不大一會工夫。」

    余亦樂回頭望了望隨來的眾人一眼,默默不語。

    在同來的八男二女當中,麥小明年紀最小,性子也最暴,而且喜怒無常,一向除了谷寒香的話他不敢不聽,可說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在眾人默默無語之下,他卻冷哼一聲,突然上前兩步,喝道:「龐士沖,你少在這裡故弄玄虛,現在若把谷盟主的遺體交出來便罷,不然的話別想活著離開這裡!」

    龐士沖怒極之下,反而拂髯一笑道:「小娃兒,可能谷寒香那丫頭活著之時,把你慣壞了,今晚老夫倒很想趁這機會教訓教訓你!」

    在鍾一豪等八男二女中,雖然鍾一豪和余亦樂都是武功高不可測,獨當一面的一時之雄,但純以武功而論,卻以麥小明為最高,他年少氣盛,又天生好鬥,聞言之下,立刻翻腕拔出長劍。

    還是余亦樂沉著冷靜,一見不妙,連忙擋在麥小明身前道:「麥小兄弟,在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不可莽撞!」

    麥小明叱道:「什麼沒弄清楚,既然盟主的遺體方纔還在這裡,咱們為什麼沒看見,難道這麼短的時間就會被人盜走不成?」

    說著撥開余亦樂,喝道:「龐士沖,小爺讓你先出手。」

    龐士沖嘿嘿一笑道:「老夫早就聽說你小子原是天台萬花宮的人,先隨萬花宮主佟公常學過三招兩式,後又改投到神杖翁鄧秋門下。

    武林中講究的一人不拜二師,你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可見必定是個雜種無疑,小子,用不著顧忌,儘管動手吧!」

    麥小明驀地騰身而起,直向龐士衝掠去.人尚未到,劍尖已綻開兩朵銀芒,分刺龐士沖「將台」、「期門」兩處大穴.

    動作快得有如電光石火,威勢凌厲至極!

    龐士沖扎樁如山,腳下並未離開原地.寬大的袍袖一拂,呼的—掌,迎著刺來的劍勢拍了出去。

    他含憤出手,這一掌威勢有如排山倒海,浪擊礁石,帶動得地面飛沙走石,連遠在兩三丈外的鍾一豪等人,都衣袂飄飄,站立不穩。

    須知龐士沖的武學造詣,在當今之世,已難得找出幾人敢於與他抗衡.更何況麥小明昨晚早已力戰而倦。

    他在龐士沖的掌風迎面撞擊之下,不但刺出的劍勢被迫蕩偏,連疾撲向前的身軀,也被迫後倒退回來。

    好在是麥小明,落地之後,並無損傷,若換了一般武林人物,勢必被掌力擊成重傷。

    余亦樂忖度眼下情勢,如果他們—伙人展開聯手合攻,雖可勝得龐士沖,但卻沒有把握將對方制服。

    於是余亦樂再度攔向麥小明身前道:「龐老前輩,晚輩就算相信你方才說的話不假,但你總該對我們有個交代!」

    龐士沖雙目眨動了一陣道:「老夫對你們還有什麼可交代的?」

    龐士沖似乎已覺出谷寒香的遺體,並非被對方一夥人盜走,頓了頓道:「這是老夫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向你們交代?」

    余亦樂道;「老前輩話不能這麼說,晚輩們都是谷盟主生前的忠心屬下,若你能完成她的臨終囑托,把她帶回長白山入土為安,我們感謝還來不及。

    但是偏偏你卻把她的遺體丟失,這讓我們這些谷盟主的生前屬下,如何能不向你追究?」

    龐士沖被問得有些語塞,乾咳了幾聲道:「如果這事當真不是你們暗中搞鬼,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馬上展開搜索。」

    余亦樂道:「人已被盜,又到哪裡搜索?」

    龐士沖道:「事情是剛才不久才發生的,那盜屍之人,必不可能走遠,現在有各位幫忙.老夫相信必可找到。」

    忽聽鍾一豪道:「萬—找不到谷盟主遺體,龐老前輩必須答應我們一件事!」

    龐士沖愣了楞問道:「什麼事?」

    鍾一豪道:「必須把翎兒小兄弟留下!」

    龐士沖冷然笑道:「豈有此理!翎兒是老夫的親外孫,如今谷寒香既然已經不在,在這世上,唯有老夫是他的唯一親人.當然要由老夫撫養。」

    鍾一豪道:「老前輩此言差矣,翎兒小兄弟雖然是你的親外孫,但谷盟主卻並不是你的女兒,當年若不是谷盟主把他救起帶回撫養,他那能活到今天?」

    龐士沖哼了一聲道:「鍾老弟這話固然不錯,老夫就是為了谷寒香對翎兒有救命之恩,又有撫養之情,所以才一直對她暗中相助,但現在終究死了,這繼續撫養翎兒的責任,除了老夫還有哪個?」

    鍾一豪道:「龐老前輩的話固然不錯,但晚輩們是谷盟主的舊部屬,谷盟主死了,我們照樣也有責任撫養她的遺孤!」

    龐士沖冷笑道:「有老夫在,還輪不到你們!」

    余亦樂見事情又要鬧僵,很可能再度引起拚搏.只好排眾而出,道:「龐老前輩,鍾兄,兩位用不著爭吵,在下倒有個圓滿解決的辦法.」

    龐士沖不屑的道:「你有什麼辦法?」

    余亦樂道:「辦法很簡單,也十分公平,不妨讓翎兒小兄弟自行決定他要歸誰撫養。」

    此語一出,鍾一豪等七男二女果然情緒都平靜下來.所有目光不約而同齊齊集中在翎兒臉上。

    余亦樂這辦法顯然對他們有利,因為翎兒在四.五歲時,便由谷寒香救回扶養,把鍾—豪等人早就視為親人。

    而龐士沖是他的外公,卻是昨夜才知道的事.何況他和龐士沖相處尚不足—天,根本不可能產生多大感情.

    龐士沖何等老辣,當然是明白這辦法對自己大大的不利。

    但他若是立即反對.卻又等於自行認輸。無奈之下,只好轉過頭道:「翎兒,你今年已經七八歲了,總該有親疏之分!」

    翎兒點點頭道:「翎兒自然知道誰親誰疏.娘在世的時候,以娘最親。」

    他口中之娘,不消說是指他養母谷寒香。

    龐士沖頓了一頓道:「那麼現在呢?」

    這是最大的關鍵時刻,在場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的,凝神靜聽翎兒如何回答。

    翎兒睜著一對閃亮的大眼睛,視線先望向龐士沖,然後緩緩轉到鍾一豪、余亦樂、麥小明、文天生、苗素蘭、江北四龍等八男二女臉上,但卻久久不曾開口。

    龐士沖心下大急,不得不以充滿感情的語氣道:「翎兒,你既知親疏之分,就該明白咱們中間有著血肉相連之情的,他們雖然也待你不錯,卻總是外人,更何況……」

    龐士沖頓了一頓,又道:「更何況他們從前所以待你很好,只是看在你養母谷寒香的份上。如今谷寒香已死,你如果跟了他們走,他們今後是否還像以前那般待你,那就很難說了!」

    鍾一豪冷笑道:「龐老前輩,現在是翎兒小兄弟自己說心裡話的時候.用不著你老人家施行攻心戰術!」

    余亦樂也接口道:「鍾兄說得對,若龐老前輩臨時動之以情,那就不算翎兒小兄弟的自由決定了,而且更失公平。」

    果然,翎兒的視線依然盯在眾人檢上,卻一直不肯開口。

    只聽苗素蘭道:「翎兒,快快說話,用不著害怕!」

    苗素蘭這句話,照樣也是在運用攻心戰.

    因為.這幾年來,翎兒的生活起居,多半是由她協助谷寒香照顧,翎兒對她,幾乎也像對谷寒香一樣。

    龐士沖擔心翎兒被苗素蘭打動,他在武林中,不論身份地位,都非比尋常,一旦翎兒開口不願跟隨自己,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必須認帳。

    為了不使翎兒做出決定,龐士沖立即高聲說道:「既然翎兒不願當著眾人之面表明心意,那就用不著逼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回谷寒香的屍體,若為翎兒的事耽誤久了,反而因小失大,依老夫之意,還是馬上展開搜尋的好。」

    鍾—豪道:「就依老前輩的話,咱們馬上展開搜索!」

    在萬花宮地下的山腹密室中,墨玉蒲團上正坐著一位面色紅潤,五綹長髯的中年儒士。

    他就是已年屆一百六十高齡的三妙老人。只是由外表看來,仍像一位中年模樣的人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三妙老人才緩緩由墨玉蒲團上站了起來,走向另一間密室。

    在三妙老人打坐的石室中,四壁看不到有何洞門,但見他在石壁上輕輕敲了三下,石壁立刻無聲無息的裂開一個洞門。

    三妙老人立即邁步而入。

    這是另—間範圍不入的石室,中間隔著一層杏黃色的布幔。

    掀開布幔,一眼就瞥見那張色泛深紫的暖玉床榻,床榻上靜靜的躺著—個國色天香,姿容絕世的女子。

    她正是在天台山麓被盜走的女屍,天下綠林盟主谷寒香。

    三妙老人神情凝重的注視了谷寒香好一陣,才長長歎息一聲。

    接著他從玉榻旁陳列的十幾隻玉瓶中,各自倒出一粒丹丸,撬開谷寒香牙關,為她餵了下去。

    大約盞茶工夫之後,谷寒香已鼻息漸濃,胸口微見起伏。

    又過了不久.她已緩緩睜開那對亮麗卻似無神的雙眸。

    當她的目光一接觸三妙老人,立刻神色一怔,接著啊了一聲,發出嬌慵無力的微弱聲音道:「師父,原來是你老人家,我怎麼會在這裡?」

    三妙老人深情而又憐惜的道:「你已經在這玉床上躺了七日七夜,我一直擔心你不能活回來,還好,你終於活回來了!」

    谷寒香猶如大夢初醒,呆了很久才道:「我真的死過麼?」

    三妙老人道:「你雖然死了將近兩個時辰,但那不是真死,人死不能復活,老夫照樣也無法救你!」

    「這……又是怎麼回事?」

    「日前老夫傳授你武功時.已在你體內注入了『九陽玄罡』之氣,再加上你從前已由萬花宮主佟公常處學習得『三元九靈玄功』,二氣在體內合而為一,雖然脈息已經停止,仍可保持真元與罡氣不散,只要不超過一晝夜.老夫就有辦法把你救活。」

    三妙老人說著,指了指羅列在玉榻一側的十幾隻玉瓶道:「更何況這些丹藥,都是老夫費畢生功力煉製而成,幾乎每種草藥都有起死回生之效,為了救你,老夫也只有拿出來一用了!」

    「多謝師父搭救.大恩大德,弟子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報答!」

    谷寒香邊說邊欲支撐著爬起身來。

    三妙老人連忙搖手阻止道:「不可,你的傷勢太重.已經傷及內腑,我雖然為你服下了『回天生肌丹』,又敷過『復骨消炎散』,但卻不是七天七夜便能復原的,必須盡量保持靜止,才能好得快些。」

    「師父可見過弟子當時是怎麼死的?」

    「那晚的激戰,老夫—直隱身附近暗處,一切都看得清楚。」

    「弟子只記得當時親手殺死三人.最後又自己殺了自己。」

    「不錯.武當四陽中的紫陽、金陽以及少林的天明和尚,都死在你的劍下.最後你也因為胸口被金陽刺了一劍,自知無法活命,索性自刺胸膛而亡。」

    谷寒香黯然一歎道:「你老人家可知道少林的天明大師,也曾收過我做記名弟子?」

    三妙老人搖頭道:「老夫不知道還有這種事。」

    谷寒香道:「當年少林和武當錯殺了弟子的大哥,弟子又錯殺了天明大師,偏偏你老人家又限定弟子那晚只能殺四個人,弟子在傷重之下,便只能拿自己的性命充數!」

    三妙老人微微搖頭道:「你錯了,老夫並沒規定你非殺四個人不可,那晚你若不自刺胸膛,老夫何至耗費七日七夜的工夫救你!」

    谷寒香歉然一笑道:「弟子對大哥的大仇已報,唯有一死,才能追隨大哥於九泉之下,若一個人活在世上,生命還有何意義?」

    三妙老人臉色愈見凝重,許久才仰頭喟然—歎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你的大仇並不曾報!」

    谷寒香吃驚道:「師父這話……?」

    三妙老人緩緩說道:「當年真正殺害你夫胡柏齡的人,絕不可能是武當的紫陽、金陽和少林的天明和尚,縱然胡柏齡是死在這些人手裡,也只能算是誤殺。」

    谷寒香道:「弟子知道.還有一個叫范玉昆的,他自稱刺了我大哥致命一劍,可惜那晚他並不在場,弟子沒法殺他!」

    「不必再談這事了,你還是養傷要緊。」

    谷寒香只覺有千言萬語,不吐不快,因見三妙老人不願再提那晚之事,注視了這位一代奇人很久。

    她忽然失聲道:「師父,你老人家怎能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三妙老人不動聲色道:「你可是看出老夫有什麼不對?」

    谷寒香道:「當年弟子半個月前,初進這地下密室,你老人家正是現在的模樣。但後來您卻一天天發須變白,人也顯得越來越蒼老,最後就……」

    「就怎麼樣?」

    谷寒香明明記得三妙老人上次,最後已經安然長逝,卻又不敢說出口。

    不過這很快她就轉念:三妙老人既然連死去的人都能救活,上次的死,也許不是真死,以他的蓋世修為,似乎連控制自身的生死.也並非難事。

    三妙老人豈能看不出谷寒香要說什麼,微微一笑道:「不錯,那些天老夫為了傳授你武功,幾乎已耗盡體內真元,不知不覺鬚髮變白。這些天雖然為你療傷,也忙得日夜不停,但卻不必耗費內力.是以鬚髮又恢復了原來的顏色。至於你看到我已死去,那不過是故意假死而已。」

    「師父為什麼要假死?當時使得弟子幾乎傷心欲絕。」

    「因為當時你報仇在即,唯有我假裝死去,才能使你心無雜念,靈台清純.否則,你如何能專心一意對敵?」

    谷寒香默然了許久道:「不知弟子這傷勢,什麼時候才能痊癒復原?」

    三妙老人道:「那要看你自己了,如果你能心無雜念,一意靜養.

    十天半月便可復原.否則,連老夫也難以擔保你何時才能恢復.」

    「可是有些事情弟子不能不想。」

    「什麼事能使得你非想不可?」

    「弟子身為綠林盟主,手下統轄著不少三山五嶽的人物,如今他們在群龍無首的情形下.勢必為爭奪繼承綠林盟主之位而釀成內戰,這正是弟子放心不下的事。」

    「綠林明主之位,以年高打德.且武功出眾者得之,難道沒有你,就無人統御天下綠林了麼?」

    谷寒香聽出三妙老人的語氣,對自己頗有責備之意,但心中所想之事.卻又不能不說,頓了一頓道:「師父的話固然不錯,但北嶽迷蹤谷綠林總寨內人員複雜.弟子若不能回去主持大局.勢必引起內部紛爭,另一場流血火拚,必當無法避免。」

    三妙老人略一沉吟道:「你且說說看,有哪些人存下了窺視綠林盟主之心?」

    谷寒香道:「一叟、二奇、四怪,當年都是黑道巨擘.而心地陰沉險惡.桀傲難馴。當先夫胡柏齡在世任綠林盟主時,他們懾於先夫的威望和武功,自然不敢興風作浪。後來弟子繼任綠林盟主,基於某種微妙原因,他們仍不得不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弟子不在,北嶽迷蹤谷綠林總寨內勢必會因他們的爭奪綠林盟主之位,而引起一場空前殺劫。」

    「那就把綠林盟主之位讓給他們又有何妨?」

    「師父可知道,若讓這般人登上綠林盟主之位,那就是天下大亂.江湖中的仇殺紛爭,將永無休止之日了!」

    「你昔日的部屬,是否還有人不服他們?」

    「當然有,在北嶽謎蹤谷綠林總寨內,自先夫胡柏齡創立之初,便分成兩大派系,方才說的那些黑道巨擘,以羅浮一叟霍元伽為首。

    另一派則以擁戴先夫胡柏齡的鍾一豪和余亦樂為首.兩大派系一直明爭暗鬥,可說從來不曾停止過。」

    三妙老人聽到這裡.也覺出的確事態嚴重,長長吁了一口氣道:「老夫相信你的話不假,但你現在內傷未復.根本無法回北嶽迷蹤谷綠林總寨去。」

    谷寒香黯然一歎,不再言語。

    三妙老人也轉身而去,邊走邊道:「好好養傷要緊,別胡思亂想.外面的事.不論天翻地覆.也暫時別放在心上!」

    鍾一豪、余亦樂、麥小明、文天生、苗素蘭、萬映霞,以及江北四龍等八男二女.那晚與龐士沖分頭搜索谷寒香遺體。

    直到次日天明.始終毫無所獲。

    當他們八男二女天明會合後,卻又不見了龐士沖和翎兒。

    他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一定是上了龐士沖這老傢伙的當。

    麥小明首先發言道:「咱們不必找啦!咱們已經中了龐士沖那老小子的調虎離山計啦!」

    文天生較為天真,茫然問道:「麥小俠這話,有什麼根據?」

    麥小明道:「事情很明顯,那老傢伙帶著谷盟主的遺體趕路,一定走得不快.他料定咱們必定隨後趕來.所以才在咱們到達之前.先把谷盟主的遺體藏起.然後再藉大家展開搜索的時間偷偷帶走。」

    文天生頷首道:「麥小俠的話有理,那咱們現在就該再去追趕。」

    麥小明一向性情急躁,聞言立即高聲道:「對!咱們馬上去追那老傢伙!」

    余亦樂道:「我看不必啦!」

    麥小明轉頭問道:「難道咱們就讓那老傢伙白白把谷盟主的遺體帶走?」

    余亦樂不慌不忙的道:「即使谷盟主的遺體真被龐士沖帶走,這山上到處都是岔路,時間又隔了這麼久.根本不可能追到他,更何況咱們另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要辦。」

    麥小明哦了聲道:「什麼事還有比找回谷盟主遺體更重要的?」

    余亦樂掃掠了眾人一眼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必須盡快趕回北嶽迷蹤谷。」

    麥小明似是仍未聽懂對方話中之意,問道:「急著趕回北嶽迷蹤谷做什麼?」

    余亦樂道:「眾所周知,羅浮三叟霍元伽早已存下爭奪綠林盟主之心,現在谷盟主已死,在他來說,可謂機會難得。

    眼下的情勢很明顯,咱們和霍元伽兩方.誰先回到北嶽謎蹤谷總寨,誰就多一份希望登上綠林盟主之位,難道諸位還不明這一步棋?」

    此語一出,在場眾人都覺出余亦樂的話有理。

    余亦樂接著再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羅浮一叟霍元伽和嶺南二奇.以及江南四怪一夥人,早已先咱們趕回北嶽迷蹤谷,否則咱們不會在路上姑終沒碰到他們。」

    麥小明還是有點不服氣,哼了聲道:「照你這樣說,咱們就不管谷盟主的遺體了麼?」

    余亦樂道:「並非不管,而是事有輕重緩急,咱們趕回北嶽迷蹤谷,擁戴鍾兄登上綠林盟主之位後,再把谷盟主的遺體找回,照樣不遲!」

    麥小明道:「到那時不知隔了多久,又到哪裡去找?」

    余亦樂道:「你放心,龐士沖不是壞人,何況谷盟主又是他外孫翎兒的養母,他把谷盟主的遺體帶回長白山,一定會好好安葬,咱們將來派人到長白山,把谷盟主的遺骸迎回,和胡前盟主的遺骸合葬一處,不也是很好麼?」

    麥小明無法再反駁,終於安靜下來,但卻接著又尋上別的話題,鼻孔裡冷哼—聲道:「你方才說咱們將來回到北嶽迷蹤谷後,要擁戴誰為綠林盟主?」

    余亦樂道:「自然是鍾兄鍾—豪。」

    「為什麼一定要擁戴姓鍾的?」

    「鍾兄原來已做過綠林盟主,後來胡柏齡重登綠林盟主之位,鍾兄和霍元伽又同為當時的副盟主,現在胡盟主和谷盟主已不在,由鍾兄來繼任盟主,本來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麥小明拍了拍胸脯道:「難道我麥小明就不可以當綠林盟主?」

    余亦樂搖搖頭道:「你雖然在咱們這夥人中,武功可能最高,但終究年紀太小,也談不上江湖經驗閱歷,由你來做綠林盟主,只怕還不太合適。」

    麥小明道:「有什麼不合適.胡盟主是我的師兄,谷盟主是我的師嫂,他們死了,自然應該由我來做!」

    余亦樂淡然笑道:「做盟主要有人擁戴才成.你自信有多少人肯擁戴你?」

    麥小明道:「你擁不擁戴我?」

    余亦樂又是一笑道:「很難說。」

    麥小明目光橫掃全場道:「你們大家誰擁戴我請舉手?」

    在場眾人並無絲毫反應。

    麥小明默了一默.再問道:「反對我當綠林盟主的請舉手?」

    還是毫無動靜。

    麥小明雖有些下不了台階,卻還是嘿嘿笑道:「既然大家沒說話的,那便表示並不反對。既然不反對,那我就是未來的綠林盟主啦!」

    只聽鍾一豪冷笑道:「麥小明,你若當上綠林盟主,難道霍元伽也不反對?」

    麥小明道:「誰反對我就殺誰,霍元伽那老王八蛋,我早就看著不順眼啦!」

    鍾—豪拱拱手道:「既然如此.我鍾一豪第一個擁戴你!」

    鍾一豪這—句話,立刻使得全場皆驚.誰都不相信鍾一豪肯乖乖的把綠林盟主寶座.拱手讓給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手中。

    只有餘亦樂心裡有數。

    原來鍾一豪想到.以己方的力量對付霍元伽那夥人,實感不足。

    尤其他與霍元伽數度交手,早知對方武功高不可測,將來與對方爭奪綠林寶座的—番激戰……

    鹿死誰手,實在難以預料,自己正好利用麥小明代打。而麥小明武功雖高,卻又因年幼缺乏智謀,屆時必不費吹灰之力,由自己穩登綠林盟主寶座。

    這—著棋.只有餘亦樂明白,余亦樂是「智多星」類型的人物,又與鍾一豪一向私交甚密,因之對鍾—豪的一番話,才不表異議。

    但麥小明卻還有些不信,兩眼眨動了—陣,道:「鍾一豪,你方纔的話,可是出於真心?」

    鍾一豪不動聲色道:「鍾某何苦騙你一個小孩子。」

    麥小明道:「你就是因為我年紀小,所以才覺得容易騙!」

    鍾一豪反問道:「你要我怎樣表示才能相信呢?難道還要對天發誓不成?」

    麥小明想了想道:「用不著發誓啦!將來我戰勝了霍元伽那老王八蛋,你若不服,只管再來找我較量。」

    接著又掃了在場眾人一眼道:「剛才鍾一豪的話,你們大家都聽見了,將來他若不認帳,你們大家都要站出來作證!」

    眾人還是沒人答腔。

    余亦樂道:「不必再為這事耽誤時間了.大家趕快回北嶽迷蹤谷要緊!」

    只見苗素蘭望著江北四龍的老大出雲龍姜宏道:「姜大俠,在咱們這些人中,霍無伽似乎對你還沒存多大戒心.最好由你雇—匹快馬趕回去,以便對我們預作接應。」

    姜宏立即同意道:「也好,那麼我這就先走了!」

    鍾一豪等一行九個人,由浙東天台山,不足一個月,便已趕回北嶽。

    這日。

    眾人已到達進入迷蹤谷的谷口。

    北嶽迷蹤谷的天下綠林總寨,乃是三年前由前任綠林盟主胡柏齡一手策劃創建的。

    鍾一豪等人隨胡柏齡谷寒香前後兩任盟主,在這裡住了兩三年,不消說對谷內的地形,以及各種設施,瞭如指掌。

    但局外人若進入谷內.卻絕少不了迷失方向的!

    九個人中仍由鍾一豪走在前面,剛要進入谷口,便有四名佩刀的漢子.由一側竄了出來.阻住了去路。

    這四人全都獐頭鼠腦,尖嘴猴腮,為首的是個身材矮壯的中年漢子.名叫朱高。

    鍾一豪等人都認識朱高,知道他是羅浮一叟霍無伽手下嘍囉中的一名心腹小頭目。

    只聽朱高喝道:「站住!」

    鍾一豪為查明真相,不便立即發作,當下依言停下腳步,並回頭示意眾人也別再繼續前進。

    麥小明按捺不住,叫道:「什麼***站住,先宰了這王八蛋再說!」

    鍾一豪擔心麥小明太過莽撞壞事,忙道:「麥小兄弟請忍一時之氣,這事還是暫時交給我來處理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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