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四大名捕破神槍之慘綠

第五章 未完之結 第四回 都是因為山東神槍會大口孫家惹的禍 文 / 溫瑞安

    朱月明是武林中出了名難應付的人。

    他在官場上和江湖中,聲名屹立不倒三十年,當然是個難纏難惹的人物。

    更可怕的是:他不但是政壇上的不倒翁,也是武林中的長勝軍,可是從來都很少聽說過他親自出手、動手。

    ──他不親自動手、出手,居然都能有今天的地位和聲名!

    他要是從事別的職務,那還罷了,可是他卻是「刑總」,以這樣的一個三煞位,他不但坐得久、也坐得穩,而且還可以絕少出手,極少動手,這才是他做人的爐火純青之處。

    別人據這點有問於他,他居然還笑得滑滑的說:「我之所以能混到今天,就是因為庸庸碌碌,少得罪人之故。」

    ──這才可怖!

    這樣回答,教人摸不著邊兒.可是,這二十幾年來,在京城裡叱吒風雲的多少英雄豪傑,終究都栽了、倒了,垮了、塌了,他這號人物,依然巍然不倒、聲名不墜。

    不過,一向少親自出動的他,這一回,居然親自率心腹手下來了山東。

    可見此事非同小可,關係必大。

    鐵手聽了,忙不迭道:「大人這種說法,真個要把卑職折煞了。」

    朱月明嘿嘿笑道:「其實,我也一直都很仰儀四大名捕,還特別十分佩服你,尤其是你有一個長處,是我也學不來的,不得我不欽佩得五體擲地。」

    ──他不用「投地」,而用「擲地」,正是這位德高望重、高深莫測的人物,時以一種滑稽突梯的面貌和風格處世應事之法。

    所以他舉止有時很「逗笑」,也很「誇張」──但舉世滔滔,有誰敢笑他!小覷了他?

    他這樣說,連鐵手也只得跟隨他話鋒,苦笑著問:「……我可沒啥長處──卻不知朱總指的是我哪一種過失和不足之處?」

    朱月明道:「講客氣話。老是說不著邊際、又落落大方、得體應酬的話,我這虛偽君子,還真不如你。」

    鐵手只覺臉上一陣躁熱。

    幸好朱月明馬上接上了話題:「你們對我和鐵捕頭的背景來路,弄得都很清楚分明──卻是為何說錯?」

    孫覓歡心懷不忿地道:「我以為你跟鐵手背景不同,勢成水火,孫疆這頭匆匆帶大隊上山,你卻千里迢迢而至,正好發現拔牙的屍首,我跟出煙和家變議定:你既身為刑總,正好由你將兇手逮捕發落,不致外頭人傳我們動私刑殺公差,所以才開門恭迎你的大駕,讓你先看了兇案現場,再來一同緝兇──沒料你們還是官官相衛、狼狽為奸──其實那也不出奇,六扇門的人,還會幫神槍會的不成?你如今偏幫鐵手,就不怕東北武林好漢反感?就沒把咱們山東大口食色孫家的人瞧在眼裡麼!」

    誰知朱月明聽了,仍笑酡酡的問:「你怎麼知道我會偏幫鐵手?」

    孫家變黑著嘴面道:「是你剛才說明是要保鐵手的。」

    朱月明笑道:「他在這裡人生路下熟,如果不是殺人兇手,我自然要念在同僚的情分上,出面保一保他。」

    孫覓歡厲聲道:「如果他是兇手呢?」

    朱月明依然堅持笑臉,不過笑意中一紋紋、一折折的儘是殺意:

    「秉公行事!」

    「說的好!」自從出現了朱月明之後,孫覓歡就乾脆不強笑了:「他殺小紅的時候,你們三人還根本還沒進入『一言堂』的範圍,又焉知不是他幹的?!」

    朱月明淡談地反問,「我聽說了。那你們昨晚高手如雲,何不即時逮捕或處決他?」

    孫家變變臉道:「那是因為孫忠三保住他。」

    朱月明「哦」了一聲,誇張地道:「我聽說孫忠三為人正直英明,法眼如天,他身為『正法堂』的主持人,會挺身出來保鐵捕頭,必有其理。」

    鐵手這回知道要作出澄清了:「孫忠三之所以會相信我,是因為猛禽只提到在案發時他一直跟在我後面,以證我清白。」

    朱月明揚了揚眉骨(他的眉毛太濃,所以剔眉就變成了聳動額骨):「你們兩人不都是外來的捕快嗎?──一言堂裡的人,怎會相信你的話?」

    鐵手微笑望向襲邪。

    襲邪沒有說話。

    「哦,那我明白了。」朱月明嘻笑嘻戲的道,「讓我猜猜看,到底對不?」

    他用短小如布裹小鼓錘的指頭,指向鐵手:「他們說鐵手殺人。」然後又指向「一鹽院」的方向:「但猛禽卻說一直跟著鐵手,可證鐵捕頭的清白。」之後又指著孫覓歡、孫家變等人,「不過孫家的人自然不信──你們才不相信外來的公差。」隨後又指到了襲邪,「卻沒料到,襲邪卻作了證明:說跟鐵手和猛禽在一道兒。」

    說到這裡,他才把手指伸到自己眼前,喃喃自語自說自話自笑的道:「偏是孫忠三為人公正,認為此案有疑,便不肯即時捕殺鐵手,而他又主持『正法堂』說話相當有份量,是以,大家雖然都恨死了鐵手,想讓他背罪,可是仍得聽從『山神』孫忠三的意見,給他十日時間破案。」

    他好像是在對自己的手指說話:「這案,要是破得了,經過十日的時間,元兇早已遠走高飛;如果破不了,當然就是鐵手自己吃定了。」

    他瞇瞇笑著,突如其來的望向鐵手,笑眼裡像橫著了兩根針,眼光就像是兩道刺:「昨晚,你畢竟還有不在兇案現場的證人,劉猛禽,而又有人證實猛禽說的是實話:襲邪──可是,今兒你不是殺孫拔牙的兇手可有人證?」

    鐵手道:「有。」

    朱月明問:「誰?」

    鐵手道:「我知道他們派了許多人來監視『一鹽院』?」

    朱月明忽然揚聲笑問:「可有人願意出來證實:鐵手根本沒離開過這院子裡的?!」

    如是者問了三次,語音不高不尖,卻悠悠傳了開去,方圓裡內,誰都聽到。

    可是誰都都沒有挺身。

    也無人應和。

    朱月明向鐵手同情地笑了笑:「恐怕,一言堂的人不再會為你作證了。」

    鐵手道:「還有一人,可以證明我未踏出過這院子一步──可惜他們未必肯相信他的證供。」

    朱月明明知故問:「是誰?」

    鐵手道:「猛禽。」

    朱月明道:」他一直是跟你在同一同房裡?」

    鐵手答:「是。」

    朱月明道:「說不定他睡了,沒瞧見你溜出去呢?」

    鐵手道:「他徹夜沒睡。」

    朱月明道:「你怎麼知道他終宵不眠?」

    鐵手道:「因為我也沒有睡。」

    朱月明道:「你們兩是個大男人,長夜漫漫,又曾經歷苦鬥,體力必有消耗,不寢為何?」

    鐵手道:「我們在研究案情。」

    朱月明道:「研、究、案、情?!」

    鐵手道:「是的。」

    他始終沒有透露「飄紅手記」的詳情。

    朱月明詭怪的笑道:「看來,你們這一路上相當投契。」

    鐵手道:「猛禽兄有相當多過人之處,我宜向他學習。」

    朱月明咭咭咕的笑了幾聲:「這又是場面話、體面說辭。」

    他語鋒一轉:「可是,既然我來了,而且還來了那麼多時了,他為何還睡在裡邊,不出來見我?」

    鐵手道:「我想……那是因為他在……」

    朱月明笑著追問:「在幹啥?哈?也是在研究案情?」

    鐵手道:「……我們的確找到了一件很重要的線索……我們懷疑孫搖紅不是給擄走的,而是她自行逃走的。」

    朱月明卻沒追問下去,反而猜估地道:「他一定研究得很專心,很深入了吧?否則,以他的精明機智,又怎麼會不知道我已經來了這裡,而且已來了好一段時間了?」

    鐵手忽然明白了。

    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的臉色似乎有點變了。

    他突然掠了出去。

    不是向前,而是向後。

    ──倒後直掠出去,身法之快、之速、之急,比任何一流輕功高手向前飛掠還要疾、還要巧、還要莫測!

    他砰地撞開了一鹽院的門。

    門撞開。

    房裡無人。

    桌子上,還擺了一冊書。

    書是「飄紅小記」。

    門一開,乍見那冊子、孫家變、孫覓歡、孫出煙幾乎都同時掠出,閃入房中。

    他們同時出手,搶掠那擺在桌上的冊子。

    鐵子叱道:「不可!」

    他隔空揮指,指勁向三大孫氏高手而至,「啪」地彈在那幾冊串連在一起的手記上。

    只見扉頁上揚起了一陣薄薄的霧,若運足目力看去,還可以發現那「薄霧」帶著慘碧之色。

    三孫陡然止步。

    孫出煙馬上倒縱了回去,回到原地,少看一眼的,都會錯以為他未曾動過。

    孫覓歡則立即掩鼻遮口,退了出來,一面狠狠的咒罵不已。

    只孫家變仍留在房裡,屏住呼息,但已憋得變了臉色。

    他的臉像一個泡爛了的豬肺。

    惟獨是孫破家一動也不動,仍留在院子裡,只冷笑道:「那是忘我散功粉──這種下三濫的玩意,居然也在京城裡來的名捕手下用著了!」

    朱月明看看那敞開而空晃晃的房間,他臉上的笑意也是空泛泛的:「你對他是很信任,卻對他肯定不夠瞭解。」

    他笑著對鐵手說:「猛禽似乎辜負了你對他的信託。」

    給朋友出賣的滋味,當然不會好受──何況是給你所信任的朋友在生死關頭時出賣了,那就更不好受了。

    ──鐵手在群敵環伺下,獨自坦然擔當應對,留下劉猛禽有足夠的時間看完「飄紅小記」,可是,他卻趁機會開溜了:他一走,就無人可以證實鐵手並非是殺孫拔牙的兇手一事了!

    可是,鐵手的神態,仍十分平和。

    他站在「一鹽院」的門前,徐徐揮手。

    他的手很大,很厚,像一把扇子。

    而今,這把扇子就在扇。

    扇風。

    他在徐徐地用手扇著風輕輕地隔空吹開了「飄紅小記」。也催動了冊頁,翻動時隱約可見扉頁上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隱約映作碧磷色的粉未,也緩緩、漸漸的隨風飄散。

    飄出窗外。

    消散於晴空。

    「所謂重要資料,」朱月明仔細的看鐵手隔室「扇風」的手法,「就是這本冊子。」

    「是的,」鐵手道,「至少,他雖然走了,可是,還是留下了這資料。」

    「你用的是空色大法,還是空識神功?」朱月明興致勃勃的問,「我以為這兩種王道內勁早已失傳於江湖多時了?」

    「也許空就是色,識即是空。」鐵手溫和地道,「在朱大人面前,我不敢獻醜,只不過,要早些消除毒力,這畢竟是件重要證物。」

    朱月明那一雙細長的小眼發出點燃了燈火一般的亮光:「有機會,我倒很想拜讀一下其中內容。鐵捕頭先來一步,果然掌握了破案要害。」

    「不,是您先一步,先拔頭籌。」鐵手雙手仍在隔空催扇,徐疾有致,「我能在案情上略抓著了頭緒,完全是因為這兒的侍婢小紅,仗義護主,不惜犧牲之故,我只是僥倖──不似朱總,您一上陣,已掌握了關鍵,連午夜刑捕不在房中,也瞭然於胸。我自慚不如,有愧職守。」

    朱月明笑道:「你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他會溜掉的?」

    鐵手坦然道,「我更想知道朱大人為何要親駕一言堂。」

    「那都是因為山東神槍會大口食色孫家惹的禍。」朱月明連歎息的時候,依樣保持了笑容,「其實事情一發生,我就打算親自走一趟了──你們只是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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