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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回 威震陽朔 文 / 溫瑞安

    從蕭秋水等伺伏亭邊,到鐵星月莽然出手,引起群豪不滿,到蕭秋水挺身指出康出漁身份,屈寒山出面調停,四絕一君指責康出漁,甚至與柳、屠、康、彭大打出手,只剩下一江易海,遲遲不敢動手,真是瞬息數變,令人目不暇給。

    顧君山冷冷睨了江易海一眼,即向屈寒山拱手道:

    「屈兄請了。」

    屈寒山忙欠身道:

    「顧兄請說。」

    顧君山歎了一聲,道:

    「今日我等來貴亭叨擾,又先行出手,無疑是破壞了屈兄清規,真是罪過。」

    屈寒山微笑道:

    「顧兄為人,弟甚敬重,雖未深交,卻為相知,顧兄不必多慮。」

    顧君山歎道:

    「屈兄豪俠,弟深感佩;屈兄與五羊城梁斗梁大俠,合稱『東西二俠』,但在廣西境內,人道是『廣西三山』,屈兄當知指的是什麼?」

    屈寒山悠然道:

    「若指名山,則是指柳象山、大明山與大容山,若指聞人,則指君山兄,濛江杜月山兄,以及兄弟我。」

    顧君山點點頭,傲然道:「正是,雖然月山兄已失蹤,但我們之所以能受武林人中同稱道為『三山』,除我們的名號恰好都有『山』字外,更重要的是我們不作偽,不行詐,敢急人之難,仗人之義。」

    ——武林中一個稱謂,來自多少血汗,得自多少努力,是值得為此而做的。

    屈寒山沉吟不語,顧君山卻激動了起來,道:「今日我之所以斗膽借兄之雅地剪除賊黨,一方面乃敬重『一公亭』之正義,一方面亦表達對屈大俠之崇敬。」

    屈寒山哀歎道:「何敬之有?顧兄更為一代人傑風範……只是,顧兄可知不會殺錯?」

    顧君山揚眉道:「絕不會。近三個月來,我們一直在調查追查這幾人的行蹤,我可以斷言的是:康出漁就是權力幫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無名人魔』,柳千變就是『無影神魔』,屠滾就是『千手神魔』,彭九則是『獨腳神魔』,只剩下這江易海,亦是權力幫的人,身份地位尚未清楚而已,絕不會有殺錯。」

    這時場中的四對打鬥,都甚為激烈,然而卻未分勝負。

    ——蕭秋水等人眼裡看得清楚,心裡想得分明,屠滾、彭九、柳千變、康出漁等人的武功,絕不在自己父親蕭西樓之下,但黃遠庸、畢天誦、姚獨霧、文鬢霜的武功,也與朱俠武相若。

    何況還有尚未出手的屈寒山與顧君山。

    權力幫這邊只剩下了江易海。

    這個戰局誰都知道是穩勝的。

    屈寒山喟然道:「沒有殺錯,那就好了。」

    顧君山斷然道:「絕不會殺錯的,可惜我們還未找出他們在武林中的聯絡人,以及那手段殘毒的『瘟疫人魔』余哭余,否則一併殺了!」

    屈寒山大笑道:「一併殺了,正是人生一快!」

    說著雙目神光暴射,投向江易海。

    江易海嚇得心神一震,屈寒山長笑道:

    「你就認命吧!」

    身如大鵬,突然掠起!

    江易海一面退,一面想要應對招架。

    就在這一剎間,屈寒山的姿勢完全變了!

    變得角度、高低、勁道、方向,都不一樣!

    變得撲向屠滾與畢天通戰團來!

    在同時間,屈寒山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一劍刺進了錯愕中的「拳絕」畢天通心口。

    就在畢天通發出一聲哀唬之聲,屈寒山已倒飛到柳千變與姚獨霧的戰團中,手中一閃,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劍已刺入「肘絕」姚獨霧的咽喉!

    姚獨霧半聲慘嘶,一肘卻擊中屈寒山的胸膛!

    屈寒山「砰」地撞飛兩丈,飛掠過一株小松樹,順手一帶,「呼」地又蕩了回來,並即穩住了身形,哈哈一笑,那小松樹應聲而折,敢情姚獨霧瀕死一擊精力全部轉移到那顆樹上去了。

    這時顧君山發出一聲尖嘯。

    這聲尖嘯真是驚天動地。

    屈寒山立時收了笑容,轉身面向顧君山。

    正在此時,一公亭內忽然轟隆一聲,現出一個大洞,一條人影忽然自洞內飛出,撲向黃遠庸與康出漁的戰團之中。

    顧君山大喝一聲:「余哭余?!」

    場中人影倏分,黃遠庸跌出七八步,本來一張血氣紅臉,剎那間變白了。

    顧君山挾著厲嘯掠起,彭九見有機可趁,挾排山倒海之力,一記「橫掃千軍」攔腰打到!

    顧君山完全不避,依然衝出,砰然擊中,鐵拐卻變成半月形,顧君山已扶住跌退中的黃遠庸。

    然而黃遠庸蒼白的臉色已在剎那間變成慘綠。

    黃遠庸跌在顧君山懷裡,只掙扎說了一句:「……瘟……疫……人……魔……」

    這一句一說完後,臉又呈暗灰色,抽搐了一陣,五官溢血,便沒有氣了,死時全身瘀黑之色。

    顧君山放下黃遠庸,狂吼一聲。

    這一聲狂吼,真是山搖地動,連「一公亭」也被震得搖搖欲墜。

    那邊的「腿絕」文鬢霜,立時一輪快攻,迫退彭九,飛閃至顧君山身側,兩人對望一眼,一眼都是,老淚盈眶!

    屈寒山還是站在那裡,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全身上下還似沒有一柄劍,但別人還可以知道他就是屈寒山。

    不過不是「威震陽朔」屈寒山。

    而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屈寒山。

    屈寒山還是沒有說話,但比說話還要可怕。

    屈寒山臉上還是微笑,但比不笑還要深沉。

    適才自洞內飛出的人是一名全身白袍的人。

    這人長有一張大臉,就像發水麵包一般,然而眼睛、鼻子、嘴巴都極小極小,跟臉部面積簡直不成比例,像偌大的卷軸中,都是空白,空白中點上淡談幾點筆墨一般。

    這人走到屈寒山身邊,恭聲道:

    「屈劍王聖福。」

    屈寒山微微點了一點頭,還是臉帶微笑。

    若那白袍人就是「瘟疫人魔」余哭余,那屈寒山究竟是誰?!

    這瞬息之變,使局勢完全轉變,但蕭秋水、鐵星月、左丘超然、唐方、馬竟終都猶如在五里霧中,看不清楚。

    顧君山緩緩抬起了頭,銀髮紊亂,嘴角滲出了一絲血水;——他情急悲切下硬受獨眼神魔彭九一擊,畢竟受創不輕。

    顧君山望向屈寒山,連眼睛也似滲出了血絲。

    這個人,一舉手間毀了他三個十餘年來同生共死的兄弟!

    屈寒山也望向顧君山,目中卻全無火氣。

    顧君山白髮無風自動,切齒問道:

    「你……你究竟是誰?!」

    屈寒山歎了一聲,惻然道:

    「顧兄,實不相瞞,小弟就是權力幫中『八大天王』中的『劍王』。」

    顧君山呆了一呆,雙目停滯,慘笑道:「好,好,我追查這一干人,居然就沒想到你,還借你的地方來……我竟然與你同列『廣西三山』!」

    屈寒山嗜嗜歎道:

    「顧兄何需如此悲觀……權力幫要用的是人才。」

    顧君山嘿地一笑,道:

    「屈兄真是風趣,先殺我三名兄弟,再來說這話……」驟然向身邊的「腿絕」文鬢霜低聲疾道:「我困住他,你走!」隨著一聲尖嘯,一掌把文鬢霜推了出去,人卻撲向屈寒山!

    屈寒山一皺眉,道:

    「這又何苦……」

    顧君山再也不打話,手上已多了一支曲尺,瘋狂一般,點、打、掃、砸,力攻屈寒山。

    屈寒山一面騰、挪、閃、避,一面笑道:「顧兄又何必太固執呢……」

    原本高手相搏,怎有機會言語,顧君山似拼盡全力攻擊,屈寒山卻只閃不攻,仍有餘力談笑風生,其武功高低立分。

    但屈寒山的話才到一半,下面的聲音便忽然聽不見了,顧君山曲尺的聲音忽然增強、增烈,猶如群鬼厲嘯,尖銳如裂,屈寒山的聲音便斷了,他的臉色也變了。

    文鬢霜被顧君山一推之下,飛出丈餘,本可藉力退遠,但文鬢霜狂吼一聲,叫道。

    「老大,我寧與你同生死………

    居然硬生生止住,再撲向屈寒山,就在這時,瘟疫人魔余哭余與九指擒龍江易海,己攔住了他。

    文鬢霜那一聲大叫,聽得蕭秋水等熱血奔騰,鐵星月大吼一聲:「拼了——」鐵拳一揮,迎面來了一條人影,當頭一杖砸了下來!

    來人正是獨腳彭九!

    鐵星月拼出了豪氣,大叫道:「你來得好!我正要找你的碴!」

    蕭秋水「嗖」地衝出,迎面卻來了一團烈日劍芒:

    觀日神劍!

    康出漁!

    康出漁敢情已恨蕭秋水入骨。

    馬竟終也沒有考慮,也衝了出去。

    他眼前人影一閃,「地馬行天」四字迎面蓋來!

    馬竟終強一吸氣,硬生生頓住,險險避過一擊!

    來人正是「地馬行天」柳千變!

    唐方見到的卻是千手屠滾。

    唐方倒抽了一口涼氣,——屠滾卻對她笑道:

    「聽說你是唐家的女弟子麼?——你只有兩條路走,一是乖乖聽我的,二是供給我試暗器用。」

    唐方沒有答話,白生生纖細細的十隻手指突然彈出了十數度星花,直襲屠滾。

    剎時間,屈寒山與顧君山、文鬢霜與余哭余及江易海,鐵星月與彭九,蕭秋水與康出漁,馬竟終與柳千變,唐方與屠滾盡皆對上了。

    顧君山的曲尺猶如狂風暴雨,不斷地襲打向屈寒山,屈寒山忽然手中一震,竟又多了一柄劍。

    一柄極為平凡的鐵劍。

    屈寒山大笑道:「對付顧兄,若用寶劍神兵,簡直是輕敵,顧君這便莫怪我用此凡劍了。」

    ——似屈寒山這樣的劍術宗師,寶劍反而成了累贅,因為他本身能使劍好,所以根本不需要好劍才能發揮出來;對付姚獨霧等時,使的還算是利劍,對付顧君山,用的卻是凡鐵之劍。

    ——劍越是平凡,一落在屈寒山手裡,反而更易發揮。

    ——個真正好的劍手不見得一定要用好劍,一個非要好劍不可的劍手,不見得就是好的劍手。

    ——屈寒山一劍在手,又可以談笑自如了。

    文鬢霜若與余哭余、江易海任一人單打獨鬥,都終不會落下風,可是以一敵二,則力不從心了。

    「五湖拿四海」江易海只有九隻手指,他十年前有十隻手指,但那時他在武林中並不出名,直到他在十年前有一次用擒拿手拿住別人的兵器,那人力扳刀鋒,把他左手一根尾指削去後,他才真正地痛下苦功,去練好擒拿手、分筋錯穴法。

    他也才真正地成了名。

    「瘟疫神魔」余哭余更是可怕。

    他所過之處猶如一場瘟疫,他人之毒,也可以由此想見。

    他幾乎是完全碰不得的,他初加入戰團,黃遠庸就是想打他一掌,但掌方觸及他的衣衫,便中毒跌了出去。

    文鬢霜的雙腿自是無人能擋,但江易海牽制住他的馬步,余哭余的毒更防不勝防。

    他暗叫要糟,這時場中忽然多了一個人。

    左丘超然。

    左丘超然一出現,即對上了江易海。

    他以前是江易海的手下敗將,可是第一擒拿手項釋懦及鷹爪王雷鋒的嫡傳弟子,也不是好惹的,左丘超然至少暫時纏住了「九指擒龍」江易海。

    文鬢霜即感壓力頓輕,全神貫注對付余哭余。

    余哭余甚為畏忌文鬢霜的雙腿,而文鬢霜也對余哭余的毒極為顧忌,亦因彼此雙方間甚為憚忌,一時相持不下。

    然而那邊的左丘超然對江易海,論戰情只怕已難以再久持了。

    鐵星月對上的是獨腳彭九。

    彭九的鑌鐵杖,號稱九十三斤,加上他一掄之力,少說也有三百斤的力道!

    鐵星月居然毫不畏懼,一伸手便去抓!

    彭九心中暗笑:除剛才顧君山硬挨他一杖外,從來沒有人能空手抓得住他一杖,憑這小子也配?!

    在他矢志要一杖把鐵星月斃之於杖下之際,鐵星月卻真地抓住他的枴杖!

    彭九一呆,鐵星月卻一拳飛了過來!

    彭九百忙中一閃,險險閃過,一抬足,砰地踢在鐵星月胸膛上!

    鐵星月一怔,因為彭九獨腿,又如何出腳?

    原來鐵星月一把抓住他的鑌鐵杖,彭九一抽不回,但彭九闖蕩江湖數十年,應變十分之快,奮力而起,一腳踢出,再行收回,穩落於地。

    但是彭九心中,再是吃驚不已,原來鐵星月挨了他一腳,居然還挺得住,依然抓住他的鐵拐不放!

    不放就是不放!敢情這小子是鐵打的不成?

    殊不知鐵星月自己心知肚明,挨了那一腳後,胸口痛楚難當,但他更知道一旦鬆手,彭九的鐵仗只要得脫,自己就更退無死所。

    所以他死硬挺著。

    唐方也是。

    她的暗器一發出去,屠滾便滾了進來。

    屠滾的身法竟不是閃或躲,也不是進或逼,而是「滾」了近來。

    唐方所有的暗器都打了個空。

    唐方心下一凜,立時飛起。

    唐方的輕功在唐家年輕一代裡是翹楚。

    也幸好她飛昇得快,直到她急升到七八尺高,才聽她適才站立的地方發出了兩聲輕微的「嗤嗤」之響。

    那是幾近無聲,極其犀利可怕的暗器,所發出的聲響。

    唐方再飄下來時,手心裡已捏了一把汗。

    唐方再也不敢冒進。

    她不知道下一輪暗器來時,她逃不逃得過屠滾的毒手。

    可是她也不能退避,屠滾是大敵,她也不能把他讓給別的不懂暗器的弟兄。

    那邊的柳千變,已變了三種步法,四種輕功,滴溜溜地圍著馬竟終轉著。

    只要馬竟終有一絲疏忽,他就可以立時致他於死地。

    他的折扇隨時可以變成刀子,也可以變成利劍,更可以變成判官筆。

    但是他隨即發現馬竟終並沒有象想像中那般好對付。

    馬竟終最大的優點就是「定」,定得令人完全攻不進去。

    而且馬竟終眼睛定定地盯著他,連眨也不眨一眼。

    只要馬竟終霎一下眼睛,只要眨一下的剎那,他就至少可以擊中對手五次。

    可是馬竟終從開始格鬥到現在,眼睛就像釘子一般,牢牢地盯著他不放。

    柳千變不知道馬竟終的外號就叫「釘子」。

    不過柳千變知道,就算釘子也會因日子久遠而腐蝕鬆脫,只要一旦松落,他就可以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蕭秋水不是第一次與康出漁交手。

    他以前與康出漁交手過一次,那時有鄧玉函的南海劍法控制著他的中鋒,左丘超然的大小擒拿手牽制著他的後方,然後他以劍法逼他入死角,再由唐方用暗器招呼他。

    而今卻是他一個人,用浣花劍法,力敵名列當今武林七大名劍,與他父親蕭西樓齊名的「觀日神劍」康出漁作生死鬥。

    烈日愈熾,落花飄零。

    蕭秋水已經不是仗著劍法支撐著,而是仗著他平日對各門各派武功的見識與悟性,拚死應付著。

    好幾次他差一些被觀日神劍所傷,他用鄧玉函死前緊握的佩劍,險險應付過去,有幾次他差些兒喪命,還是覺得不是自己度過這九死一生大難,而是鄧玉函的劍魂在庇護著他化險為夷似的。

    一想到鄧玉函,他氣就壯了:

    ——玉函,我要替你報仇:

    一想到鄧玉函,他就想起唐柔。

    ——唐柔,你死得好慘!

    他想到他們,就想起昔日大家在「觀魚閣」練劍的情形,所談的話。

    ——鄧王函論劍:辛虎丘那一劍,勝於氣勢,一個人氣勢練足了。劍勢也自然不凡;蕭伯伯那一劍卻勝於無處不成劍,無物不成劍,無事不成劍,於是也無可抵禦,無招不是劍!

    ——鄧玉函論劍:要出劍就要快,快可以是一切,快得你不及招架,不及應變,一出劍就要了對方的命。要出就要怪,怪得讓敵人竟想不到,怪得讓敵人招架不住,一出劍就殺了對方,對方還不知道是什麼招式。要出劍就要狠,狠得讓對方心悸,心悸便可以使對方武功打了折扣,就算自己武功不如對方,只要你比他狠,還是有勝算。

    ——蕭東廣向辛虎丘論劍:十一年前,我已知道練的不是手中劍,而是任一事一物,只要你心中有劍,皆成利器!

    ——還有蕭秋水自己論蕭東廣的劍法……活用了「浣花劍法」,用到每一事物、每一時機上去,甚至還加上了變化,但並不一定要自創一派。這一點讓我悟到,我們「浣花劍法」大有可為之處,是我們尚未悟到的,而我們平時太不努力、太不注意,太把劍與人分開而不是合一了!

    蕭秋水一想到這些,他便融會於劍術之中,在這時候,他使出來的有正宗浣花劍法,必要時偶有變招,而且其中竟夾雜著他見辛虎丘、孔揚秦使出來的「三絕神劍」,甚至還隱含張臨意的「陰陽劍法」。這一輪劍法,令康出漁大為震驚,真是莫測其高深。這一陣苦鬥下來,也不知險死還生,獨創奇招幾次,遇了多少次生死大限,只是兩人功力相去太遠,康出漁的觀日劍法,乃勞山峰頂,觀日十年所得,其精純豈是蕭秋水僅以慧悟能勝:

    所以蕭秋水常以突有所悟勉強支持,但隨時將被康出漁手上的這一輪紅日灼焦、烤乾!

    就在這時候,戰局又變了。

    屈寒山突然停手,足尖一點,飄出丈遠。

    他手上的鐵劍已沒有了。

    劍柄留在顧君山的胸前,劍尖卻在他背後露了出來。

    屈寒山好像有一個癖好,一柄劍如果殺了人,他便不要那一柄劍,那劍便與殺死的人;連在一起,死掉,埋掉,掩滅掉,無論是多好的劍,他都一樣。

    他認為一柄劍只要殺過一人,殺氣便全消了,已稱不上是劍。

    ——他可有否想過自己的一雙手,曾經殺過多少無辜的人?!

    顧君山捂著胸口,搖搖顫顫,吃力地望著他。

    屈寒山笑道:「顧兄,我早已說過,你又何苦……」

    顧君山突然狂吼一聲,拔地而起,曲尺宜劈身後「瘟疫人魔」余哭余的「天靈蓋」。

    余哭余本與文鬢霜對峙著,這一尺乃顧君山瀕死一擊,氣勢何等威壯,余哭余大叫一聲,飛閃七尺,仍被尺風襲中,一隻右手麻痛得抬不起來!

    文鬢霜痛喊一聲:「老大——」

    顧君山落了下來,鮮血已染紅了衣衫,喘聲道:「快逃——」

    文鬢霜淒聲道:「我不逃——」

    顧君山怒道:「你逃不出去,誰來揭破這魔王的秘密——」

    文鬢霜一聽,一震,一抬頭,屈寒山雙肩一聳,雙足不動,卻已閃到身前!

    顧君山的身子突然直直挺起,夾著一聲怒吼:「快走——」曲尺力劈屈寒山!

    屈寒山沒有閃避,也沒有招架,只是在忽然之間,一揚手,把顧君山胸中的劍猝然拔出來!

    這一劍拔出來,血狂噴,顧君山聲嘶而絕!

    文鬢霜大吼一聲,一切都忘了,雙腿如電,向屈寒山踢了出去!

    然而顧君山臨死前的幾句話,卻打進了蕭秋水的心坎裡:

    ——你逃不出去,誰來揭破這魔王的秘密!

    ——我逃不出去,如何傳達浣花劍廬的警訊!

    蕭秋水再也不顧一切,一口氣攻出三劍!

    這三劍全無章法,康出漁立即把握時機,用內力渾厚的觀日劍法,震飛蕭秋水的劍!

    但是蕭秋水在劍未被震飛前已鬆手,這一下乃康出漁始料未及,因一個劍手乃當他自己手中劍為主命,尤其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怎可以隨便棄劍?!

    所以康出漁用力一震,反而把蕭秋水的劍震飛激射,目標是自己!

    ——練的不是手中劍,而是任一事一物,只要心中有劍,皆成利器!

    ——棄劍亦是用劍之法!

    這下離得極近,劍勢又來得甚快,康出漁真是嚇了一跳!

    但康出漁畢竟名列七大名劍之一,這名頭豈是虛得,他的身形立時飛退,劍鋒一直激射,他一直飛退,雖不及往側閃避,但飛出十餘尺後,劍勁不足,便落了下來,康出漁便一手撈住。

    他臨危疾退,至少免去了蕭秋水的突襲!

    他一旦得脫,大為忿怒,恨不得馬上要把蕭秋水剁成肉醬——可是蕭秋水呢?

    蕭秋水已不在。

    蕭秋水已在他避劍的一剎那,憑著他過人的智慧與反應,做了幾件破釜沉舟的大事。

    蕭秋水用怪招迫退了康出漁,立即滾翻於地,一躍而起,撒出一把砂子,大叫道:

    「天毒地毒鬼毒神毒百毒人毒絕毒大毒砂!」

    這一把砂跟著大嚷,往千手屠滾面上撒了過去。

    千手屠滾正是暗器之能手,懂得暗器的人,反而越忌畏暗器,屠滾一見一團灰霧,而又從未聽過這種怪名字,不禁心頭一震,不敢用手去接,也不敢行險反攻,只好一連十幾個滾身,滾出丈外!

    等到他滾出丈外時,砂子落地,他才知道那只是砂子。

    那時他真恨不得把他所有的暗器都打在蕭秋水的身上:

    ——可是蕭秋水的人呢?

    蕭秋水嚇退屠滾,即向唐方疾道:「衝出去!」

    沒有多言,沒有解釋,然而蕭秋水話中的含意,唐方卻全然瞭解。

    他們之中也像「四絕一君」一樣,要衝出去,不是一個衝出去,而是全部衝出去。

    同時間,蕭秋水撲向江易海,唐方飛向柳千變。

    唐方人未到,已打出暗器。

    先打出三支飛燕稜,頓一頓,再打出四枚銀梭,停一停,又打出三隻紅靖蜒。

    柳千變原本正要向馬竟終猛下殺手,但背後風聲已到,他的身法立時急變,他的招扇點打拍落銀梭,唐方已飛到馬竟終身旁,疾道了一個字:

    「逃!」

    那邊的蕭秋水忽然祛下身上的衣袍,自江易海頭上罩下去!

    江易海本與左丘超然擒拿手相互糾纏著,左丘超然盡落下風,這一件衣袍罩來,江易海心中一凜,匆忙間不知何物,忙鬆手飛退,蕭秋水向左丘超然大叫了一聲。

    「走!」

    這一聲「走」,無疑也向著鐵星月說的。

    老大說走就走,不必置疑,一向都是鐵星月的觀念。

    就算在戰鬥中,這觀念也無甚變易,只要老大也走,兄弟亦走,他自然也一樣走。

    要是老大不走,或走不得,他卻是誓死不走的。

    這一聲「走」傳入他耳中,鐵星月大叫一聲,打了一個噴嚏。

    噴嚏帶著鼻涕,噴在對面彭九的臉上。

    彭九本來已用鐵拐封死鐵星月所有的攻勢,而且隨時準備再踢出一腳——他不相信鐵星月還能受得住他再一腳!

    那一個噴嚏,卻打得恰逢其時。

    彭九幾時見過這種打法,更從未吃過這種暗虧,怒極狂吼,卻忍不住舉手抹拭。

    這一鬆手之間,鐵星月用力一推,把他推出七八步。

    彭九畢竟是獨腳的,手上力氣雖大,但獨腳畢竟是頂不住鐵星月的神力。

    等他再穩下來時,鐵星月已經「走」了。

    這些都只發生在一瞬間:屈寒山殺顧君山,文鬢霜含怒猛攻屈寒山,蕭秋水計退康出漁,嚇退屠滾,又嚇退江易海,唐方逼退柳千變,鐵星月一個噴嚏,掃走了彭九,都是片刻間的事。

    蕭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鐵星月、馬竟終五人一聚頭,尚未決定行動,那邊的文鬢霜已發出一聲慘叫!

    他的左眼有血濺出。

    屈寒山手裡又多了一柄金光熠熠的寶劍。

    文鬢霜的腿曾把彭九的枴杖踢曲,卻依然在片刻間傷在屈寒山劍下。

    蕭秋水等馬上要決定一件事——

    要救文鬢霜,就逃不出去!

    這剎那間他們可以逃,但只要他們略一遲疑,那五大高手——瘟疫人魔余哭余,千手人魔屠滾,獨腳神魔彭九,鐵扇神魔柳千變,以及九指擒龍江易海——決不會讓他們再有再一次逃亡的機會。

    可惜——可惜,可惜他們五人都衝了過去!

    五個人衝過去時都在想:自己一個人衝回去就好了。

    五個人衝過去時都希望:其他四人不要一起衝過來。

    可是他們五人都不約而同衝過去:雖然他們跟文鬢霜並無交情,甚至連一句話也沒交談過,可是見死不救的事,就算打死他們這一群人也不會做的。

    唉。

    ——要是他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你願不願意和他們義結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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