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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真 象 第二章 又見洞天 文 / 古龍

    一

    多情島。

    皇甫擎天去的地方是多情島。

    仇春雨她們去的地方也是多情島。

    為什麼兩方到的多情島。環境竟然不同呢?

    是不是有兩個多情島?

    或是……

    山,山顛。

    山顛在白雲間。

    雲像輕煙般飄渺,霧也像輕煙般飄渺,多情島卻在煙霧中,又彷彿是真?又彷彿是幻。

    只有一條清澈的溪水才是真實的,因為藏花他們就在溪水旁。

    她們順著青青走的方向,沿著溪水往上走,現在已到了盡頭。

    一道奔泉,玉龍般從山顛上倒掛下來,濺起了滿天珠玉。

    這正是蒼天的大手掌,否則有誰能寫得出這一幅雄壯瑰麗的的畫書?

    藏花舉目四游,訝然的說:「你說你們住的地方就是溪水頭,怎麼我沒見房子呢?」

    仇春雨在笑,她看看藏花,看看任飄伶,再看看白天羽,她的笑容中彷彿有考考他們的意味在。

    任飄伶也在看四周,最後視線落在那一道飛泉。

    「如果我猜得不錯,這一道飛泉就是蒼天特意為夫人們在洞門前懸掛起的珠簾。」

    「你們住的房子就在飛泉後面?」藏花問。

    「是的。」

    仇春雨笑著回答,隨即轉身,舉步欲向飛泉過去。

    這時白天羽忽然開口:「慢點。」白天羽上前一步:「姨媽她既然懷恨那麼久了,這裡面恐怕沒有那麼好走的,還是為兒的在前領路。」

    說完,也不等任何人有何異議,逕自先走向飛泉,仇春雨只有微笑跟著,藏花私任飄伶自然更沒話說。

    山泉清涼冰肌,使得白天羽他們精神都一振,雖然他們的衣裳都已因穿過飛泉而濕了,但因不知道前面有多少危險存在,大家都步步提神的走著,也就不在意衣服的乾濕。

    飛泉後面是一條寬寬的通道,通道盡處有一扇石門,白天羽看了看石門,伸手想推時。仇春雨忽然說:「如果你想用手去推這扇門,你還不如拿刀將自己的雙手砍斷。」

    「門上有毒?」

    「最少也有十三種。」仇春雨說:「每一種毒都會令人生不如死。」

    「那麼要怎樣才能打開這扇石門?」白天羽說。

    「你的左手旁壁上第七顆岩石,用力向左扭就可以了。」

    左旁第七顆巖百,白天羽向左扭了一下,石門果然「吱啞」的開了,一團柔和的光線立刻湧了出來。

    當然還是白天羽走在前頭,仇春雨第二,藏花和任飄伶跟後,等藏花和任飄伶進入後,她們兩個人都愣住了。

    寬寬的山洞內種滿了各種的奇花異草,二十六盞孔明燈高掛巖壁上,一雙水晶雕成的孔雀嵌在左旁的巖壁上,一道山泉由孔雀的嘴裡流出,流入一個圓圓的水池。

    水池內有一對鴛鴦在戲水,水池旁有一長排的水晶矮几,矮几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和水果,還有各式各樣的酒。

    一張又大又軟雙舒服的床,還是擺在洞的中央。

    洞內的一切還是和任飄伶、藏花出逃前所看到的一樣、只是那些美麗可愛的女人已不在了,只有一個女人坐在床邊。

    藏花和任飄伶沒想到他們穿過飛泉後,竟然又來到了他們逃出去的地方。

    這裡就是多情島?

    這裡就是仇春雨和仇青青、白小樓小時候玩的地方。

    二

    看見藏花和任飄伶的怪樣子,白天羽疑惑的問:「你們兩個怎麼了?」

    回答的不是藏花和任飄伶,而是坐在床邊的仇青青。

    「他們沒什麼,他們只是不敢相信這裡就是多情島。」

    「為什麼不相信這裡就是多情島?」

    「因為他們已來過一次了。」仇青青笑著說:「我本來是想先將他們請來這裡等你們來的,沒想到他們怕寂寞,非要跑出去,和你們一起來才高興。」

    海浪聲揉和著陽光從洞頂照了進來。仇青青就坐在這一片陽光裡。

    白天羽看著她:「這麼說你是有計劃的將我們引來的?」

    「是的。」

    「為什麼?」

    「為什麼?」仇青青突然大笑了起來:「問得好,為什麼?」

    她突然厲眼看著白天羽:「我一生的幸福為什麼會被毀?我的兒子為什麼就沒有名正言順的親父?我為什麼要痛苦寂寞的過一生?為什麼?為什麼?」

    是的,她為什麼要遭遇這些事?

    就算她有錯,她的兒子也是無辜的,為什麼要陪她受這些罪?

    仇青青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滑過,最後定在仇春雨的臉上,她深深的凝注著仇春雨。

    「妹妹,四十年了吧?」仇青青說。

    「你記得真清楚。」

    「我不能不記清楚。」仇春雨說:「你雖然給了我頭十六年的幸福,卻也給了我二十五年的痛苦,在這二十五年來,我每一天每一分都在數,數著過去的點點滴滴。」

    「我沒有數。」仇青青說:「因為我所有的日子都已被怨恨所填滿了。」

    「怨恨?」仇春雨說:「是我害你的嗎?是我造成的嗎?是我逼你離開的嗎?」

    「現在說這些已沒有用了,已來不及了。」仇青青冷冷一笑:「二十多年前讓你逃過一次,今天誰也逃不了!」

    「我敢來,就沒想到要逃。」仇春雨淡淡的說:「事情終究要解決的,逃是懦夫的行為,不是我們仇家的個性。」

    「我已經做過一次感情的逃兵,也受了四十年的痛苦代價。」仇春青青說。

    「我又何嘗不是做過一次感情的逃兵。」仇青青的目光雖然怨恨,聲音卻悲慼的。

    一直沉默的任飄伶忽然開口:「前輩,前輩們的事,原本不是晚輩能管或說話的,但是白前輩既已仙去,而兩位前輩又是姐妹,何必還為這事執迷呢?」

    「執迷?」仇青青冷笑一聲:「如果你跟我異位而處,你會怎麼做?」

    任飄伶說不出話來了。是的,如果他是仇青青,他會怎麼做?也許做得比她更絕,也許什麼都不會做。

    沒有發生的事,誰也不敢保證。

    白天羽看看仇春雨,再看向仇青青,上前了一步,對仇青青說:「那麼你把我們找來這裡,就是為了要報復?」

    「報復?」仇青青忽然大笑了起來:「將你們通通殺掉能解我心頭之恨嗎?不,我不會殺掉你們的。」

    她的目光又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我要你們住在這裡,住到我死為止,我要你們也嘗嘗我在此忍受痛苦的日子。」

    聽見這句話,一直沉默的藏花忽然笑了:「我們又不是三歲小孩,那麼聽話?」

    「你以為你離得了這裡?」

    「你說呢?」。藏花問。

    「沒有機會。」這句話是仇春雨回答的:「本來或許有機會,現在卻已是不可能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經過了飛泉。」

    「飛泉?」藏花不懂:「你說的是洞口的那道飛泉?」

    「是的。」

    「經過了飛泉就沒有機會高開這裡?」藏花問:「為什麼?」

    「因為那道飛泉中有『情絲』。」仇青青回答了藏花的問題。

    「情絲?」藏花說:「斬不斷的情絲?」

    「情絲是我父親獨創的毒藥。」仇春雨說:「中毒的人在一個對時之內,無法提起真力。」

    「我們都中了情絲?」藏花問。

    這句話根本是多問的,仇春雨既然己這麼說了,難道還會假的?

    這一點藏花也知道,因為她己暗中試過了,一點真力也提不起來。

    看來這一戰,仇春雨她們已經敗了。

    三

    皇甫擎天已坐下了,就坐在林淑君的旁邊,這個蠟像的眼中依然有層水霧,她似有柔情萬千的看著皇甫。

    但他卻沒有在看她,皇甫注視著坐在對面的方芳,很客氣的替她斟了一杯酒,然後很客氣的敬她一杯酒,才客氣的問。

    「貴姓?」

    「方,方芳。」方芳笑著說:「四方的方,芬芳的芳。」

    「方芳小姐,我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能。」

    「能不能麻煩你請那位鍾毀滅先生出來一下?」皇甫說。

    「他不用請的。」方芳笑了:「他早已在這裡了。」

    在這裡?

    這裡除了皇甫和方芳外,就是蠟像,鍾毀滅的人在這裡?在這裡的哪裡?

    「你難道不知道他在這裡?」方芳。

    「我只是不太敢相信我們這位鍾先生居然會躲在女人裡面而已。」皇甫歎了口氣。

    「躲在女人裡面?」方芳故作驚訝:「躲在哪個女人裡面?」

    皇甫沒有說話,他用動作來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的右邊是林淑君蠟像,左邊是他的妻子水柔怡,皇甫笑迷迷的看著方芳,他的左手卻己橫切向水柔怡的脖子。

    就算人也受不了他這麼一切,何況是蠟像。

    就在皇甫的左手掌快接近水柔怡的時候,這個不是人的蠟像忽然動了,也笑了。

    蠟像憑空一掠,一個翻身落在方芳的旁邊,一落下,蠟像的臉就突然裂開,身體也跟著粉碎了。

    蠟像一裂開,就露出了一個人,一個有雙銳利如豹的眼睛的人。

    鍾毀滅。

    鍾毀滅果然是躲在女人裡面。

    等蠟像都落定後,鍾毀滅才拍了拍身上的余渣,接過方芳遞來的酒,一口仰光,才愉快的說:「你是怎麼發現我就在水柔怡的蠟像裡?」

    「你難道忘記了水柔怡沒有那麼胖?」

    一個女人的蠟像裡要躲著一個大男人,那麼她的身體當然必須胖了點,可是如果不是很細心的人,又怎麼注意到這一點呢?

    「你的視覺還是像以前那樣的人微。」鍾毀滅笑著說。

    「下次你要躲,記得一定要躲在男人裡面。」皇甫笑了:「否則這麼胖的美女,男人是不敢領教的。」

    「為什麼每次你說的話都是***那麼有道理?」鍾毀滅說。

    「因為我說的都是事實。」皇甫說:「事實就是真理。」

    他笑了笑,又說:「真理總是有道理的。」

    兩個人見面,本應該是仇眼相對,可是鍾毀滅和皇甫擎天居然有說有笑的,就彷彿老朋友在話家常。

    「這一次你在『三指峰』重整『魔魔』立了三大天王。」皇甫說:「聽說這三大天王的武功在江湖上都是數一數二的。」

    「否則又怎能做『魔魔』的三大天王?!」鍾毀滅說。

    「所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什麼事?」

    「抓花語人的行動,我想應該是三大天王親自出手的,對不對?」

    「是的。」

    「三大天王武功那麼高,又為什麼會讓人從他們手中將花語人救走呢?」皇甫說:「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一點。」

    「你當然想不通。」鍾毀滅笑了:「因為這個計劃本就是要讓人將她救走的。」

    「抓她就是為了要救她?」

    「是的。」鍾毀滅說:「否則又有誰從三大天王的手中救走人呢?」

    「可否知道原因?」

    「可以,當然可以。」鍾毀滅說:「抓走花語人,讓她吃下那三種藥,就是為了要無心庸的心無師太救她。」

    「放眼當今武林,大概也只有心無師太一個人同時會那三種不同的內家神功。」皇甫說:「你們為什麼要心無師太救花語人?」

    「只有心無師太全力去救花語人時,我們才有機會殺心無師太。」

    「心無師太?」皇甫說:「為什麼要殺心無師太?」

    「你有沒有聽過『無淚』?」

    「無淚?」皇甫問:「無淚是什麼?」

    「是個組織,是個好管閒事的組織。」鍾毀滅說:「近年來『魔魔』有好幾個分舵都讓他們給破了,我們有好幾次的行動買賣也都是讓他們阻止。」

    「心無師太是他們的頭頭?」

    「她雖不是領導的人,卻是『無淚』裡的重要人物。」

    鍾毀滅說:「我們費了好多人力金錢,也只不過查出心無師太一個人而已。」

    「你們殺了心無師太難道就不怕死心師太的報復?」皇甫說:「據我所知,心無師太是死心師太的得意弟子。」

    「時機還未成熟時,我們當然不想樹立太多的敵人。」

    鍾毀滅說:「所以我們才設下了這個計劃。」

    「這個計劃的最主要一點,是要有個人來背黑禍?」皇甫說。

    「是的。」

    「這個背黑禍的人是誰?」

    「當然是個很倒霉的人。」鍾毀滅笑著說:「依你看,目前濟南城裡最倒霉的人會是呢?」

    「一定是任飄伶。」皇甫也笑了:「因為他不但倒霉,而且窮瘋了,所以他才會替我去救花語人。」

    毀說:「也只有他,才會令心無師太相信,因為他不但有能力殺死心無,我甚至懷疑他就是『無淚』的頭頭。」

    「很有可能,他的確是個很愛管閒事的人。」皇甫說:「他有心無師太這樣的對手,往後的日了恐怕很不好過了。」

    「這個計劃裡還有另外一層作用。」

    「哦?」

    「任飄伶既然是殺死心無師太的兇手,那麼『無淚』是不是會報復?」

    「那是一定的。」

    「一有報復行動,當然就證明任飄伶不是『無淚』裡的人,但是我們就可以從報復行動裡知道誰是『無淚』裡的人了。」

    「不錯,這就叫做誘敵之計。」

    「如果『無淚』沒有報復行動,那麼任飄伶就算不是組織的頭頭,至少也和他們有點關連。」

    「有點關連的人,你們都要殺?」

    「我們本以為當下心無師太一定會殺了任飄伶的。」鍾毀滅說:「沒想到半路又多出一個好管閒事的人將心無師太引走。」

    「所以你們的計劃失敗了?」

    「沒有失敗,就算在任飄伶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他這個黑禍,最後他一定會死在心無師太的手裡。」

    「可是時間一久了,說不定會發生什麼變化。」皇甫說。

    「這一點我們當然也考慮到了,所以又擬了另外一個計劃。」

    「另外一個什麼樣的計劃?」

    「當然還是殺任飄伶的計劃。」鍾毀滅說:「任飄伶一死,心無師太這個事件就死無對證了。」

    「這麼看來任飄伶是死定了。」

    「這一次他連一分活的機會也設有。」鍾毀滅笑得很愉快:「因這這一次他碰到的人,舉手之間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哦?這個人的武功那麼厲害?」

    「她的武功或許沒那麼厲害,但任飄伶在她面前,一定會變得跟三歲小孩一樣。」

    任飄伶現在的確跟三歲小孩沒兩樣。

    四

    寬闊的百洞內只剩下任飄伶、藏花和白天羽三個人,仇春雨已被仇青青帶走了。

    帶到哪裡?

    地獄?或許比地獄更可怕的地方?

    三個人軟綿綿的躺在那張大床上,他們的穴道沒被點住,洞內也無人看守。

    根本就不須要人看守,他們三個人現在連只螞蟻都捏不死,哪裡還跑得了?

    任飄伶望著洞頂的天空,長長的歎了口氣:「我們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人制住了,這種事情說出去有誰相信?」

    「她用的下五門的手法。」藏花不屑的說。

    「兵不厭詐,輸就是翰。」白天羽淡淡的說:「不管輸在什麼手法下都一樣。」

    任飄伶笑了笑,轉頭看著藏花:「你彷彿輸得很不服?」

    「我幹嗎要服?我就是輸得不服氣。」藏花說。

    「只可惜你不服也沒辦法了。」任飄伶淡淡的說:「我們以後的日子恐怕只有這樣躺著了。」

    藏花忽然笑了,而且彷彿笑得很開心。

    「那倒不一定哦!」

    任飄伶剛想問為什麼時,忽然聽到古老的三弦聲,哀怨、淒涼的由洞頂傳了下來。

    五

    菜沒怎麼動過,酒倒已喝了不少。

    方芳又在笑嘻嘻的替皇甫倒酒,等她倒好了之後,皇甫才笑著說:「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應該是三大天王其中之一個。」

    「是嗎?」方芳說。

    「而且一定是那個手執智般磐的牌兒布。」皇甫的視線沒有在方芳的臉上,而是看著鍾毀滅。

    「為什麼她一定是牌兒布?」鍾毀滅說。

    「牌兒布在藏語來說,是智慧。」皇甫說:「可是它還有另外一種意思。」

    「什麼意思?」

    「在藏語來說,牌兒布又可解釋為女性。」皇甫問方芳:「我說的對不對?」

    「還好學過一點。」皇甫說:「你是牌兒布,那麼另外一個人就一定是多爾甲了。」

    後面這句話是對著皇甫右邊的林淑君蠟像說的,他為什麼忽然對著蠟像說這句話呢?

    難道這蠟像裡也藏著一個人?

    如果有藏人,那麼藏的又是誰呢?

    這個蠟像瘦瘦的,看來不可能藏得住一個男人。

    不是男的,就一定是女的。

    女人?

    林淑君蠟像的眼睛本來是水霧汪汪的,本來是哀怨柔情的,但在聽見皇甫的這句話後,忽然露出了笑意。

    笑意剛露出,皇甫就聽見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清脆而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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