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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屎殼郎 文 / 佚名

    皇帝的馬釘上了金掌,兩隻蹄子上各一個。

    為什麼它會得到金馬掌?

    它是最漂亮的動物,有漂亮的腿,眼睛露出很機智的神情,馬鬃散掛在脖子上像一片絲紗。它曾馱著它的主人奔馳於槍林彈雨之中,聽到過子彈呼嘯。敵人逼近的時候,它用口咬,用腿踢四周的敵人,參加了戰鬥。它馱著自己的皇帝一步縱過倒下的敵人的馬,拯救了自己皇帝的赤金皇冠,拯救了自己皇帝的比金冠還重要的性命。因此,皇帝的馬得了金掌,兩隻蹄子上各一個。

    屎殼郎往前爬了過來。

    「先給大的釘,再給小的釘,」它說道,「然而,並不是尺寸的問題。」於是它伸出了它那些又瘦又細的腿來。

    「你要幹什麼?」鐵匠問道。

    「金掌!」屎殼郎回答道。

    「你怕是頭腦發昏了吧!」鐵匠說道,「你也要金掌?」「金掌!」屎殼郎說道,「難道我不是跟那頭大獸一樣地貨真價實嗎?有人照料它,給它刷洗,伺候它,餵它吃,餵它喝。難道我不也是皇帝馬廄裡的嗎?」

    「可是,那匹馬是怎麼得到金掌的?」鐵匠問道,「你不清楚嗎?」

    「清楚?我清楚,這是對我的蔑視,」屎殼郎說道,「這是一種侮辱——現在,所以我要出走到大世界裡去了。」

    「去你的吧!」鐵匠說道。

    「粗暴的傢伙!」屎殼郎說道。之後便走出去了。飛了一小程,它便來到了一個可愛的小花園,那裡飄著玫瑰和薰衣草的香味。

    「這兒不是很漂亮嗎?」一隻小瓢蟲說道。小瓢蟲拍著它那像盾牌一樣堅硬的帶黑點的紅翅膀飛來飛去。「這兒的氣味多香甜,這兒多美麗!」

    「我住慣更好的地方,」屎殼郎說道,「你說這兒美麗?這兒連一堆糞都沒有。」

    於是它繼續往前爬去,爬進了一大叢紫羅蘭的蔭影中。紫羅蘭上爬著一隻毛毛蟲。

    「世界還真是美麗啊!」毛毛蟲說道,「太陽暖暖的!一切都這麼美好!有朝一日我睡著了,而且像人們說的那樣死掉,那麼,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就變成一隻蝴蝶了。」

    「虧你想得出來!」屎殼郎說道,「現在我們像蝴蝶一樣飛起來了!我是皇帝馬廄裡來的。可是那裡,就連皇帝那匹蹄上釘了我不要的金掌的寶貝寵馬,都沒有這種非分之想。長上翅膀!飛啊!是啊,現在我們飛了!」接著屎殼郎便飛了起來。「我不要生氣的,可是我仍然有氣了。」

    之後,它落到了一大塊草皮上。它在這裡躺了一小會兒,接著就睡著了。

    天呀!好急的雨喲!雨點聲把屎殼郎吵醒了,它立刻就想鑽到地裡去,但是沒有辦到。它翻了過來,一會兒肚子朝下,一會兒又肚子朝天地游了一程。飛起來是連想都不能想的事,看來它是無法活著逃出這片草地了。他乾脆就在它躺的地方躺下來,就那麼躺著。

    後來,雨小了一些。屎殼郎眨眨眼,甩掉蒙在眼上的雨水。它隱約地看到了有點白色的東西,那是一塊人家準備漂白的床單。它爬到那裡,爬到了濕床單的一個摺縫裡去。這真不像躺在馬廄裡那暖和的糞堆裡。可是,現在這裡比這再舒服的地方是沒有了。於是它在這裡呆了一天,又一夜,雨還是不停地下著。清早,屎殼郎爬了出來,它對天氣惱火極了。

    床單上有兩隻青蛙,它們那明亮的眼睛閃著歡快的光。「這天氣真舒服!」一隻青蛙說道。「多麼清新!床單又兜了這麼多的水!我的後腳有些發癢,就好像我要游水了一樣。」「我真不知道,」另外一隻說道,「那到處飛來飛去的燕子,它在國外的旅行中,是否發現過有比我們國家天氣更好的地方。濛濛的細雨,潮濕的空氣!就好像你是躺在一條潮濕的水溝裡一樣!要是有人不喜歡這個,那他真叫是不愛國了。」「這麼說,你們從來沒有去過皇帝的馬廄裡,是不是?」屎殼郎問道。「那裡面的那種潮濕是又溫暖又有滋味!我習慣那種氣候,那是我的天氣,可是,那是無法帶著出門的。這園子裡,沒有那種像我這樣體面的人可以爬進去舒服舒服的地方嗎?」

    但是,青蛙不明白它說的,或許是不願意明白。

    「我是從來不問第二遍的,」屎殼郎在他說了第三遍而沒有得到回答時這麼說道。

    於是它又往前爬了一程,到了一塊破花盆片的地方。它本不該在這個地方,但是既然已經在這兒,於是這裡便成了可以蔽身的地方。有幾家蠷螋住在這裡。它們要求的居住空間不大,只要求大家擠在一起。雌的特別有母性,所以它們的每個孩子都是最漂亮的,最聰明的。

    「我們的兒子訂婚了,」有一位母親說道,「我那可愛的天真活潑的小寶寶!他的最高的願望就是有那麼一天,能爬到一個牧師的耳朵裡去。他非常可愛,非常天真,訂了婚會對他有所約束;當媽媽的是非常高興的。」

    「我們的兒子,」另外一位母親說道,「剛從蛋殼出來便玩耍起來。他精力充沛得不得了,把自己頭上的鬚子都跑丟了。做媽媽的簡直太高興了!是不是?屎殼郎先生?」它們從它的長相認出了它來。

    「你們兩位都是對的,」屎殼郎說道。接著它便被邀請進屋去,一直深到破盆片下面能爬到的地方。

    「現在您也該看看我的小蠷螋了,」第三位、第四位母親說道,「他們真是最可愛的孩子了,非常有趣!他們從來不調皮,除非他們肚子疼。可是,他們這些個孩子,肚子疼的事是常有的事。」

    接著,一位位當母親的都講起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們也參加談論,而且還用他們的尾鋏子去捋屎殼郎嘴上的鬚子。「他們總是什麼都要摸摸動動的,這些小混帳!」幾位母親都說道,流露出了深深的母愛。可是,屎殼郎覺得太無聊了,於是它打聽是不是離開糞肥堆很遠。

    「那真是遠在天邊,在溝的那邊,」蠷螋說道,「那麼遠,我真的希望我的孩子誰也別跑到那邊去,那樣我就活不成了。」

    「那麼遠,我倒要試試爬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呢,」屎殼郎說道,連道別一聲都沒有說便走開了。這樣對待女性可真夠體面的了。

    在水溝旁邊,它遇到了幾位自己一類的東西,全是屎殼郎。

    「我們住在這兒,」它們說道。「我們過得挺自在!熱忱歡迎您到我們這塊肥沃的地方!旅途一定叫您疲乏了。」

    「就是的,」屎殼郎說道。「我下雨天在床單裡睡過,潔淨的環境大大地消耗了我的體力。在一塊破花盆碎片下面的對流風裡呆著,又使我的翅膀骨受了寒。能夠碰到自己的同類,真是太叫我舒心了。」

    「您大約是從糞堆裡來的吧,」年最長的那一個問道。「還要講究呢,」屎殼郎說道。「我是從皇帝的馬廄裡來的,在那裡我生下來腳上就有金掌。我這次出來負有秘密的使命,這事你們不用向我打聽,我是不會說的。」

    於是屎殼郎便爬到那堆肥爛泥上。那兒有三個年輕的屎殼郎小姐,它們在偷偷地笑,因為它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們都還沒有訂婚,」母親說道。於是它們又偷偷笑了笑,不過這回是由於難為情。

    「就在皇帝的馬廄裡,我也沒有見過比她們更美的小姐了,」這位屎殼郎客人說道。

    「可不要把我的女孩子寵壞了!請別和她們講話,若是您的打算不真誠的話;——當然您的打算是真誠的,我真祝福她們。」

    「妙極了!」其他的屎殼郎都喊了起來,於是這個屎殼郎便訂了婚了。先是訂婚,接著就結婚。你知道,這沒有什麼可等的。

    結婚後的第一天,日子過得很不錯。第二天也滿自在地就過去了。但是到了第三天它就得考慮一下妻子,甚至孩子的吃飯問題了。

    「我讓這點意外的事纏住了,」它說道,「所以我也要讓他們意外一下——。」

    它真這麼做了。它不見了;一整天不見了,一整夜不見了。——妻子成了活寡婦了。其他的屎殼郎說,它們收留到家裡來的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漂泊浪子,它的妻子成了它們的累贅了。

    「那麼她還可以當她的姑娘的,」母親說道,「還當我的女兒。天殺的,拋棄了她的那壞蛋。」

    而它,則在繼續它的旅程,乘著一片圓白菜葉子過了水溝。天亮的時候,來了兩個人。他們看到了這只屎殼郎,把它抓了起來,把它翻過來又復過去。兩人都博學多識,特別是那個男孩子。「真主在黑石山的黑石上看到了黑屎殼郎1!可蘭經上不是這麼寫的嗎?」他這樣問道,把屎殼郎的名字譯成拉丁文,講了講它的屬類和屬性。年紀大一點的那位學識豐富的反對把它帶回家去,他們家裡已經有了同樣的好標本,他這麼說。這話說得不夠禮貌,這只屎殼郎這麼說。接著它便從他的手中飛走,飛了不短的一程。它的翅膀已經干了,它飛到了暖房。因為有一扇窗子是開著的,它很輕鬆地便溜進去了,鑽到了新鮮的糞肥裡去了。

    「這兒真舒服,」它說道。

    很快它便睡熟了,夢見皇帝的馬蹄壞了,屎殼郎先生得到了它的金掌,還得到允諾可以再得到兩隻。這真痛快!在這只屎殼郎醒過來的時候,它爬了出來,朝上看了看。暖房裡多麼美啊!巨大的棕櫚樹葉在高處舒張著,陽光使得它們成為透明的。棕櫚樹下是一片碧綠,綠中點綴著朵朵鮮花,紅的火紅,黃的琥珀,白的似雪。

    「這真是一片美麗無比的植物勝景。等它們爛了以後,那味道一定美妙無比!」屎殼郎說道。「這是一間美妙的餐室。這裡一定住得有我們的族類,我要去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幾位我能與之交往的。我很高傲,這是我的高傲之處!」於是它走了起來,心中想著那匹死馬,想著它得到的金掌。

    這時,一隻手一下子抓住了這只屎殼郎,它被捏住了,被手翻了過來,又轉了幾轉。

    園丁的小兒子和一個夥伴在暖房裡,看到了這只屎殼郎,對它很感興趣。它被擱在一片葡萄葉裡,被裝進一個暖和的褲兜裡。它在兜裡掙扎、亂扒拉。於是孩子的一隻手便使勁把它按住,孩子飛快地朝園子頭上的一個小湖跑去。這只屎殼郎在這裡被放進了一隻幫子壞了的舊木鞋裡。鞋子上牢牢插著一根木簽子算是桅桿,屎殼郎被用一根毛線綁在簽子上。於是它就成了船長,要開航了。

    那是一個很大的湖,屎殼郎認為,它是世界上的大洋。它被嚇得一下子捧得肚子朝天,它的腳在空中亂蹬。

    木鞋漂走了,湖面的水在流動,於是船漂流得遠了一點。一個小男孩立刻便挽起褲腿下水走過來抓船。可是就在它又漂走的時候,有人在喊孩子,喊得挺認真,孩子便匆匆走開,把木鞋丟在了腦後。木鞋漸漸地漂離陸地,越漂越遠。這對屎殼郎真是太可怕了。飛,它是不行的,它被綁牢在桅桿上了。

    有只蒼蠅飛來看它。

    「我們的天氣真不錯,」蒼蠅說道。「我可以在這裡歇口氣!我可以在這裡烤烤太陽。舒服得很!」

    「怎麼盡說些沒有頭腦的話!您沒有瞅見我是被綁著的嗎。」

    「我可沒有挨綁。」蒼蠅說道,之後便飛走了。

    「現在我算見識過世界了,」屎殼郎說道,「這是一個卑鄙的世界,我是裡面唯一一位高尚的!先是不給我金掌,接著我又得臥在濕床單裡,站在對流風中;最後又硬塞給我一個妻子。待我一大步跑進這世界裡來,看看大家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我又會怎麼樣的時候,又來了一個小仔子,把我綁起送到汪洋大海裡來。可是皇帝的馬卻腳踏金掌走來走去!這是叫我傷心得要死的事。可是這個世界哪裡會對你有絲毫的同情!我的事業是很有趣的,可是沒有人賞識又有什麼用呢。世界也不配欣賞它,否則世界便會在皇帝的馬廄裡,在皇帝的寵馬伸腳等待釘掌的時候,給我釘上金掌了。我得到金掌,那我便是馬廄的一種光榮。現在馬廄失掉了我,世界也將失去我,一切都完了!」

    但是並非一切都完了。來了一隻船,上面有幾個年輕姑娘。

    「那邊漂著一隻木鞋,」一位姑娘說道。

    「上面綁牢了一個小蟲子,」另一個說道。

    她們到了木鞋的旁邊,她們把木鞋拿起來,一位姑娘拿出一把剪刀來,小心不傷著那只屎殼郎把毛線剪斷。回到岸上以後,她們把它放到草上。

    「爬吧爬,飛吧飛,要是你能的話!」她說道。「自由是好事!」

    屎殼郎便從一扇開著的窗子,一下子飛進一個高大的建築裡面。在裡面,它精疲力盡地落到站在馬廄裡的皇帝寵馬的柔軟的長鬃毛上,那匹馬和屎殼郎的家正在那裡。它牢牢地抓住馬鬃,坐了一會兒,喘了口氣。「瞧我這下騎在皇帝的寵馬上了!就像一名騎士!我怎麼說來的!是啊,現在我明白了!這是個好主意,很正確。為什麼這匹馬得到金掌?他,那鐵匠,也問過我這個問題。現在我看出來了!就是因為我的緣故,這匹馬才得到金掌的。」

    屎殼郎這才開心起來。

    「旅行使人頭腦清醒。」它說道。

    太陽射進來照著它,閃耀得很美。「世界還不算那麼壞,」屎殼郎說道,「可是你要懂得怎麼對待它!」世界是美好的,因為皇帝的寵馬有了金掌,因為屎殼郎要成為它的騎士。

    「現在我要爬下去找別的屎殼郎,跟它們說說,人們為我做了多少事。我要把我出國旅行中獲得的那許多享受告訴它們。我要說,現在我要留在家裡,直到那馬把它的金掌磨光。」

    1這是丹麥文學家厄倫施萊爾的一句詩,而不是《可蘭經》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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