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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紅佛夜奔---關於有趣【第八章】 文 / 王小波

    第八章

    本章的內容受到了卡夫卡《變形記》的影響。這位前輩大師的人格和作者極為近似。

    一

    本書的這個部分是有關虯髯公的,他是個方頭方腦的人。十分粗壯,長了一雙圓柱形的眼睛,這就是說,他的眼珠子往外凸,好像得了甲亢。他出生在中國,後來住在扶桑,人家也看不出他不是本地生人,因為這種相貌很平常。扶桑是一些瀕海的地方,石頭岸上長了好多小松樹。看上去好像才長出來,其實已經有好幾百歲了。虯髯公住在木板釘成的宮殿裡,吃著生魚片,無限懷念洛陽城。懷念楊素府裡的伙食,還懷念紅拂。楊素府上所有的房子都是石頭砌的,窗戶上鑲著透明的雲母片,從裡面看很明亮,從外面看卻像白內障病人的眼珠子。虯髯公再也住不上這樣的房子了,因為在扶桑要蓋這種房子,就得把所有的人全趕到山上打石頭采雲母。扶桑的女孩子也沒有紅拂好看,她們還特別不會打扮,總是在臉上撲極厚的粉,每次親熱過後,都要撣半天衣服。這一點後來特別叫他傷心。他對扶桑女人用的粉過敏、後來得了哮喘病。而他越是喘,那些人就越要撲粉。

    虯髯公初到扶桑時方頭方腦,後來就變了模樣。他的眼睛後來也不凸了,哮喘病也好了,不再懷念紅拂和楊府的伙食,但這是個漫長的過程。人從生到死是個漫長的過程。虯髯公先是沒有甲亢和哮喘病,後來同時患上了這兩種病。再後來這兩種病都好了。這就是本章將要講到的故事。

    我自己的一生是這樣的:二十多歲時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去扒土,但沒有扒出個名堂;三十多歲時像個變態分子一樣,見到漂亮女孩子就盯住了猛看,但也沒看出個名堂。四十多歲證出了費爾馬,按常軌就該一輩子沒法發表,像個老處女到了這般年紀嫁不出去了一樣,但僥倖成了人瑞。當然,這種經歷毫無代表性。有代表性的是扒一輩子土,當一輩子的變態分子。我的這種經歷頗像虯髯公,他本來該在洛陽城裡當一輩子的變態分子,後來卻跑到了洛陽城外(當時他也是四十多歲)。於是一代名俠,就此墮落了。

    虯髯公沒有墮落時,總是坐在地上嚼鞋子,從新麻的苦味裡體會人生。這時候他的眼睛和正常人是一樣的,既不凸也不凹,而且從來也不喘。太陽曬在他的臉上,汗流到他眼睛裡,像紅拂這樣的絕代佳人從他眼前經過,都不能使他有所動搖。只有在半夜裡性慾難熬的時候,才拔劍出去,仗義行俠,發洩心中的慾念。被他殺掉的姦夫淫婦,總是七零八落,需要仔細分揀才能分開,盛進兩個籮筐。這種分揀的工作誰都不想幹,但又不得不幹,因為男女有別,死了以後也不能混在一起。對虯髯公來說,只要偶爾感到紅拂從身邊走過時的森森涼意,嗅到她身上的氣味就夠了。像這樣長髮委地,肌膚如雪的女人只是用來欣賞的。等到他將來老了,頭頭們會給他一個奶水流盡了的奶媽做老婆。那種女人臉上皺紋特別多,牙齒雖未脫落,但是齒縫特別的寬,以至牙床好像一把用舊了的梳子;她的奶袋平坦而廣闊,好像鰩魚(這種東西俗稱老扁魚),或者大象的耳朵一樣,假如能夠撲動,可以試著飛上天去。頭頭們還會給他分配一間住房,是穀倉裡隔出的小間,就如我過去住過的筒子樓,這個女人就會在黑洞洞的地方做針線。他們倆在這間小房子裡交配,生孩子。用不著頭頭們提醒他,虯髯公就知道這是所說的幸福生活。但是在住到穀倉裡之前,還要在陽光下住很多年,嘴裡嚼著鞋子,看著紅拂苗條的背影。我不知你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看,反正虯髯公把這看做頭頭們對他的考驗。

    虯髯公尚未墮落時,紅拂對他來說不過是一棵特別美麗的植物,比方說,一棵大柳樹,她頭上的萬縷青絲就像是柳條;或者她是一條幽靜的小溪,那萬縷青絲就是水流裡飄蕩的水草。雖然他也起過等紅拂走過時往地上一躺,從裙子底下看看她的腿,或者乘教授劍術時從她領口進去偷看幾眼等念頭,但他不是總那樣的。諾大一個洛陽城都會出毛病,何況一個虯髯公。總的來說,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什麼人——是一個系紅色的丁字布,被海邊上的陽光曬得黝黑的人,這個人是一個扶桑的漁夫,清洗大海裡撈出的鰩魚,撤上鹽,再把它曬乾;或者是一個圍草裙的人,在暗無天日的森林裡被漚得黑不黑白不白,這個人是個馬來西亞的象奴,每天都要給大象洗耳朵;或者像我這樣的人,每天晚上用雙手揉著小孫皺皺巴巴的乳房,瞇著老花眼看她趴著睡覺壓出的紋路,她還說假如她得了乳腺癌不能早期診斷就要唯我是問。總而言之,假如這樣的話,我們就都是一樣的人,沒有什麼非分之想。絲毫也不想把紅拂這樣的女人瑞抱在懷裡。這就是說,那時他是經得起考驗的。但是墮落了之後,一切都會發生改變。

    現在可以說說虯髯公在路上盯李靖、紅拂梢的事。那是一條什麼樣的路呀,簡直可以說是婉蜒於田野和草地之間的泥溝。假如你抱怨路不好的話,就可以回答你說:誰讓你出門?假如你說:我有急事非出門不可,回答就是:這我管不著。假如一位官員或者有身份的人出門,就有整整一支築路大軍在他前面修路,而他沒經過的地方,路還是很糟。他走過之後,路馬上又壞了。所以抱怨路不好,還不如抱怨自己是個老百姓更實在些。假如你不是老百姓,就會想到:我要什麼就有什麼,何必要有路。而假如你是個老百姓的話,就會想道:我要什麼都沒有,豈止是路!

    李衛公、衛公夫人、還有後來當了扶桑國王的虯髯公,在年輕時候都這樣行過路——遇上什麼吃什麼,比方說路邊上有綠色的麥子,就順手捋下一把,搓去外殼放到嘴裡;遇到什麼地方就睡在什麼地方,比方說草垛,樹林子,牛圈,驢棚;遇到什麼水就喝什麼水,走著走著,路就向田野裡岔去,那準是通向一眼泉水。當然說它是泉眼,未免太好聽。它是麥田里一個水坑,周圍的麥子都被行人踩得精光,好像一片打麥場。路就是這樣的,總是通向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但這對於住在路邊上的人就不是什麼好消息了。因此路上到處都是斷頭溝,成團的酸棗刺,牛圈驢棚裡都屙滿了人屎,泉水裡有牛屎,甚至人糞。行人經過村子時,別人都是怒目而視,時而還會成為小孩子彈弓的靶子。儘管如此,人在這一輩子裡,總有幾回要成為行人,否則就不能算成年人。因為不行萬里路不知天下之大,契訶夫就去過庫頁島,蘇東坡也去過海南島。

    虯髯公和李靖、紅拂走在路上,實際上路不止一條。除了那條泥水飛濺的車道,還有無數條人走的路,好像一束沒有絞緊的毛線,走到了崎嶇的地方束緊成一條,到了空曠的地方就散開成一片,踐踏著青苗,走到了河邊,人路就和車道分道揚鑣,車子走到渡口或者橋上去,而人卻朝僻靜無人的地方走去,在河邊上散開不見了。這樣可以省掉擺渡或者過橋的錢,也可能會在河裡淹死,但是對於沒有錢的人來說,這後一條沒有什麼可怕的。這是些綠油油的河,河邊上長滿了綠油油的蘆葦。那是一條處處淤塞水流遲緩的河,所以裡面的水不是清而是綠,但是紅拂下去以後,河水好像是清了一點。那條河邊上蘆葦有海帶那麼寬,可以採下來包棕子。水邊上還長了不少的馬蘭草,所以連捆棕子的帶子也有了,只是不知到哪裡去找糯米。李靖和紅拂找到了沒人的地方,脫光了衣服下水,虯髯公在岸上的蘆葦叢裡看見了,覺得他們好得意,就禁不住妒火中燒。後來他不管何時何地,想起了這件事都要妒火中燒,儘管紅拂和李靖不是一生總得意。沒有人能夠一生總得意。

    好多年前我插隊的地方也有這樣一條河,長滿了這樣的葦葉;到了河邊我就想到了粽子的問題。按照我的意見,只要有了糯米,不吃粽子就吃粘米飯也可以。但是在這方面我說了總是不算的。想要說了就能算數可不容易。假設有一條天然的河流到了開闊的地方,並且沒有人管它——換言之,不在岸邊上打樁護岸,植柳築堤等等——它就會在田野之間拿起彎來。久而久之,在某些地方寬得好像跑馬場,河水流到了那裡就散開,變成幾十條細流在沙灘上流過去,在另一些地方形成綠油油的河灣,兩邊都是綠油油的蘆葦——那種蘆葦葉的樣子好像芭蕉葉。現在我回想起當時的路和河流,就要聯想到拓樸學。我學的一切功課裡,就是這一門最讓我頭暈。

    後來虯髯公越活越老,他的后妃都死掉了,就和孫媳扒灰。這時他的眼又凸,氣管又喘。這個時候他還常常想起李靖和紅拂,但是到了這時,不但李靖已經死了,紅拂也死了。他老是想起那條綠油油的河。紅拂就在這樣一條河裡,她的頭髮剪短了,到了水裡好像又長了起來,並且和水流合為一體。從後面看去,水裡不但有紅拂的頭髮,還有她的臀部,圓滾滾的像個海豚的腦袋。後來她翻了個身,在齊腰深的水裡站了起來,露出了雪白的身體,還有兩個乳頭,是淺紅色的。照我看來,這種景象不過是好看而已,但是在虯髯公看來就大不相同了。據我所知,他從洛陽城裡跑了出來,原本就打了個殺掉衛公取而代之的主意。所以到了這時,他腰間的寶劍在鞘裡「喀喀」作響。作為一個做科技史研究的人,我知道寶劍不遇到變化的磁場是不會響的,不過這是個象徵的說法。不像征的說法是他勃起了。假如他跳了出去,誰也救不了衛公。這傢伙橫著和豎著簡直是一樣的尺寸,體重在二百公斤以上,衛公雖是個健美的男子,也絕對敵不過。衛公在水裡光著屁股,想裝神弄鬼也裝不出來。更何況他毫無防備,從水裡爬出來,從後面去抱紅拂。而紅拂嘴裡含了一口水,一轉身噴了他一臉。後來紅拂找了一片向陽的沙灘,躺在那裡,揩去了陰毛上的水珠,把兩腿分開,而李靖躺上去了。看到這種景象,虯髯公渾身發抖,好像發了瘧疾症,照我看來實屬不值當。事實上他就是在那一回得了甲亢和氣管炎。我不能想像自己也會這樣。這就是我當不上頭頭的原因罷。

    虯髯公在河邊上看到了紅拂和李靖做愛。那個時候他渾身戰抖,簡直馬上就要散架子了。這種抖動是有很多原因的,比方說,回想起自己在楊府想要偷看紅拂一眼又不敢,以及偷偷把她遺落的頭髮繞在身上等等。到了這個時候,每個男人都會得出個結論,就是自己的前半生是個變態分子。比方說,我和小孫初次做愛後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因為當時自覺得發洩出去的不是正常性慾,而是變態性慾。但是與之而來的還有另一個結論,就是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從此之後我是個正常的男人。像這樣的結論虯髯公就沒得出來,自從那一天在河邊開了眼界後,他的變態就變本加厲。本來他可以跳出去殺死李靖,強姦紅拂;但是他沒有這種勇氣。他敢於的事只是跑到扶桑來,強姦他合法的大老婆小老婆。那些人的乳房雖然還不是鰩魚和象耳朵,畢竟也差不很多。這種事幹多了以後,假如遇上一個乳房圓圓的女孩子,他倒會陽痿了。對這件事要是給一個結論的話,那就是虯髯公出毛病了。

    二

    虯髯公到扶桑去,找當地的每一位有名的劍客決鬥。在這方面他是有真實本領的。這不光是因為他劍術高明,還因為他作任何事都很認真,像個當頭頭的模樣。每回鬥劍前,他都要瞇著眼(他瞇眼時像個守宮,那種動物的眼睛是個球形的龐大器官,但是眼珠子甚小,像個天文台),把對方打量半天,然後說道:您的身材短粗,軀幹短粗。我要把您橫著砍為三截。那扶桑劍客說道:我們長得都這樣!你敢侮辱大和民族!八格!舞著劍猛衝過來,轉眼間就被砍成了三截。這就像今天我們聽見外國人說我們人權狀況不好時的感覺一樣。假如對方下盤功夫好,還能砍出奇跡來。比方說在小山上決鬥罷,上半身倒在了山上,腰以下的部位能夠衝到山下的路上。假如虯髯公見到了身材好的人,就說:您身材頒長,姿式優美。我要把您豎著砍開。那人聽了很高興,說道:謝謝!請關照!這就像聽見外國人說我們經濟發展快一樣。結果就是豎著被砍開。有人說虯髯公豎著砍人時,發出「喀」的一聲銳響,非常動聽,橫著砍就是「誇」地一聲,不好聽。要是碰見了身材一般的人,就把他們斜砍成兩截,聲音一般。總而言之,每砍一個人他都要大動腦筋,每一回都取得了勝利,後來就當上了扶桑國王。有了這種國王,扶桑人也就變得特別的認真。他當了國王,理所當然的把自己造成的寡婦全招進宮裡當了後紀。那些女人和他有仇,就成心整他,他召誰誰就穿上二十層衣服,衣帶也打了些死疙瘩。當然這樣干自己也難免要長些痱子。她們還在身上貼滿了膏藥,假裝有皮膚病,揭下了紙背後,身上一片一片的烏黑,看上去好像荷蘭奶牛一樣,散發著刺鼻的藥味。但是人家早就豁出來了。在這種時候他格外地懷念紅拂,因為他覺得紅拂應該是他的,是被李靖這傢伙搶走了。他這樣想的理由是紅拂非常漂亮,而且她認識他。只有這兩條牽強的理由,他就覺得足夠了。想要阻止這種人的非分之想,就必須長得不漂亮,或者不認識他。

    虯髯公長了一雙大眼睛,眼白多,黑眼球小,充分地體現了三度空間。這樣的眼睛在現代畫家的自畫像上常能看見,他們和他一樣都有窺春癖。在扶桑他最愛幹的事就是洗溫泉,這是因為扶桑是男女混浴。他總是很卑鄙的往人家女孩子的胸前看,這時候眼珠子幾乎要挪到人家乳房上去——另一個比喻是他把兩隻眼睛都變成了牙膏,要往人家胸口擠——看到漂亮的女孩子還要給人家擦澡。後來扶桑女人洗澡時都帶了呼吸管,見到像虯髯公這種卑鄙的傢伙就潛下水去。他的卑鄙之處就在於他宮裡有溫泉,還要跑出來洗,並且說,我這是與民同樂——但我不知道樂在哪裡。我們校長也是這樣,他有自備的轎車,偏往校車上擠,弄得大家在車上誰也不敢說話,因為在頭頭們面前講話可得小心點。而且他那麼胖,誰也不好意思讓他站著。他在車上假惺惺地問食堂伙食好不好,大家對評職稱有何意見,大家都沒心思理他。坐上了校車,大伙的心都回了家了。要徵求意見,怎麼不佔點工作時間?現在可以說說虯髯公是怎麼當國王的了。當國王最重要的事是和后妃做愛,而那些后妃和他都有殺夫之恨,要是別的地方的人,早就把他殺掉,閹掉,最起碼要咬他一口,怎麼也不肯讓他使用身體。但是扶桑人特別的守規矩,誰都不能拒絕國王,所以只敢穿好幾重衣服,再在身上貼滿膏藥。等到這些衣服都被脫掉,膏藥露了出來,那些女人只好循規蹈矩地把兩腿翹了起來,與此同時,咬牙切齒,把眼睛瞪到四面露白。這種情形如果發生在小孫身上,我絕對不敢把事繼續下去,只敢客客氣氣地問:我怎麼了?但是虯髯公就不這麼想,因為他是國王。所以他就只管干自己的,只是在事情弄完之後才拍拍人家的屁股,假惺惺地問道:你怎麼貼了一身的膏藥?有病可要保重身體。至於人家掩面痛哭,罵他是衣冠禽獸,讓他去死等等,他就假裝沒有聽到。實際上他也可能是沒有聽懂,因為他不懂日文。但是中日同文,在古代就更接近,要是斯文起來就是同一種語言。所以有時他也能聽懂。簡而言之,人家說他好,他就能聽懂,罵他就聽不懂。今天當頭頭的人也是這樣子的。當頭頭的要訣就是自我感覺永遠良好,不當頭頭的要點卻是自我感覺永遠不良好。

    虯髯公在扶桑的宮殿非常的寬敞。頭頂上是樹皮做的瓦鋪成的,這部分就像個成熟後乾裂了的松果一樣。下面從屋簷到地板伸展著一些木頭板,這部分就像個特大號的包裝箱。整個牆壁是扶桑紙糊成的,這種紙十分的堅韌,所以這部分就像我小時候糊的模型飛機翅膀。我做這些模型飛機時,大概是十三歲罷。以後我就開始變態了。——偷看同齡女孩正在隆起的胸膛,暗戀漂亮的女老師,直到看到櫥窗裡陳列的乳罩和女用內褲都要想入非非。我這一輩子沒有寫過一封情書,也沒有和誰情話過,雖然我熟練的掌握了一門語言,能聽懂這門語言的女人在世界上又是最多的。根據這些情形我覺得自己過去是個變態分子,但只是恆河沙數的變態分子中的一個。虯髯公也是這樣的,他躲在這樣的紙牆後面,親近那些鬆鬆垮垮的女人。不管怎麼說罷,他總是一國之君,只要下定了決心,要找一個像紅拂那樣的女人,總能夠找到。然後再和她一道赤身裸體地投入大海,或者在午夜時分到星光下去,假如他這樣干了的話,那麼虯髯公這一輩子也就算得意過一回了。但是他沒有,這說明他不是得意不了,而是他不想得意。

    我們知到虯髯公在中年時曾有過短期的墮落,他對這一點坦然承認,並且說,這是他的「聖德之玷」。到了老年他幡然悔悟,向相反的方向發展。舉例來說,過去他在紅拂面前總是屏住呼吸,以免自己的氣息吹散了紅拂的氣味,而後來他就肆無忌憚的在女人面前放響屁,終於在后妃中得了個「號手」的外號。過去他喜歡偷看紅拂的如雲長髮,後來他就要求所有的女人都剪短髮或者梳小辮。過去他喜歡偷看紅拂隆起的酥胸。後來他要求所有的后妃都把自己勒扁。他用這種方式來忘掉在紅拂那裡受到的挫折,終於把自己變得很古怪了。

    三

    虯髯公說,像紅拂那樣苗條性感的女人雖然好看,但是看她是墮落。這樣說了以後,他就忘掉了什麼是好看。把不好看叫做好看。他還說,楊府裡的麵條湯雖然好吃,但是吃它也是墮落。這樣說了以後,他就忘掉了什麼叫好吃,把不好吃叫做好吃,原來吃生魚片甚為勉強,現在吃起來沒有夠,而且不需要切成片,拎起一條魚的尾巴,就把它放到嘴裡去,然後再把鱗片、魚頭、魚尾吐出來。他可以一口氣吞下十幾條新鮮魚,這時看起來就如一台收拾魚的機器在表演。扶桑人見到了這種景象,感歎道:真吾王也!假如他從開始就可以吞吃生魚,就不需要把人砍成兩段,也能當上扶桑王——這種說法的實質是虯髯公經過深刻反省,懂得了當頭頭的美德,終於贏得了扶桑人擁戴。另一種說法是他當國王,別人不服他,故而他裝做不喜歡漂亮女人,喜歡吃生魚等等,簡言之,他是在裝神弄鬼,嚇唬別人,但是裝到了後來,連自己本來的樣子都忘掉了。不管哪種說法對,結果都是—樣的——虯髯公後來既不喜歡漂亮女人,也不想吃麵片湯了。想通了這一點,他的眼睛就縮回了眼眶,哮喘病也霍然痊癒。

    現在可以說說虯髯公為什麼要弄些仇人的老婆來做后妃了。當頭頭的總是這樣的,什麼東西越不該有,就越要什麼。我做科技史研究時發現有位皇帝專喜歡喝鳥的奶,聞魚放的屁,只可惜把他的名字和出處忘掉了(我當了人瑞之後記性變壞了)。這條資料不詳不實,可以不要。現在的頭頭一吃飯就要吃國家一二類保護的動物,可以算一條吧。我們現在上大街,就要冒被高級轎車壓死的危險。而按我國的經濟狀況來看,頭頭用車應該是德國大眾的甲殼蟲車,其實跑的卻是德國奔馳,法國標緻。虯髯公說,什麼樣的女人都可以要,所以先把仇人的老婆要了再說。這種事後來的人也幹過,比方說朱洪武,打下了天下,就把陳友諒的原配抓去當老婆。那伎老太太早就過了絕經期,不僅不想過性生活,而且很不想活。首先她不肯吃飯,想把自己餓死,所以洪武爺從北平請來了填鴨師傅,每禮拜填她兩次。其次她不肯屙屎,想把自己憋死,所以隔三差五要給她灌腸。再其次,她坐著不肯動,想要坐出痔瘡流血而死,所以只好派了宮女拎住她的耳朵,使她走動。最後她不肯讓洪武爺近身,所以每次要用二十個人把她按住。好在我們中國有的是人力,不怕她耍賴皮,要是在虯髯公那個人力稀少的國家,就只好給她後腦勺上一攢面杖。要是打死了,就是奸屍犯了。

    虯髯公的后妃雖然還沒有賴皮到這個程度,但是也很糟糕。但是他只管稀少不稀少,不管糟糕不糟糕。在女人方面和其它方面一樣,虯髯公後來完全是黑白顛倒。所以等仇人的老婆都被他折騰死了以後,他娶的后妃一個比一個難看,一個比一個低智,簡直要把扶桑的漂亮女人都氣死。那些漂亮女人都很想進後宮來,被他折騰死,並且她們一直有這種資格,現在忽然就沒有了,心裡就很難受。因為得不到這樣的機會,她們只好去嫁貴族,但是貴族也在向國王看齊,競相娶低智的醜女為妻。最後她們只好去當藝妓,被別人折騰死。虯髯公後來說道: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他有兩條腿可以負重,有兩隻手可以幹活,還有一個腦袋,多少也有點用處。力氣很大,假如加以鞭策,還可以更大;吃得很少,假如你不怕他餓死,他還可以吃得更少。死了以後埋起來也不佔什麼地方。像這樣的好東西完全應該大量生產、大量製造。假如遍地都是人,那就什麼都好辦了。你看到什麼地方沒有路,順手一指說道:要有路!馬上那邊就有一條路。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是扶桑國王了。後來他就在扶桑鼓勵生育,搞得遍地都是人。我的看法和他不一樣,有時候內急去上公共廁所,進去一看,滿地都是屎,真不知為什麼要修這座房子,挖這些坑。人這種東西實在髒,假如遍地都是,還不知要變成什麼樣。但是不管他怎麼努力鞭策,扶桑也沒有中國人多。好容易人多了起來,一場傷寒病發過,他又得重新來過,並且下一道嚴令道:有男人敢行體外射精者,殺無赦!但他自己卻是個例外,因為他的小王子已經太多,而且都不得傷寒病,或者說因為吃得好,得了傷寒病也不死,為了爭權奪利天天打架,搞得他頭疼無比,所以他總是體外射精。如果公允地說,就是無論王子還是平民,多了都不好。但是誰能做到公允?就拿我來說,雖然對人多很反感,但是假如滿街都是漂亮女人,我也不會反對,反正她們不會把男廁所弄髒。

    四

    紅拂在楊府裡是許多美麗的處女之一,提到楊府裡許多美麗的處女,就會使人想到植物園裡熱帶花卉的花房。這裡有悶熱的氣候,還有許多美得詭異的花。她在其中,有時候裹在頭髮裡從花園裡走過,從頭髮裡露出一張漂亮的小臉和別人說話,一邊說,一邊吹著臉上的髮絲。說完以後又匆匆走開,留下一路模糊不清的處女香氣。或者她坐在長凳上,好像一顆黑色的蠶繭,從髮絲下露出一隻小腳來。這隻腳像嬰兒的腳一樣稚嫩,足以讓拜腳狂者崇拜一輩子,而虯髯公就曾經是這樣的拜腳狂。假如她把腿翹了起來,就會露出光潔的小腿。這提醒人們,她什麼都沒有穿,身上除了頭髮一無所有。虯髯公看到了這個景象,想到她竟是這樣的赤身裸體,就心跳不己。等到她後來鉸短了頭髮,露出了模特兒的身材,在河灘上和李衛公做愛,情況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其中最大的一個變化,就是她不再是處女了。假如紅拂知道了虯髯公在這樣想,就會去質問他:我是不是處女,和你有什麼關係?這說明她不是明白事理的人。她是不是處女,和所有的人都有關係,尤其是和虯髯公有關係。虯髯公是偉大的劍客。假如現在還有這樣的人,我們大家的命都懸在他的手裡。他知道了我和小孫幹的事,就會闖到我們家裡來,把我們倆連床一揮六段,讓我們都找不到下半截。雖然我和她的屁股長得不一樣,被砍了一劍後未必還能記得住到底有什麼不一樣。這個例子是說明我們活在世上必須要循規蹈矩,以免刺激了別人。而像虯髯公那樣的人則必須小心翼翼,以免受了刺激。這樣說是假設虯髯公和我們一樣。都是群眾,只是分工不同。等到紅拂和李衛公在河灘上不自重的做愛,刺激了虯髯公之後,他就再也不能當群眾,非當頭頭不可了。這是因為在此之前,虯髯公的全部心靈都在紅拂身上,嗅著她模糊不清的異香,撫摸著她飄忽不定的髮絲,跟蹤著她輕靈的腳步,最後卻發現她在光天化日下翹起腿來和別人一一!對於一個群眾來說,這是無法可想的。你可以把她殺掉,卻不能要求她什麼。而頭頭就不同了。從古至今,頭頭這個詞用一句話便可概括,就是對別人的權力。真正的頭頭不得哮喘病,眼睛也不會凸出來。

    虯髯公後來當了很大的頭頭,但還是管不到紅拂,所以還是不能沖銷紅拂對他的刺激。因此他就對自己進行思想改造。思想改造這個詞在西方被叫做洗腦,這是一種曲解。腦子這種東西在人活著的時候是洗不著的,只能由自己進行改造。而且正如我們過去聽說的,越是當了頭頭,就越需要思想改造。以虯髯公為例。未當頭頭之前被一個漂亮女人刺激著了,所以後來就覺得女人還是不漂亮為好。我想,我是把加州伯克利刺激著了。他現在每天都來找我,談教科書稿的事,讓我給他帶研究生的事,以及合寫論文的事,總之沒好事。我覺得這個刺激和性沒有什麼關係,因為他闖到我屋裡來時,桌子上有時還有一盒避孕套未及收拾,床上還放著小孫的性感內衣,但他都視而不見。這一定是因為我在他眼皮底下證出了費爾馬。我也把小孫刺激著了,她不但買了性感內衣,還買了一管藥膏,抓在手裡伸到我鼻子底下讓我看,但是這個距離對於老花眼來說實在是太近了。我問她這是什麼東西,她說是豐乳霜,「你不是嫌我不豐滿嗎」?這純屬誤會。但是她說:你給我抹上!後來那管藥膏就放在衛生間裡。我看不清楚拿它刷了一回牙,雖然覺得味道不對就吐了,但是整整一天感覺都很壞,自覺得滿嘴要長出乳房來。這個刺激和性大有關係。不管是哪一種的刺激,都能夠激發別人來做我的頭頭,還能激發我服從別人的領導。這就是我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我和加州伯克利一道出去,他總對別人說,這是我的助手、合作夥伴(在正式場合,後半句他常常忘掉)王二。我想到自己的滿頭白髮和老花眼,總害怕風大了把他舌頭吹走。而小孫現在只用女上位一種姿式,還要象徵性的掐住我的脖子。這使我感到不像性生活,倒像是受到了嚴刑逼供,只是不知她想叫我招些什麼。虯髯公受到的刺激也是來自性的方面,所以他必須要當頭頭。而在東方,頭頭的最重要的方面就是在性的方面。既要改造自己,也改造別人。

    有關這一點,我有個實例,就是上禮拜在系裡,遇上已婚女職工在發洗衣粉。工會的老太太扯著粗礪的嗓門吼道:沒上環的不准領!環者,節育環也。有人問道:我們使套,不行嗎?回答是:不行!我不知到有多少人受了這種刺激後改為上環,但是一一你管人家使什麼幹嗎?這件事使我聯想到虯髯公在扶桑發肥皂。你知道,扶桑人最喜歡乾淨,而扶桑又不長皂角樹,鯨油肥皂就是生活的必需品。那種東西是草木灰和鯨油一起熬出來的,雖然像牛糞一樣,但就如中國的鹽一樣,嚴禁私人製造。每月他都派人到村裡去發這種東西,那個人還高叫著:沒懷孕的不准領!有人說道:我們剛結婚,每天都干,快懷上了。先領不行嗎?回答是:不行!這說明他喜歡看到每個女人的肚子都圓滾滾的,好像蟈蟈一樣,這說明她們在為扶桑王國的興旺出力;或者看到她們乳房扁平,陰毛稀疏的躺在那裡,好像挨了餓的虱子,這說明她們已經出過力了。現在需要的是讓她們再次出力。在這種時刻假如他腦子裡出現了紅拂在河裡的樣子,就給腦袋狠狠的一巴掌,把她拍出去。這是因為當頭頭的人看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在沙洲上和男人性交就會受不了。這兩個狗男女正在臭美,而這種臭美居然和頭頭沒有一點關係!但是一個扁平的女人在家裡幹這件事就不同了。這裡面沒有臭美的成分,而且不管是和誰幹,都是給我造孩子哪。這說明了什麼叫頭頭素質——它就是某個人全力的營造一個新世界,不管這個世界實質上是多麼糟糕。而我就沒有一點頭頭素質。加州伯克利提拔我當教研室主任,主要工作是在每週五下午兩點半組織全室同仁開會。我總是提前到達會場,刷出五把茶缸子(這是全室的人數),仔細燙過,以防肝炎傳染;等大家都來了以後,我給大家沏上茶,就坐到屋角去抽煙——小心翼翼地不要舔破煙紙,不要把煙絲吃進嘴去。不知為什麼,大家一提到我當了室主任這件事就要捧腹大笑,甚至在地上打滾。我有三個男同事,兩個女同事,女同事之中有一個長得像狒狒。這樣講,不知道漏掉了誰沒有。

    五

    我想,在性的方面和別的方面一樣,存在著兩個世界。前一個世界裡有飛揚的長髮,髮絲下半露的酥胸,揚在半空又白又長的腿等等,後一個世界裡有寬寬的齒縫,扁平的乳房,蓬頭垢面等等。當然,這兩個世界對於馬也存在,只不過前一個世界變成了美麗的栗色母馬,皮毛如緞;後一個世界變成了一匹老母馬,一邊走一邊尿。前一個世界裡有茵茵的草坪,參天的古樹,潺潺流動的小溪等等,後一個世界則是黃沙蔽日,在光禿禿的黃土地上偶爾有一汪污泥濁水——簡言之,是泥巴和大糞的世界。這兩個世界對於豬來說也存在,而且和我們所見到的沒什麼不同。假如把可能性的問題放在一邊,選擇哪一個世界,這在動物來說根本不是一個問題。我的馬兄弟對小母馬有興趣,對老母馬沒有興趣。當司務長失敗了以後,我又放了一陣子豬,開圈時它們很樂意出來,但是想讓它們迴圈,就得用棍子打。這就是說,它們都樂意去前一個世界。但是對人來說就是個很大的問題。前一個世界裡有所謂優美,但它是想入非非的產物;後一個世界裡只有頭頭和不是頭頭。虯髯公從洛陽城裡出來盯紅拂的梢,那時他是想進入前一個世界的。後來覺得自己不屬於那裡,又退回來了。另外一方面,中國人,尤其是漢族人,喜歡泥巴和屎,勾踐就吃過屎,別人則吃用屎種出來的東西。這就是我們有異於禽獸的地方罷。儘管虯髯公後來當了扶桑王,但他還是個中國人。後來他在扶桑造出了幾百個孩子,並且終日和乳房扁平的女人鬼混。久而久之,自己也變得扁平,手腳之間長了厚厚的肉,好像一隻鼯鼠。再後來他又變得像一條比目魚,既不能直立,又不能翻身,只能夠在地面上爬動,好像烏雲飄動一樣貼地面行。等到他老死的時候,只有一寸厚,嘴臉都長在背上,但是有半個排球場那麼大,完全沒有辦法把他從房子裡弄出去,只好用鋸子來鋸,然後一層層的放進了棺材。假如不放進棺材,而是灑上鹽的話,完全可以當醃鰩魚來賣。唉!真是糟蹋了東西!

    虯髯公到了老年,四肢都長成了平攤的形狀,好像螃蟹腿的上半截一樣,固定在水平方向上了。好在他的手指和腳指都變得十分發達,每一個都長到了一尺多長,可以用於行走,所以他就有二十條腿了。這樣他能夠比年輕時跑得更快,更不知疲倦,更像飛行。只不過是在離地面一尺的平面上。他的全部骨骼也變成了平板狀,長到了身體的正面——或者說是下面,而且變得柔軟而有彈性,這樣任何一堵牆都擋不住他,因為假如有門的話,他就可以從門縫底下滑進來;沒有門的話,他可以從牆頭上飄過去,就像風吹動的一幅床單飄過牆頭一樣。他的面容就如一幅畫像,繪在了他本人的背上,不管怎麼說,大家還能認出這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劍客虯髯公,扶桑人也能夠認出這是他們傑出的國王。這個時候他可以入水而不沉,起大風時還能在天上飛行;但是他已經很難被看到了,這是因為池可以隨著環境改變顏色,到了草地上就是綠色,到了沙灘上就是黃色;所以只有一些小孩子在草地上玩耍時誤踩了國王一腳,遭到了喝斥;或者是漁夫在海灘上收網時犯下了大不敬罪,被砍掉了雙腳。這時候他們可以看見國王。這個時候他早就把朝政交給了首相,自己去雲遊四海,而雲遊這個詞對他來說才是真正適用的,他可以早上從京都出發,中午時分就到達北海道,傍晚時候回來。這個時候他有時還要扒灰,但已經是和曾孫媳。我國古代的哲人說,他到了七十歲就能夠隨心所欲不逾矩。假如能活到一百五十歲,肯定就會長成虯髯公的模樣。扶桑人深為自己有這位了不起的國王而自豪,到處都懸掛了他的巨幅畫像,但是因為他本人行止不定,所以大家都以見不到他本人而遺憾。其實這種遺憾是多餘的,事實上每個扶桑人都見過他。據我所知,虯髯公平常棲身的地方就是他自己的畫像。他最喜歡爬進畫框,用本人把畫像取而代之。這樣干除了舒服之外,還可看出誰敢對他不敬,以便爬下去咬他的後腳跟。但是扶桑人是傑出的民族,誰都不會對國王不敬。所以他就沒有咬過幾個人的後腳跟。

    變扁了以後,虯髯公眼睛裡的世界就變得像兩個碟子,每個碟子都像一個魚眼鏡頭拍攝的畫面。魚眼睛看東西扁,是因為它們的眼睛是扁的,而虯髯公的眼睛比任何魚的眼睛都要扁,而且他的腦子也是扁的,扁到了不能把兩眼的畫面合一的程度。到了這時,虯髯公才體會到了魚的美德。眾所周知。魚類沒有陰莖陰道這類的玩藝兒,更不用肉麻兮兮的求愛、做愛。大家只是十分本分地把卵子精子都屙出來,然後就可以誕生出無數的小魚。這樣就可以徹底滅絕想入非非。後來他就用這種美德來教誨他的人民,只可惜大家過於魯鈍,一時不能體會。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每到夜晚上就在各地游動,看看誰在偷懶。假如看到了男人和女人各自躺著,就怒吼一聲:「幹什麼呢!」他的臣民聽見了,就趕緊趴到老婆身上去。假如誰不聽國王的督促,他就飄進來,從女人的身上飄過去。只這一飄,女人就受孕了,而且不是七胞胎就是八胞胎,生出來不是呆傻就是豁嘴。因為他的緣故,當時所有的扶桑女人都把丈夫抱在身上睡覺,丈夫不在家就抱著公公。這種行為,加上安分守已、逆來順受的態度,合起來叫做「魚德」,在當時的扶桑被奉為金科玉律。因為這是對頭頭最為恭敬的態度。而這種美德正是我們所缺少的。除了提倡魚德,他還要和自己的后妃做愛。這對那些女人來說,是一種極為可怖的體驗,一件冷冰冰粘糊糊好像一攤鼻涕的東西,也不打招呼,冷不防就湧到你身上來;然後也不知他幹了些什麼,就飄走了;只在你下半身上留了些綠油油滑溜溜的東西。這件事實在叫那些女人感到莫名其妙。而虯髯公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因為他的眼睛長在了後腦勺上,身體的下面也沒有知覺,所以對身下的事一無所知。我對這件事也是莫名其妙,正如我不知道加州伯克利為什麼要我也當個頭頭一隻知道虯髯公用這種方式造出了不少小王子,還知道人要是不裝假就要變成一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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