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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章 拾捌·疏離 文 / 玄朱

    拾捌

    景書昀驅車到達公司,走進總裁辦公室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放好了熱騰騰的咖啡和一份厚厚的資料。

    他最近上班時間非常準時,美麗的秘書anna會提前為他備好辦公件和咖啡,至於今天多出來的件,也是在他的吩咐下,專門去樓下拿的。

    資料密封在大信封裡,景書昀撕開封口的一瞬,心已如一灘死水,不起任何波瀾。

    他給的價錢高,調查的又都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任何一個徵信社都願意接這樣的活,更何況是z國鼎鼎大名的景家少主,做起來自然效率高的出奇,且內容十分翔實。

    一頁一頁的紙被揭過,在安靜的辦公室裡發出嘩啦呼啦的翻頁聲。表面坦然平靜的青年,細細閱讀了過去二十五年間發生在自己和周邊親朋好友身上的事情,發現了很多……和記憶中並不相同的事情。

    這些與記憶中不同的事情,包括當年,他母親和他父親提前兩年的離婚時間;他和景書吟比上一世來的親厚許多的關係;以及就在最近,並不高調,但確確然然在他和景父之前已經發生的權力交接。

    景氏集團下屬,位於z國的大部分生意,父親已經脫手給他。

    這個事實,還是他整理電腦時發現多餘的件、其他人打過來,請求決定的示意電話、被秘書告知接下來幾日內連番的會議時,才愕然發現的。

    他同時也讓他們調查了秦霆的過往。家庭、學歷、交際,大的方面與他記憶中好像差不多,可往細了說,他一點頭緒都沒有。就連吳念,他到現在都不確定她與秦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資料顯示,兩人青梅竹馬,感情很好。可明明上一世,秦霆壓根就沒提過這麼一個女孩的存在。

    還有一件,讓他打從心底恐懼的,便是他與母親的關係。調查結果說,陳倩華與景父離婚後,因為身體虛弱,曾經住過三年的醫院,這三年間,景書昀常常利用在外上學的空隙和寒暑假不遠萬里飛去英國看她。甚至半年前,他還去過一趟英國,就為了陳倩華的生日。

    而三十五的景書昀,自從陳倩華將年幼的他一人撇在景家離去,十多年來,除了最初她在醫院療養的時候,他頻繁去探望自己的母親,在那之後他去寄宿中學上學後,他一年也就去看自己母親一兩次,而母子兩人的關係也逐漸疏遠。

    既然連這個都可以發生一定程度的偏移,那麼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一份毫無憑證的感情,他又如何去證實他和那個沉默著陪了自己十年,最後為自己擋下一槍的男人是完完全全一樣的?如何去確保那份連他自己都不知緣由的感情一如既往?

    紙張被他他攥捏得變形,自早上起床就流淌在血液裡的不安煩躁又掙脫了理智的克制,啃咬著他的心臟。

    預猜一件事,和被確切的證實,是完全不同的心理。前者就算再怎麼忐忑焦躁,再怎麼預設最壞的可能,在心底深處永遠都保留著一絲絲的慶幸和期待。而後者,則將這最後一點最原始的最渴望的東西撕碎捻滅,把他推入無底深淵。

    恐懼。巨大的恐懼。重生以來的安定感突然消失,他彷彿落入另一個混亂夢境的外來者,終於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離家萬里,甚至在另一個遙遠的星系,中間隔著蒼涼冷寂的宇宙,如此遙遠。

    既然已經讓他重來一次,為何卻要改變他熟知的東西?難道上天並不是憐憫他靈魂深處的懺悔,而是要將他丟入這殘酷而又冰冷的世界,玩弄他,看他像只螻蟻掙扎?!

    或者說,其實根本就不存在重生,一切都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那些過往的種種,都是他臆想而出的假象?

    如果,這個秦霆並不是那個秦霆……

    如果,秦霆不愛自己,那麼,他重生這一次,又有什麼意義?

    直到這刻,景書昀這才醒悟,他遠沒有他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

    「哈哈哈哈哈…………」

    景書昀猛然笑出聲來,為盲目自信的自己,為可悲可笑的自己,為如此輕易恐懼的自己,為如此膽怯懦弱的自己。

    他揮落辦公桌上的件,踹翻落地燈,砸碎玻璃杯,當漫天白紙飄揚而下,當玻璃轟然碎裂,當水濺落地毯,當那些紛繁吵雜的聲音響起,徹底佔據大腦時,他什麼都無法去思考了,就連疼痛,也變得遲緩,像隔了一具不屬於他的軀體,只能隱約的感受得到。

    他繼續放聲大笑,肆意地笑,發狂地笑,可笑著笑著,他卻覺得眼眶發熱,胸口似乎要裂開一般,他感覺到視野漸漸模糊,白色的紙張被落下的液體濺濕,斑斑點點,就像濕熱的鮮血。

    笑聲越來越低,握緊的拳頭上青筋暴凸,勻稱結實的胸膛起起伏伏,就連身體,也開始輕微的痙攣。

    陽光透過落地窗,映入寬敞的辦公室,灑在那伏在辦公桌上,兀自低笑的青年。

    *

    景書昀正式搬進了秦霆那裡。

    卻很恪守君子風度的,住進了秦霆隔壁的客房。惹得唐逸怪異連連,到嘴的肥肉不吃,真是太不符合死黨在自己眼裡的形象。

    他藉著最近一段時間因為各種交接手續和人員調動忙得不可開交的原因,刻意避開了這間別墅的另外一位主人。告訴秦霆的借口,卻是工作量突增,時常做到半夜,不想打擾他本就稀少的休息時間。

    他很早出門,凌晨左右才回家。秦霆也因為新單曲即將發佈,早出晚歸,兩人很少碰頭。但是沉默寡言,並不代表遲鈍,長他幾歲的男人很快便

    便察覺了其中的微妙,然後默默地用自己的行動,主動回應了那人想要他做到的疏離。

    少有的見面,景書昀不再像過去一樣,熟稔、親暱地抱住他,而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用著一種探究的目光觀察、審視著他。

    那目光秦霆偶爾撞上過幾次,像是一道無形的分界線,阻擋著他的進入,同時也將景書昀自身的情緒隔絕在外。

    然而讓他想不明白的是,每日起床,擺在桌上美味健康的早餐和偶爾的晚餐,卻一直持續不斷。韓燕有次順便吃了點,對他家保姆的手藝讚歎不已,卻不知道,那是在娛星首席執行官兼行政總裁的作品。

    弄不懂,便無須去猜測,秦霆默認了一切變化,在偶爾回家早時,會給景書昀將保姆晾好的衣服收進衣櫃,幫他清理房間的碎紙屑,為他放好洗澡水等等。

    那晚在陽台兩人做了以後,秦霆第二天便感冒了,mv拍攝到尾聲,症狀加重,咳嗽聲啞發熱,秦霆卻堅決帶病上陣,投身工作的專注模樣為他贏得了眾人的好感和後輩的欽佩崇拜,而頗高的效率、工作中精益求精的態度、只認活不認人誰的面子也不給的鐵面無私,也讓製作組的人員議論紛紛,有贊同他公私分明嚴謹沉穩的,自然也有看不慣他不通情理軟硬不吃的。

    娛樂圈素來混亂,勾心鬥角陰謀詭計,進來的大多都是人精,什麼本事都可以沒有,察言觀色趨炎附勢可不能缺。就算剛出校門還有幾分天真耿直,也被殘酷的現實磨得光滑平整。

    秦霆皮相不錯,寡言冷漠的性格卻並不對那一大部分渴望名望努力攀結權貴的歌手演員的胃口。可秦霆的運氣一直很好,二十五歲出道人氣不低,這次公司更是下了血本為他新專輯宣傳,公司裡眼紅的不在少數。

    其中自也包括和他差不多檔期發片的偶像少年組合wish。

    傳聞俊美多金的總裁先生體諒小情人,為其所在的組合最新同名主打大片《致遙不可及的你》保駕護航,親自下了命令,嚴令秦霆更改早已敲定的歌名《遙不可及》,哪怕相關人員多次建議,秦霆親自請求,也堅決駁回。

    流言四起,先前還抱著看好戲看總裁又玩膩了一個的娛星旗下藝人,又再次堆著笑臉,客客氣氣地再次同ivan熱絡起來。

    ivan夏涼表面上看上去滿不在乎,在眾人議論時也不過略帶靦腆的一笑,實則心中積攢多日的怨氣終於有了出口,別提心情有多爽了。

    他出道早,長得可愛清秀,又懂得扮乖說話,小時候紅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五官長開身高增長,卻突然沒了通告,從眾星捧月的盛況到無人問津的平凡冷落,他忍受不了這種落差,勉強在學校讀完初中,拼著一口氣,參加了當下最火的選秀節目,歷經一年時間,終於脫穎而出,再次站到了鎂光燈前。

    但卻是和其他三個同齡的少年一同組合出道,夏涼很不樂意,特別不高興,可沒有辦法,為了他的星途,他的夢想,他不得不忍受。

    他知道在圈子裡混,沒有後台,很難長久,更難成名。有人捧才有歌唱,才有戲演,要不單純憑他那點只能算平庸的才華,就算辛苦再次出道那又如何,不過是又一次的重複。

    為了在鏡頭前待得更久,站得更高,能夠被更多的人喜愛,能夠被更多的人羨慕,他就算出賣自己的身體,也心甘情願。

    這樣的事,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他不願意,後面還有無數人急切渴望地排隊在等,也因此,在第一次見到那年輕俊美,風度翩翩的青年時,他便下定了決心,要牢牢地纏住對方。

    只是最近幾個月他感到了不妙,以前對他熱情體貼的人忽然就冷了下來,他拍廣告,那人竟一條短信也沒。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回來,卻看到了景書昀副駕駛座上的那個男人。

    秦霆……

    無人看見的角落,他冷笑,這樣的男人,也敢和他搶東西。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有才華又怎麼樣,嗓子好又怎麼樣,冷冰冰看上去總是一幅很傲的樣子,五大三粗的老男人……

    他裝作無意的散出秦霆是景書昀新任床伴的流言,近幾日,隨著兩人發片日子的接近,原本只在小範圍內傳播的消息,被添上更多污穢骯髒、繪聲繪色的附料,漸漸地開始傳遍整個娛星和圈子……

    相對於外界的紛亂嘈雜,秦霆是完完全全地沉浸在工作之中。忙碌起來的時候,便沒有閒心去留意那些瑣碎的事物,還有那對份他來說,日漸感到陌生,並慢慢升起一種無力和恐懼的感情。

    對於這份他默默守候了太久的感情,另一人的親近和體貼,不該是如此。可秦霆知道,這個事情不對,從頭到尾都透著古怪。就如它目前呈現在自己面前的樣子。

    看著手機上景書昀發來的短信,秦霆掃了一眼,熟練地刪除,簡短的回訊,然後放回褲兜,繼續喝著手上已經涼掉的咖啡,幾秒之後,利落地起身,開始工作。

    就算兩人現在同居,關係看似親密非常,製作人sam黎境從中數次周旋,秦霆新發單曲的歌名,最終還是沒有用那四個字。

    景書昀不想的事,沒有人可以勉強他。製作部老大對於老總親自囑咐了的事誠惶誠恐,當即就拍了案,勒令秦霆三天之內給出新的歌曲名,再無置喙餘地。黎境雖然和景書昀私交不錯,但這一次,他的勸阻也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知曉兩人關係的黎境在一次錄音之後專門找到他:

    「其實我覺得原名更好,但總裁不知為何非要讓你改名。我聽到公司裡一些流言說是因為和wish的新單曲撞名,但依據我對總裁的瞭解,我覺得不大會是這個原因。可能總裁有他自己的考慮,你也不要太過在意。」

    景書昀是鐵了心,怎麼樣都好,就是不能用「遙不可及」。

    替換的歌名,秦霆很快就給了上去。遙不可及變作海市蜃樓,相近的意思,卻又多了那麼點不同的滋味。前者飄渺不可捉摸,後者哪怕只是幻影,卻總算有了以假亂真的外表。

    5月5號很快到來,這一天好似一如往日,波瀾不驚,但對於翹首以盼的歌迷,這一日卻非同一般。秦霆的最新單曲海市蜃樓將在晚上九點,由知名主持人主持的電台節目活力dj中首發。而相應的,秦霆的官方微薄上,對此卻只是寥寥幾句:獻給我自己,以及一直支持我的你們,希望大家能喜歡。

    發表時間是凌晨1點。

    娛星總裁辦公室,厚厚的件堆積在辦公桌上,沉悶滯澀的空氣裡充斥著濃郁的煙味,窗簾緊緊拉著,迷亂的霓虹燈光從縫隙中透入,更顯室內昏暗。

    發著光亮的電腦屏幕前,坐著一個人。他一手托腮,一手握著鼠標,雙眼盯著那個發表時間,俊美的臉蛋上,眉頭一點點皺起。

    九點很快就到,早就打開的頻道,終於,等來了熟悉的嗓音。

    他長歎一口氣,將自己摔進柔軟的椅背中,沉重疲憊地閉上雙眼,然後,又一次,毫無徵兆、卻又毫無意外地完全陷落。

    他聽過很多很多的歌,可只有那個男人的聲音,總是毫無阻礙,直直插入他的心房,那個時候,總是沉默寡言的男人終於卸去所有偽裝和面具。他的歌聲,是他的靈魂,閃爍著金色的光芒,觸手可及,清晰純淨,美好得讓人感到卑微。

    「大家好,好久不見,我是秦霆。這首歌曲,是時隔9個月之後,我的最新專輯的主打歌曲——海市蜃樓,希望大家喜歡。」

    音樂聲響起,沙啞溫柔的男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又多了許多景書昀窺不破的東西。一樣的直透心底,明明是那般狂野嘈雜,卻又像冬日蕭瑟庭院中下著的密雨,密密麻麻敲擊瓦片,寂寞淒涼。

    景書昀到此時才明白,原來這才是真正動人心魂的寂寞。

    「有些東西,我們總是看不清。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我們苦苦追尋,總是想找到答案。

    但有的時候,那個答案,對於我們來說,其實並不重要。」

    歌曲的間隙,渾厚低啞的男聲,幽幽地沉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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