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陰緣結

正文 第96章 寧心之死 文 / 桑鯉

    暮色四合,天際的光漸漸暗淡。

    房間裡。

    「是麼?」裴夫人聽完葉結蔓的話,垂下眸去,面上並無表情,只平靜道,「你是說,這一切都是紀家的陰謀,而在胭脂裡下毒的,是旭兒?」話語落在最後的名字時,她的眉梢才動了動。

    那一瞬間,葉結蔓看到眼前原本堅硬如鐵的婦人眼角爬上一絲倦意,半晌都沒有說話。

    這一切,葉結蔓自然沒有扯到紀西舞,否則說出來也怕是也沒人會信。她並不敢多提詳情,只道是自己無意從紀府探得,好像此事紀家與裴堯旭之間有所牽連,不知真假,但深思之後覺得還是有必要讓裴夫人知曉。葉結蔓知道自己所說的話裴夫人未必全信,但聰明如對方,只需自己幾句話便勢必會找到方法去探明。

    「這些,你是在紀府聽誰說的?」

    葉結蔓心裡已有盤算,聽裴夫人問起,便道:「那時正是晚上,我瞧不甚清,加上對方話語驚人,一時來不及辨。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走得遠了。」

    說話間,葉結蔓能感到裴夫人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顯然疑慮頗深。

    「我知道了。」裴夫人終於再次開了口,神情在略顯昏暗的房間裡看不甚清楚,「此事若真,也算幫了大忙,裴家必不會虧待你。」

    「不敢,」葉結蔓俯下身去,「此事事關重大,結蔓不敢與他人言說,如今告得夫人,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倒是夫人,務必保重身體。」

    「這件事,你就當不知,我自會處理。」頓了頓,「我等會會派新的丫鬟去你院子,這幾日焦頭爛額,你那裡也該好好收拾下。一路勞累,你先去休息罷。」

    「是,夫人。」葉結蔓舒了口氣,離去前抬眼掃過床榻上的婦人。那身影已經重新恢復了挺直,眉梢眼角俱是初見時的莊嚴堅毅。

    當葉結蔓跨出門,望見暗下來的天色那一剎那,心底的失落捲土而來。

    也不知道紀西舞……她怎麼樣了。

    紀府。

    「紀筱染,你莫要太過分。」紀老爺渾厚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身子正襟危坐,緊緊盯著站在眼前的紀筱染,唇角微微顫抖,顯然氣得不清。

    而此刻與他呆在同個房間的,自然是紀筱染不假。

    紀筱染似是早已習慣紀世南的脾氣,冷笑不語。

    自被帶回紀府後,紀筱染便被關在原本自己住過的院子裡,由護衛守著。直到方纔,忙完葬禮的紀世南才進了門,房間裡只剩下了兩人。顯然紀世南不想被別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只是身子方落座,尚未開口,紀筱染已經話語如刀,毫不留情地殺過來:「紀老爺已經親手埋完自己僅剩的女兒了嗎?」

    因太過熟悉,彼此的攻擊反而能輕易直刺心扉。

    房間裡的氣氛短短時間便劍拔弩張。

    片刻,紀世南勉強壓了自己的怒火,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聽誰說了什麼,舞兒的事,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難過,我自會用我的方式給她一個交代。」

    「你的方式交代?怎麼交代?」

    「你不是很有骨氣嗎?既已與紀家斷絕關係,就莫要再過問。」

    「你以為我想過問嗎?」紀筱染目光犀利,「但凡有人能插手過問此事,就無需我再蹚紀家這渾水。可是有嗎?」她咬了咬唇,又道,「若不是因為你,五妹怎會樹下那麼多敵人?如今連自家親人也欲除之後快,她一生都為你所用,你不能保護,難道連話也不讓人說?這紀家宅裡,埋著多少齷齪的心思,你自己清楚。紀夫人、紀少爺,呵,依我看這樁事哪個都脫不了干係。我此次來,不過是想看看,你紀世南還到底有沒有一點良知,在傷了一個女兒的心後,又要傷另一個女兒的心?」

    「砰——」一陣風忽然吹開了虛掩的窗戶,兩人的衣衫拂動,寒意漸起。

    紀世南的神色一怒後,在紀筱染最後的話裡忽然灰敗下去,唇角微顫,一時沒有應話。

    紀筱染深吸一口氣:「我只問你一遍,五妹的死到底怎麼回事?當然,你也可以將這個秘密一起帶進墳墓。但你即便不說,該知我的性子,也必會自己查。」

    話落,房間裡一時陷入沉寂。

    「可以,紀世南。」紀筱染望著不語的紀世南笑了笑,眼底卻一片譏誚,「若我因為查此事死了,自會僱人替我收屍,絕不入你紀家的墳。」

    「站住!」紀世南猛地抬頭,「你瘋了?」話出口,也發覺自己的情緒有點失控,皺了眉頭,「你不是和那個男人跑了,口口聲聲去尋求自己的幸福了嗎?作甚還要回來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聞言,紀筱染眼底眸色劇烈晃了晃,並沒有應話。

    紀世南自然發覺了她細微的不對勁,眉皺得愈發緊:「那小子人呢?沒隨你一起回來嗎?」

    「你不用管。」紀筱染不欲再說,轉頭就往門口走去。

    「是不是拋棄你了?」身後紀世南的聲音不屑,又似帶了些許怒意。

    紀筱染的手方觸到門栓,突然停了下來:「你住口。」她的頭轉過去,直視紀世南,「我的事,不用你管。」

    「當初固執已見要離開紀府,離開蘇州。如今呢?還不是孤獨一人?」紀世南面色陰鬱,盯著紀筱染,「可見你的決定有多蠢。」

    原本面帶慍色的紀筱染忽然笑了,那笑聲微啞,倒令紀

    世南微微一怔。

    「紀世南,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那麼自以為是。」紀筱染停了笑,臉色慘白,「告訴你,他早死了,就在你派人打傷他的第二年,就因為舊疾復發死了。所以我自己這條命,早就不在乎了。」她回過頭,面向著門,語氣低下去,「我本發誓,這輩子都不回蘇州城了。」

    話語的尾音還在飄,紀筱染已經開門大跨步走了出去,只剩下震在原地的紀世南。

    風自窗戶吹進來,外面天色早已暗了,房間裡一時只有紀世南的衣袍在風中簌簌作響。他的身子繃得極緊,指節在衣袖裡捏得發白。盯著緊閉的門扉半晌,他緩緩闔上眼,整個人好似卸去了氣力,身子一軟,往後靠在了椅背上,垂下的手顫起來。直到此刻,他的眼角,才漸漸流露出弱態來。

    紀世南看不到,窗戶旁,一抹白色身影直身而立,靜靜凝視著攤在椅子上的他,面無表情。

    正是紀西舞。

    這樣過了片刻,紀西舞移開了視線,頭也不回地穿過門扉,往外走去,身影沒入黑夜之中。

    「這房間怎麼怪冷的。」收拾的丫鬟搓了搓手,轉頭朝身旁同伴抱怨,「我總覺得陰森森的。」

    「啐,我膽子小,你可別嚇我。」同伴推了推她,環顧過空曠的房間,道,「這小姐的葬禮結束,賓客散去,我們也總算能空閒一陣子了。」

    「聽說這屋子之前住的是裴家的四少奶奶。」丫鬟壓低聲音,「你說這屋子這麼陰冷,會不會是因為那個裴家四少爺……」

    「你別說了!」同伴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聽,催促道,「算了算了,我們還是快點收拾完好離開。」

    話音方落,門忽然被風吹了開,發出一聲劇烈的「匡當」聲。

    這一動靜,將屋子裡的兩個丫鬟都嚇了一跳。原本還想嚇唬同班的丫鬟,背後也起了一層寒意,望了一眼空無一物的門外,不敢再久待,拉著同伴匆匆離去。

    路過門口的時候,兩個丫鬟都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好似有冰冷的目光緊盯著她們。

    待房門被重新闔上,一身白衣的紀西舞冰冷著臉,方將視線緩緩落在屋子裡。

    只見她緩步走到床榻邊,那裡此時已經重新換了新的被褥,鋪疊得整整齊齊,好似沒有人住過一般。紀西舞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怔忪,垂下的眸中泛起些許波瀾,看不透那平靜外表下,到底在想什麼。

    這樣站了也不知多久,紀西舞的身子動了動,才重新沉默地往外走去。

    夜色深沉,紀西舞一身白衣迆迆行過,無人可見。那抹白在黑暗裡,也隱隱綽綽,似乎隨時會融入其中。只有拂來的冷意讓路人打個冷顫,卻也只道春意料峭,裹一裹身上衣衫繼續行走。

    她身姿筆挺,踏在熟悉無比的路上,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人未及,耳邊已有喧鬧聲傳來。紀西舞抬頭望去,院子燈火通明,驚叫聲與腳步聲混雜在一處。

    她忽然低低歎息一聲,眉目之間神思通透,穿過人群,往寧心的房間走去。

    屋子裡,燭光飄忽,紀筱染正站在一旁,神色明滅,有壓抑的氣氛瀰漫在整個房間裡。幾個下人跪在地上簌簌發抖,而一旁床榻之上,安靜躺著一抹身影。

    紀西舞看也不看跪著的人,逕直走到床邊,垂眸望去。

    入目是一張血跡斑駁的臉,堅毅的眉目此刻已經永遠地閉上了,唇角緊抿,透出一絲倔強與不甘。女子身上衣衫襤褸,到處都是劍痕,血滲透那身墨蘭的勁裝,將半個床榻都染了紅。

    紀西舞對寧心的死並不覺意外,或者說,在紀筱染回來的那一刻,這一切就不可避免。如今自己已死,紀世南僅剩的女兒紀筱染,那些人尚不敢輕舉妄動,還想再看看紀世南的反應。但寧心的存在便成了一個問題,怕兩人一旦結成同盟就會造成威脅,只能率先除之後快。

    畢竟,誰都不敢小瞧雷厲風行的紀筱染,不知她會做到什麼地步。而這一舉動,也恰恰證明了那些人的不安。

    紀西舞俯下身,削長的指尖輕輕抹去寧心眼睛上濺到的血。觸手尚餘留一絲溫熱,顯然這場廝殺過去得不算太久。再直起身時,紀西舞的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轉頭望向一身冷冽的紀筱染。

    「我再問一遍,這麼大的動靜,你們就沒有一個人聽到?」紀筱染聲音寒如冰窖,目光如刀般刺向跪著的下人。

    「小的……小的們實在不知。」幾個人的頭磕在地上,每個人都誠惶誠恐,正是今夜負責值班的一群護衛。

    「不知道麼?」紀筱染突然彎腰,一把抽出最近的一個護衛腰間的刀,反手就迅速擱在對方的耳朵之上,面目冷酷,有那麼一瞬,像極了紀西舞。只聽她一字一句道,「屋子裡打鬥痕跡這麼明顯,你既然都聽不到,要你這耳朵也沒什麼用了。」

    那護衛嚇得身子抖得更加厲害:「小姐,小姐饒命。小的真的什麼都……啊——」

    話音未落,一聲淒厲喊聲猛地響起。

    鮮血不斷從耳朵流出來,滴滴答答落下,重新覆蓋上了暗褐色血漬的地面。護衛一把摀住了耳朵,來不及反應,已經痛的在地上開始打滾,尖叫聲一遍遍碾壓過身旁下人的心。

    紀筱染眼都不眨,手一動,尚淌著鮮血的刀已經隨之擱在了另一個護衛的耳朵上:「你呢?」

    那護衛身子抖得愈發厲害,一股熱流自身下湧出。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耳朵上的寒氣愈深,從容不迫地往下壓了壓。痛楚很快敏感地傳來,黏稠的血順著臉滑落。護衛的臉色煞白,毫不懷疑自己說錯一句話,耳朵就和自己分離了。

    「不瞞,不瞞小姐……我們……我們剛才……」護衛的聲音裡帶著哭腔,「被找去喝酒……雖,雖然聽到了一些,一些動靜……但還以為,以為是在兄弟們在……在對練……小姐饒命……」

    紀筱染的眉往上挑了挑:「喝酒?誰?」

    「是,是……」護衛戰戰兢兢地縮著身子,正要回話,房門突然被推了開。

    「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進門的紀川目光睥睨地掃過滿室狼藉,視線最後落在紀筱染手上還在滴著血的刀上,並不阻止,只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已經脫離紀家了嗎?這又是在對我紀家下人做什麼?」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