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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1章 殘魂歸臥不死湖,縹緲隨波生死別 文 / 雁如歸

    不死湖,入者死,死又生,週而復始,是為不死。

    落瑤的臉色變了變,關於這個湖,有很多傳說,她從小聽到的不少。

    相傳,入湖者雖然不會死,但是會經歷碎骨之痛,還未等到重生,已經痛死過去,神仙也不例外。而有幸忍過碎骨之痛的人,也並非能馬上見到暴風雨後的彩虹,因為結果有好有壞。

    重生的人,下場一般都很糟糕,有英魁大漢變成了嬌滴滴的美嬌娘,有英俊公子變成了渾身長毛的醜猴子,更有人最終落得個經脈錯亂修為盡失的下場……

    當然,也不儘是壞的,如果運氣好一點,會修為猛增,從此百毒不侵,或者直接飛昇壽與天齊,要知道即便是天君,也不可能與天地齊壽,這無疑會羨煞旁人。但這畢竟只是極少數,沒有人敢用生命去冒險。

    傳言之所以成為傳言,就是因為無人考據,而不死湖無人考據的原因,不僅是人們對它本身的害怕,還有一個原因是,據《上古考據》記載,曾經人人聞之色變的上古妖皇蕭楊,就是被封印在不死湖底。

    不死湖上浮雲低垂,霧色氤氳,若不是落瑤早已知曉此湖凶險,還要以為這裡只是一處被人遺忘的仙潭。

    周圍陰風一陣強過一陣,吹在湖面上,卻絲毫沒有起一點波瀾。

    湖的周圍沒有一點生氣,只有枯萎掉的一棵老樹,連隻鳥兒都沒有,看不到一絲生命跡象,光是這麼看著,就讓人覺得心底鬱結,只想快點離開。

    這裡到處都透著詭異,這個湖彷彿一個在暗處的捕獵者,靜靜等候著獵物心甘情願地送上門來。

    「你的意思是,把祁遠放入不死湖?」落瑤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可是最後一個微顫的音洩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梵谷沒有回答,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弗止抬了抬眸,眼裡儘是無奈,「小四,來的路上我反覆思量,與其讓祁遠魂飛魄散,倒不如入湖搏一次。」

    落瑤深深看著弗止手裡的綠釉瓷瓶,就像能看見瓶中的人,她不甘心地問道:「明明只是耗費了些精力,吐了幾口血而已,怎麼會魂飛魄散呢?」

    弗止猶豫了一會,才說道:「祁遠先前怕你擔心,沒有讓我告訴你,你也知道他與朱雀星的關係,朱雀星有異,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可這次南極仙翁親自過來,是因為……他察覺到祁遠的仙力本來已經所剩無幾。」

    落瑤想起上次朱雀星異常,但她問祁遠時,他總是一副盡在掌握的樣子,現在想來,原來是為了不讓她擔心而裝的?

    但是為什麼會喪失仙力?她用力捏緊雙手不讓它們顫抖,「怎麼會這樣?」

    一直在旁邊沉默的梵谷看了一眼似乎快要站不住的落瑤,化了一張椅子到她身邊,隨後接過弗止的話頭:「其實本來不是什麼大事,」梵谷看著平靜的湖面,說出來的話就像這個湖一樣,沒有一絲溫度,「但是你在凡間的這段時間,他一直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程譽曾一度懷疑他可能不想活了,才如此糟蹋自己。也許只有這樣,才會讓他心裡的內疚少一些。那時我要是多去耀清宮裡走動一番,也許早就會發現一些端倪,不過那些日子因為一條帕子,他把我從門口劈了出去,我連著挺長一段時間沒去他那兒。想來程譽也是不敢亂說,找了個半吊子醫官,總之,若是當時早點發現,還不至於成今天的局面。」

    落瑤扶著幻化出來的椅子坐下來,「我明白,再小的病,只要積累在一起,星星之火就成燎原之勢,於是所有的事情朝著不可逆的方向發展,等他想回頭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梵谷又是一陣沉默,似乎在追溯一些事情,又說道,「前幾日他與我商量如何給你帶來一場難忘的婚禮,他突然感慨地說,他這一輩子無愧天地,無愧眾生,卻終是負了你,把你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這世上無枝可依。我當時還覺得奇怪,他為何這麼說,看來他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了。」

    弗止本來一直沒說話,聽到這裡,才插嘴道:「他還拜託我,如果最後真的躲不過這一劫,就消除你一世的記憶,以後你可以繼續去凡間過你想要的生活,天涯海角,都隨你。」落瑤眼前一片模糊,她有點看不清梵谷的臉,只聽自己的聲音問道:「你答應了?」

    弗止搖搖頭,歎了口氣:「你們真當我無所不能,修改記憶如吃飯喝水一樣趁手嗎?」弗止看著她,「小四,你已經受過一次封印,如果再經歷一次,怕是永遠也不會記得任何人了。」

    落瑤在臉上抹了一下,淡粉色的袖子沾了水,一下被染成了深紅色。

    弗止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看著手裡的綠釉瓷瓶,緩緩說道:「你猜他後來怎麼說?」

    落瑤不確定他現在什麼表情,因為此刻看出去已經一片迷濛,甚至看不清他的五官。

    弗止似乎也沒有等她回答的打算,繼續說道,「祁遠當時只是苦笑了一句,『記不得就記不得罷,與其看到她終日為我傷神,倒不如永遠不要記起。』」

    弗止一邊說,一邊虛虛瞟了一眼天空,他算了下時辰,走過去對落瑤輕輕說道:「所剩時間無幾,是不是讓祁遠試一試不死湖,你考慮一下吧。」說完把瓶子塞到落瑤手裡,準備退開幾步,留給她一個自由思考的空間。

    小小的綠釉瓶,被一滴滴水珠打濕,瓶身微弱地動了一下,祁遠,是你感覺到我難過了嗎?

    「不用考慮了。」

    落瑤站起來,扯著一絲難看的笑容對弗止說:「那就試一試吧。」她吸了吸鼻子道,「我娘親說過,每個人擁有的功和過,緣和劫,其實是相

    等的,老天爺給我們每個人的運氣,也是相等的。」綠釉瓶的瓶身在陰沉的天氣下居然也泛著奪目的光澤,「祁遠自從遇上我,就一直運氣不濟,我好像總與他命裡相剋,也許如今他的壞運氣已經到頭了,這一次會有好運呢。」她低頭把玩著小瓶子,輕聲說道,「等他這次好了,我一定離他遠遠的。」

    梵谷今天難得的安靜,從頭到尾一直在旁邊低著頭不見臉上的神色。

    弗止緊抿著嘴唇,半晌,輕歎著說道:「好吧,我們姑且都信一次天命吧。」

    落瑤之所以這麼快決定,是因為她真的相信天命之說。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天命對祁遠而言,似乎一直都不公平,或者說,對他們倆個,都不公平。

    弗止催動法術,瓶蓋輕輕旋開,一陣輕煙從細細的瓶口裊裊而出,托著祁遠輕盈落在地上,落瑤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祁遠,身體雖然完好,但是他緊閉著雙眼,已經沒有意識。

    落瑤還未來得及走近跟祁遠說幾句話,在旁邊的梵谷馬上用仙氣罩住他,對弗止說道,「我已經感覺不到他的氣息,趁著他的魂魄未散,把他放入湖裡吧。」

    情況確實不妙,弗止點點頭,他施了個移物咒,把祁遠輕輕托起,以一個站姿緩緩送入湖中心。

    祁遠的雙眼緊閉,臉帶著些蒼白,額頭似乎還有點汗珠,落瑤很想替他擦一擦,卻再沒有機會。

    他即便昏睡著,也依然風姿卓然,風透過罩著他的仙氣,吹起他的衣袍,在藹藹的暮色下,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寧靜聖潔,渾身散發著脫凡的氣息,讓人不敢直視,彷彿多看一眼,都是對他的不敬,對天族的褻瀆。

    像祁遠這樣有潔癖的人,若是知道他被弗止丟入這黑乎乎的水裡,肯定會跟他翻臉,可是現在的他一點也沒有反應,任這些粘稠的湖水漫上他的衣襟,然後是脖子,最後是頭頂。

    落瑤看著祁遠一點點沒入湖中,突然有種錯覺,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去都將一去不復返,這個湖一點點吞沒著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繫,也許明天祁遠就不會再出現在這個世上,與她天人永隔,也許他會回來,但最後忘記她,終成陌路。

    怎麼能這樣?落瑤抓住弗止的手:「我後悔了,不要把他放進去好不好,弗止,我求求你。」

    弗止正聚精會神施著咒語,雖然這個小咒對他而言不過皮毛,但是落瑤的話依然讓他分了心,他一邊遙遙看著祁遠的身體狀況,一邊語速飛快地說道:「來不及了。」

    曾經她也這樣差點離他而去,可是祁遠不惜以身犯險入夢救她,她又怎麼能讓他獨自一人承受這一切?這世上,她最不想聽的三個字,就是來不及。

    落瑤不再說話,放開他,趁著弗止繼續唸咒的空檔,突然腳下一動,往祁遠的方向飛去。

    可是她居然算漏了,旁邊還有一個梵谷。

    梵谷君難得眼疾手快,以雷霆之勢閃到她面前。落瑤因為用力太猛,一下子撞到他身上,她看著祁遠全身已經被湖水淹沒,只剩眼睛以上的部分,她心頭一凜,果真來不及了,這麼一想,反而對梵谷的動作再沒有絲毫反抗,順勢朝湖底跌去。

    她突然想起曾經在凡間時,因為段詢的關係,曾有幸拜訪過道家學派的一位大宗師,那位宗師曾對她說過一句話: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原來,世人也有如此慧眼。

    耳畔徐徐的風聲中,她如一隻斷了翅膀的蝴蝶一般,往下墜著。

    她仰面看著陰霾的天空,露出一個解脫的笑容,自己多久沒這樣笑過了?

    她記得有一次祁遠看見她對著天空笑的時候,莫名地問過她:「你對著空氣笑什麼?」

    落瑤還沒來得及收回眼裡的笑意,彎著眼睛看他:「你聽說過嗎,如果你覺得很快樂,就對著天空笑一笑,」說著指了指天,「老天爺會把你的笑容存起來,等以後我不快樂的時候再還給我,這樣我就不會不開心啦。」

    老天爺,我的笑容已經存夠了嗎?這輩子不需要了,下輩子你再還我吧。

    她突然想起祁遠第一次在望月山的溫泉邊相遇,第一次在霽月亭裡為她彈《霜落》,第一次為她穿起白色聖潔的喜服,第一次不顧神族大義入夢尋她,數不清的第一次,都是跟他有關。

    一曲霜落一世情,與其相思,不如兩相忘。

    她輕輕閉上眼睛。

    祁遠,我們之間,就這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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