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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章 隱於山林中忠犬送到家(9) 文 / 玄朱

    (9)

    蘇景言捂著臉,坐在桌前,心中滿是憤怒與不解。

    他為什麼要這麼生氣?為什麼不收下那金牌?

    他自不缺那點錢花,可收下金牌代表的銀貨兩訖,難道不是更加符合他的期望?

    蘇景言很少有不明原因動怒的時刻,少年時期起,他就已經學會了冷靜地控制情緒,再客觀理智的分析,找出那些會引起他不良反應的根源,如此當下一次再次遭遇時,便可不露分毫地將自我完全掌控於手。

    可現下,那憋漲在心口,混亂不堪、像風浪席捲的情緒猛烈沖刷著他片刻前還以為堅固牢實的防線,使得他不得不摳住桌角,才能抑制充斥在心頭急傾瀉予物件的衝動。

    明明之前在男人面前,他不過是一點被冒犯的感覺,雖然他也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心頭潛藏著一股無名火,可他卻沒料到,他原本以為隨時可以覆滅的點點火星,在意識到隔壁房間傳來收拾東西的響動後,竟以讓他吃驚的速度瘋長了起來。

    手指漸漸陷入桌面,耳腔中的聲響越來越大,蘇景言克制自己忽略,然而無濟於事,他咬著嘴唇,強力壓抑內心狂風暴雨的同時,完全是近乎本能地將那些聲音一一分辨:

    收拾好藥瓶,打一個小包……不多的幾件衣物層層堆疊……整理書冊,一本本翻開又合上,插回書架……擦洗桌面、重新規整桌面物件……

    爾後,便是長達一個時辰的靜寂無聲。

    深摳進桌子的手指慢慢地抬起,蘇景言在黑夜中望著自己紅腫的手指,挫敗般的發出一聲歎息。

    ——因為太久沒人陪伴,所以就算是只連寵物也算不上的飼養物,這麼短的時間,自己也會感到不捨麼?

    ——幸好,在這之前,他的理智已經為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

    緊閉的門扇打開,清晨的風席捲而進,吹散了臥室內一夜的沉悶煩躁。

    蘇景言深深吸了一口氣,只睡了一個多時辰的頭腦在觸接清冷的空氣時,清醒了不少。他瞇眼瞧了瞧隱在山林間的日頭,打了個哈欠,轉身去洗漱,開始全新的一天。

    廚房裡,熱水已經燒好,早飯扣在鍋裡,散發著饞人的香氣。

    蘇景言打理完畢自己,坐到石桌前,一邊在腦中回味著前兩天翻習劍醫手稿時看到的一些醫理,一邊習慣性地等待。

    肚子咕嚕了幾聲。蘇景言從思緒中回神,因為另一人的久久未到而皺眉,卻在視野掃到不遠處,晾在繩子上迎著初升朝陽而隨風飄展的床單而怔住了。

    ……自己撿回來的病號,已經離開了啊……

    他後知後覺地確認了這個事實,怔怔地低下頭去看桌上的早飯,他剛才順手還多舀了一碗,果然……

    習慣的力量真是可怕。

    他微微笑了笑,搖頭感概,拿起筷子。

    淡然無味的用完餐,蘇景言刷碗收拾廚房。明明才恢復少爺身份不到一月,做慣的事情卻多了點異樣的生疏。

    待到傍晚,蘇景言收好晾乾的床單,這才在今日第一次推開書房的門。

    不算寬敞的空間內,書和物品收拾得井井有條,最裡面休息的地方,就連小几上的花瓶,也與往常一般,插著幾隻在竹林裡新鮮摘下的野花。

    一切,都與之前,毫無二致。

    蘇景言鋪好軟榻上的床單,翻出一本書,脫掉鞋子坐了上去,挪了挪靠墊,換成慣常的姿勢,就著窗外一點餘光,開始今日的閱讀。

    可才看了兩頁,蘇景言就有些不耐地起身,翻開身下的褥子,在木板上摸索著鉻得他難受的東西。

    手指很快觸到了那罪魁禍首堅硬冰冷的輪廓。

    蘇景言將其捏出來,舉到面前一看,給結結實實的楞住了。

    ——那是昨夜男人拿出的金牌。

    腦海中不由浮現出男人將金牌遞給他的模樣。難掩的不安與忐忑、手心上泌出的汗水、不自在別過的頭、輕顫的睫毛……

    修長的手指慢慢摩挲著金牌上的數字,隨後,手指攥合,將它握到了手心。

    蘇景言突然意識到,他翹起了嘴角。

    *

    幾場接連不斷的陰雨之後,時間進入深秋,村裡的人們換起了厚衣,蘇景言也為自己添置了幾件新衣,並開始有意地囤積過冬的物資。

    他頻繁地進山打獵儲存葷食,同時因為不想閒雜人等知道竹居的位置,只能一人來來回回山上山下跑去城裡採購,一反往日的過大體力消耗,讓他最近都是一沾枕頭便墜入夢鄉。

    這一天,他背著新買的棉衣從村邊的小路經過,突然被一名路過的扎髯大漢熱情地攔了下來。

    寒暄了幾句,正當蘇景言腹誹這唾沫橫飛的大漢怎麼教的出小花那種軟軟可愛的女兒時,對方突然朝四周偷偷看了看,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明顯的後怕,湊到他面前悄聲道:

    「蘇先生,最近幾日咱們這兒可不太平,您這兩天還是早點回去,小心些好。」

    蘇景言挑起眉頭,劍醫在這住了也有快兩年時間,這不到三百人的小村莊,平日最大事件就是哪家的地被山上的野豬糟蹋了,這一家的小子和那一家的滾到泥地裡打了一架這類根本連衝突都算不上

    的家長裡短,不太平?

    這個詞好像有點太過了。

    許是察覺蘇景言的疑問,屠夫又向前靠了一點,緊張道:「……林嬸子和三狗子他們晚上都聽到了,在房頂上呢,打得可凶了!蘇先生你是不知道,他們昨晚弄到地上那紅紅的一灘,今個孩子們看見時還沒干呢……老哥我殺過那麼多豬,一聞就知道是什麼……」

    蘇景言聽到這裡,神色凝重起來。之後,在他的要求下,屠夫急不可待,像倒豆子一般把這他所知道的相關的一切,鉅細無遺的告訴了蘇景言。

    原來,從大概兩三天前起,晚上斷斷續續開始有人聽到屋外有人打鬥的聲音,且這打鬥發生的頻率越來越高。剛開始只有一戶人家夜半去茅房聽見了些許隱約的聲音,到昨夜已經是全村人都徹夜難眠,家家戶戶緊閉門窗不敢外出。他們雖然居於偏遠之地,性情淳樸,可也不是這種關乎性命的事到了自家房頂,都還稀里糊塗的人。

    只是他們祖輩居於此地,離最近的鎮子也有好幾個時辰的路程,因此比起報告之後指望那些高高在上的衙役過來,還是天稍微一黑就緊閉大門的來得實際。

    屠夫神情不安地離開了,蘇景言則一臉沉思地回到竹居。

    這個村子背靠大山,村民世代務農為生,物產單一貧瘠,只有一條路與外界相連,離江湖與朝堂有萬里之遙,若說那流血之爭與誰最有干係,在數百莊稼漢中,唯他劍醫蘇景言最有可能。

    更何況,他不久前,才救了一個看起來就與這種事牽扯頗深的病號。

    蘇景言皺起眉頭,將棉衣收到衣箱裡,準備合蓋時,一件黑色的夜行衣映入他的視線。

    他沉沉地看著它,最終,儘管大腦深處不斷的有聲音在喝止他這種自攬麻煩的舉動,他還是拿出了那身不知已擱置了多久的黑衣。

    *

    餘暉下,蘇景言面無表情地綁起發尾、換上黑靴、備好武器,然後坐在書房桌前,注視著暗色一點點吞噬殘留的光明。

    等待變得十分漫長而又分外折磨,當最後一絲光線也跌入黑暗時,幾乎耗盡耐性的蘇景言霍然起身,就要動身奔出時,極快地掃了一眼桌角。

    那裡,金晃晃的光亮一閃而過,隨即沒入虛無的黑暗之中。

    ……

    午夜,原本靜謐的林間突然之間林鳥盡飛,嘩啦啦的展翅聲震耳欲聾。

    一具男人的軀體重重砸落一排細竹,飛濺的鮮血隨著斷開的肢體潑灑厚厚的枯葉。咄咄的弩箭緊接其後,劃落叢林密實的枝葉,深深扎入布料下尚有餘溫的軀體。

    粗魯地翻過屍體,隱藏在黑暗中的男人奪過他另一隻完好手臂間的長刀,敏捷地一個躍身,避過身後突襲而來的刀風。

    冷冽的寒光映亮林間,飄落的竹葉跟著刀鋒旋舞,一齊朝著男人猛烈地掃去。

    揮舞的刀又快又利,迎接的刀剛猛狠辣,勁風嗚嗚作響,短短幾息內,兩人已過了數十招。

    鐺的一聲,橫劈的刀被頂在頭頂,刀身嗡嗡震顫,同樣冷酷的兩雙長眸,在冷光中交匯出濃烈的殺意。

    就在此時,一柄長劍忽從旁側刺出,男人迅速後仰,腰往前挺,堪堪避過徑直擦過他喉嚨的利鋒。

    察覺對方後援已經陸續跟上,男人暗道不好,還未站直身體,面前刀劍又再次逼來,默契十足,招招鋒芒,逼得男人連連後退。

    心口一股氣湧上,急欲脫離當下情景的男人閃身避開劍鋒,旋即低喝一聲,回身運刀,狠狠一劈,從頭到腹直直一刀,將身後的偷襲者斬落在地。

    噗的一聲,背後的劍鋒捅入了肩背,男人順勢往後一退,劍鋒沒入更深,他卻不管不顧,手腕後翻,趁另一人收刀之際,抹刀而出。

    劈頭的鮮血濺上他的臉龐,使劍的人一驚,剛剛脫劍而出,寒絕霸絕的刀勁已經斬向他的下盤。

    短短一盞茶的時間,這處林地上已多了三具屍體。男人喘著粗氣,用內力震斷遺留在外的劍刃,匆匆點了肩上大穴,絲毫不敢停留,馬不停蹄地向山林更深處進發。

    夜更深了,百步之外,男人再次與追兵狹路相逢,一場激烈纏鬥之後,鮮血匯成血泊。腿上中了一劍的人扯下衣襟撕成小條,簡單地裹在傷口處後,跌跌撞撞地繼續前行。

    茫茫深山中,男人逃亡的方向透不出的詭異。一直綴在不遠處,隱藏了自己氣息的蘇景言止不住內心又開始蒙騰的火氣,終於在男人絞殺完第四波敵人,氣力不支地跪倒在地時,從樹上縱身而下,出現在他的面前。

    剎那間,前一刻還氣喘如牛的男人,下一順便化作一頭凶悍猛獸,氣貫於刀,爆出漫天刀影,向他掃來。

    蘇景言霍然驚覺,身形晃動,飛躍上旁側一竿綠竹,避過凜冽刀勢,之後,如一片秋葉,輕飄飄地落在了男人身前。

    他解下臉上的布巾,毫無準備的男人猛然一震,驚愕的目光甚至出現了片刻空白與僵直。

    「……蘇……先生?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男人的聲音微微發顫,出口的聲音中滿是超出認知的驚駭。

    蘇景言走前兩步,揚手快速點了他週身大穴,在男人愣愣的注視下,冷然不悅道:「你這麼吵,讓我怎麼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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