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1章 交好－雪玉牛尾狸 文 / 墨魚仔1123
出言諷刺錦繡的是個身量頗高的少女,她穿著一身樸素的秋香色暗花騎裝,頭裹綢巾佩弓箭踩馬靴，背挺腰直英姿颯爽。
這小娘子看身形似乎有十六七歲,濃眉杏眼的面上卻還帶著一團稚氣可見年紀並不大,她正因說錯話被一個面容與之相似的婦人狠狠瞪著，但顯然，她並不怕自己母親的怒目依舊不以為然的噘著嘴。
錦繡本就不是個氣量小的也確實不會狩獵,因而被這麼一位小娘子嗆聲並不生氣,反倒笑瞇瞇的坦然回望。
「想來，兩位便是穆軍使的家眷了？」她先是向身邊的白司馬之妻易氏求證了對方身份,等其引薦之後又衝穆嵐笑道，「哎，這不是重在參與麼。出門子前整日學那繡花、下廚去了，莫說是打獵,就這騎馬也是現學現賣而已,聽聞十三娘騎術、箭術頗佳待會兒可別吝於指點哦。」
錦繡這話說的直白倒叫性子率真的穆十三娘有些赧然，聊過幾句後她終於聽從母親的話微紅著臉向其致歉,雖謙虛著沒應下錦繡關於指點騎射的請求，但也不再與之針鋒相對。
一來她知道自己不該背後嚼舌偏巧對方又如此坦蕩更覺羞愧，二來她心知家裡正欲給自己說親，那叫人頭疼死的女紅、廚藝正被爹娘時刻念叨，如今聽這位葉縣君提及心裡更不得勁兒，說不清究竟是煩躁還是羨慕。
想著錦繡言下之意兩人擅長的東西碰巧剛剛相反，穆嵐下意識的就往對方全身上下瞟去——精於繡花之人總會佩戴點自己的繡活。
果然，她一眼就瞧見了錦繡左腰上垂掛的雲朵狀荷囊，那精緻的碧色繡銀花小物件配著水紅衣裳格外奪目。
穆嵐雙眼一亮，輕夾馬腹踱步上前靠近了錦繡，直愣的盯著荷囊低語道：「真好看。」
說話的同時她又想起了昨夜裡阿娘戳著自己繡出的一兜亂草不住哀歎的模樣，「又不會嫁去獵戶人家，騎射再好也敵不過那些心靈手巧的賢惠人」……
這話，倒也沒錯，可惜說得太晚，手早已習慣了彎弓拉弦又怎能捏好針線？雖說富裕人家也不指望靠女眷刺繡縫補之類的換錢，可女紅一竅不通著實有些丟人。
看著穆嵐臉上流露出那艷羨又惆悵的神色，錦繡心頭不由一喜，心想這可不就是現成的拉關係契機麼？
她當即和顏悅色的表示荷囊是自己隨意繡的，裡面裝著外出得用的一些小物件此刻不便相贈，不過類似的香囊自己還有很多，等殺羔會結束後一道回了高台建康軍駐地，歡迎十三娘得閒時來賞玩。
穆嵐阿爹身為健康軍正軍使與段榮軒這監軍雖然立場有些不同，可總歸都是同僚不是，如今兩家住得也近還是鄰居，正該相互交往。
「好啊好啊，」直性子的穆嵐一口便答應下來，還一面催馬進山一面胸有成竹的保證道，「今兒就跟著我走吧，保管不叫縣君空手而歸。」
穆嵐因在家極為受寵養成了自由爛漫的性子，她這話脫口而出說得極快，使得穆軍使夫人袁氏根本來不及阻止。
她一時間頓覺有些焦躁，想著自己夫君和新上任的監軍並未交好，女兒卻又巴巴的貼上去，很有些左右為難。
「哎，這孩子，家裡又不是沒給她請繡娘……」袁氏皺眉低聲嘀咕著。
陪同婆母一道狩獵的長子媳婦趕緊笑著勸道：「尋常小娘子見慣了家裡的東西都喜歡去瞅新鮮玩意兒，那荷囊是跟咱們這邊的有些不同，挺精緻。」
「京裡的風尚自然別有一番意趣，十三娘總歸是要往南邊去的，多見識見識也沒壞處。相處後你就能知道這位葉縣君是位妙人，值得往來。」刺史夫人布氏也在一旁笑著搭話，告知了袁氏一些前日飲宴聚會時的情景。
因甘州刺史兼了健康軍副軍使一職平日裡與穆軍使常有往來，順帶其夫人也與袁氏私交頗好，她早得了夫君的示意不得與段監軍內眷交惡，此刻自然要幫錦繡吹噓一番。
哦，不僅精於女紅還有家傳食單並懂得御膳製作？聽布夫人這麼一說袁氏頓時有些心癢放棄了阻止穆嵐與錦繡相交，心道若是自己女兒能從其身上學得一二……便能順利卸了那「粗野難嫁」的壞名聲吧？
說話間，一行人遠遠拋下了忙著卸釵環換下精緻衣裳的蘭聰，穿過覆蓋著淺雪的稀疏草壩進入淺山。
冬季狩獵是本地的傳統，草木凋零時節山野之物□□為了覓食會不顧危險靠近山腳，加之沒了茂密樹葉、草叢的遮掩，又有雪中腳印引導，更方便了獵人尋覓其蹤跡。
穆嵐與其大嫂一馬當先走在最前方探路，錦繡則在後面由婢女陪伴著調試弩具，那是榮軒專門命人訂製的單手可握小臂張弩。
雖與良弓相比弩射出箭羽速度較慢但易於控制，錦繡可在婢女的協助下張弦，然後等待時機一手握韁繩一手射箭，以防雙手彎弓時沒坐穩栽下馬去，整個過程她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是別慌慌張張手臂沒抬起胡亂射到自己人。
做好一切準備後，錦繡正欲向穆嵐等人靠近，卻見那小娘子舉手示意大家安靜等待，她自己則緩緩彎弓搭箭，遠遠望去，只見一隊深褐色似馬似鹿的動物正踏雪覓食著迎面走來。
許是馬蹄踩著積雪發出的咯吱聲或女眷們身上的胭脂香味驚動了生性機警的馬鹿，頃刻間覓食隊伍就亂了，在一頭有著八叉鹿角的強壯雄鹿帶領下，眾馬鹿扭頭便狂奔起來。
與之同時，早已彎弓的穆嵐已經連射數箭，而錦繡在奔赴西北的路上已由榮軒帶著演練過幾次打獵，她此刻雖有些心慌但也沒徹底怯場，抬臂略比劃一番後就不甘寂寞的往前方無人遮擋之處象徵性射了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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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在關鍵時刻她總是運氣極好的，儘管射出的箭矢與瞄準的那隻馬鹿相差甚遠，卻又恰恰好竄到了不知從哪兒蹦出來的另一頭小馬鹿頸項中。
可惜，又因距離遠力道小，錦繡射出的箭只歪歪斜斜的掛在小馬鹿脖子上，它卻依舊在奔命逃竄，眾人催馬往鹿群逃跑方向追了上去，而騎術不佳的她哪敢再往前湊，只得在婢女的陪伴下慢慢踱步上前。
約莫大半個時辰後，穆嵐等人終於滿載而歸，心地善良的小娘子收穫了壯碩雄馬鹿一頭並且也沒忘了自己做出的承諾，順手幫錦繡補上兩箭帶回了那差點逃脫的小馬鹿。
最早那支弩箭好歹也中了頸部，雖淺也能勉強算做致命傷，眾人不由打趣了喜滋滋的錦繡一番，讚她天賦非凡竟能在第一次正式狩獵時就有所斬獲。
「哎呀多虧十三娘相助呢，就我自己哪成？多謝多謝！如此晚上我也能理直氣壯吃烤鹿肉了，」錦繡笑著致謝，又用垂涎的語氣讚道，「早就聽說祁連山的馬鹿肉肥美筋道又香醇，如今托各位的福總算能一嘗究竟。」
「馬鹿在本地可不算稀罕物，肉質不夠細，瞧我再弄點更好的來！」穆嵐旗開得勝對首只獵物不以為然，興致勃勃的與另幾位年輕些精於騎射的娘子又往山林中去。
錦繡則與袁氏、布氏等人尋了溪邊避風處歇腳，命婢女拾柴壘了灶打火，就地取材用鹿尾熬了湯，又烤上胡餅等穆嵐一行人回來吃便飯。而馬鹿肉厚，不僅卸肉麻煩也需醃製較長時間炙烤也挺費時，因而只叫人片了些許腿肉簡單烤制，其餘的都送回了駐地等入夜狩獵結束後再來食用。
一日時間很快便過去了，白日裡穆嵐等人並無太大收穫，七八隻尋常禽鳥、小獸完全不能滿足她的好勝心，只因天色漸晚不得不返程。
即將走出山林時已是黃昏，錦繡瞧出身旁的小姑娘心有不甘，隨口便提議道：「再回頭瞅兩眼吧，說不準最後還能射點什麼？」
「哪有如此好運？」十三娘嘴裡不以為然的說著，卻當真回了頭，剎那間便瞧見樹上有一陰影正在跳動，她甚至來不及分辨那究竟是何物當即火速彎弓射箭。
只聽得「嗖」一聲破空之響後樹上之物便應聲而落，片刻後那端就傳來了拾取獵物婢女的驚呼聲。
「娘子，是牛尾狸呢！」那人拎著一形似狸貓尾似牛的豹紋白額小獸興沖沖奔來，引得眾人驚歎不已。
這專食百果的牛尾狸可是被譽為八珍之一的味之聖者，平日裡本就極其少見又行動靈活善於攀爬，很是難獵。誰曾想今日竟被這般隨手一射便毫不費力的得了來！
穆嵐頓時喜得雙頰泛紅，連呼錦繡是自己的福星，並表示一定要與她共享此物，牛尾狸肉質細嫩鮮美又有異香，冬月極肥正是吃它的好時機。
「那麼，十三娘便將它交給我烹製吧，有一法子與尋常烤炙並不相同卻能盡得其美味。」錦繡並未拒絕對方的好意，順勢便打算就此機會露一手，誰叫她最擅長的就是廚藝呢？
回了駐地，在穆十三娘期待的目光中，錦繡命人將牛尾狸剮皮去了內臟，用絹紙擦拭清酒淨洗，又將其腹中填入各色香料縫後入屜而蒸，熟後又用紙裹著於酒糟中醃了放入石板下壓制。
隨後，錦繡拉了十三娘一同去吃烤馬鹿，眾人載歌載舞鬧騰了半宿，直至月上樹梢她才命人將糟好的牛尾狸取來。
「這東西，要糟一宿才更入味，不過，想來你也等不了明日吧？」錦繡一面說著，一面手握菜刀飛速將牛尾狸肉削為薄片。
如玉似的嫩白肉片一枚枚按順序被置入天藍色的大瓷盤中，漸漸組成了一朵盛開的雪蓮，在十三娘驚訝的目光中，她又將另一半牛尾狸削片組成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白鶴，笑問：「看，這麼吃肉雖少也能有點剩餘，給你哥哥那桌送去？這可是絕佳的下酒菜呢。」
其實，她這純粹是假公濟私，十三娘的大哥是軍馬場的守捉使此刻正和段榮軒同一桌喝酒，錦繡早就聽夫君讚過牛尾狸「膏美如凝酥，肉色似雪玉」，從前他卻只在御膳中見過沒機會真正得了來吃，知道做法也只能用別的狸肉替代過癮。
如今難得遇見一回，錦繡當然想讓他也品嚐這至美珍饈。
「嗯，也好。」穆嵐也不是個吝嗇人，立刻點頭同意了，並暗暗打定主意就算被阿爹罵也一定要和這位葉縣君交好學兩手。
刀工她向來就挺棒呢，削肉沒難度，也就是前面步驟不懂，尋機學學說不定也能在女子四德方面略有所得！
作者有話要說：南宋詩人洪咨夔《謹和老人賦牛尾狸》詩曰：「奈玉開三面，蒸酥讓一頭。酒邊纖手削，醉倒老浮丘。」
雪玉牛尾狸示意圖（其實圖片是河豚刺生啦，牛尾狸就是果子狸，古代和現代的做法不一樣了，現在都是吃紅燒果子狸，找不到片成白玉片的圖只能尋類似的示意一下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