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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初養成 002 死而復生 文 / 薔薇晚

    幽明城。

    明明才是初冬,今年這一場雪,叫人叫苦不迭,陸陸續續下了五天了。

    一座偏遠的院子前,孤孤單單立在漫天的白雪之中,半天沒有半個人影走動,木門緊緊閉著,兩側雕花木窗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走廊處彷彿不過是一個廢棄的雜院。因為這一場浩大的雪,連日氣溫驟低,屋簷下掛著十來個尖銳的冰稜,泛著晶瑩的冷光。

    卡嚓。

    一個冰稜裂開一道縫隙,從屋簷墜下,摔成一地碎冰。

    床上的人,彷彿聽到了這麼細微的動靜,緩緩睜開眼來。清冷長睫如輕盈蝴蝶般輕輕顫動了一下,那雙眼,只剩下一片幽深墨色,宛若無底黑洞,沒有半分神采光華。

    「依我看是醒不來了,繼續灌參湯也無用,不過是浪費銀兩,今天準備準備,讓人給她做身新衣裳吧。」

    耳畔隱約還有人隔了道門,這麼說。

    面無表情的人兒,又是緩慢至極地紮了眨眼,目光依舊空洞,盯著那屋樑一動不動。

    兩個男人身著藏青厚實棉襖,戴著黑色氈帽,肩膀掛著方正藥箱,冒雪而來,止步於走廊口,兩人鼻頭凍得發紅,狠狠搓著手,用力跺著腳,連連呵出幾口暖氣。

    他們正是被請來看診的郎中師徒,此地偏遠不說,又是這等不便出行的鬼天氣,要不是對方給了一筆豐厚銀兩,用轎子抬他們也不來。

    「可她還有氣——」歎氣的這一個年輕男人,眉目端正,不過二十出頭,言語之間,隱約還有悲憫之心。

    中年郎中聽著,更覺弟子幼稚愚笨,冷冷笑了一聲,望向那禁閉的雙門,並不忌憚。「寒冬臘月,縱是個身子強壯之人,落入冰湖也是個死,更別提那劍是刺去心門,擺明了是不留活口,如此狠絕手段,這人還能活麼?」

    年輕郎中沉默不語,心口一震,想起那一夜看到她胸口的傷處,就連身為醫者的他,也是倒抽一口冷氣。

    「現在是吊著口氣,估計也熬不過今夜了。」年長郎中見慣了生死病患,神色淡淡,唯獨心中有些個好奇。既然願意花重金給她治病救命,給一個活死人以人參續命,不正是在意她的死活麼?但直至第五日,這裡的主子依舊不曾露面,屋裡也沒半個婢女伺候,一副放任自流的態度。他摸了摸鼻子,推門而入,邊說邊走。「我們也算是盡人事,聽天命,可惜這女娃年紀還小……」

    年輕郎中將這一日當成是病患的彌留之日,格外用心,這女孩看來才**歲,在冰水中浸泡了兩個時辰之多,全身上下的凍傷,幾乎沒一塊好皮膚,慘不忍睹。

    光光是治癒她全身上下的凍傷,就要動不少心思,他將冬青連葉帶枝地煮水,每日為女孩反覆清洗凍傷處。

    為了便於診治,她全身裸著,蓋著一條大紅色的花團錦被,給她揉搓凍傷處的時候,年輕郎中只能給她掀開被子。

    那一具孩子的單薄身軀,肌膚生的很白,白的像是不染塵埃的冰雪,腦後墨黑青絲留的很長,到了腰際,只可惜她全身受傷,長髮不便打理,在那一夜就被師父擅自做主拿剪刀絞了頭髮,如今只到脖頸,髮梢微微捲翹。

    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她滿身血污,披頭散髮,一股子血腥的惡臭,像極了從亂葬崗屍體堆裡拽出來的死屍。

    當他為她擦拭乾淨的那一瞬,他卻當真傻了眼……她五官精緻,俏眉長睫,粉雕玉琢,只可惜她始終閉著眼,像一尊沒有表情的玉雕。

    第一回看診,居然就要面對死亡。年輕郎中想到此處,又是重重歎了口氣。將手中沾有冬青汁水的白布湊到她的臉上,輕柔擦拭她的額頭,被師父這麼一說,他當真覺得快要送她上路了。

    「匡當——」

    腳邊的金盆被腳踢開,煮水打翻大半,這個動靜落在過分安謐的屋內,更是振聾發聵。

    「怎麼毛手毛腳的!」年長郎中不快抬頭,低聲訓斥,順著聲響望過去,只見徒弟腳步虛浮,連連後退,右手指著床上,抖得厲害,活見鬼一樣。

    「她……她在看我!」

    年輕郎中瞪大了眼,面色死白,已經分不清是激動,還是恐懼了。

    那閉眼一躺就是五天四夜的女娃,果真睜著盈盈大眼,兩眼發直,年長郎中疾步走去,望入那雙眼去,只是眼底孩童的清澈全然不見,只剩下一片肅殺墨黑的顏色。

    看得久了,更覺內心發毛,心中不太舒服。

    「許是迴光返照,不過既然她開了眼,我們就再等等。」郎中猝然移開了視線,背轉過身去,訕訕說了句,心中卻揣摩為何一個年幼的孩子居然有這般可怕的眼神?料想她雖然醒來,但心智不曾恢復,但為何她的眼裡像是湧動著刻骨的淒冷,銘心的仇恨?

    郎中沒料到,當日輕描淡寫說的這一等,就是一年。

    他們師徒兩個依舊拿著看診銀兩,每日都到院子照料這個女娃,最初一個月最是艱難,天寒地凍的隆冬,她常常需要側臥著,只因心口那道傷由背後貫穿前身,這樣一躺就是一兩個時辰,即便年輕郎中不定時給她翻動身子,按揉穴道,依舊驚覺她手腳肌理變得僵硬麻木了。

    當然,她能活下來已經是一個奇跡。

    但幼童的身體嬌嫩而脆弱,胸前的傷好的極慢,一不小心就感染風寒咳嗽,她高溫不退,燒得整日呢喃低語。

    「再這樣下去,活下來也沒意思,這兒怕是好不了了——」年長郎中指了指她的腦袋,搖了搖頭,語氣寥寥。

    無數個緊張的不眠夜晚熬過去之後,無數次以為要給她收屍她卻還是能睜眼之後,他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的性情,實在堅韌。但高燒不退對於孩童而言,比身上硬傷更致命,即便最終退了溫度,很有可能變成一個心智不全的癡傻兒。

    長得這麼標緻,性子這般堅強,但若成了傻女,豈不是比死更令人扼腕痛惜?

    年輕郎中彷彿沒聽到一般,依舊小心翼翼給她換了心口的藥,傷疤被師父縫合了,雖然師父的手藝很精巧,但每次觸碰到她的胸前,都還是會覺得那兒冷的驚人。

    就像是——有誰殘忍地撕裂了她的身體,將體內的火熱心臟挖了出來,以一團堅固的冰雪填補其中,喪失了人該有的溫度。

    女童依舊怔怔睜著大眼,那雙漆黑眸子裡泛著幽幽辰光,身上臉上的凍傷有了好轉的跡象,褪去一塊塊醜陋的紅斑,終日不見陽光的她,在燭光下,更是白的近乎透明。

    他們終日談論的主角是她,言辭之間總是消極無望,但她安靜的彷彿是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虛無。

    「師父,她要能熬過多少個日子才是真的好了?」年輕郎中為她蓋上錦被,站在床邊,突地問了一句。

    他突然染上一抹痛徹心扉的無力和悲涼。

    就連照顧她的旁人,都覺得度日如年,這個不會哭泣不會喊痛的孩子,跟活死人一樣無異毫無生機。他們遲早會失去耐心,也會失去希冀。但他不跟師父一樣想,哪怕變成傻女,也要活著。

    「若能熬到百日後的暖春,說不定真能轉好。」

    郎中面色漠然,意興闌珊,別說熬過一百天,他看多活一日都難。

    年輕的男子滿目哀憫,久久凝望著那宛若泥塑的女童,突地見到她眼中一抹莫名的流離婉轉,讓那死水般的大大眼睛,生出些許漣漪波瀾,彷彿像是一把星光深埋水底。只是等他再細看,她的雙目又歸於往日木訥平靜。

    她氣若游絲,總是令人擔心,何時一不留神,就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兒。

    三月清晨,天氣轉暖,冬日的蕭索冷寂早已不復存在,一股清風從打開的木窗中吹來,吹動了她額頭的碎發,拂動了那眼底的死寂。

    一片泛白的桃花,被春風捎來,在屋內半空舞動許久,最終搖搖欲墜。

    那一抹光彩,晃晃悠悠地靠近了她,明明桃花沒有任何香氣,她卻微微皺了皺鼻,像是在嗅聞花瓣芬芳。

    原來是春天來了呵……

    一隻纖細手臂緩慢至極地從朱紅色錦被下探了出來,就在那片桃花要貼上床沿的瞬間,她接住了它。

    柔嫩的花兒,躺在她纖柔的手心,她的尾指輕輕一顫,乾澀的眼底突地泛出瀲灩水光,靈動風華洶湧而來。

    她終於熬出頭了。

    輕輕側過蒼白小臉,她對著床沿內側的灰白牆壁,乾澀的唇暗暗上揚,輕抬右臂,支起疲軟無力的手肘,用盡全力,拇指指甲在牆面上重重劃了一道。

    橫豎不一,長短不一,深淺不一的痕跡,皆是指甲刻下。

    每一道,都是她僥倖活著熬過的一天。

    每天清點一遍,居然成了她活著的樂趣之一。

    一,二,三,四……五十五,五十六……九十九,一百……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

    眸光煽動,唇畔的笑意愈發明顯,到最後,宛若春花般明艷絢爛,彷彿如今才有了少女的天真無邪。

    她早已熬過一百天!最難的日子已然一去不返!她要在這面牆上刻下她活著的印記,一百日,一千日,一萬日!她當然會活下去,比那些人活的更長久!

    三個多月不曾開口說話的唇邊,卻溢出一陣低不可聞的笑聲。多少回她痛得全身痙攣,多少回凍傷處奇癢難忍,多少回她像是被丟入火堆中炙烤高熱不退,多少回她跌入醒不過來的噩夢以為就要這麼不明不白冤枉死去!

    「能活著就這麼歡喜?」一道淡漠的調侃,從門口傳來,有人倚在門邊,看了半天好戲。

    暗自收緊手掌中的那片桃花,彷彿視若珍寶,轉過清瘦的臉龐,她望向大門的方向,那一抹紫色,像是天際霞彩無聲息映入她的眼底。

    少年似乎偏愛紫色,垂洩曳地的華服將他襯托的神秘而高貴,玉冠束髮,面目深刻俊美,深沉的眸子裡隱約閃過一道嘲諷,他明明還未弱冠,卻早已生成一股沉斂的威懾氣度。

    她在歷山腳下撿回一條命,實則是煎熬痛苦的開始,幾度高燒,九死一生,又從未開口說話,終日死寂消沉,活脫脫一個木頭人,若換做一般人,看她居然還笑得出來,自會認定她腦袋燒糊塗了——非瘋即傻。

    而他,卻看清她笑,是因為驕傲歡喜!她再多心思,在他面前,根本無處可匿!

    少女臉上的笑容還不曾徹底消散殆盡,下一瞬徹底望入少年淡薄的眼底,突地想起自己的身體被一劍刺穿的那個瞬間,她呼吸一滯,幾乎是被人勒住了脖子,竟有一種窒息之感。

    看著她面色驟變,少年幽深的眸子中浮上幾絲玩味,他眉心傾動,薄唇藏笑,衣袂翻湧,一瞬風華絕世傾城。

    他見過太多年華正好純真嬌媚的女子,但她卻還是吸引了他。

    哪怕她久病臥床,在生死之間徘徊奪取了她原本的生氣,但那對眼睛卻依舊亮的驚人,猶如風中刀劍,火中赤焰,不自覺就忽略了她的容貌。

    「十兩二十錢,你的賣身價。」笑意泯滅在嘴角,他淡淡睇著她,嗓音透著暗暗的魅惑,卻是擲地有聲。

    少年身邊的老僕人馬伯曾經來看望過她一回,對著神志不清的自己提起過,七爺派人在第二日搜了整座歷山,果真發現了另一具中年男人屍體,買了棺木壽衣,將他葬在歷山腳下。

    她卻是暗記於心。

    她虧欠這個七爺的,不只是十兩二十錢,這些日子她這副病骨頭吃的喝的看診的銀兩,定是不可小覷。

    他的身世來歷她渾然不知,只是……她已經來不及反悔。

    唯獨希望……她好不容易從地獄爬了出來,不會再踏入另一個人間煉獄。

    這般想著,她緩慢至極地勾起毫無血色的唇,眼眸微彎,笑靨明朗如萬里無雲的清空,一望到底的單純無害。

    她才九歲。

    眼前還有大把,大把的時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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