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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文 / 凌淑芬

    原來,這就是池淨……傳言,一點都不誇張。

    池淨確實是一位氣質型的美人,然而,這並非影射她的五官不夠美麗。相反的,她非常的清妍秀麗,只是那種乾淨無瑕的氣質在現代人之間相當罕兒,讓人見了的第一印象便先浮起「好有氣質!」的驚歎,其次才去注意她的容貌。她和自己差不多高,約二十七、八歲左右吧!看不太出來。和張行恩站在一起,只有四個字的形容——天造地設。

    她終於體會禎綺的心情了。難怪!難怪那樣強勢的新世代美女,也在古典佳人的跟前屈折。

    池淨和張行思,合該是天生匹配的。

    「我們是不是該出去了,樓下有人在等電梯呢!」池淨輕碰張行思的手臂。

    連低柔的嗓音都和她的人一樣,飄靈純粹。

    蔚蔚的心跌到谷底。即使今晚自己再如何刻意打扮,都敵不過人家由內煥發的靈氣啊!

    「祁伯父就是蔚蔚的父親,說想見見你,謝謝你對蔚蔚的照顧,所以我們正要下樓找你呢!」鍾禎綺笑著說。

    「祁先生太客氣了。」面對鍾小姐,他的態度客氣拘謹起來。

    女主角的名字被眾人提了幾次,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張行恩不禁好笑,她又神遊天外了!

    「蔚蔚?」

    「哦!」蔚蔚如大夢初醒,「好,我帶你去見我爸爸。」

    張行思回頭對女伴歉然笑了笑。

    「你們去忙你們的吧!池小姐有我陪著。」蔚蔚怔仲的模樣已達到自己預期中的效果,鍾禎綺微微一笑。

    蔚蔚勉強扯一下嘴角,率先轉頭走開。

    張行恩替她拉開玻璃門,爽淡的音樂聲包攏過來。

    「身體好一點了吧?」他低頭在她的耳畔問,一抹青草般的髮香鑽入鼻端裡。

    「嗯。」蔚蔚沒有對上他的眼光——現在還不能。

    原以為上回那場探望,會讓兩人的相處更圓融一點,孰料她又變日那個冷淡疏離的女孩兒了。女人心,真是難測。張行恩在心裡自我解嘲。

    「那位就是我父親,你自己過去吧!」她指著人群中一道被包圍的身影,她的思路還太散亂,必須找個地方躲起來,先理清楚,才能再面對他。

    「你不跟我一起過去?」張行恩還真被她開了眼界。是〔她父親」要見他,不是嗎?

    蔚蔚下意識抬起頭,一迎上他灼灼的光華,和其中打趣的神情,她的心全亂了。

    「我——我不行……我……你自已去!」她轉頭就走。

    走了幾步她忽然又回過頭,扯住他的西裝衣袖。

    「我在行銷部的小會議室等你,有話跟你說,請你待會兒一定要下來。」匆匆講完,不敢看他的眼,不及想清楚自已私下找他做什麼,她像只鴕鳥一般,鑽出重重人海外。

    張行恩從頭到尾被她晾在旁邊,啼笑皆非。

    回

    頭再找尋方纔她指的對象,看清楚了,不禁一怔。他認出來,那位是「祁連織造」的董事長,原來他就是蔚蔚的父親。

    祁家由自己也有事業,不知為何沒讓蔚蔚進山自家公司,反而捨近求遠,遠道來「實如電通」取經。

    印象中,他曾在某些場合,聽過某些人說了某些八卦,其中有幾則,似乎便是開於「祁家大小姐」的。

    腦中有一些模糊的聲音閃過

    輕浮。濫交。私生活紊亂。嗑藥。

    是了,儼然就是這幾項。

    然而,「輕浮、濫交、私生活紊亂、嗑藥」的祁蔚蔚?他想到她羞怯內向的神色,手足無措的模樣,一個人躺在視聽室裡的孤單——這些,在在與傳言相左啊!看來曾參又殺人了。

    他立在人團外一陣子,直到幾個過來閒聊的長輩級人物漸漸散去,他才出聲輕喚——

    「祁先生。」

    祁連回過身,看清楚來人的剎那,大腦直接讚了一聲「好」!

    這個「好」字並非指外表。他們這些歷慣風浪的老人,早已過了以外貌識人的年歲。張行恩好在這一站一杵,沉穩凝立,有一種難撼的氣魄,老友的眼光果然不錯。

    兩人像老劍客對上年輕俠少,不動聲色,互相觀望半晌。

    「小女承蒙張先生的照顧了!」祁連衝著年輕人猛笑。

    張行恩被他笑得一頭霧水,而且,還笑得挺讓人頭皮發麻的。

    他當然不知道,老人家已開始動腦該如何幫女兒抓到一尾活龍呢?

    十六樓的會議室裡,一片漆黑。

    窗上的遮陽簾已拉高,遙遙和一輪明月相對望。

    相傳,遠古的人類都請同一種語言,過同一種生活。然而,人的心越來越不足,開始有人認為,他們的地位應該與神明一樣。

    於是,人類開始建構一座通天的巨塔,叫「巴別塔」,希望能直達天庭,與上帝平起平坐。

    上帝發怒了。它摧毀了高塔。

    為了嚴懲人類的妄為,她把人類分散在各個地區,讓他們擁有不同的語言,從此開始,人類之間出現了隔閡,再不是一個族群。

    蔚蔚望著遠方的霓虹燈火。

    她就像那群築通天塔的人類,如果願甘於平凡,也就罷了,再不然,有本事築成那座通天巨塔也可以。錯就錯在,塔蓋不高,卻也垮不了,徒然困守在搖搖欲墜的高樓裡。因此,她的心情也永遠在滿足與不滿之間,高低起伏。

    找張行恩來,要說什麼呢?

    跟他說說,她的心情吧!全盤說出來之後,她就要離開「實如電通」,雖然這麼做很不道德,把自己的心情垃圾丟到他身上,就一走了之。可是,每日看著心儀的男子,苦苦欽慕,卻得不到,這不是更殘忍嗎?

    「你似乎很喜歡黑暗。]

    屬於他的氣息,突然融進她的世界裡。

    蔚蔚本來半倚著矮櫃,連忙站直身。

    匡當一響,清脆的玻璃碎裂聲,一股蜜甜的酒香熏染了空氣。是她的香檳杯!蔚蔚連忙想蹲下去收搶。

    「別動!」張行恩制止她。「我先開燈。」

    〔不要!」她急促的叫聲連自己都嚇一跳。

    「不開燈會踩到玻璃的.]又是那令人心醉的溫柔語氣。

    「沒關係,我們站到另一頭去,明天再來收拾。」蔚蔚急急掠過他身前,來到會議室的另一端。

    他只覺鼻端前一陣檸檬香浮過,清淨爽雅,和香檳甜甜的酒氣,散漫成一氣,在黑暗中,別有一種醉人的氛圍。

    「你真的這麼喜歡黑暗?」他依從了,白牙在月色中一閃。

    「我不喜歡黑,我最討厭黑。」她感覺雙手在顫抖。穩住!

    「那為什麼不開燈呢?」

    「在黑暗裡,我比較勇敢。」

    「見我也需要勇氣嗎?」他向她跨近一步。

    「你不要過來。」蔚蔚連忙阻止他。

    張行恩立即止步。他幾乎可以看見她慌忙的表情,她語音中,有一種緊繃的情緒,讓他覺得隱隱不安。

    「你找我過來,有什麼事嗎?」

    「我……我有話跟你說,你只要聽我說完就好!」她吞了下口水。

    這情況還真是莫名其妙到極點,於公,她當然沒有立場命令他這個上司;於私,他們也沒有足夠深厚的交情,幹這種夤夜相會的事兒,可是,他也不懂,自己為何對她就是有用不盡的耐心。

    「好,我聽。」他舒適地倚靠著門旁的矮櫃,兩隻手盤抱在胸前,一派怡然由自得。

    看見他這麼配合,蔚蔚反而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找……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從來不知道我要什麼!從小到大,沒有任何特別的人事物讓我渴望過。」頓了一下,她用力搖搖頭。[不對、不對,我曾經渴望過……嗯——一些束西,不過和你沒有關係,而且那個時候,你也不認識我,所以……也就是說……總之……」

    她又語無倫次了。

    張行恩用手抹了一把臉,警告自已不能笑出來。

    他可以感覺到,蔚蔚今晚想告訴他的事情,對她具有很強烈的重要性,他一笑出來,說不定又會把她給驚跑了。

    她曾抗議過,他以[可愛]來形容她,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慌亂無措的模樣,有多麼可愛!就像……小女生站在仰慕的男生面前,總是說錯話,做錯事。

    「你在笑我!」她突然停住。

    「我沒有。」他眼也不眨地否認。

    「有,你在笑我,我看到了!你的牙齒一閃一閃的!」她傷心地指控。她正在努力對他訴衷情,而他,居然在笑她——

    「沒有,一閃一閃的是我的手錶,你看!」他故意把持著下巴的手翻轉一下,讓她看見表面的閃光。

    「……噢!」

    撐了半晌,她彷彿洩了氣的輪胎,滿腔亢奮垮了下來。

    「你一定覺得我像個傻子,或者瘋子,說話做事一點道理都沒有.]她垂下榛首,兩絡髮絲猶如心情指標,洩氣地飄動。

    趁她防備心稍低,張行恩不動聲色地移至她身畔,與她挨靠著同一面牆壁。

    「我不會。每個人都有他獨一無二的特色。」

    「我的特色是像個瘋子?」蔚蔚又抗議地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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