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8章 巫山高(三) 文 / 越羅
穆青露輕撫斗篷上素樸的花紋,輕輕應道:「是啊。你別瞧它平平常常,我卻會永遠收在身旁。」
樊千陽往斜枝上一枕,問道:「為甚麼?」
穆青露道:「因為它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那時候,我剛剛失去一切,昔日的聲名、榮耀、愛人,全都沒有了,簡直就像陷在泥巴裡的可憐蟲。但那位朋友沒有厭棄我,他在我最心冷難過、昏昏沉沉的時候,悄悄替我披上了這件斗篷。這一絲暖意,陪我一直撐到了現在。」
樊千陽出神地聽完,忽地咧嘴一笑,說道:「果然是位好朋友。」穆青露低歎一聲,幽幽說道:「可惜我的朋友們如今都處在困境中。我一想到前景茫茫,心底裡就像按著一盆火似的難受。」
樊千陽沉聲道:「人人都有煩惱。但既然來到了這世上,那就勇敢面對,好好兒走下去,才是正經。」
穆青露聞言,眼睛忽閃了一下,問道:「人人都有煩惱?樊千陽,那你呢?你有沒有?」樊千陽毫不猶豫地答:「有啊。」穆青露支起身子,又問:「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有煩惱?說來聽聽唄。」
樊千陽掃了她一眼,悠然說道:「我的煩惱可大著哩。尤其是第一樁,連你和寧姨都替我操碎了心哩,它就是——」他見穆青露已收起方纔的哀傷神色,滿目中皆是好奇,便故意頓了一頓,才又笑道:
「煩惱之一,就是我討不到老婆。」
穆青露呸了一聲,指著他道:「你嘲諷我。」樊千陽哈哈地道:「你記性不錯。」穆青露揪著他,道:「你給我說正經的。」樊千陽拗不過她,只得邊讓邊說:
「好罷,好罷。說正經的。我的煩惱之二哪,就是——」
他的語聲忽地低沉下來:「比如。我很想見見我師父,卻再也見不到了。」
穆青露「啊」了一聲,縮回揪他的手:「是了。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師父是誰?你這一身武功,和背上的思鳴劍,又是從何而來的?」
樊千陽道:「門派機密,可不能隨便說出去。除非聽的那人是——」穆青露追問:「是甚麼?」
樊千陽道:「除非是我的老婆。」穆青露啐道:「裝腔作勢,我不問了。」樊千陽卻不肯罷休了,朝她身旁挪了挪,說道:「別這樣。我知道你對我好奇得很。」
穆青露哂道:「那又怎樣?反正你也不會說。」
樹陰外雨聲繁急,沒有星光,也沒有月色。樊千陽轉過頭,只瞧見她的一對眼眸,在暗處益發顯得晶晶閃閃。他瞧了她一會,忽然又咧嘴一笑,道:「那也不一定。或許哪天,我一時興起,就都告訴你了。」
穆青露本已有些倦意。聽他如此一說,抖擻起精神,「喲」了一聲,道:「看吧。你總算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討不著老婆。」
樊千陽瞥了她一眼,道:「真是個傻里傻氣的小姑娘。也罷,也罷。傻人有傻福。」穆青露剛瞪起眼要反駁,他卻伸手替她整了整斗篷,側過身倚在另一端:「鬥嘴贏了。可滿意了?趕緊睡覺,等天亮雨停,咱們繼續上山。」
巫山的**向來不定。凌晨時分,雨點消失,漫天水霧亦漸漸散去,一葉一石都被清洗得乾乾淨淨。俯瞰山腳,但見巴水橫天,怒濤沿峽飛奔。二人下了樹,又繼續朝山頂攀登。
山勢漸升,人工開鑿的鳥道越來越窄,終至消失不見。樊千陽見穆青露拄著杖,輕功又弱,幾度力絀難行,便提議背她上山,穆青露卻又死活不肯。樊千陽以為她依舊不肯欠人情,正待再勸,穆青露卻道:
「我身為天台派傳人,上山訪求破弦之法,第一重要的,便須是心懷誠意。那耳廬主人常住此地,必定通曉山中動靜,倘若知道我竟是被外派弟子提攜上山,又怎肯再傳授破弦秘方?」
樊千陽想了一想,亦覺有理,便不再堅持。二人如此這般繼續攀登,又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才來到了集仙峰高處。
山中幾無人跡,直到攀至半山以上,才偶然遇著一二知曉「耳廬」的山民。皆指向最高峰,且說道:「爬到峰後,便可知耳廬詳情,只不過……」說著,便搖頭而去。樊穆二人心中詫異,但見不止一人如此說,便索性不再多想,只繼續攀爬。第四日的清晨,終於到達集仙峰頂。
霽雲掠過身畔,向四處飄蕩。朝下一望,滿目深樹青嶂,低處有幽巖暗谷,遠處江水明淨如曉天。
二人略瞧一番景色,便忙忙的開始搜尋。他倆依山民指示,在那最高峰頂盤繞一周,忽覺白雲深處似隱隱有一物事,遠遠地閃晃著。
兩人循跡往前,一直來到石崖盡處,但見腳下濃雲中,有一條細細飛索延伸而去,直入雲間。其時旭日正升,遍山白雲越來越淡,飛索盡頭之景也越來越清晰。原來在對面另有一座孤峰,高峻陡削,絕無可攀援落腳之處,但頂部卻不寬廣。那細細飛索一路凌雲穿霧,竟直通向那孤峰,在日光照映下,孤峰頂端似有屋舍一隱一現。
樊千陽手搭涼棚,遙遙一望,說道:「飛索對面有一塊碑石,上面還刻著兩個字。但距離太遠,瞧不清是甚麼內容,要不我先過去瞧瞧。」
穆青露伸長脖子,叫道:「耳廬!那兩個字一定就是耳廬!」她飛步向前,樊千陽一把扯住她:「莫忙,此地無遮無攔,倘若失足摔落,那可前功盡棄了。」
穆青露停住腳:「這道飛索,正是通往耳廬的橋樑!難怪山民們紛紛搖頭,原是因為他們認為根本不可能渡過去。你不必獨自冒險探看了,咱們直接出發。」
樊千陽蹲下身,仔細察看了一會,說道:「這飛索有些奇特。」穆青
露聞言,亦蹲了下來,二人一同瞧那飛索。
但見那飛索不過手腕般粗細,在山風中不住顫晃。製造飛索的材料非金非鐵,亦非絲非麻,既有光澤,又觸手極硬極滑,倒像是用一種從未見過的材料揉鑄而成。
樊千陽握住飛索,輕輕搖撼了一下,見它的這一端已不知被用何方法,深深熔入此處山崖中。他站起身,沉聲道:「對面孤峰奇峭,不知耳廬如何建造在峰頂。而此索雖細卻韌,更不知當初那耳廬主人用了甚麼巧妙法子,竟能跨越兩座峰頂,將它安裝在此。看來要想進入耳廬,這便是唯一通道。」
穆青露仔細地整理好行囊裝束,道:「那咱們趕快過去。」
樊千陽微微皺眉,瞧了她一眼:「這飛索又細又滑又長,且全無護欄抓手之類的輔助物。憑我的輕功,小心一點,尚且能過得去,但你又將如何渡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