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恐怖靈異 > 月冷長平

正文 17 月碎水中天 文 / 米小亞

    「你大哥也是被飛鴻幫殺了麼?」

    「嗯,他是為了救我才……」呂盈有些抽泣。

    「你不想要報仇麼?」靳韋微微歎氣。

    「我不過是一個弱女……」呂盈泣聲漸止,「那日少主人叫我殺人,我猜少主人是瞧不上我一副隨遇而安的樣,所以要我勿忘仇恨,定要為家人報仇……可我……」

    她每一次都是猜著猜著,可卻總是將靳韋的心猜得**不離十。

    呂盈囁嚅數次,終於勇氣一鼓,輕聲道:「可我並非畏怯。我只是覺得許多事情,比報仇來得重要許多。」

    靳韋定定地望著她,冷聲道:「還有什麼事情,會比復仇重要?」

    呂盈輕聲道:「許是我天性涼薄。我只是想著,我爹娘哥哥未必喜歡我活在仇恨之中。他們從前總是說,我們這樣的水上人家,能每日打漁做飯,瞧著日昇日落,不遇上大風大浪,歡歡喜喜地活著,便是最好了……」

    靳韋一陣沉默,半晌才冷聲道:「你是伺候那死丫頭的,你不必叫我少主人……」他頓了頓,又道:「死丫頭若曉得我弄丟她的丫鬟,只怕又要給我大鬧一場,我這船上……養一個閒人也還是養的起的……」

    他這樣說,分明是借月夕的名義,改口要讓她留下來,呂盈這樣聰穎,又豈能聽不出來。她心中又驚又喜,正想跪到地上致謝,靳韋伸手便拉住了她。

    呂盈一抬頭,恰看見靳韋又在凝目打量著她,他面容斯雅致,還帶著點似有若無的微笑。呂盈的心忽地「咚」的一聲又撞了一下,輕聲叫道:「靳大哥……」

    可不知怎得,呂盈又覺得在靳韋的笑容裡,第一次瞧見了幾分愁苦之色。她偷偷抬起頭,正想再仔細瞧瞧清楚,靳韋的臉色早已變回了一片漠然,恢復了一副拒人於千里的樣。

    她微微歎氣,朝靳韋施了禮告了退,又怕靳韋一人在黑夜中無以照明,便將蠟燭擱在了船舷上。靳韋斜覷著她一人摸黑進了船艙,這才回眼盯著這風中搖晃的燭火。

    一陣風吹來,幾乎要將燭火熄滅,他連忙一側身,舉起了袖,擋住了江風。可忽然間他臉色又變得陰沉,胸口起伏不定,猛地一揮袖,似帶著滿腔恨意,將蠟燭連著燭台,掃到了江裡。

    恰好靳南從艙內走了上來,問道:「少主,啟程罷?」

    「還是尋不到死丫頭麼?」

    「尋不見。少主,時機稍縱即逝,還是大事要緊。」

    靳韋默默點了點頭,靳南立刻發號司令,前後艙點亮了火把。不過須臾,船便緩緩啟動,掉了個頭又朝著東邊去了。只聽到靳韋站在船頭輕哼道:「死丫頭從未來過洛邑,竟然曉得尋碧月紗的人幫手,真是奇怪……」

    月夕聽見了,對趙服笑道:「那可不是多虧了你麼?」

    趙服笑而不答,說道:「我瞧這位姑娘,倒是頗為聰慧。話雖簡單,道理卻深。人生苦短,天地無窮死有時,不如放下仇恨與有情人及時行樂。」

    月夕目注著這貨船離去,淡笑道:「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人生於世,世道無常,哪能事事都能由得了自己的。」她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忽然之間說出這樣說話,到似一個世外高人,曉盡了人生的不如意,與平日裡的她大不相同。

    趙服凝望著她:「你有什麼事情由不得自己?」

    月夕淡淡一笑:「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

    趙服瞧了她許久,笑道:「你這小師兄好行小慧,我瞧這姑娘以後可有苦頭吃了。」

    月夕微喟道:「小師兄一直都是口硬心軟,師父也曾說他有些眼高手低,可他待我確實好。他從前還偷偷下山,只為了給我帶一包梨花酥……咦,為何你說呂姑娘要吃苦頭?」

    趙服微微而笑,卻再不說什麼了。月夕見他再不肯解釋,自己思量了片刻,仍是不明白,才輕輕瞪了趙服一眼,笑道:「我們也走罷。」

    「你不想曉得那些箱究竟裝了些什麼麼?」

    月夕搖頭:「什麼都好,便都是金銀珠寶也罷……同我也沒什麼關係。」

    她不願追究,趙服亦不勉強,只是朝著船東去的地方,瞇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半晌,他輕嘯一聲,遠處應聲響起了清脆的馬蹄聲,轉瞬間一匹烏騅馬便穿過柳林,停在了兩人面前。

    他拍了拍馬背,對月夕笑道:「走罷。」

    烏雲漸散,星月重現。

    月夕騎在烏騅馬上,趙服伴在一側,朝北門行去。夜色悄悄,洛邑城白日裡繁華,此刻卻分外安靜。兩人走在這城內的石板上,靜謐得幾乎都可以聽到兩側民居裡的鼾聲。

    「那件雪狐裘呢?」

    「你既然瞧不上,便叫家將送還給信陵君了。」雪狐裘雖珍貴,他卻絕無無據為己有之意。

    「邯鄲在大梁城的北面,你怎麼會來了東周洛邑?」

    「一時興起,來瞧瞧如今洛邑周室的樣。」

    若非一時興起,又怎麼恰好又遇見了她?

    趙服轉回頭,和她四目相對,兩人都沒說話,只是不約而同又笑了笑。

    她笑得那般明亮,便如同現在從黑雲後露出的月色一般,將這一段黑漆漆的都笑得亮了起來。

    月夕見到他的笑,卻是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安心。她伸手撫著烏騅馬的鬃毛,再側著臉悄悄地去瞧趙服的臉。

    他的臉很好看,五官就好像刀削一般深刻;眼神清澈,充滿著智慧;眉宇間透著淡淡的氣;嘴角上翹,總是在隨意地笑著。

    他很像那個人,卻又不像那個人。那個人的笑,有時候會有些疏離。而趙服,卻聰明的很舒服,笑起來很溫暖。

    莫非正因為如此,他才讓她覺得分外安心麼?

    可是糊塗的姑娘,這世上愛笑的人那麼多,為何你只覺得這一個人好呢?

    東周朝上年的石板上坑坑窪窪,早沒了當年的氣派,只是殘存著方纔的雨漬。一上半個巡邏的人都瞧不見,城門半掩,城牆上亦只站了幾個打著盹的士兵。

    煌煌年周室,自保無力,亂世求存,竟落魄至此。

    朝著北門的大,栽種了兩排梨樹。想必這城中曾有有心人,於苟延殘喘中仍不忘一片惜花之心,留了兩排梨花在上。

    這一夜春雨後,梨樹上花瓣墜地,新芽萌出。烏騅馬的馬蹄踩在坑中,踩破了明月的倒影,濺起了水花,零亂了花瓣,好似踏碎了這一天月色。

    前途茫茫,月夕認不得回雲蒙山的。可她卻又明明白白地曉得,只要有趙服在,便會帶她回到雲蒙山。

    忽然之間,她心念一動,一拉馬韁,而趙服也停了下來。兩人不約而同,一起回頭瞧著這洛邑舊城。

    來靜靜悄悄,幾樹潔白,一地梨花。沒有人送別,沒有人挽留,北城門前,只有趙服與月夕兩人而已。

    不過是兩人離開洛邑,卻如同兩人撇下了舉世繁華悄然而去。

    自各自的來處來,同往相同的去處去。

    有些人,注定天生就屬於彼此,注定天地間就該是他與她同行,只是此時他們還不自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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