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恐怖靈異 > 月冷長平

正文 30 孰離合何為 文 / 米小亞

    月夕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了。待她醒來時,早已日上竿,趙服正坐在榻前望著她,房間裡已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他下巴上的青胡茬,亦不見了蹤影。月夕翹環視了一眼,忽然「撲嗤」地笑出聲來。

    「笑什麼?」趙服笑問道。

    「這屋原來是這樣乾淨的麼?」月夕也笑,「我還以為都似昨夜一般,亂糟糟的呢……」她咯咯笑著,卻突然托住了腮,收斂了笑容若有所思。

    許久,她才輕聲道:「雲蒙山離這村,以烏雲踏雪的腳程,不過一個時辰。若是現在啟程,未時末便可以到了……」

    趙服深深地注視著她,淡笑道:「樂莫樂兮新相知……」

    這是楚國前閭大夫屈原所著的《九歌》裡的一句: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他們之間,相知之樂,亦不過十餘日,又怎麼會有別離之悲?那一日月夕掀下自己斗篷的風帽,笑問一句:「你是問我麼?」時,可會想到此刻兩人竟然這般戀戀不捨。

    忽然之間,兩個人都沉默了不做聲。

    「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何為?」月夕輕聲道。生而為人,生命長短都有定數,但悲歡離合,又有什麼人可以主宰它呢?

    他以《九歌》相贈,她亦以《九歌》相合。

    趙服默然了片刻,終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那便走吧!」

    人生際遇,便是這樣不可捉摸。即便是天上的明月,也同樣有陰晴圓缺,由不得人。

    沒有缺,何來圓?

    沒有別離,又何來相聚?

    ※※※※※

    趙服下樓與老掌櫃結帳,陸老頭正也在一旁,同阿牛一邊說話一邊吃著豌豆乾。看到他,面上十分驚奇,上前圍著趙服轉了一圈,奇道:「你怎麼好了?」

    「沒有蘼心果,你也好了?你可真是命大……」

    他繞著趙服不住地看,思不得其解。忽然間他怪叫了一聲,扯住阿牛的衣袖,躲到了他的身後,顫抖著伸出一隻手指,指著樓上。

    趙服回身一看,月夕笑瞇瞇地從樓上慢慢地走下來,白色的裙青色的絲帶,每下一級樓梯,那裙便輕輕地飄一下。

    便如二月的清涼春風中,飄著如雪般冰涼潔淨的白梨花。

    可陸老頭卻像見到鬼一樣,拉著阿牛一直往後縮。他又好像想起了什麼,叫了一聲「糟了」踮起腳快跑了出去,不到片晌又跑了回來,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嘴裡仍在嘟囔:「奇怪,真是命大,命大……」

    月夕慢慢地到了四人跟前,眼眸微微一轉,笑著瞪了陸老頭一眼,逕自出了門去。

    「老掌櫃,陸老闆……拙荊刁蠻,若有得罪兩位的地方,還請瞧在她年輕不懂事,多多包涵。」那幾日他雖然昏迷著躺在房裡,可會發生了什麼,他心裡卻明白的很。

    陸老頭從阿牛後面偷偷伸出頭來,瞧見月夕牽著烏雲踏雪遠遠地站在一旁。他嚥了一口口水,拉住趙服說:「你這個小娘,哪裡是刁蠻,簡直就是一個小妖女……」

    「她燒陸老頭的胡……」阿牛在一旁接口道,「差點把他的藥材鋪也燒了。」

    趙服頓時啞然失笑。原來除了那夜她揪了老掌櫃的胡,她竟然又去揪了陸老頭。可他卻又覺得很歡喜,她再怎樣的刁蠻,都沒再像那夜那樣扣住陸老頭的脖,要傷及人命。

    她終究還是能聽得一些他的話。

    「唉……那還不是為了他的病……」老掌櫃轉身過來,對著陸老頭和阿牛道,「你一把年紀,還計較這些。」他出了櫃檯,扯住趙服,悄悄道:「你這未婚小娘,脾氣大的,那是沒話說。不過對你,也真是沒話說。我瞧她是年輕不懂事,可為了你跑進跑出,忙裡忙外,一句說的都沒有……」

    「這麼大的人,沒幹過活,不曉得煎藥。把藥罐煎裂了,嚇了一大跳,還抹著淚,笑死我阿牛了……」阿牛又突然冒出了一句。

    只不過是幾碗藥,也值得她落淚麼?

    趙服低下頭,半晌才淡笑著抬起頭,道:「我病了這幾日,拙荊給店幾位惹了不少麻煩,多蒙照顧,不盛感謝。」

    「哪裡哪裡,」人都齊齊推辭,老掌櫃又低聲道,「小娘年紀是輕,以後成了親,再發脾氣,你就忍著些,莫要辜負了你家娘。」

    趙服微微一笑,拱手道:「是。」

    他辭別了老闆,出了店門。月夕正靠在烏雲踏雪的身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問道:「那個可是在說我壞話?」

    趙服笑著搖了搖頭,只拍了拍烏雲踏雪,對月夕道:「上馬罷。」

    他仍如從前一般要為她執鞭,可月夕卻伸手摸了摸烏雲踏雪的脖,笑道:「他載了我一,我不願再委屈它,叫它先歇歇罷。」

    說著,她便伸手去拉韁繩,可趙服也正要牽韁繩,兩人的手指不經意便碰到了一起。兩人俱都是一愣,沉默了半晌,趙服先鬆了手,由著月夕牽著烏雲踏雪。

    「月兒,唱歌給我聽罷?」

    花若雪兮晨染霜,憂思君兮不敢忘;

    曄如華兮溫如瑩,沐蘭澤兮含若芳……

    她唯一會唱的,便只有這曲了。

    「這曲,怎麼唱來唱去都只有這幾句,後面可還有麼?」趙服問道。

    「還有半闕……可我不喜歡,便不唱了。」月夕輕笑答道。

    不唱便不唱罷,只要她歡喜就好。

    只要她歡快地唱著,他便會微微地笑著。

    兩人朝著雲蒙山方向走去。趙服走的很慢,月夕也走得很慢,慢得連烏雲踏雪,都不耐煩地抖動著自己的鬃毛。

    它不曉得,若走的慢一點,便可再聽一遍她唱的歌兒。

    可不多時,兩人便穿過了雲夢村,穿過了松林,越過了一個小山頭。前方山頭半山腰以上,雲霧繚繞。山下林蔭蔽日,邊正有一顆碩大的梨樹,迎著山風招展軀幹。枝上梨花如含煙帶雨,飛雪敝日,樹下一條小徑,直通山腰。

    月夕停下了歌聲,望著前方的山徑。突然之間,趙服便曉得了那棵梨樹便是這一程的終點。

    不過片刻前,她還在唱著歌,他還在聽著。她唱得再不好聽,他依然聽得興致盎然。若她能一唱下去,與他一起到了邯鄲,可該有多好?可是忽然間曲終人散,他與她就此要各分東西。

    他一送她到了雲蒙山,他本該曉得到了雲蒙山就該是分道揚鑣之時。

    他卻不捨。

    月夕輕聲道:「我……」可她再也說不出口,秋波微微一轉,垂下了頭。與他的這一程並不如她想得那樣有趣,可卻比「有趣」更叫人難捨。

    一陣山風吹起了她鬢邊的亂髮,趙服緩緩伸出手掌,撫著她的發,又握住了她的雙手。

    月夕仰起頭瞧著他,她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塵不染,便如珠玉一般;她的雙唇如玫瑰一般嬌艷,似乎在等待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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