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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7 王孫唱舊遊 文 / 米小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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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五忘了自己點中了月夕的穴道,只覺得自己無論是前進後退,向左向右,月夕那雙哀傷流淚的雙眼,都是淒楚地望向自己。彷彿她眼中的萬千悲苦,都是因他而起。

    他只覺似被人在面上狠狠扇了一個巴掌,又被人指罵他竟然褻瀆了這悲傷的姑娘。他心中慾念突然滌淨,憐惜之心頓起,向前走了兩步,可又不敢靠近,只在她前方五步小心翼翼地蹲下,吶吶道:「方纔是我不對,我……」

    「鄭敢同我說了你的身份。我方才本不該……可我實在又……我只是想……」

    他吶吶難言,月夕卻只是默默流淚,淒冷不能言語。他不曉得月夕是為了趙括心痛,只當她心中害怕自己做出出格之事,一心要解釋清楚。可他情急起來,更是言語錯亂;煩亂之下,只是抓耳撓腮,只想著若有什麼穴道,點了可叫人不再流淚,他即刻便要點下去。

    這才想起自己曾點了月夕的穴道。他挪近了幾步,不敢再靠近,雙膝跪坐在地,一手撐著,一手伸去,遠遠地解開了月夕的穴道。

    不料月夕穴道一解,卻雙手一張,摟住了花五的脖子,撲入他的懷裡,埋頭痛哭起來。花五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巴,雙臂懸在空中,不敢觸碰。見月夕仍是痛哭不止。這才憐惜萬分,慢慢放下一隻手,輕輕地撫著月夕的肩膀。

    他越是親善。月夕卻越發悲痛,哭聲越發沙啞。花五再是糊塗。也明白了她是心中有難以排遣之事。他雙手抱住了月夕,高聲道:「你有什麼煩心事,告訴我,這世上還沒老子辦不成的事情。」

    可轉念一想,在月夕面前他便從未辦成一件事情,頓時豪氣全失,只輕聲說:「莫哭了,莫哭了……」他語聲溫柔。就似在夢中囈語一般。

    終於聽到懷中哭聲漸息,只是輕輕抽泣著。花五心中歡喜,抱著月夕,腦子裡冥思苦想,只想找出叫月夕傷心的由頭來。他一路回想,想到方才自己抓到月夕時,她正失魂落魄地站在趙括身後。他立刻大叫:「我知道了,定然是那個小子……」

    他怕自己的叫聲粗魯,嚇到了月夕,連忙伸手護住了月夕的雙耳。而月夕卻只是抽泣。毫無回應。他長得有些尖嘴猴腮,面上露出了溫柔憐惜之色,竟像一隻護子心切的老猴子。甚是滑稽。

    他越想越氣,本想要立刻去教訓趙括一頓,可忽然想起自己此次來邯鄲,還有要務在身,一看時辰不早,他輕手輕腳地放開月夕,將她扶著靠坐在一旁的樹下,柔聲道:「你在這裡等我,我今夜還有些事情……待我回來。老子一定為你出這口氣……」

    月夕充耳不聞。花五躡手躡腳地行開幾步,回頭瞧了她一眼。見她潔白瘦弱的身子在樹下,雙臂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腿。一抽一抽地輕泣,宛若一朵梨花帶雨。他只想留下陪她,又曉得今夜之事事關重大,心中更氣極了那叫她哭泣的人,心中鬱結,大叫了一聲,揮舞著雙手朝北面衝去。

    月夕一人坐在樹下,抽泣漸止。她只覺得心中空蕩蕩地,彷彿傷心到了極處又變得萬事漠然。

    秋風吹來,前面拖得長長的,是她一個人在月下的孤影。她抬起頭,覺得前面那屋子似曾相識。她怔了一怔,可無心理會,身上又哭得冷了,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她抱緊雙臂,斜靠在了樹上。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靠近了此處,她卻閉上了眼睛,便連瞧也懶得瞧。

    馬蹄聲再近了些,在前面林子處停了下來。不過片晌,有個又輕又快的腳步聲朝她奔來,有人對著她輕呼道:「你……你……你是……」

    這聲音陌生,急促又微含沙啞,是月夕從未知曉的人。她漫不經心地睜開眼,瞧見遠遠樹下拴了一匹白馬,自己面前正站了一個人,雙眉帶采,身穿華服,同趙括年紀相當;寬大的衣衫隨風飄起,頗有氣度和威儀。

    他的神情七分拘謹,三分惶急,雙目緊緊地盯在月夕的身上。

    「你……你是……」他望著月夕,來來回回就只是這兩個字。月夕一場痛哭後,正是心灰意懶之時,可見了這人一幅拘泥的神情,惶急之處頗像個被訓斥的孩子,反而笑了笑:「你認得我麼?」

    她面上尚掛著淚水,幾絲長髮被淚痕沾在了面上,雖然支離憔悴,可那委婉之態,實在是楚楚動人之致。眼下突然又淺笑輕語,頓時如春花初綻,便連淚水都成了花兒上的露珠,更添嬌柔。

    這人瞧著她,慢慢面色變得肅然,他指著月夕身旁一排排的樹,道:「這梨樹,現在葉子都掉光了,可到了春天的時候,滿樹都開滿了梨花……」

    他答非所問,月夕倒也認真地抬頭瞧了瞧這身旁的梨樹,果然只有枝幹。樹上還有幾隻寒鴉,「嘎嘎」地叫著盤旋,見下面動靜不斷,不敢落下。

    她想站起來,可坐的久了,又哭泣剛止,頓覺微微暈眩,身子一晃,還未來得及扶住樹幹,卻被眼前這人一把接入了懷裡。

    月夕身上的淡淡蘼蕪氣息,傳入了他的鼻子,芳沁脾腑,舒服之極。他忍不住便將下巴貼在了月夕的髮絲上,微微磨蹭,心裡只是狂喜:「是她是她,果真就是她……」。

    狂喜過後,他回過神來,又覺自己方纔的行為有失自己的身份,忙放開了月夕。

    月夕卻想著趙括每每抱著她時,亦是最愛這樣去嗅她發上的香味。一旦被驟然推開,她心情頓時委屈難忍,一手勾住了這人的脖子,伏在了他的胸口,又「嚶嚶」地哭了起來。

    這人乍被月夕抱住,只覺得再一股狂喜從腳底湧上了心頭。可聽見月夕的哭聲,又令他心中惶惑不安,心中這樣一熱一冷的躁動,他從前從未在其他女子身上體會過,他只想著:「她究竟為了什麼事情這樣傷心?」

    他定下神來,輕輕扶著月夕,皺起了眉頭,凝望著月夕。

    月夕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見他這樣嚴肅的望著自己,好似在思考一個什麼深刻的道理,不由得又輕輕地笑了起來。這人見她終於又笑了,忽覺二人之間的生分隔閡登時去了大半,面上頓時也隱隱露出了放鬆之色。

    「你叫什麼名字?」他聲音如他的長相一般威嚴,一說話更有幾分倨傲。無論他心中對月夕再是憐惜,可言語卻十足傲慢,對著她連一句「姑娘」都不曉得稱呼。

    月夕倒也並不在意,只是微笑道:「你又叫什麼名字?」

    「……我……姓……王,單名一個丹字。丹,丹字,便是……《周禮》說:鍾氏染羽,以朱湛丹秫,三月而熾之,淳而漬之……」

    「三入為纁,五入為緅。曉得了曉得了,曉得你們趙國的公子王孫謹守周禮,規矩多……」月夕笑道。

    「你怎麼曉得我是……」王丹吃了一驚。

    他衣著富貴,問及姓名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可一開口說到《周禮》,便是侃侃而談,除非公子王孫,又能是什麼人?這樣容易猜的事情,換作趙括,只會與她對視一笑,兩人心照不宣。可這人卻吃驚不已,好似對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真覺得是匪夷所思。

    月夕心覺好笑,隨口問道:「我曉得你是什麼?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來這裡……」王丹歎氣道,「明日邯鄲城裡有樁大喜事……可我的心中卻有些寂寞,便出來走一走……」他還在躊躇著如何措詞,豈不料月夕的臉頓時陰沉了下來,冷然道:「你走罷。」

    「你叫我走?」王丹剛剛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你再胡言亂語,我便立刻殺了你。」月夕冷冷道。

    她這般喜怒無常,王丹自出生,哪被人這樣不敬過?這天下有幾人,敢這樣對他無禮?他幾乎要拍案而怒,痛斥月夕之非。可一抬手,才發現此刻自己身處郊野,而月夕冷森森的眼光在他臉上一轉,他覺得自己氣勢竟弱了幾分,全然無法在旁人面前那樣揮灑自如。

    他搞不清這是什麼緣由,吶吶地說:「你可是有什麼傷心事?」

    「我沒有傷心事……」月夕冷笑道,「你覺得我傷心了麼?」

    「無端端的,你哭什麼?還不是傷心?」王丹哂笑道。

    月夕一摸臉上,滿臉淚痕,她也曉得自己有些欲蓋彌彰,歉意微生,話語便也軟了:「我哭我的,與你無干。你又寂寞些什麼?」

    王丹凝望著她,半晌才道:「從前鄭交甫在江漢之湄遇見神女,神女解佩贈之與他定情,可惜那美麗而多情的神女,卻去不再返……」

    靈妃艷逸,時見江湄;麗服微步,流生姿。

    他從前在這地方,也曾見過一名女子,雖不是神女靈妃,雖未曾見過面貌,可那一樹梨花上的一襲白衫,叫他著實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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