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恐怖靈異 > 月冷長平

正文 11 欲寄無限意 文 / 米小亞

    趙括心裡卻很清楚,月夕曾同他提過,霜晨是宣太后的名字,這桑婆婆和宣太后關係匪淺,此刻聽到有人直呼宣太后的小名,自然動怒。他忙拱手為禮:「婆婆,姑娘曾以此名相告,我大哥便以此名相稱,失禮之處,還望婆婆務要見怪。」

    桑婆婆深深地盯了趙括一眼,冷笑了片刻,高聲道:「我們姑娘有急事,無法前來。以這兩匹馬相贈,你們兩個早些滾回趙國去罷。」

    王丹一聽到月夕無法前來,心中一急,便像是對著自家的奴僕一般,指著桑婆婆斥問道:「霜晨出了什麼事?她為何不能來?」

    桑婆婆跟隨宣太后多年,見人從不稱奴婢,宣華宮上下,甚至於月夕與秦王,見了她都是持禮甚恭,今日卻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指著她的臉說話。她不怒反笑,嘴角一抽,轉過身不予理睬。

    王丹見她不理不睬,又叫道:「霜晨答應我,要回來見我,怎麼又失約了?」他氣惱非常,手指幾乎要戳到桑婆婆的臉上。

    莫說桑婆婆從未曾被人這樣無理對待過,只要是知禮的權貴之家,也極少有這樣對待一位老者。可這王丹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絲毫不覺得自己有絲毫不對,似乎他心中除了自己之外,再不會替別人設想半分。

    桑婆婆左手微微抬起,袖子一揚,捲起一陣勁風,袖子便朝王丹腰上拍來。王丹渾然不察,只是一味責問桑婆婆。趙括在一旁看得分明。一側身將王丹往後拉退了半步,右手袖子一展迎上,兩片袖子碰到了一起。竟然發出了「啪」的一聲。

    桑婆婆本也只想教訓一下王丹,一招未得手,便袖手在後,轉頭望著灞橋邊的垂柳,又道:「姑娘還有一句話要老身轉告……」

    「快說……」王丹手一揮,大聲喝道。

    桑婆婆緩緩道:「姑娘說,昔日在梨花樹下。兩人相親,何等歡愉。自己心魔作祟,以致不告而別。如今悔之晚矣。昨夜匆匆一會,話短情長,今日未能再見,實在情非得以。淇水浩浩。渭水湯湯。終是匯流入海。君既有心,來日再謀重聚罷。」

    趙括心頭一酸,黯然垂下了頭。

    王丹卻立刻想到那夜在紅泥小棧門口,待他一個時辰後趕到,月夕卻早已不知所蹤。他忍耐不住,叫道:「我要見霜晨,我有話要同她說,她在那裡?」

    可桑婆婆只是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傲然道:「老身告辭。」她將兩匹馬的韁繩一鬆,也不行禮。回身上了灞橋,朝北而去。

    趙括微微一歎,長揖為禮送別桑婆婆。

    待他直起身,見到桑婆婆緩緩慢行,將到了橋的另一邊。可不知怎的,她腳下一個踉蹌,腳在橋縫裡絆了一下,靠在了欄杆上,半晌也動彈不得。

    年紀大了,功夫再好,也有走神的時候。

    趙括心中惻然,對王丹道:「大哥,我去送送這位婆婆。」王丹心中正自氣惱,遠遠望了一眼桑婆婆,只是挺立著,微微頷首:「去罷。」

    趙括連忙快步趕上,伸手去扶桑婆婆:「婆婆,可無大礙麼?」

    桑婆婆卻左手倏然探出,一下扣住了趙括的右手腕,冷笑著抬頭看她。再看她的腳,行動如常,原來她方才只是故作跌倒,刻意來騙趙括。

    她冷冷道:「倒還有些善心。」

    趙括並不慌張,反而微笑道:「婆婆有話同在下說?」

    「你不怕我捉你回去見秦王麼?」

    「婆婆要捉我,何必這樣麻煩?」趙括笑道,「何況在下本就蒙婆婆饒過一命,就算還給婆婆亦是無妨。只是請婆婆放過我大哥,還有月兒……」

    「你這朋友來頭不小,我捉了你卻放了他,可真是吃了大虧。」桑婆婆話裡有話,「不過你放心,這些大人物,秦王和應侯在乎,老身卻一點也不在乎。」

    「多謝婆婆。」趙括因著月夕,對這孤冷的桑婆婆亦是有些敬畏,此刻聽她話裡的意思,竟似已經曉得了王丹的身份。他感激道:「婆婆疼愛月兒,便對在下愛屋及烏……」

    「你不必說這樣好聽的話來哄我……」桑婆婆冷聲打斷他,「你們這些男人都沒有好東西,你大概也就是這樣甜言蜜語哄騙了月兒罷。」她鬆開了扣住趙括的左手,左手一撐,扶著趙括起了身。

    她功夫高深,趙括卻只將她當作一名普通老嫗一般,扶著她慢慢朝前走。

    桑婆婆雙眼緊緊地盯著趙括,輕笑道:「算得上處變不驚。馬服君有這樣的兒子,倒也是後繼後人,強過你那朋友許多,他……是連他祖父的一根腳趾頭也比不上。」

    趙括淡淡一哂:「月兒將我的身份告訴婆婆了?」

    桑婆婆嘿嘿一笑,又道:「你別瞧那丫頭平日裡一副風流婉轉的樣子。可男女之事上,她卻是什麼都不懂的……所以一見到你這樣的老狐狸,便迷迷糊糊地不知所以了。」

    她確實什麼都不曉得,她雖嬌媚卻天真,全然不曉得他親她時心中還想要做什麼,也不曉得一個小娃娃是怎麼跑到人的肚子裡去的。

    可這些事情,他曉得再多,又能如何?每次她抱他咬他的時候,他自己不也是一樣糊塗了麼?

    趙括微歎了口氣:「婆婆,月兒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桑婆婆哼了一聲,沒有答他,卻喃聲道:「昨日在宮裡,你們兩人你儂我儂說了一大通,現在她又讓我轉告你什麼悔之晚矣,瞧起來她是很迷戀你。」

    趙括和聲道:「月兒定是遇上事情,無法親自來見我,萬不得已只好托婆婆贈馬相送。她又怕婆婆不肯放過我,舊話一說再說,又叫婆婆轉告,無非是盼婆婆瞧在她對我的心意上,放我離開。她是關心則亂,無奈之舉,還盼婆婆莫要介意。」

    桑婆婆聽他款款道來,為月夕開釋,忽地冷笑道:「你倒是很清楚她的脾氣。」

    趙括笑了笑,微喟道:「我不過是以己之心度她而已。若我與她兩人身份調換,大概我也會這樣做。」

    桑婆婆又深深地望著他,半晌才道:「很好,很好。最好你讓我能看到,你是會怎麼對她的。」她輕哼一聲,又道:「月兒一出生,她的爹娘就全都死了,她……」她的語聲突然一頓,趙括抬眼望去,只見桑婆婆目光之中,瞬息之間已換了數種變化,此刻目中竟滿含著一種悔恨難言的神色,趙括心中覺得奇怪:「她和月兒的爹娘是什麼關係,為何會有這樣的神情?」

    桑婆婆長歎一聲,又道:「她被抱到太后跟前的時候,太后瞧見她腳上的印記,便歡喜得不得了,給她取了一個小名,叫月夕。你說這個名字可好聽麼?」

    趙括有些愕然,他同月夕都曉得,宣太后是以自己早夭的私生女兒之名為月夕命名,此刻聽到桑婆婆的話,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可他仍是笑著點了點頭:「很好聽。」

    桑婆婆醜陋而又嚴峻的臉上,終於微笑了一下:「這些年來,月兒一直跟著太后,八歲時太后才送她去了雲蒙山。你瞧她總是一副驕縱的樣子,可其實她自小便十分懂事,她也曉得自己是寄人籬下,她面上任性,可做事卻極有分寸。唉……她從前日日都笑著,亦不畏懼任何人。可我倒覺得,昨夜她在你面前,那樣羞紅了臉的樣子,更像個普通姑娘家。」

    一個普通的姑娘家,應該是在父母膝下,日日撒嬌著長大。月夕若是父母未亡,說不定也會似那些普通姑娘一般,來這渭水河畔浣紗洗絮,見識這兩岸的花紅柳綠、河清草長。

    若是那樣,她一定也與這渭水邊每一個年輕的姑娘一樣,會給自己擦上淡淡的胭脂,下雨天的時候,她會倚著窗沿看屋簷滴水,想著昨日她在梨花樹下遇見的那個男子。然後偷偷地告訴父母,叫他們設法將自己許婚嫁人,生兒育女。

    或許此刻,她亦為人之母了。

    可似乎冥冥中,一切都已經注定,從她父母被人殺死那刻起,她的命運便已天翻地覆。所以她說魚相望江湖,人相望道術;所以她說身不由己;是因為她早曉得自己,將來的許多事情,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

    可她在趙括面前,卻比其他的姑娘家來得更任性,脾氣來的更大,她會板起臉,會轉身就走,她仍會哭,會羞紅了臉,仍是有那小女子心中的九曲十八彎的小心思。

    她唯獨在他面前,會有那麼許多的小女兒之態。

    趙括微微笑著,暗忖道:「她發起脾氣的樣子,確實更像個姑娘家……」一時之間,他心中思潮數轉,想到她幾次氣急了便走的樣子,不覺又想得癡了。

    桑婆婆目光轉處,見到他沉思的樣子,突然變得森冷如劍,在趙括面前一掃,冷冷道:「你心裡在想著什麼?」她話音一下子也似冰一樣寒冷,趙括陡然一驚,桑婆婆又道:「你在想是誰殺了她爹娘……」

    趙括心中又一愕,暗忖道:「她為何覺得我在想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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