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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3 風雨兩相絕 文 / 米小亞

    他一句一問,只是將自己心中的疑問拋出,又藉以理清混亂的思緒。可他這一句一問,句句都如一個大錘,重重地砸在了月夕的心頭。

    卉姬與嬴異人在一旁,全然不曉得兩人在說什麼。只覺得方才兩人尚是親密無間,可突然間又似各執一端,態度變化之快,實在太過詭異。兩人面面相覷,互相以目相詢,又互相搖了搖頭,只是莫名其妙地望著兩人。

    「你來邯鄲,便是要從趙王宮裡取這隨侯珠?」

    「秦國武安君白起重病不起兩年,聽說秦王一直在設法四處尋找良醫奇藥。月兒,他得的什麼病?」趙括腦子裡越來越清晰,面色卻越來越冷。

    「武安君?」嬴異人詫異道,「月夕,你爺爺的病仍是未大好麼?」

    窗外一道閃電拉過,月夕的臉色頓時變得一片煞白。

    趙括聽到嬴異人的話,面上頓時一片哂然,似苦似笑,許久才啞聲道:「秦軍左庶長王齕帳下,有名小將軍,叫白子服。在長平,幾次險中求勝,大敗趙軍,殺了我趙國不知多少人。我一直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奇怪……月兒,你告訴我,這白子服是什麼人?」

    忽然間外面又一道雷聲劈過,可月夕卻如同沒聽見似的,動也不動。她緊緊咬著嘴唇,咬得滲出了血,她忽地大聲道:「不錯,白起便是我爺爺,白子服便是我。」

    「你為何叫白子服?」

    「白子服,白子服。」月夕喃喃道,「難道你還不清楚麼?」

    她話未說完,便已失聲痛哭起來。趙括見了她這樣的神情。嚴峻的表情慢慢緩和,他垂下頭望著自己前方的地面:「你來邯鄲,入趙王宮,便是為了要偷隨侯珠,去救你的爺爺白起。」

    他還是在望著地面,他實在無法抬頭去看月夕一眼。

    他明曉得她來邯鄲別有所圖,卻一再對她手下留情。他捨不得傷她一分一毫,甚至跳入了火牢決意與她同死。可最後卻曉得,她原來是白起的孫女。而她來,便是為了救白起的性命。

    「你說你來邯鄲,絕不會傷一人性命。可你早已在長平,殺了無數的趙國士兵。你要救的人。是我趙國人人深恨的人屠白起。月兒……我……」他心中全是失望。可這些悔意痛意卻只在他眼中翻騰,對著月夕,他仍是怎麼也說不出一句重話。

    忽然月夕右手一翻,白光閃動,她拿起了放在枕頭邊的一把剪子,抵在自己胸口,叫道:「趙將軍,我曉得你們恨我爺爺。恨他殺了那麼多人。我也曉得自己對不住你。可我……若救不了爺爺,我只有他一位爺爺……求求你。救他一命罷。」

    「旁人便有無數父母麼?」趙括生怕自己又會忍不住軟了心,低著頭冷笑道,「白起一人,殺了多少無辜將士?白將軍,你只為救你爺爺,你可曉得六國又會因此多了多少老人無人奉養,多少母子沒了依靠?

    他也換了稱呼,只呼月夕為白將軍,便是再不肯以私情相論了。月夕張了張口,卻心痛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嘶啞著聲音道:「趙將軍,既然你不肯救我爺爺,我一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我……我……便只有死在你面前了。」

    她說完這話,便似整個人都空了一樣。她曾騙了趙括無數次,可這一次,趙括卻曉得她,是說到便能做到的。他瞧見她以手揪著胸口,似乎心痛難當,他抵受不住她如此難過,幾乎便欲衝口而出:「你將這隨侯珠拿去罷。」但這念頭一瞬即逝,立即又緊緊地握著隨侯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月夕的臉上。

    月夕抬起頭,對上趙括的目光,想起他對自己的各種疼愛憐惜,心中頓時又如刀割。但自己只要稍一遲疑,登時便會誤了爺爺的性命,她哽咽道:「趙將軍,月兒此生,甫一出生,便只有與爺爺相依為命,實在見不得他受病痛折磨。他殺了那麼多人,究其始末,卻都是為了我。這萬般罪孽,本該由我一人承擔。只要你放我爺爺一命,我的性命……你拿去便是了。」

    外面雷聲轟轟不絕,她的聲音愈說愈低,說到最後,幾乎悄不可聞。但在趙括聽來,月夕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比震天響雷更是驚心動魄。

    電光一閃,半空中又是轟隆隆一個雷打了下來。趙括被雷聲驚動,眼神微微一晃,月夕趁著這當口,當機立斷,一掌直向他前心擊去。趙括不待她掌到,左手反轉回扣,向她手腕抓去。不料月夕這招乃是虛招,她疾忙縮手,另一手卻將趙括手腕一切。

    趙括手中香囊頓時飛出,月夕一伸手,撈住了香囊,跟著在趙括的肩頭一推,反身竄出了窗子,白裳飄飄,飛出了院外。

    「月兒……」卉姬與嬴異人兩人同時大呼。趙括一掌拍開了門,亦急追而出,瞬間便消失在兩人的眼前。

    只見天上閃電與雷聲不斷,一條白影未出巷口幾十丈,便被後面的青影趕上,攔在了白影之前。

    趙括真要追她捉她,她又如何能逃得過?

    月夕被他攔住,欲哭無淚,苦笑著仰首望天,忽覺「啪噠啪噠,」幾滴水珠落到了自己的面上。

    原來六月陣雨,說來就來,突然間就滂沱大雨一瀉如注,不僅落在月夕的臉上,更打在屋簷上,淅瀝作響。

    趙括與月夕兩人站在街上,全身早已濕透,黃豆大的雨點打在各自的臉上手上,兩人竟無半點知覺,只是怔怔地互相凝望著不動。

    閃電與雷聲一個接著一個,電光過去,雷聲又來。閃電掠過墨黑的天空。大片白光忽隱忽現,照出趙括雙眼冰冷,月夕面如死灰。兩人的身子都在不住地發顫。

    大雨之下,黑夜之下,白光之中,雨水便從兩人的臉上滑落,便似兩人都在痛哭一般,說不盡的淒楚。

    突然聽見遠處馬蹄聲大作,便是這暴雨也擋不住聲響。四面八方似有千軍萬馬包圍了過來。又聽見遠遠處,有人大呼:「霜晨,是你麼?霜晨……」。

    是趙丹的聲音。

    兩人俱都一驚。不曉得趙丹如何會追來此地?卻見前方雨中幾十騎疾馳而來,鐵甲鏘鏘,正是趙王宮中侍衛,霎時便將趙括與月夕圍在了弓箭手之間。

    驟雨之中。依稀見到一輛青銅王輦。如飛般衝到跟前。趙丹立在上頭,大聲疾呼道:「不許放箭,萬萬不許放箭。」他身邊的將軍手一揮,趙軍都放下了弓箭,卻抽出了長劍,仍是圍住了兩人。

    另有一輛宮輦隨在王輦之後,急趕而來,上面卻坐了趙玥、趙老夫人與趙菱三人。

    大約有人以為趙括只想要與月夕同生共死。趙老夫人與趙菱一來,他見到母妹。心有顧忌,便不能不放下了這個念頭;可那人卻不曉得,便是在這頃刻之間,趙括與她月夕,早已成了陌路仇敵。

    這尋來趙老夫人與趙菱之人,真是畫蛇添足。

    趙丹衝下王輦,要撲過去抱住月夕,趙括忙擋身攔在了他面前。趙丹左突右穿,衝不過去,只得抓住趙括,伸手叫道:「霜晨,你生我的氣了麼?我這幾日忙得很,沒時間來見你,你莫生氣。我這便帶你走……」

    月夕見到趙丹仍在癡人說夢,冷笑了幾聲,朗聲道:「趙王,我是秦國的奸細。你這位二弟,已經為此追了我一路。你可真的要接我入宮麼?」

    趙丹聞言,頓時一縮身子,站在趙括背後,垂頭喪氣道:「霜晨,他們說你是入宮來害我的,是不是?」他不待月夕答他,將身子一挺,高聲道:「你放心,就算你是秦國人,也絕不是奸細。我知道你曾要害王叔,可你待我不同,不然當初在秦王宮你何必要救我?」

    「趙王,是誰同你說我是要入宮去害你的?」月夕微微笑道。趙丹不由自主轉回了頭去,望著後面的宮輦。月夕瞥了趙括一眼,譏笑道:「當初我救你,不過是見你傻呼呼的,在手掌心中耍你一耍,倒也挺好玩的。」

    趙丹不敢置信地抬起眼,見到月夕嘴角嘲諷的笑意,才曉得她說得竟然是事情。他一場癡念,都被月夕一手揉成了碎片。好夢成空倒還罷了,月夕那蔑視之色,叫他有些無地自容,更叫他憋屈地想要大叫。

    他心中失望間雜著躁怒,自負自卑在心中交替湧現,突地腳下一軟,坐到了地上。

    月夕面若寒霜,對著趙括斥聲道:「趙將軍,你為了救你的趙王,害得我好苦,眼下便叫你見識一下我的本事。」

    她說著,便是三掌攻到了趙括面前。她用盡全力,再也不肯給他喘息的機會,眨眼之間,便又攻出數掌,不但掌掌含蘊內力,而且著著都是攻向要害。

    趙括哂笑了一聲,伸手接招。月夕卻雙手一縮,動如脫兔,掠到了一旁,從一名趙軍的手上,一招奪過了長劍,向趙括當胸刺到。趙玥在雷電之下看得清清楚楚,驚叫道:「括郎,小心。」

    趙括一側身,左掌一翻,伸出兩指夾住劍身,右手快如閃電,向月夕一掌擊去。月夕一驚,退後一步,哪知劍身被他雙指夾住,動彈不得,急忙鬆手,躥身朝前,又是一掌朝趙括拍去。趙括側身避過,也是一掌回拍。

    月夕見他如何也不肯放自己離去,想著自己自與趙括相識,相知相愛,欲離難離,兩人為了將來諸多努力,可終至如今反目之地。造化弄人之甚,哪有人力反轉的餘地。她夾在家國情義之間,愛不能,恨不能,進不能,退不能,從前的種種堅持眼下都成了笑話,還不如被趙括一掌拍死,免得自己如此左右為難。

    她只覺得心灰意懶,四肢百骸都難生出半點力氣,手掌雖出,可卻再無半分勁道,只是閉上了眼,等死罷了。

    趙括見到月夕面容蒼白,眼淚奪眶而出,左掌中的三道彎曲的疤痕清晰可見。他彷彿回到了上黨那夜,他擊中了月夕,一掌叫她閉過了氣去。他心中駭然之意大起,憐惜惻然俱傷心頭,這一掌也再不願拍下去。

    月夕等不到他的掌風,睜眼一看,他手掌停在了自己眼前數寸,再進不能。她牙一咬,只這關頭,一掌全力擊出,拍中了趙括的肩頭。趙括倒退了幾步,跌坐到了地上,一口鮮血吐出,隨即便被大雨衝散了開去。

    四周的將士見趙丹失色,趙括受傷,立刻又衝了上來,欲捉拿月夕。月夕見到趙括吐血,心中只是一片茫然,手中緊緊捏著香囊,竟然也不知逃脫。

    忽聽得南面又有蹄聲如雷,二十餘騎黑馬在雨中疾馳而到,馬上之人面蒙黑布,手持連弩,俱都是秦軍黑衣黑甲的飛鷹銳士裝扮。在這樣的傾盆大雨中,馬蹄濺起雨花,光白耀目,奪人心魄。

    還未奔到近處,飛鷹銳士手中的箭弩早已如飛地射出,趙軍措手不及,來不及取弓箭,這圍圈立刻被射出了一個缺口。

    當中一黑一白兩匹馬奔出,黑馬上一人,高聲叫道:「秦王有令,趙王若敢傷我們白將軍半根寒毛,秦王必傾舉國之力,絕不與趙國善罷甘休。」

    月夕聽見是王恪的聲音,一驚之餘緩過神來,身形登時拔天而起,落在白馬之上。她急調馬頭,便要離去,卻又忍不住回頭望一眼趙括。趙玥與趙菱已經奔下宮輦,一左一右扶住了他。趙菱望著黑馬上的王恪,輕叫道:「原來你也是……」

    趙括卻低著頭,對方纔的一切宛如不聞不見,若不是胸口尚在起伏,就好似已經死了一般。

    風大雨大,地上濺起了漫天的雨霧,擋在了月夕與趙括之間。趙括就彷彿慢慢地,消失在了風雨之中。

    今夜之後,她與趙括,再無能相親之日。

    月夕心如刀割,再也無法多看一眼,與王恪揚鞭縱馬,同這二十餘騎飛鷹銳士瞬間便消散在了大雨之中,不見了蹤影。

    如今長平局勢這樣尖銳,邯鄲城防守這樣嚴密。可秦國的飛鷹銳士,驟然來去,出入這邯鄲城如入無人之地,輕而易舉便將月夕救走。趙丹望著月夕遠去的方向,目瞪口呆,心中又懼又恨,突然大叫一聲,拔出配劍,狠狠地插在了地上。

    (卷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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