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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3 西風到小樓 文 / 米小亞

    趙丹神色頓時變得凜然。月夕緩緩靠近了他,在他耳邊軟聲道:「我還有一些話,要同你私下說,你……要聽麼?」她笑的嫵媚,趙丹頓時想起當時她滿身的蘼蕪香,在快風樓抱著自己說「我只同你在一起」的場景。他再去聞月夕身上的蘼蕪香味,卻發現已經沒有了,他心中失落難言,遲疑了片刻,仍是顫聲道:「好。」

    「那……我們到裡面再談?」月夕道。趙丹又想起那時在宣華宮,他拉著月夕的手,順順當當地出了咸陽城。他心口再一顫,回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更忘了她方纔還要拿自己的性命,他朝著侍衛中一名首領揮了揮手,低聲道:「你帶上幾個人,跟我來。」

    明曉得她對自己半分也不客氣,明曉得她與趙括當初瞞著自己不清不楚,可她只要稍微服軟一些,他便一點脾氣都沒有。

    他不曉得趙括是如何待她的?

    可他自己實在是……同她待趙括一般地喜歡著她。

    月夕指著西邊的小院,笑道:「那邊清靜,我們去那邊。」

    胡衍皺起了眉頭,上前想要攔住月夕。阿璃拉住了他道:「胡大哥,你來,我有一個東西給你瞧。」月夕朝著胡衍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胡衍頓時也明白了幾分,跟阿璃到了一邊切切私語。

    「老夫人,趙王與他是兄弟,等下一定會叫人放你們離去的。」月夕又對趙老夫人婉聲安慰。她瞧著趙老夫人和福伯,再瞧王恪與趙菱。忽地再拜在地,哽咽道:「老夫人,此一去楚國。山重水遠,月兒不能侍奉左右,惟有讓小恪替月夕盡孝了。老夫人,路上必要萬千珍重……」

    趙丹哼了一聲。趙老夫人詫異道:「楚國?不是說……」她還未回過神來,月夕早起了身,和趙丹朝著西院而去。

    暮色已深,西院寂寂看不見人。也聽不見外面的人聲。這個院子,除了她在的那幾日,一直都是個寂寞的地方。一直都是這樣沉靜。

    月夕逕自上了樓,推開門,走進屋子,那張席榻。那個小小的几案。屏風都依然無恙。甚至連屋角的月光,都跟她住在這裡的那幾日一樣。

    月夕也不知自己是人發軟,還是心在發軟,呆坐在了席榻上。反倒是趙丹,跟進了屋,竟然破天荒地去覓了燭火,點亮了屋內,瞧清了裡面的佈置。

    他既想與月夕獨處。可又怕月夕不軌,想來想去。料著月夕不敢違逆趙老夫人的意思,還是大著膽子叫侍衛閉上了屋門、守在門外,默默坐到了月夕身邊

    月夕卻在輕撫著席榻,枕上彷彿還留著她髮香;那些紅綃飄揚起來,彷彿帶來了趙括的氣息。

    那幾日又歡樂又甜蜜的日子,她永遠也無法忘記。

    那時她若不曾來邯鄲,如今她是不是還可以回到這裡來,再見到趙括?

    回首往事纖纖,當年小樓明月,紅綃仍在,人已去,樓已空。

    她閉著眼睛,頭倚在趙丹的肩上,伸手去輕拂著紅綃。兩人便就這樣坐著,兩人都似心有所思,不知道過了多久,月夕才緩緩睜開眼睛。

    「霜晨……」趙丹柔聲喚她。

    「我不叫霜晨,我的名字叫月夕,」月夕拉過他的手,用食指在他的手上一筆一畫地寫著「白月夕」三個字,「他叫我月兒。」

    「他?」趙丹醒悟過來,苦笑道,「趙括?」

    「嗯,」月夕柔柔地點了點頭,微笑道,「他同我說,當年你們在紅泥小棧見過我,是不是?」

    「是,我見到你戲弄王叔。」趙丹苦笑道。

    「難怪你那時在快風樓同我說,他約束你,我得罪了他,便算扯平了。原來那個『他』便是指平原君,」月夕「撲哧」一笑,「你竟都不怪我戲弄他麼?你待我可真好。」

    「霜晨,」趙丹聽到他這樣說,忽然心中一陣激動,他笑道,「王叔的確討人厭,總是自恃身份管束我,我實在不喜歡他。」

    「可你們那時既然見到我,怎麼不喚住我?」月夕嬌嗔道。

    「那時我偷偷出宮,只怕被王叔知曉了責怪我,躲避惟恐不及,哪裡敢多惹事。」

    「你們出宮做什麼?」

    「我在宮中憋得慌,恰好王叔出使秦國,我便叫二……他們陪我出去散散心……」

    「若你那時叫我,我便能見到他早一些。」月夕嫣然笑道,「我同他,便會早遇上三年……說不定我捨不得離開他,我們便有五年的歡樂時光;說不定,不等到你拜他做上將軍,他早早便帶我走了……」

    「你說這個做什麼?」趙丹聲音發抖。

    「你曉得麼?你那時在紅泥小棧見到我哭,是因為我曉得了他第二日要成親;我救你出宣華宮,是我怕他為了你出事,才帶你出宮……」

    「霜晨,你說什麼?」趙丹不僅聲音發抖,便連身體都在發抖。

    「我說了,我叫月夕,不是霜晨,也不是趙姬。」月夕嗔笑道,「我那時來邯鄲,本想叫你帶我入趙王宮,好趁機偷走隨侯珠,可他卻在你面前將我攔了下來,你說他可有多狡猾?我叫他老狐狸真是沒叫錯。他還讓我住在這待月小樓裡,無論我做什麼,只要我不傷及人性命,他都不會生我的氣。」

    月夕越說越歡喜,只覺得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又笑道:「你曉得這裡為何飄滿紅綃麼?為何要叫待月小樓麼?」

    趙括,趙括,這個名字,三年來她都不敢提起,一而再再而三避開。可如今她終於可以歡歡喜喜地說他的名字。一說起來,與他有關的一切便如潮水般,千萬個浪頭打來,便再也不想停。

    「我什麼都不想曉得。」趙丹盯著他,惱恨地叫道,「來人……」

    月夕笑著以雙指貼住了他的嘴:「別吵。」她懶懶地笑著:「你想叫人抓了趙老夫人他們再來恐嚇我麼?可他們現在,只怕已經出了邯鄲城了罷。你摸一摸你自己的懷裡,那虎符還在麼?」

    趙丹慌忙往懷裡一探,懷內空空如也,那虎符早已不見了,他滿頭大汗,仍是故作鎮定:「一群老弱婦孺,就算拿了虎符,又能去哪裡?」

    「你總是這樣糊塗,自以為是。老夫人身旁的那幾人,一人叫王恪,你大約不曉得,就是他那夜帶著飛鷹銳士將我從你面前救走。另外那個……」月夕想到胡衍,輕輕歎了一口氣,「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你的那些趙軍算得了什麼,怎麼能擋得住他們?」

    而且她方纔還刻意說趙老夫人要去楚國,趙軍便是醒悟過來要追,也會向南,可他們卻是朝北去雁門。南轅北轍,外面還有李牧的人接應,只要一出邯鄲城,便怎麼也尋不見了。

    趙丹已經想起方才阿璃那擦身而過的一撞,知道是被她摸去了虎符,心中懊惱萬分,又見到月夕那樣如嘲似諷地笑望著他,他驚恨交加,突地拔出了隨身的佩劍,架在了月夕的脖子上。

    月垂首瞥了一眼劍鋒,淡笑道:「你若能殺的下手,我便要多謝你了。我便可以曉得世上有沒有黃泉,有沒有魂魄,我沒了退路,也可以壯起膽子去見他了。」

    也不知她是有心還是無意,每一句每一字都在激怒趙丹。趙丹氣急敗壞,手中竟真的使勁下壓,幾乎要劃下去。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聲,趙丹朝著聲音來處望去,只見那窗戶紙上有一個破洞,一雙眼睛一閃而過。

    「趙括。」他嚇得大叫一聲,佩劍落到了地上,指著窗口大叫。月夕卻頭也不回,笑道:「你看錯人了,那是我的朋友,他同老狐狸長得是有幾分相像……」

    「不,不不,」趙丹顫聲道,「是趙括,是趙括,他來尋我了。」

    他寒毛直豎,神色慌張,舌頭害怕的都要打了結。月夕回過頭一瞧,窗邊早已沒了人的影子,可那破洞卻的的確確是在的。

    她想起趙括自幼就是趙丹的伴讀,兩人兄弟相稱,極是熟稔。方才趙丹見到胡衍時,先是詫異又是釋然,分明是那瞬間便已認出了並非趙括。他自該不會認錯人……

    她心中一抖,顫聲問道:「你真的見到他了麼?」

    可一回頭,趙丹已經拾起了佩劍,指著月夕:「他既要來尋我索命……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先殺了你,咱們一起去見他。」他話聲顫抖,兀有餘悸。月夕聽他這麼一說,只是一笑,絲毫也不抵抗,又閉起了眼睛引首就戮。

    忽聽「叮」的一聲,有什麼東西破空而過,那佩劍「匡當」一聲又掉到了地上。聽得趙丹大叫道:「趙括,我不殺她了,也不找你娘與菱兒麻煩了。你別來尋我,求你別來尋我……」

    月夕驀地睜開眼睛,注目四望,只見一顆石子滾到了角落一邊,該是有人以這石子擊落了趙丹手裡的佩劍。她伸手一摸,攥在手裡,竟覺得那石頭上面仍有溫度,彷彿被人握在手裡良久。

    她腦子裡一個激靈,顧不上趙丹,反身便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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