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恐怖靈異 > 月冷長平

正文 30 長愧杜郵劍 文 / 米小亞

    白起淡淡一笑,伸出了右手。嬴戟卻猶豫許久,手中秦王劍才緩緩落下,放入白起的手中。

    突然一條白綢破空而過,捲住了長劍,凌空而起,不見了蹤影。嬴戟一驚,急轉過身,只見身後老秦軍分開的夾道之上,不知幾時站著一名白衣的女子,那白綢裹著長劍,落入了她的手中。

    「嬴戟將軍,有禮了。」她微微欠身,微笑道。

    「白姑娘有禮。」嬴戟忙拱手回禮。白起高聲喚道:「月兒,是你麼?」方纔他伸手取劍,嗓音渾厚,西風中不見絲毫搖擺,可此時一句「月兒」,嗓音卻微微發顫,十分激動。

    「爺爺,是月兒回來了。」月夕揚聲回應。她腰束白綢,手持秦王劍,從老秦軍分開的夾道中緩緩穿過,見到白起坐在地上,身形有一些乾癟,面容被歲月侵蝕,風雨吹打,劃出了千百條皺紋,顯得那麼衰老不堪,但一雙眼睛,卻仍亮如閃電。

    她頓時撲了上去,摟住了白起,輕聲道:「爺爺,月兒不孝。三年未曾侍奉過爺爺,爺爺莫要生月兒的氣。」

    白起面上浮起了笑容:「爺爺怎麼會生自家孫女的氣?」他摸著月夕的手,心疼地塞到自己的懷裡暖著,歎氣道:「怎麼還是要貪圖漂亮,穿的這麼少。不冷麼?」

    月夕赧笑地搖了搖頭。白起撫著月夕的臉,端詳了許久,又皺起眉頭道:「瘦了。瘦了那麼多,臉色也不好。怎麼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月夕微微一笑,靠在白起的肩頭。柔聲問道:「爺爺這是要回郿縣老家麼?」

    白起哈哈一笑:「秦王削了我的官爵,我一個老頭子,不回郿縣老家還能去哪裡呢?」

    「那月兒便陪著爺爺一起,可好麼?」

    「爺爺求之不得……」白起笑道,「可你還這麼年輕……正是蓓蕾綻放的好年華,怎麼能陪著爺爺在郿縣終老呢?爺爺可真捨不得。」

    「月兒從未去過郿縣故里。爺爺,你不如先同月兒講一講老家的樣子罷?」月夕笑道。

    「郿縣啊。爺爺也多年未回去了,不曉得成了什麼樣子……」白起微微而笑,摟著月夕。輕聲地同她說著老家的事物,月夕又問起自己爹娘從前的樣子與事情,白起也含笑一一回答。

    祖孫兩人,竟就這樣視嬴戟與他身後的飛鷹銳士。以及這萬千秦軍於無物。旁若無人地喁喁私語。

    嬴戟既不收兵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在一旁守著。祖孫兩人一直說到天色全黑,雪花更見綿密,幸得這些老秦軍以人牆擋著,兩人身上未曾有半點雪花沾身。

    月夕瞧見白起的白髮,被風吹得有些亂了。她微笑道:「爺爺,月兒一直在外,未曾好好孝敬過爺爺。不如今日讓月兒為爺爺梳一梳頭罷?」

    「嘿嘿……也好,讓爺爺見識一下月兒的手藝。」白起慈祥地笑道。

    月夕正要從懷中摸出梳子。忽見遠處又有火光點點,伴著又急又密的蹄聲,奔到了近處。原來有二十多人手舉火把,騎著高頭大馬而來。當先一人,身著將服,卻是與月夕在宣華宮會過面的范澤,他離著亭子還有十幾丈遠,便已高聲道:「嬴戟將軍,怎麼遲遲未來回復秦王?難道你也要隨姓白的投往它國為患嗎?」

    他一路飛馳到了亭子前,見到月夕在,不盡愣了一愣,下馬問道:「她怎麼也在?」

    嬴戟衝著范澤冷哼了一聲,不欲回答。范澤目視左右,更無一人理睬他,他討了一個沒趣,悻悻地笑了。

    月夕不待他再張口,手中的秦王劍「嗡」的一聲脫鞘而出,指著范澤的咽喉,笑道:「范衛尉,爺爺為秦國戎馬一生,殺了六國百萬人之眾,六國之中,還有哪位王侯公子敢收容爺爺。衛尉與應侯的這些話,在秦王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可在我大秦的將士面前,怕是沒有一個人會信的。」

    她話音朗朗,甫一落下,眼前的萬餘秦軍,竟都齊聲響應道:「我們不信。武安君一日不復位,秦軍一日不出戰。」

    「就算不會別投他國,可你這話裡句句鼓動我們秦軍,難道不是要造反麼?」范澤面不改色,又問道。

    「我們白氏一門,誓死效忠秦國,效忠宣太后與秦王,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情,衛尉難道不曾聽說麼?」月夕冷笑道。

    「由得你們怎麼說都好,」范澤笑道,「秦王劍出,不見血不回。白氏一門既然效忠秦王,那便遵秦王令,接了這秦王劍罷。」

    月夕淡淡一笑,也不與他再辯。她瞧著手中的秦王劍,輕輕巧巧地挽了一個劍花,回劍一收,便橫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對著范澤笑道:「秦王劍出,不見血不回鞘。只要這劍沾上了白氏之血,范衛尉便可以回去向秦王交代了。」說完手一橫,這劍就要從脖子上抹了下去。

    嬴戟大驚,正要搶下月夕手中之劍,只聽遠遠人有人厲喝道:「住手。」便是一道紅影從秦軍頭上劃過,來人一掌擊落了月夕手中的秦王劍,落到了四人面前,厲聲:「是誰要逼死武安君?」

    「桑婆婆。」月夕見到來人,驚喜叫道。

    桑婆婆回身瞧了一眼白起,擋到了兩人面前,對著范澤高聲道:「太后有令,武安君白起老病纏身,念其為秦國效命多年,免其爵位,許其卸甲歸田,老安故里;孫女白月夕,不必再居於宣華宮內,普天之下,任其去留。任何人不得阻攔。」

    「太后令?哪個太后令?」范澤故作不知。

    「混賬,膽敢對宣太后不敬?」桑婆婆怒喝道。

    「空口白話,太后令在哪裡?」范澤仍是冷笑。

    桑婆婆自懷內摸出了一張白帕,在眾人面前一抖一展。月夕瞥眼望去,上面寥寥數筆,果然是宣太后的親手筆跡,且蓋上了太后金印。

    「謹遵太后旨意。」嬴戟才瞧了幾眼,立刻便要俯身跪接。范澤卻揪住了嬴戟,笑道:「宣太后已故去多年。桑婆婆,你拿了這無憑無證的東西,如何能信。」

    「太后親筆手書,上有太后印,如何叫無憑無證?」桑婆婆怒道,「你若看不懂,便叫你那個老爹過來親自瞧一瞧,看看究竟是不是太后的旨意?」

    「秦國只知有秦王,不知有太后。」范澤仍是淡淡笑道,「范氏只遵秦王之令。嬴戟將軍,你們莫非是只聽太后,不聽秦王了麼?」

    「這……」他這一句話,便堵住了嬴戟的嘴。桑婆婆驚怒交加,一時卻難以反駁。只聽白起朗聲笑道:「月兒,你過來。」

    月夕跪伏到了白起面前,白起撫摩著她的肩膀,低聲道:「你怎麼這麼糊塗,要替爺爺去死?」

    「月兒的性命是爺爺給的,若能一死救了爺爺,又有什麼要緊?」

    「爺爺曉得你孝順,」白起憐愛地湊到了月夕的耳邊,低聲道:「有一件事情,爺爺一直沒機會告訴你。」他頓了頓,又道:「你看上的那個小子,曾被爺爺救下來了。」

    「月兒曉得。」月夕哽咽道,「月兒見到了他,便猜到是爺爺救了他。除了爺爺,還有誰能在那樣的地方救得了他。」

    「是他自己命大。」白起嘿嘿低笑,「你去見他,他反而將你送了出來,不叫我們祖孫反目。只憑這一點,爺爺也要承他的情。他也確實有些本事,爺爺實在不忍心你為他傷心。他中了幾箭,人人都當他死了,爺爺叫人悄悄藏起了他。虧得還有靳韋跟在爺爺身邊,這才將他救了下來。可惜當日在秦王面前,爺爺無法同你說明,後來靳韋被捉,他不見了蹤影,爺爺只怕他有萬一,免得你再多傷一層心,才一直瞞著你,沒將緣由告訴你……」

    「月兒多謝爺爺一番苦心……」月夕抽泣著,說不下去。白起又奇道:「對了,你既然見到了他,他怎麼不同你一起?」

    月夕垂首不語,白起看著月夕的面色,輕問道:「他是恨爺爺坑殺了他趙國的將士,不肯理睬你是不是?」

    月夕強忍住了淚,搖了搖頭。白起歎氣道:「當初老夫殺那四十萬降卒,實是想空絕趙國,進而一舉滅趙。唉……人算不如天算,秦王竟終不能聽老夫之言。」

    他探身摸過了地上的秦王劍,以手撫摩劍鋒,對著月夕笑道:「爺爺本想若能老死郿縣故土,魂歸故里,也是一樁美事。唉……殺降不祥。月兒,是爺爺殺了太多的人,得罪了上天啊,所以上天也不願如我所願了。」

    「什麼天不如人願?」月夕望著范澤冷哼道,「祖奶奶許爺爺回家鄉,月兒便陪爺爺一同回去,看有誰能擋得住我們?」

    「好,很好……真是沒白養這個孫女。你去同那姓趙的小子說,這四十萬條人命,爺爺自會贖罪,叫他莫要怪到我的寶貝孫女身上。」白起撫著月夕的手喃喃而語,突地反手一緊,扣住了月夕手腕上的命門。

    月夕被白起扣住命門,全身無力,頓時慌了,還來不及說話,便聽白起哈哈笑道:「老夫殺戮太多,蒼天不容,終是要自作自受。」說著左手一推,將月夕推向了桑婆婆的懷裡。右手橫過長劍,在自己頸中一劃,鮮血迸濺,登時斃命

    他面含微笑,兩眼一閉,就這樣跪坐在了石亭中,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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