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恐怖靈異 > 月冷長平

正文 41 萬千意難罄 文 / 米小亞

    「不管剩下多少日子……月兒,你想我陪你去哪裡?」趙括問道。

    月夕沉默不語,若他真的沒有多少時日了,她自然最想與他守在霍太山的山谷裡。

    那裡與世隔絕,什麼都驚擾不了他們。可那裡卻臨近長平。

    長平,是他一生的噩夢。生死兩字,他隨口而出,絲毫也不曾縈懷。可他至今都不曾提過長平兩字。

    以他的脾性,越是不提,他才是越放不下。她怎麼能要他帶她去霍太山谷,觸他傷懷。

    月夕柔聲道:「你去哪裡,我便跟你去哪裡。」

    趙括微一遲疑,低聲道:「好。」

    他只這麼一下猶豫,月夕登時便覺察了。她思忖了片刻,向他微微笑道:「可我現在又改變主意了,這裡已是魏國,不如我們去大梁?」

    「你去大梁做什麼?」趙括又歎起了氣。

    「去見一個……我忘不了他,他也忘不了我的……一個人。」月夕斜覷著趙括,咬著唇笑道。她見到他吁了口氣,聽到他心口「咚咚」地跳得快了許多,又覺得他抱緊了她,像是怕她一不小心就跑走了。

    他曉得月夕已經明白了他那猶豫下隱藏的心事,他也曉得月夕是為了他,才想要去大梁。只是他至今還記得,當初月夕再見到那人時,眼裡的悸動。以至於他在有些事情上,他就是沒有辦法地一直小心眼著。

    可月夕就是要這樣地折磨他,誰叫他……曾經讓她煎熬了這麼久。

    月夕勾在他的脖子上。又想笑,又牙癢癢地想要咬他。她湊身到了他的耳邊,張開口。正想要咬下去。

    趙括只覺得耳邊,脖子邊,甚至背上,都是癢癢地,恨不得她早一些咬下去。可突然間月夕推開了他,直起了身。趙括一愣,月夕板起臉。嘟著嘴道:「不管去哪裡,你把這討厭的鬍子都給我刮了,扎得人好疼。」

    趙括啞然失笑。摟住了她,又低下了頭來。

    油燈將殘,雲開霧散,屋內的有燭光。灑滿一地。將兩人相貼的身影,長長地投在窗格上。天上月兒已墜,地上雪光如晝,樓下的雪地上,一直站著兩個人。

    一高一矮,一青一紅,都在默默地瞧著窗格上的身影。

    窗隔上有一個嬌小的身影,手裡正拿著什麼東西。在高大身影的臉上,一下一下的刮著什麼東西。過得一會。嬌小的身影終於停下了手,兩道影子一動不動,似乎正在互相凝視著。

    雖然只是影子,可任誰都瞧得出,那兩道影子之間,蘊含的歡喜與深情。

    那窗戶被人推開,一隻手伸了出來,從外面的香樟樹上摘下了一片葉子。不過須臾,便有吹葉子的聲音,從屋內飄出。

    雪地上的兩個人木立著,與屋內的人一起聽著這曲子。

    那葉子的曲調聲細如絲,若斷若續,在這山村的夜裡,娓娓道來,是這多年的兩處相思。

    許久許久,天邊晨曦漸露,那青色衣衫的男子驀地一個轉身,舉步便行。

    「胡大哥,你去哪裡?」披著紅色斗篷的女子追上了他。

    「邯鄲。」

    「可秦國兵圍邯鄲,你回去豈不是會遇上危險?」

    「我是應侯的人,不會有事……我受呂盈之托,要照顧政兒,政兒現在質子府。秦國圍攻邯鄲,只怕異人公子又要被趙人責難,需得有人照應。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去邯鄲。」

    「那你可是不再尋我大哥復仇了?」

    「誰說的?且將他的頭寄存在他那裡幾日罷了。反正,他也活不過……」

    「那趙姬呢?你也不管了麼?」

    「趙姬……」青衫男子默然了許久,轉過身道,「阿璃妹子,我從前同你說過,這世上,是聰明的女子最教人心捨不下……」

    「我記得。」

    「那我再教你一件事情……」青衫男子笑道,「這世上的東西,也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一旦真的到手了,也就沒什麼意趣了……」

    紅衣女子似懂非懂,搖了搖頭。青衫男子哈哈大笑,拍了拍紅衣女子的肩膀:「若不懂,便去問你大哥,我要去守著政兒了。我還得想個說法搪塞應侯。若我能從政兒這裡曉得寶藏的下落……一名得不到的女子,又算得了什麼?」

    話雖是這般說,可為何青色衣衫的男子,面上儘是悵惘之色。

    他袖中的短劍如此鋒利,真的能為他輕易斬斷情絲麼?

    情絲之難斷,常常就在於:你越是使了勁去牽扯,它越會緊緊地纏住你。

    欲斷不能斷,欲得不可得,

    只能將它如這劍一般,收藏在袖子裡,埋藏在心間。

    ※※※※※

    天剛亮不久,太陽方在雲端低處,露出來半個臉兒。

    那屋內細微的吹葉子聲音也剛剛喑了下來。阿璃一直站在那中間房子的門口,終於舉起手,拍了拍門,悶聲道:「大哥,是我……」

    她從前進出李談的房間,從不需要守禮拍門,她常常笑著就衝進去了。可此刻不曉得為何,整個人都拘謹起來。

    門一開,趙括站在她面前,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的,嘴角上揚,面含微笑。阿璃已經許久未見到他刮淨鬍子了,更是從未見他這樣笑過。

    他此刻笑起來,便如旭日,驅散了冬日凜凜嚴寒。阿璃瞧得怔愣,再往裡面瞅,月夕坐在席榻上,一邊梳著頭髮,一邊笑盈盈地望著她。

    一夜之間,她的大哥變了一個人,而那個趙姬也變了,由一個冰美人,突然變得清雅嫵媚。風致嫣然。

    好在,他們瞧起來,除了鬍子。其他的都還是昨日的樣子……

    阿璃也不曉得自己擔心些什麼,她不情不願地朝著趙姬指了一指,道:「喂,胡大哥叫我轉告你……他回邯鄲去了。」她又望著趙括,低聲道:「大哥,你還帶我回齊國麼?」

    「阿璃,我們……」

    「你跟著我們。去大梁。」月夕搶在趙括面前,揚聲道。

    「去大梁?為何要去大梁?」阿璃驚詫道。

    「老狐狸陪著你夠久了,餘下的日子都要陪著我。」月夕又搶著道:「大梁有我們的一位朋友,將你交給他,莫要再跟著我們。他氣派大,順便也叫你跟著他學點規矩。」

    「大哥……」阿璃吃了一驚。望著趙括。趙括想要安撫她。可月夕只是瞪了趙括一眼,趙括便只是笑著搖頭,再不說話了。

    阿璃總是在有意無意間,攪亂他們兩人相認。月夕要上逗一逗她,出一口氣,他又何必與她對著干呢?這樣雖然有些委屈阿璃,可他實在是,太喜歡瞧月夕為他使小性子了。

    何況。他也瞧不了幾日了,也不會叫阿璃委屈太久了。

    「大哥。我不要去大梁……」阿璃氣急,幾乎要哭了出來,「我哪裡沒有規矩了……」

    「我是他的妻子,你叫他大哥,卻只會叫我『喂』……」月夕笑瞇瞇地到了她面前,「你不曉得叫我一聲大嫂麼?這不是沒規矩,是什麼?」

    「你……」阿璃指著月夕,惱得幾乎要跳起來。月夕伸手在她的手指上一按一推,將阿璃的手又按了下去:「將這手指頭收回去,這也是沒有規矩。若從前被桑婆婆瞧見,是要打手的。」

    「什麼桑婆婆,干我什麼事情?」阿璃又吃了她一次癟,口不擇言地嚷道,「你在趙老夫人面前,乖順得像是一隻兔子,眼下卻來對我指手畫腳。你是仗著大哥在,便這樣欺負我麼?」

    月夕被她說的一愣,不自覺地抬眼去看趙括,卻見趙括環抱雙臂,斜靠在門上,謔笑地望著她。

    是了,她從前那樣張狂,點過趙老夫人的穴道,對趙老夫人反唇相譏,還要讓趙老夫人向她賠罪呢。怎麼那日就在趙老夫人面前乖順得像是一隻兔子了?

    而趙括,他那日就藏在馬服君府裡,他一定是什麼都瞧見了。

    她面上嫣紅,忽地朝趙括撲去,趙括早伸出雙臂,將她接到了懷裡。她就將頭埋在趙括的懷裡,再也不肯抬起,只聞著他懷裡地青草氣息,聽到他胸腔中傳來的悶笑聲。

    「阿璃,以後要叫大嫂……你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咱們等下便啟程去大梁。」

    她還聽見趙括對阿璃囑咐,聽見阿璃重重的跺腳聲和離去的腳步聲。他真的是要事事都由著她順著她,一分一毫都不願再叫她不開心了。

    可這樣的日子,他們還能有幾日?

    她的眼角忍不住又滑下了淚來。可她將臉在他的懷裡微微一蹭,再抬起臉來,又是那張如花般嬌艷的笑靨。

    ※※※※※

    阿璃拉著臉,站在客棧外面,手裡拉著烏雲踏雪和另一匹馬。

    陸老頭從隔壁冒出頭,湊在門口瞧著。他本就喜歡湊熱鬧,看到裡面是趙括在同老掌櫃結賬辭行,不知怎麼的,他也鑽了進去。

    「呦,鬍子刮淨了啊?要走了?」陸老頭湊到趙括旁邊,搭了句話,順便瞄了一眼樓梯上的月夕。

    她慢慢地從樓梯上下來,那條青絲帶又系回到了她的腰上。仍似從前那般,每走一步,都似有梨花飄落。

    唉……是什麼樣的人,才有這樣的福氣,能有這樣標緻乖巧的孫女?

    從前他見了她跟見了鬼一樣,怎麼他如今卻覺得她乖巧了?陸老頭覺得自己老糊塗了,若不是手還不靈便,他一定要重重地拍幾下自己的腦袋,瞧瞧裡面是怎麼回事?

    趙括還未答他,老掌櫃先笑開了:「陸老頭,瞧你那邋遢樣,頭髮鬍子弄的一團糟。手不行了,找阿牛媳婦給你梳個頭罷?」

    陸老頭訕訕地笑了笑,忽然聽到月夕叫了他一聲:「陸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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