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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魯港(之二) 文 / 哥是出來打醬油的

    直瀆山位於建康城半里外,山高一百三十餘尺,南連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圍繞,地勢十分險要。山上有巖,遠望若燕子展翅欲飛狀,因此得名「燕子磯」。

    磯下渡口,大江橫煉,驚濤拍岸。偌大的碼頭上,只有寥寥幾艘木船。一行人正從江堤之上下來,當先的白髮老人,正是江淮招討大使汪立信,身後的青袍文官卻是汪麟。

    「大哥兒,此去淮東,務必請李制帥兵出**,屯於瓜步,如此元人才會有所顧忌,無法肆意圍我建康。」汪立信望著自己的長子,憂心忡忡地囑咐。李制帥便是兩淮制置大使李庭芝,因為帶了個「大」字,名義上都督兩淮的汪立信也無法行文的方式去命令他。

    「父親請放心,兒此去必要說得制帥領兵來援。只是,淮西夏貴處還要去麼?」汪麟的擔心之處卻不在自己的使命,而是老爹的身體。

    「不必了,夏貴此人,剛愎無狀,擁重兵而輕朝廷,如今更是老得糊塗了,去也無益。淮東事了,便跟隨在李帥軍中吧。」迎著江風,汪立信感覺到又有些咳意上喉。

    「江邊風大,父親請回吧,兒去了。」汪麟對著老爹鄭重一揖,轉身便上了船,幾個隨從也緊緊跟上,抽起踏板,船夫撐起船蒿,輕舟離岸漸漸遠去。

    望著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最後消失不見的船影。汪立信放下高舉的右手,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在一眾侍衛的簇擁下,走向江堤之上的寄馬處。端坐馬上看向大江的上游,正是大軍交戰的方向,汪立信歎了一口氣,勒下韁繩,轉動馬頭,朝著建康城疾馳而去。

    大江上游,當塗縣至蕪湖縣的江面上,此刻正行駛著一支龐大的船隊,為首的千料大船,極長的船身上,三根粗大的桅桿迎風而立。寬達數十尺的硬布大帆已經完全展開,被強風吹成彎月之形,拇指粗的纜繩拉得筆直,烈烈之聲不絕於耳。

    劉禹昂首站立在船頭,身上的長衫被風吹起,直有飄飄欲仙的感覺。正爽之時,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禹哥兒,江風吹久,明日會頭疼得起不了床。」聽到傳來的聲音,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金雉奴那個跟屁蟲。

    歎了口氣戀戀不捨地收起裝逼之態,劉禹轉身鑽進船倉,他的倉室頗大,身後的女孩跟著進來,也不覺得擠。

    「雉姐兒,你都快及笄了,還這般不曉事,身為女子,是你這般做態麼?」對於自己的小妻妹想往女漢子方向發展,劉禹打心眼裡是反對的。

    「禹哥兒,可是招討爺爺吩咐我跟隨你的,自小時起,我便沒穿過女裝,你說得那等做態,是指姐姐那樣麼?」金雉奴閃乎的大眼睛被一個斗大的鐵盔罩著,活脫脫的一個軍裝蘿莉。

    「等回頭吧,我買幾身女裝與你,我們的雉奴,定是一個美貌小娘子。」劉禹極力地誘惑著,在他心裡,戰場就不應該是女人呆的地方。看著面前小女孩身上毫不相襯的禁軍鐵甲,他真想不通,這麼沉重的裝備,自己抱著都累,她是如何穿上身的。

    「哼,稀罕麼,我就喜歡這身裝扮,才不要與那等輕浮女子一般。」小女孩撇了下嘴,完全沒有上當的意思。

    「你自去吧,我困了,先睡會兒,到了地叫醒我。」劉禹見計不奏效,也不想再多說,揮揮手打發她出去。小女孩「喔」了一聲,崩崩跳跳地出了倉,身上的鐵葉子被帶得侉侉作響。

    蕪湖縣魯港上游不遠處,一艘宋軍制式快船疾行在江面上,船頭一人跌坐在甲板上,原本明亮的山文鎧上儘是黑紅各色灰漬,滿臉塵色,鬚髮皆捲曲著,頭盔早不知道去哪了。神情呆滯,口中唸唸有詞。

    「某之罪啊,某之罪啊。」此人正是統領前部七萬宋軍的步軍指揮使孫虎臣,一路逃下來,他連帥旗都不敢打出。想著麾下將士怨恨的目光,孫虎臣渾身顫抖,一雙濁目中滲出眼淚。

    蕪湖大營後軍,胡三省通過前方的斥侯傳回來的消息,已經得知了大軍潰敗,指揮潛逃。不禁暗自佩服劉禹,此人居然在半月之前就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為此還做出了佈置。

    「稟機宜,大營傳來消息,前軍孫指揮單舟遁逃,方才入了港,正往太師處去了。」胡三省在前面大營處佈置了一些耳目,隨時監視大營動作。

    來得好快,胡三省暗自揣測,孫虎臣既然已經逃回來,潰敗的大軍就不會遠了,劉禹的船隊不知道到哪裡了,莫要耽誤了才好。

    「稟機宜,太師的座舟動了,快看,掉頭了,似乎是往下游去。」不多時,又有一人前來稟告,胡三省站上一處高地,遠遠眺望著那艘巨大的樓船,果然在緩緩移動,賈似道,他要跑了。

    「速速接通你們劉機宜處,告知此處情形,要他務必快些。」胡三省頭也不回地吩咐道,一軍士領命轉身而去。

    「機宜,水軍也在動了,他們要跑!」駐於港內的水軍均屬水軍指揮夏貴節制,既然他們都在動,說明夏貴也要跑了。

    胡三省氣得鬍子都在顫抖,想到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元人還在幾百里之外,連風聲都沒聞到,這幫人就要逃了。不知不覺之間,胡三省所處的高地上已經站滿了人,他回頭一看,都是後軍的各指揮使都統制等軍官。

    「太師遁了,水師也走了,前方發生何事,大軍戰敗了麼。」一名指揮使打扮的軍官出聲說道。

    「我後軍怎麼辦,胡機宜,你乃是後路總管,可得有個章程啊。」說話之人滿臉憂色。

    「還商議個鳥,太師都跑了,我等都是步軍,可沒有水師那等便捷,再不速走,元人就上來了。」這人是個急性子,已經按捺不住了。

    「說得是,各自回營,帶弟兄們撤吧,遲恐不及。」猛然一下子,眾人都鼓起噪來,眼看就要失控,胡三省急得直跳腳,偏偏他一個文人,聲量又小,說的話全被這幫軍漢的大嗓口蓋住了。

    「都林聲,聽爾等甚是噪聒,真是污了某的耳根,機宜一介文官,他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爾等只是要跑,是欺軍中無法麼?」只見一條大漢,一手持刀,一手拿著自己的鐵盔,用刀面拍打著,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胡三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站上前來,就要開口,不料嗓子有如被堵上一般,「呀呀」地發了半天聲只是聽不到半點音,原來剛才一急之下,竟是啞了。

    「適才那位指揮說得極好,你們胡機宜乃是兩榜進士,通鑒大家,身份何等清貴,他都未言走,爾等急什麼?」突然一個巨大的聲音爆響起來,眾人都覺得自己的耳膜一震,有如軍鼓一般。

    胡三省回頭看去,正是他盼望已久的劉禹到了。剛下船就急匆匆趕來的劉禹身著一套嶄新的緋袍,長翅帕頭,皂色革靴,手中拿著一個綠色的喇叭,金雉奴背著一張大弓跟在他身後。沒錯,這就是他帶來的新科技,手持式擴音器。

    緋袍代表著五品以上,這在宋代已經可稱得上高官了,這身行頭是汪立信建議他穿的,而正式保薦他權知建康府,直寶章閣的表章已經六百里加急送出。果然,剛一亮相,這幫軍漢就被鎮住了,一直目送他走上高處。

    安慰性地拍拍胡三省的肩頭,劉禹拿起擴音器,眼光掃過周圍這群軍官,在每個人身上都停留了片刻。幾個建議逃跑的軍官不敢和他對視,都低下了頭。更多的人都望著他,想知道他要說什麼。

    「某叫劉禹,劉子青,目下在江淮招討汪大使幕下充任機宜,不久前剛剛權知了建康府,和你們胡機宜一樣,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各位,你們可以問胡機宜,某在半月之前就知道有此敗,如今,大軍果真敗了,某放著好好的建康城不呆,為何要來這凶險之地?」

    劉禹停下來,等了片刻,他話裡的信息量太大,需要給眾人時間消化一下,軍官們都看向胡三省,胡三省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諸位,前軍確實敗了,就在昨天,為了打探消息,某屬下的兩位弟兄,在敵境之內丟了性命,至死,他們都沒有出賣同僚。他二人和你們一樣都是臨安府出來的禁軍,是某要他們來此的。好好的臨安府不呆,他們又為何要來此送了性命?」

    「啊,為何,臨陣對敵關某何事?爾等死活又關某何事?」劉禹的聲音經過放大,聲震四野,聽到他的話,許多普通禁軍官兵也走了過來,以他為中心形成一個大圈。

    「禁軍弟兄們,某不要你們賣命,亦無須去與元人廝殺。看看你們周邊,看到了麼,那些堆得如山一般高的事物,劉某在此懇求爾等,休要讓這些軍資,這些我大宋百姓的膏脂落入韃子之手,再讓韃子拿來殺我大宋百姓!」喊到最後,劉禹已經聲嘶力竭。

    聽完劉禹的話,下面的人群開始各自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個指揮使高聲問道:「這位劉太守,我等要如何搬運這些事物,靠背麼,那如何走得快?」眾人都紛紛點頭,望向劉禹。

    「諸位聽我說,某此次前來,帶了五千餘條空船,爾等總計兩萬餘人吧。如此來算,每五人搬軍資上一條船,船滿則載五人走,往下游去,不過兩日便可抵建康,爾等看看如何?」這就是劉禹的計劃,他需要這些人來幫他搬物資還有押船。

    「既有船,那還等什麼,早搬完早走,弟兄們,隨某去。」一個都統制大聲招呼著自己麾下的軍士,正是先前開口為胡三省說話之人。

    「都不必急,碼頭已經空了,一次可以停靠多艘,大家依各軍順序,無須爭執。」劉禹害怕他們為了自己能先走,爭搶順序,發生鬥毆那就反而沒了效率。

    在胡三省等人的協助下,各軍各隊指揮使都劃定了自己的範圍,加上劉禹自太平州招來的民夫,人手總數超過了兩萬八千人。劉禹將帶來的擴音器,分給幾個指揮,讓他們更方便地行事。

    不一會兒,整個魯港便人聲鼎沸,熱鬧的情景就像是後世的建築工地。幾個指揮的聲音被放大後,離得很遠都能聽到,劉禹示意胡三省就在帳中休息,自己帶著金雉奴往碼頭走去。

    魯港的碼頭上,十幾隻隊伍分別對應靠停的十餘艘船隻,有條不紊地將各種物資填滿空船。過不多久,就會有一艘船離岸,船上的軍士興奮地大聲呼喝,更加刺激了搬運的效率。

    劉禹站在一旁,負著手和那個都統制閒話,這位都統的名字叫作「劉師勇」,恰好和劉禹是本家。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黯然像是老友熟識一般。

    「機宜,機宜,劉機宜在哪裡!」忽然一個聲音突兀地傳來,劉禹仔細聽了一下,正是找自己的,忙與劉師勇作別,循著聲音找去。剛出碼頭,就看見幾個全身灰塵,服飾髒得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軍士跌跌撞撞地走來。

    「機宜,我等險些就見不到機宜了!」為首的軍士被劉禹一把扶住,放聲大哭,他們幾人正是劉禹派往丁家洲宋軍營地的探子。

    「無事了,來坐下,慢慢說。」劉禹的鼻子也是一酸,好在有驚無險,大部分人還是平安回來了。

    「稟機宜,之前只聽得陣中高喊『步帥逃了』,我等眼見不妙,在大軍潰敗之前便先行離開。」那軍士坐下,略定了定神,便開口說道。

    「據你估莫,潰軍到此,還須多久?」潰兵一至,元人也就不遠了,劉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

    「半個時辰吧。」軍士想了一下,不確定地說。半個時辰,也就是最多一個小時,港中物資還有不少,特別是糧食,幾乎還沒有開始搬,劉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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