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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文 / 言子

    他的腳底,正好不偏不倚的踩著幾片落花瓣。

    "將軍啊,咱的大將軍,"他掄拳敲起房門,眼睛還沒個正經的直往門縫裡邊兒偷瞧。"趕緊出來瞧瞧您房外的熱鬧唷!""……"門裡沒出什麼聲響。

    "也不知是不是咱看花了眼睛,怎的怎麼瞧,這園子裡的桃花樹都像被人打劫了似的?咱說啊……"房門倏忽啟開,逯惕之從裡探出頭。

    "呵呵呵,將軍啊,不是咱說大話,您自個瞧瞧嘛,"何敝聳聳肩,指了指自己身後的那一大片林園。"這樹林簡直被人打家劫舍一樣,扒了層皮、斷了筋骨、抽光血脈……若換作是個人哪!嘖嘖嘖,慘唷!"光敘述還嫌不夠,他索性咧起嘴猛搖頭晃腦以示警惕。

    逯惕之沉沉一瞟,眼目所及之處,全真猶如何敝所描述的那番景致般,儘是一片迷離似的騰騰殺氣。

    那一棵又一棵植於園中的桃花樹,竟然就在一夜間全讓人給砍光了。樹幹、樹枝被砍成好幾截,有的更甚由土壤裡連根拔出。

    至於那粉艷動人的桃花蕊的下場則更是慘烈,一瓣瓣粉紅乍開的花朵全被搗個稀爛,如泥似的癱躺在土地上一蹶不起。那慘狀,豈一個悲字了得呀。

    直心眼兒的何敝一看見韓味大老遠的由川堂中經過,也不管他有事沒事,隨手就那麼用力一招。"喂喂喂,娘娘腔啊,你來得可正好,來,趕緊來瞧瞧咱家大將軍這片桃樹林,被個摧花奪魂手給殺了個片甲不留呀!"說著說著,他又興起學著歹徒凶狠的下手狀,身手俐落地前劈劈後砍砍,玩得不亦樂乎。

    "唔……真糟糕。"韓味皺皺眉頭,不疾不徐的說。

    "豈止是糟糕呀,我看根本就——"何敝敢情是待在邊關閒得慌了,一遇見有趣些的事兒就緊追著不肯鬆手。

    韓味早習慣了這搭檔的火急性子,對付辦法就是理都不必多理。於是他逕自折彎繞道至逯惕之的面頭前。"將軍,曲姑娘不見了。""不見了……"逯惕之喃念道,轉眼又瞅過那片慘烈的桃林。

    "其實,也不能算是不見啦,"韓味淺淺一笑,由身後取出他的摺扇,扇面上工工整整地擺了一株折斷的桃花枝。"昨兒個夜裡四更天的時候,守營的衛兵在城垛哨口遇見了曲姑娘,她教衛兵把這桃花送交至逯將軍您的面前,就說,是她送給您的回禮。""啊?啥回禮?送咱逯將軍一株半折的桃花兒?"何敝彎過身來左瞧右看了一番,就想研究出那株桃花枝上的奧妙處,可偏偏,他就是個腦筋比性子鈍的莽漢子。

    逯惕之伸手取過,將它攤在掌心間。

    那株桃花兒不是園子裡的任一株,而是曲昕自己所獨有的。頂上,彷彿映著她憤慨似的惱怒神色,奔著火、結著冰、懷著恨、漾著情……

    逯惕之露齒揚笑,臉色中並無半絲怪責的慍氣。"呵呵呵……好,好一個高傲自負的摘桃仙呃……""摘桃仙……"韓味亦笑,趕忙揮揮扇子扇掉自己臉上的那抹尷尬笑痕。

    "摘桃仙……"何敝跟著念一遍,總覺得有什麼說不出來的怪異之處,於是就又重複多念個幾遍。"摘桃仙、摘桃仙、摘桃仙……"突然,腦筋一開,想通些他認為最重要的重點。"哎呀!那這園子裡的桃樹不都全是她——"韓味迅速向他捏上一把。"笨哪!你瞧咱們將軍難得笑得開懷,就曉得他才不在乎曲姑娘究竟砍了多少棵桃花樹。""咱才不懂咧,有啥深仇大恨的,滿園子的樹都給砍光了耶!"韓味不得已皺皺細眉,何敝實在蠢得無藥醫救了,可偏偏誰教自己又是個是愛管閒事的庸大夫,看病不行,教訓人倒在行得很。他說:"哼,說你笨你就承認唄!人家小倆口吵吵架、鬥鬥嘴、生生氣、砍砍樹,調劑調劑感情,又沒礙著你什麼,管你有啥好抱不平的呢?""這……這算哪門子的調劑法兒啊?"何敝瞪大眼望著眼前粉碎一地的桃花爛泥,以及慘遭斷枝的樹身各處,每一樣都根本屍首不全。他不禁面色青白的搖頭晃腦道,"嘖嘖嘖,真慘!"那一株株的桃花兒啊,哭的哭,笑的笑,本就各有各的命。

    尾聲

    岐山佛隱寺

    淙溪淨澈,青松古道,懸樓高塔。

    寺中,偶有孩童嬉耍吟樂聲,或讀經、或笑談、或歌詠。

    "怎樣,找到沒?"曲昕問了聲,略略仰起頭,循著視線望過去。

    "唔……"只聞其聲,卻未見其人影。

    她一蹙眉,撇著嘴,順勢又再蹲下身去東翻西找。身旁皆都是一排排束之高閣的經典古籍,只因被埋沒的時間過久,見不著日月星辰,飲不得風聲雨雪,所以便氤散出一股柔柔的愁滋味。

    眼前,她與他置身於一處古寺裡的藏經閣中。

    "喂,到底找到了不?"曲昕又問,音質軟囀嬌嗔。

    "嗯……""……"曲昕等得不耐,遂起身繞經兩三轉迴廊,再穿越六七塔閣櫃,站定後,仰起面,視線沿著身前的一把梯子向上一望。"逯……""欸,怎麼?"逯惕之俯頭輕問,他手裡握著經卷,眼神裡滿載笑痕。

    曲昕跺跺腳,也不是生氣,就只不過要想向他撒嬌。"怎麼、怎麼、怎麼?你焉會不知我想的是什麼嗎?"說到便不禁升起一簇急躁的無名火,她旋身在梯子周圍跺過來、走過去。

    "盜王,我要成為盜王。"說著的時候,她昂頭挺胸,氣派雄心。恍若,已然置身在夢想的桂冠底下,就等著被寵戴。"再兩個月就將滿我和其他姊妹們約定的一年之期,若仍找不出我最滿意的作品來,會讓她們給比下去的。""這一年,你不已盜遍諸多的寶物了麼?""不夠不夠,我要找的是最令我滿意的。"她搖搖頭。

    "唔,"逯惕之挑挑濃眉,唇角淺然一勾,睇著曲昕,笑道:"那不如就把我送出去好了,反正再如何比,我都會是你最滿意的,放眼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件。""逯、惕、之。"曲昕用盡氣力,憎他的調侃與戲弄。

    逯惕之聳聳肩,不搭腔,雙手朝上一攤作出投降狀,握著的經卷便在他身畔的半空中甩啊甩的。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處藏在深山野林中的佛隱寺,這一次肯定能滿載而歸的。"曲昕轉身趴伏在聳高的窗台上,眼神往外一瞥,視線所及之處竟是一僧一尼和一群結著小辮的小小孩在吃肉、養雞、玩耍……"你想想,這寺廟多奇特啊?和尚尼姑共組連理,生子養女若干,吃酒食肉豢牲畜。打破了一切佛世中的虛無之境。"逯惕之由上俯下望之,曲昕的背影修長纖細,柔美綽約。

    千萬人中,為何就獨獨鍾情於她?!溫馴?不是。臣服?不是。任何其他女子之於夫者所能尋到的美德,在曲昕的身上皆難搜至。她極自負、極傲慢、極冷寂、極火烈……

    但他偏就獨鍾情這款的女子。

    或許,是那身絕決的氣烈打動他吧。從冷然、觸動、抗拒、對立到冰釋,每一步相處的過程裡,她都以著最堅決的意志力想打嬴與他之間的這場仗、競爭,使得她更復美麗。

    "而他們收藏的'聖僧藏春圖'更是世人眼中的駭世之作,聽聞者多,歷見者寡。若我今日能一擒到手,傳揚出去豈不驚俗?"曲昕愈說愈亢奮,一回頭,恰恰側望到他晃蕩在手中的經卷。

    "逯……""嗄?"她伸手指了指,目標座落在他的手掌間,雙唇微微輕顫,腳步越趨越近。

    "你……你找到了?"他掠過臉,轉側一瞄。"唔,這聖僧道行太高,筆觸大精妙,我擔心看傷了你的眼,所以……""還不快給我!"曲昕張著雙臂在梯子旁狂喊,眼裡眉間全是急切。

    "昕兒,這圖……著實露骨,你不宜……"

    一霎時,所有理智具消,曲昕踹腿一蹭,欲勾倒被他站著的梯子。"還不趕快交出來!"長梯應聲即倒,逯惕之踩著木階,手持"聖僧藏春圖",搖搖晃晃地旋身策躍,隱沒進千閣書叢中。"呵呵呵……昕兒啊昕兒,你別太熱情了,否則盜著了寶物也吃不消的。呵呵呵呵……""逯、惕、之——"她一字一字說得牙癢至極,飛身便也朝他躲藏的書叢堆間撲了去,所經之處,無不掀捲起一波驚濤駭浪。

    這曲昕,天生冷冽復狂烈,幸而是遇見了沉沉如斯的他。

    還好是他,最好終是他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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